两位公主的生辰,作为生母,许贵嫔破例坐在了皇后的下座,对面便是荣妃。
许贵嫔穿着清丽淡雅,两位公主却穿得很喜庆,肉乎乎的脸蛋儿泛着红润,圆溜溜的眼睛却眨来眨去,好似感受到了殿中的热闹气氛,笑得很欢快。
“父皇。”大公主奶声奶气地唤着闻褚。
“嘉熙,过来父皇身边。”
闻褚说完,大公主闻嘉熙便挣脱了许贵嫔的怀抱,噔噔噔地跑到闻褚的怀里。
皇后含笑道:“大公主这般活泼,玉雪可爱,本宫瞧着,这眉眼间与庄敏长公主倒是有几分相像。”
闻褚捏了捏大公主的脸,闻言笑容更深:“是有几分庄敏皇姐的模样。”
许贵嫔连忙欠身道:“能像庄敏长公主,是嘉熙的福气。”
沈听宜看向恪容华,故作不解:“不知庄敏长公主是?”
恪容华掩着唇,轻声解释:“庄敏长公主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姐姐。”
“先帝共有五位公主,其中有四位公主长成,两位嫡公主,一位是二公主,也就是庄敏长公主,另一位则是三公主,襄柔长公主。”
“庄敏长公主和瑞王以及咱们陛下是文懿皇后所生,襄柔长公主则是孝德皇后所生。”
清治帝共有两位皇后,原配文懿皇后宋氏和继后孝德皇后秦氏。
沈听宜笑着,举杯敬她:“多谢恪容华告知。”
上方,许贵嫔忽然按了按眼角,面带愁容:“不瞒陛下与皇后,其实嘉熙自从落水以后,整夜都哭闹不止,太医开了几副药也不管用,这两日才有所好转。妾身也许久不见她笑了,今日见了陛下,才活泼起来。”
皇后讶然,语气温和:“竟然这般严重?大公主着实遭罪了。许贵嫔养育两位公主,也辛苦了。”
许贵嫔忙道:“公主们是妾身的骨肉,妾身即便是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沈媛熙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邱小仪,慢悠悠地道:“如此说来,许贵嫔得好好感谢邱小仪才是。”
“是,这是自然。”许贵嫔看向邱小仪,郑重地道:“还未当面向邱妹妹道谢,今日借着这个宴会,姐姐替大公主向妹妹道谢。”
说着,俯身一拜。
邱小仪赶忙上前,声音柔和:“贵嫔姐姐折煞妾身了,妾身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沈媛熙别开眼,眼底一片晦暗。
沈听宜望向高处的闻褚,他端着浅淡的笑,“公主有你这样的生母,朕也能放心将公主交给你抚养。”
这话一出,许贵嫔登时一愣:“陛下是说——”
“嘉熙和嘉桐是朕的长女和次女,你是她们的生母,应该亲自抚养她们长大。”
许贵嫔一时没晃过神。
恪容华呼吸急促,压着嗓子:“昭嫔,果真如你所言。”
沈听宜轻笑:“妾身何必诓骗容华呢。”
许贵嫔大抵有些不甘的,只是帝王金口玉言,她只能欢喜地谢了恩。
沈媛熙蓦然出声:“妾身记得许贵嫔如今住在永和宫偏殿呢,从前都是林婕妤在照看两位公主,后宫嫔妃们还以为林婕妤是两位公主的养母呢。”
皇后沉吟道:“陛下,荣妃说的有理。”
闻褚毫不迟疑地问:“既如此,后宫中还有几座空置的宫殿?”
皇后一一道来:“除了长信宫,便只有钟粹宫、柔福宫和景阳宫了。柔福宫地方大,只是有些偏僻了;钟粹宫和景阳宫挨得近,只是比柔福宫略小了些,但都是极好的宫殿。”
闻褚凝神想了想,道:“朕记得景阳宫前面的院子里挖了一个小池塘,养了许多锦鲤。嘉熙喜欢赏锦鲤,既如此,这次回宫后,许贵嫔就带着嘉熙和嘉桐一起搬进去吧。”
许贵嫔忙福身,喜形于色:“妾身多谢陛下。”
邱小仪也为她感到欣喜:“妾身恭喜贵嫔姐姐。长春宫离景阳宫也不远,日后妾身还能多去陪陪贵嫔姐姐和两位公主呢。”
闻褚朗声一笑:“邱小仪性生婉顺,恪恭奉职,是以晋嫔,号庆。”
“庆嫔。”皇后轻轻念了一遍,而后微微一笑,“庆字有福泽、祥瑞之意,陛下取的当真是极好。”
又看向庆嫔,庄重道:“还望庆嫔能感念陛下恩德,早日为陛下延绵子嗣才是。”
庆嫔对这突如其来的晋位是又惊又喜,一时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妾身多谢陛下,多谢皇后殿下,日后妾身定当恪守宫规,尽心侍奉。”
皇后眉梢皆是笑意,语气更是和气:“庆嫔这晋位礼,本宫稍后让人送到你的漱玉馆。”
“是。”
皇后一带头,下面嫔妃也少不得恭贺几句。
帝王面前,沈媛熙的态度也有所收敛,“本宫这儿有一些陛下赏赐的顾渚紫笋,是江都那边上贡的,本宫却喝不惯,听闻庆嫔是江都人,想来送给庆嫔最合适不过了。”
庆嫔似乎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仍是笑意盈盈:“多谢荣妃娘娘。”
明明是两位公主的生辰宴会,最后,出尽风头的却是新晋庆嫔。
沈听宜看着许贵嫔的笑脸,不知她作何感想。
因着晋位一事,气氛更加热闹。
丝竹声渐渐响起,殿内觥筹交错。
沈听宜不擅饮酒,斟了两盏茶吃完便要作罢,庆嫔却忽然离座,走到她面前,手里举着一盏酒,语气不善:“昭嫔怎么在自酌自饮?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听宜扶着桌角缓缓起身,做足了态度,“约莫是醉了,头有些昏沉,还未贺喜庆嫔晋位之喜。”
庆嫔极快地笑了两声,吐了两口气:“原是这样,我还以为昭嫔心里不舒坦,后悔了呢。”
沈听宜垂眸,“多谢庆嫔挂念,我无悔。”
“那便好。”庆嫔举起酒杯,眸光流转,“那昭嫔可愿与我喝下一杯?”
沈听宜低低一笑,歉意道:“妾身不胜酒力,望庆嫔谅解。”
庆嫔盯着她,一字一句:“是不愿喝,还是不愿与我喝呢?”
沈听宜知晓她的心思,没点破,却不想忍受她这番逼迫的举动。
恪容华听到动静看过来,想要调解:“庆嫔若想喝,随意找人便是,何必为难昭嫔?”
庆嫔却不肯,不依不挠:“昭嫔,你当真不愿与我喝一杯吗?”
沈听宜沉默不语。
第052章 宴会(四)
汝絮碰了碰沈听宜,示意着什么。
沈听宜发现她的小动作,没有制止,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她不说话,庆嫔也不走,愣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两人僵持不下,自成一道风景。须臾,许贵嫔的声音扬起:“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倒像是庆嫔和昭嫔起争执了?”
许贵嫔的话引起了上面人的注意。
沈听宜感受到了落在身上的视线,镇定自若。
庆嫔笑道:“妾身想与昭嫔喝一杯,昭嫔不愿罢了。”
贺淑仪忽地冷声道:“如今庆嫔与昭嫔平起平坐,昭嫔怕是心里不舒坦吧。”
庆嫔立即作出委屈的模样:“妾身不知哪里惹了昭嫔不快。”
贺淑仪看了眼沈媛熙,意有所指:“昭嫔,这大喜的日子,可别闹一些小脾气。”
两人一唱一和,直接给沈听宜扣了个善妒的大帽子。
自许贵嫔开口后,帝王的目光就全落在了下方,沈媛熙睨了眼贺淑仪,心中郁气难消,看向沈听宜时,眼中也闪过一丝不耐烦:“是吗?”
沈听宜扶着汝絮的手,颤颤巍巍地福了福身:“淑仪娘娘,是妾身不胜酒力,方才已经与庆嫔解释了,庆嫔的好意,妾身实在是承受不起,这才有所推拒。”
沈媛熙淡淡道:“一件小事罢了,何必惊扰了旁人。”
说罢,将手中剥好的莲子装进玉碗中,起身交给闻褚,柔柔道:“莲子已经去了芯,陛下尝尝。”
闻褚视线落到她身上,接过了玉碗,温声道:“爱妃辛苦了。”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沈媛熙却羞红了脸,娇声道:“陛下喜欢,妾身便是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皇后偏头看着这一幕,神态平静,“荣妃也要仔细着自己的指甲,若是伤了,陛下也该心疼了。”
闻褚也瞧了她那双养着长指甲的手,也道:“是该注意一些,下次这些事让宫人做就是了,不必事事亲为。”
沈媛熙看着闻褚,心中有些委屈,但到底还是乖顺地应下:“是,妾身会注意的,多谢陛下和皇后的关心。”
重回座位,她斜眼看向皇后。
当初,若不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本该是她才对,何来郑氏在这里惺惺作态。
皇后对于荣妃的态度不甚在意,遥遥看向下方的沈听宜,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茕茕孑立,忽然捻了捻手指上的红玉戒指,不知想到了什么,良久,她淡笑:“虽说平起平坐,昭嫔也比庆嫔先册封,昭嫔既然不善饮酒,庆嫔何必强求,都是宫中姐妹,有着一同伺候陛下的情分,今日是公主的生辰,酒还是少饮一些为好。”
其实有了荣妃的话,再加上帝王的态度,庆嫔已经准备作罢了,却没想到皇后开口为沈听宜说话。
皇后这话说完,沈媛熙都诧异了,她不禁狐疑地在皇后和沈听宜身上扫了几眼。
庆嫔不敢耽误,忙道:“是,妾身谨遵皇后殿下教诲。”
皇后打量着她纤瘦的身姿,掀眸看向闻褚,担忧道:“陛下,妾身瞧着昭嫔比刚入宫那会儿消瘦了不少,先前妾身让昭嫔闭门思过,原也没限时日,昭嫔倒是乖巧,整整思过了半个月,不知是不是整日抄经,竟叫昭嫔如今这般瘦弱。”
闻褚望着沈听宜,笑道:“皇后不必自责,昭嫔在家中也喜好抄写佛经,只是如今这般瘦弱,若是让沈爱卿知晓了,还以为朕在亏待她的女儿呢。荣妃,你一向身子好,又是她的姐姐,可要叮嘱她注意身体。”
沈媛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不精彩,帝后面前,勉强笑道:“是,陛下放心,妾身会叮嘱她的。”
沈听宜颔首低眉:“多谢陛下和殿下的关心,荣妃娘娘一向对妾身照拂有加,是妾身体弱,只需将养着过了夏日便好了。”
闻褚指着面前桌子上的银耳莲子羹,吩咐:“孟问槐,将这碗莲子羹送给昭嫔。”
“朕这碗莲子羹,没有去芯,补心气,止心火,昭嫔不妨试一试。”
皇后抿唇一笑,望着沈媛熙失神的模样,也吩咐:“安之,下了宴,让乔医女去临芳馆给昭嫔瞧瞧。”
还贴心地朝沈听宜解释:“先前本宫身子虚弱,没有胃口,用不下膳食,是乔医女给本宫医治好的,昭嫔让医女看看,可别讳疾忌医。”
沈听宜怔了一瞬,忙屈膝下去:“多谢陛下、殿下恩典,妾身荣幸之至。”
沈媛熙和庆嫔都死死盯着沈听宜,看着她回到座位上,慢慢吃起了那碗银耳莲子羹。
皇后不动声色地示意安之,安之得令,将皇后桌子上的玉瓶送到庆嫔桌子上。
“庆嫔可是没喝够,本宫这一瓶酒虽送给你了,可切记,莫要贪酒。”
庆嫔猛然一颤,“是,妾身明白了。”
沈媛熙收回了视线,一双充满寒意的眼眸看向皇后,扯了扯唇角:“从前也没见皇后对各宫嫔妃这般用心,今日怎么想起来关照起昭嫔了。”
皇后从容道:“本宫身为皇后,对于后宫嫔妃一向是一视同仁,不偏不倚,那些恭敬侍奉,行事规矩的,本宫也要投桃报李不是?荣妃莫不是醋了?”
许贵嫔看着沈媛熙的脸色,心中一动,刚要开口,却被恪容华抢了先:“皇后殿下行事公允,妾等心中感激不已,昭嫔入宫不久,妾等却是从潜邸里就开始侍奉,殿下关照妾等这么久,岂会吃昭嫔妹妹的醋?”
皇后抬眼笑道:“陛下瞧瞧,荣妃竟开始同自家妹妹争风吃醋了。”
闻褚也笑:“昭嫔初入宫闱,年岁尚小,荣妃何必与她计较这些。”
沈媛熙掐着指尖,心口疼地说不出其他话。
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她张了张口,还来不及出声,皇后便关切道:“荣妃身子一向康健,年初却大病一场,隔了这么久才好全,陛下,太医如何说,可有什么后遗之症?”
沈媛熙顿时垂首:“章院使说妾身已无碍,劳皇后惦记。”
皇后缓缓道:“章院使既然说无碍,那荣妃以后也要让身边伺候的人多仔细些,免得再遭罪。”
闻褚附和:“若有下次,你身边伺候的这些人也该好好处罚。”
沈媛熙咬着唇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答:“是,妾身明白,请陛下、皇后放心。”
第053章 风起(一)
沈听宜吃着银耳莲子羹,只觉得没滋没味。
以为公主生辰宴会上出风头的该是许贵嫔,却是邱小仪晋庆嫔,到最后,又是她出尽了风头。
皇后,此举何意呢?
她默默思考着,没在意其他人的视线和打量。
最后,宴会结束,闻褚毫不意外地去了许贵嫔的饮月轩。
沈听宜本想安安静静地回到临芳馆,偏偏被皇后叫住了:“昭嫔,明日本宫让乔医女去给你把把脉。”
沈听宜恭恭敬敬地应下:“是,妾身遵旨。”
等皇后离开,荣妃还坐在原处,冷冷看着她。
沈听宜上前请示:“荣妃娘娘,妾身身子不适,先告退了。”
荣妃敲着桌面,冷淡中含着嘲意:“身子不适?可要本宫派遣太医给你瞧瞧?”
沈听宜哑口无言。
还是绯袖解围:“娘娘,起风了,明日夫人还要来看娘娘呢。”
荣妃这才挥了挥手,“退下吧。”
沈听宜得以退身。
……
从蓬莱殿出来,汝絮环顾四周后,小声道:“主子,奴婢查过了。今日贺淑仪去了延清殿请见陛下,可当时荣妃娘娘在伴驾,贺淑仪没见到陛下,大抵是将这气撒在主子身上了。”
沈听宜诧异:“只是如此?”
汝絮扶着她上了小船,水面惊起一阵波澜,方继续说:“听闻昨日贺淑仪请旨,想见一见贺夫人,不过陛下还未答复,但明日,沈夫人会来见荣妃娘娘。”
一入后宫,得见家人便是奢望,便是皇后,也只有在特殊的几个节日才能见到亲人,嫔妃便只能靠着宫宴见一次。可宫宴请的是也只是四品及以上的官员和家眷,家世低一些的便没有指望了。
沈媛熙这次能见沈夫人,全凭帝王的恩宠,难怪贺淑仪会因沈媛熙迁怒于她。
她可真是冤枉。
“主子不必担心,贺淑仪无权无宠,不会对您如何的。”
沈听宜敛眸:“毕竟是淑仪娘娘,她若要针对我,随便找个理由就行了。”
汝絮笑道:“有荣妃娘娘在,贺淑仪岂敢为难主子。”
沈听宜睇着她,昏暗中,虽看不清神情,却能感受到她的不以为意。
沈听宜无声地笑了一下。
翌日,沈听宜才用完早膳,便有位乔氏医女前来拜见。
“微臣给昭嫔请安。”
乔氏穿着素雅的青色长衫,嗓音清脆,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说明来意:“微臣乔颂声奉皇后旨意,前来给昭嫔把脉。”
沈听宜面露笑意,伸出一只手:“劳烦乔医女了。”
乔颂声道了一声“不敢”,便按部就班地搭上了沈听宜的手腕。
她的手指纤长,指尖温热,沈听宜不知怎的,觉得她有些面熟,不由得盯着她看了许久。
她的目光赤裸裸,毫不遮掩,乔颂声岂能察觉不到,她屏气凝神地把完脉 ,抬眼看了下沈听宜,又迅速低下头。
汝絮站在一旁,焦急地问:“乔医女,我们主子身体如何?”
乔颂声皱着眉,却问:“昭嫔月事每次来的可准?”
沈听宜回道:“不大准。”
“每次是否腹痛难忍?”
“是。”
乔颂声神色微凝,想了想方道:“昭嫔脉搏若细无力,血虚寒凝,宜养血温经,祛湿祛寒,调理脾胃,健脾补气。微臣给昭嫔开个方子,再辅以药膳,且先服用一段时日,看看起色。”
汝絮忧心忡忡:“乔医女,不知主子要用多久药膳才能好?”
乔颂声收回手,躬身道:“依微臣看,昭嫔这病症若要彻底痊愈,还是细细调理为好,急不得。”
沈听宜对此早有预料,和颜道:“我知道了,多谢乔医女。”
“知月,替我送一送乔医女。”
乔颂声起身,却没立即退下,而是顿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微臣斗胆一问,昭嫔是何时有此症的?”
沈听宜也不隐瞒:“幼时贪玩,落水受了寒,这之后便如此了。”
知月听着,悄悄抿了抿唇。
乔颂声垂着眼睑,拱手退下:“微臣医术浅薄,多谢昭嫔告知,微臣告退。”
沈听宜改口吩咐:“知月,跟着乔医女去太医院拿药吧。”
“是。”
目送知月和乔颂声离开,沈听宜也站了起来。
“汝絮,现下这个时辰沈夫人可到荣妃娘娘那儿了?”
汝絮看了眼天色,算了算道:“约莫到了,主子要去见见沈夫人吗?”
沈听宜摇头,“将我这些日子抄写的经书整理一下,都送去碧落堂吧 。”
汝絮敛去眼中的惊诧,称“是”。
打发走汝絮,沈听宜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
碧落堂
赵锦书握着沈媛熙的手,打量一番,叹道:“我儿瘦了。”
沈媛熙靠在软枕上,并不说话。
赵锦书握紧她的手,“陛下待你亲厚……那件事,太医如何说?”
沈媛熙蹙着眉心:“左不过是让我调养好身子,那药到底是让我亏损了,这几年怕是都怀不上了。”
赵锦书有些埋怨她的不理智,“是药三分毒,这药本就不寻常,母亲不是同你说过吗,少用一些,你这是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啊!”
沈媛熙却含着怨气道:“我若不多用一些,怎么瞒得过太医,陛下又怎么会相信我是中了毒,谁知薛琅月怀了孕,逃了一劫,让我功亏一篑!”
赵锦书一阵叹息:“若非如此,我们也不会让沈听宜入宫,她入宫也有几个月了,可得圣宠?”
沈媛熙嗤笑一声:“得什么圣宠?她至今连侍寝都不曾。”
赵锦书声压低了些:“出了什么事?陛下当初可是将她礼聘入宫。”
沈媛熙随意解释:“她本不愿入宫,心里还想着当世子夫人呢,怕是惹怒了陛下吧。”
赵锦书转了转玉镯,试探着道:“再过几个月,新人入宫,贞妃也要生产了,她若是再不得宠,也浪费了娘娘的一番苦心,娘娘不若……”
沈媛熙打断她的话,语气骤然变得尖锐:“母亲莫不是还想让我帮她去承宠?母亲,这绝不可能!”
赵锦书知道她的骄傲,也不忍心继续说下去,只好转移话题:“罢了罢了,是母亲的不是。只是如今,后宫中是何人得宠?”
沈媛熙冷冷道:“靠着好运气,救了落水的大公主得了宠的庆嫔,从前那位邱贵人。”
第054章 风起(二)
赵锦书从记忆里找出这号人,“孝德太后亲选的那位太子昭训?”
沈媛熙“嗯”了声,不甚在意,“没什么家世,姿色也不如沈听宜,如今倒是平起平坐了。”
赵锦书沉默片刻,刚准备开口,外面传来绯袖的声音:“娘娘,汝絮奉昭嫔之命前来请安。”
“进来吧。”
赵锦书整理了一下襦裙的褶皱,端庄坐好。
汝絮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缓缓跪下:“奴婢给荣妃娘娘请安,给沈夫人请安。”
沈媛熙抬了抬下巴,“起来吧,什么事?”
汝絮低着头,将托盘上的红绸掀开,呈上前道:“这是昭嫔抄写的经书,昭嫔说,送给娘娘和夫人,愿娘娘和夫人安康长乐。”
沈媛熙看向赵锦书,赵锦书会意,随意地翻看了两眼,点点头道:“是她的字,昭嫔有心了。”
沈媛熙睨了眼绯袖,让她将汝絮扶起,“皇后不是让医女去给她诊脉了么,医女如何说?”
汝絮垂首答话:“回娘娘,医女说昭嫔气血不足,要用药膳慢慢调养身子。”
沈媛熙听完,摆了摆手,“行了,有什么事再来报,下去吧。”
“是,奴婢告退。”
等汝絮离开,赵锦书方问:“这汝絮怎么去她那里了?”
沈媛熙挑眉冷笑:“她想要,我这个做姐姐的,难道还能不给她?”
赵锦书安抚道:“到底与你都是沈家人,有些事情,便宜了旁人,不如便宜了她,来日她能诞下子嗣,也与你有血缘。”
沈媛熙沉着脸色,坚持道:“母亲,她也只有这一点用处了,只是,圣宠我是不会再让了,她想要,就自己想法子去。”
赵锦书触及她蜷缩的手指,微微一叹,到底没再说什么。
但愿如此吧。
*
夏日燥热,但承平行宫在大陵的北方,温度还算宜人,这日夜里忽然下了一场雨,第二日愈发清凉,恍若春日。
水患之灾得以解决之后,贺擎松也风尘仆仆地从江都赶来复职。
贺淑仪自从知道贺夫人跟随贺擎松一同前来承平,便日日去延清殿请见帝王,然而一次也未得召见。因此,沈听宜没少听那些嘲笑贺淑仪的话。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却在贺擎松抵达那日有了转机——帝王派御前太监刘义忠请贺淑仪至延清殿用午膳。
得到消息时,沈听宜和沈媛熙、许贵嫔正坐在凉亭里赏花品茗。
沈媛熙细眉拧起,露出不悦的神色,“你是说陛下请贺淑仪去了延清殿?”
周长进道:“是,贺大人也在。”
许贵嫔微微吃了一惊,看着沈媛熙道:“陛下定是看在贺大人的面子上……否则,贺淑仪请见了陛下那么多次,怎么也不见陛下应允?”
周长进一边擦汗,一边附和:“是啊娘娘,贺大人治水有功,贺淑仪又是贺大人的独女,陛下此举,不过是在安抚功臣。”
沈媛熙轻哼了一声。
明面上是这样没错,可闻褚,当真是为了安抚功臣吗?
朝堂与后宫息息相关,甚至荣辱与共。闻褚若要安抚功臣,不该善待贺淑仪吗,为何从一开始给贺淑仪一些赏赐外,再无殊荣?就连这一次,他打从一开始就在漠视贺淑仪。
沈听宜总觉得闻褚对于贺淑仪的态度过于奇怪了,仿佛是有什么偏见。说不上憎恶,但绝对有些厌烦。
绯袖边为沈媛熙摇着扇子,边笑着道:“贵嫔说的是,娘娘,当初若非贺大人,贺淑仪哪能坐上如今这位置呢。”
许贵嫔眼珠一转,忽然低声道:“娘娘,妾身听闻这贺淑仪是被拒过一次婚的,从前妾身还有些不信,可如今想来,莫不是真有此事?”
沈听宜这才惊愕地抬起眼。
沈媛熙轻轻挑眉,“许贵嫔这是从哪听来的消息?”
却不说是与不是。
但观她这态度,许贵嫔也明白过来,讪笑后试图寥寥带过:“娘娘恕罪,妾身也是当闲话听来的。”
沈媛熙拿起桌上的团扇,扇了两下,着重咬了几个字,细细叮嘱:“这样的事,私下里说说便罢了,莫要摆到台面上来,若是被人传到贺淑仪的耳朵里,惹出什么后果,许贵嫔,可别怪本宫没提醒你。”
许贵嫔忙应着:“妾身明白,多谢娘娘教诲。”
沈听宜瞥了眼喜上眉梢的许贵嫔,未置一词。
回临芳馆的路上,汝絮觑着沈听宜,小声问:“主子可是在想许贵嫔的话?”
沈听宜摇着楠木团扇,不轻不重地点了下头,“贺淑仪的事,你知道多少?”
“贺淑仪乃江都贺家嫡女,她的父亲贺擎松大人擅长治水,十分受先帝倚重,后来,先帝病重,便将贺淑仪赐给太子作良娣。奴婢在尚仪局时,随尚仪大人去太子府见到过一次贺淑仪,奴婢私心觉得那时的贺淑仪明媚大方,与如今判若两人。”汝絮半是感慨半是奚落地说下去,“在太子府里便不得宠,到了后宫里,也是无宠,奴婢以为,许贵嫔今日这话,倒有几分可信。”
沈听宜眉梢微动,“若是如此,陛下莫非在嫌弃贺淑仪?”
汝絮不敢点头,只含糊地说:“或许是吧,奴婢也不知。”
沈听宜忽然一笑:“我也与旁人定过亲,汝絮,你说陛下是否也会嫌弃我?”
汝絮听着她语气里的不似假的欢愉,心里一悬:“主子,您与贺淑仪可不同,您是陛下礼聘入宫,陛下怎会嫌弃主子?”
沈听宜敛眸,小声咕哝:“我倒希望能一直像如今这般过下去。”
汝絮听着,眼皮重重一跳,很快便心神不宁起来。
沈听宜举起团扇,往天上的太阳看了眼,团扇下方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动起来,在她的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行宫里的日子也是一日一日重复的过着。
自那天起,贺淑仪竟真的得了几分圣宠,不仅得见贺夫人,还时常被召去延清殿侍膳,风头直逼沈媛熙,庆嫔也渐渐有了失宠的迹象。
沈听宜正感叹着世事无常时,汝絮突然神色慌张地走进来:“主子,庆嫔有孕了。”
第055章 风起(三)
沈听宜静默了几息,笑道:“这是好事啊,汝絮,你准备一件贺礼,随我去漱玉馆一趟吧。”
汝絮见她这副模样,心急道:“主子,您怎么不急啊?庆嫔如今有孕了,日后,岂不是要压了您一头?”
“汝絮。”沈听宜难得地对她沉下脸,声音冷冽:“以后这些话,就不要说了。”
转头又道:“你今日好好歇着,还是让知月同我去吧。”
不给汝絮开口的机会,沈听宜疾步走了出去。
挑了一柄青玉菊纹如意作为贺礼后,沈听宜便带着知月去了漱玉馆。
彼时漱玉馆簇拥着一众人,帝王、皇后、荣妃、贺淑仪和许贵嫔都已经到了,唯不见恪容华。
漱玉馆不大,因此殿内只有帝后和庆嫔坐着。
沈听宜位分最低,站在最后面,听到了皇后的声音:“庆嫔如今有孕,一切都该仔细些,行宫也不比皇宫,陛下,妾身想着,不若派一名女官来照料庆嫔。”
闻褚赞同道:“就依皇后所言。”
庆嫔喜不自禁:“妾身多谢陛下,多谢殿下。”
她抚摸着肚子,眉角间溢出的得意,狠狠刺痛了沈媛熙的眼。
“还是庆嫔有福气。”她苦涩一笑,丝帕拭泪,“妾身福薄,承蒙圣宠至今,也怀不上皇嗣。”
怀不上皇嗣的和何止她一人呢。
皇后笑容略浅,瞥了眼沈媛熙,淡淡道:“荣妃若是福薄,后宫还有多少有福气的人呢?”
庆嫔掩唇一笑,“荣妃娘娘折煞妾身了,妾身能怀上陛下的子嗣,那是沾了陛下的龙气和皇后殿下的庇佑。荣妃娘娘年轻貌美,只要身子康健,何愁怀不上皇嗣?”
沈媛熙原是要博取闻褚的怜惜的,经皇后和庆嫔这么一说,再继续下去,反倒显得不真诚了,她咬了咬牙,蹙眉看着闻褚,解释道:“陛下,妾身是羡慕庆嫔。”
闻褚头也没抬,只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才缓缓道:“荣妃,旁的先不要想,先将身子调养好才是。”
沈媛熙身子一颤,勉强笑着称“是”。
沈听宜捻了捻指尖,心里有了一种预感。
庆嫔有喜,在场有多少人是真心祝贺无人知晓,但众人脸上都扬着一抹笑,说着恭贺的话,庆嫔似乎十分享受这般恭维,尤其是瞧着往常那高高在上的荣妃站在下方,而她却坐在帝王的身旁,这让她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妾身昨日让宫女去湖里采了许多莲蓬,如今妾身有孕,不宜食用,倒是可惜了,不知哪位姐姐喜欢?”
庆嫔这话说的没什么问题,但听在耳朵里,总是莫名的不舒服。一时间,倒无人接话,眼见气氛逐渐冷凝起来,皇后看向闻褚,他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瞥了眼一无所知、还在洋洋得意的庆嫔,终是出声解围:“昭嫔,你的四神汤里正好要用到莲子,本宫让人将这些莲蓬剥出来,送到你那里去,如何?”
沈听宜对上皇后的视线,欠身谢恩:“多谢殿下惦记,妾身不胜感激。”
许贵嫔这才发觉身边站的是沈听宜,环顾四周后,疑惑道:“怎么不见恪容华?”
她的话音甫才落地,便有太监躬身来报:“禀陛下,恪容华谴人来报,说大皇子今日晨起便腹痛不止,现下又开始吐泄,太医已经过去了。”
闻褚当即离座,丝毫不顾及庆嫔的感受,直接往外走去,“去渺染坞。”
皇后忙起身,安抚了庆嫔两句,也跟着闻褚离开。
“庆嫔好生歇着,不必过去了。”
眼见帝后离开,其余嫔妃们也不愿再停留,放下贺礼后陆陆续续离开了漱玉馆。
沈听宜落在了最后,将贺礼送出准备离开时却被庆嫔叫住:“昭嫔,如今你还悔吗?”
沈听宜弯了弯新月似的黛眉,目如悬珠,轻声细语:“庆嫔如今可算得偿所愿?”
庆嫔目光紧紧盯着她,却不说话。
沈听宜长睫微垂,缓缓道:“我从不欠你什么,你也未曾欠过我,今日,还要多谢你的莲子,庆嫔,愿你日后能得偿所愿。”
沈听宜转身的刹那,又道:“今非昔比,但我从无后悔。”
沈听宜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以后,杨桃才小心翼翼地扶着庆嫔坐下,柔声说着:“这是昭嫔自己的选择,主子不必心怀愧疚。”
她已经从庆嫔口中得知了那日的真相,但不觉得自家主子有愧对于昭嫔。自家主子比昭嫔伴君久,熬了这几年,好不容易得了宠,又有孕在身,也不过嫔位,可昭嫔呢,甫一入宫便是嫔位,还有荣妃护着,便是没有圣宠,也不会被人作践。
“昭嫔是荣妃娘娘的妹妹,总不会吃了亏去,主子能有今日,这是主子的本事,又与昭嫔何干?”
庆嫔却摇头:“杨桃,我只是想不明白,总觉得她不怀好意,自有孕后,心里更是惶惶不安。”
她一把抓住杨桃的手,感受着手心的温度,一颗心仍是惴惴不安,“她入宫本是因为荣妃,你说,她是不是想——”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摸着平坦的腹部,忧心道:“我只是嫔位,皇嗣生下来,我无法亲自抚养,荣妃又无子,难不成……”
“主子切莫多想。”杨桃绞尽脑汁地安抚,“荣妃无子,皇后也是啊,有皇后庇佑,荣妃不会的。”
“不!”庆嫔却听不进去,紧拢眉头,喃喃自语,“昭嫔接近我,必有目的,杨桃,这可怎么办?”
沈听宜不知庆嫔的这般疑虑,对于庆嫔三番两次的试探也未放在心上,如她所言,两不相欠,相安无事。如今值得她上心的,是侍寝一事。
庆嫔已然有孕,贞妃有孕也将有七个月,沈媛熙断然不会再放任她不去争宠了。
只是,沈媛熙该怎么将她推出去呢?沈听宜着实有些好奇。
到了恪容华的渺染坞,沈听宜却没能进去。
许贵嫔比她早来一步,向她解释:“陛下让我们回去。”
沈听宜点头,心道:难怪沈媛熙已经坐上了步辇。
沈媛熙看到了她,很快,派了一名宫女来叫唤她:“昭嫔,娘娘唤您过去。”
沈听宜与许贵嫔告别后,走到沈媛熙的步辇旁,故作天真:“娘娘唤妾身何事?”
沈媛熙睨了她一眼,“去碧落堂。”
第056章 风起(四)
今日走了这么多路,沈听宜只觉得腿酸,好不容易走到了碧落堂,两只腿已经打着颤,差点让她没站稳。
沈媛熙见她这般也没为难,吩咐她坐下,还让宫女给她上了一碗绿豆汤。
“多谢娘娘。”
沈听宜并不推辞,等用完绿豆汤,坐了一会,也缓过来了。
沈媛熙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听宜,再过一个月,新人就要入宫了,你比她们早进宫,却未曾侍寝,平白让旁人看笑话不成?”
沈听宜脸色一僵,低头呐呐:“是妾身的不是。”
她这般样子,让人看着生气。沈媛熙瞧得蹙眉,冷声质问:“你既已入宫,免不得要侍寝,难道,你还盼着永不侍寝?”
又道:“在这后宫里,无宠之人,什么也不是。”
“今日庆嫔那小人得志的模样,你难道没看出来?你莫要告诉本宫,你连庆嫔都比不过!”
沈听宜一直低着头,做足了惭愧的态度,半晌,才轻轻问:“娘娘要妾身去争宠吗?”
沈媛熙呷了一口茶水,嗤笑道:“你如今不争,难道要等到新人进宫来再争?只怕那时,你想争也争不过了。”
沈听宜喏喏:“是,妾身明白了。”
沈媛熙见她这般唯唯诺诺,顿感无力和挫败,她不禁怀疑,当初让沈听宜进宫的决定真的正确吗?
“听宜,我能护你一时的周全,可以后的路,你总是要自己走的。”这番话,倒有几分长姐的风范,可惜,这是出自沈媛熙之口,叫人毫无信任可言。
“是,妾身听娘娘的安排。”沈听宜垂着脸,声音沉闷,“妾身已经入宫,总不能一辈子不争宠,娘娘这样待我,我岂能不为娘娘争气?只是妾身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儿,每每见着陛下,便能想到那日晚上,妾身害怕。”
沈媛熙按了按眉心,实在不明白她的话。
“听宜,你到底在怕什么?陛下难不成还能将你吃了?”
沈听宜缩了缩脖子,闷声道:“是,入宫前,宫里的嬷嬷给我看过那种图册了……”
沈媛熙这才理解了她的话,表情变得极不自然,一时无言以对。
“从前,母亲没教导过你吗?”
“未曾。”
沈听宜一脸委屈,“从没有人教过我,宫里的嬷嬷给我塞了一本图册,说日后伺候陛下用的上,旁的却什么也没说,我问过知月,知月也不甚明白。”
绯袖听到这里,也明白了沈听宜害怕的事,真是令人啼笑皆非。谁能想到,昭嫔竟连这鱼水之欢之事都不懂呢?
沈媛熙闭了闭眼,心生烦躁,挥手让人退下,“侍寝那日,自有嬷嬷教导你。行了,你先回去准备着。”
沈听宜看向绯袖,绯袖朝她点点头,“昭嫔,您也累了,奴婢送您回去。”
沈听宜略显局促地屈身退下。
知月迎上来扶住她,见她愁容满面,担忧道:“主子,荣妃娘娘为难您了?”
沈听宜扯了扯嘴角,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
“荣妃娘娘让我争宠罢了。”
沈媛熙设法让她入宫,就该想到这一天的。所以,她就是要逼迫着沈媛熙亲手将她送到闻褚身边。
即使再不甘心,再不情愿,到了这一步,沈媛熙也要忍受着。
不知将自己的亲妹妹送到所爱之人身边的滋味如何呢?沈听宜怕是无法感同身受。
知月眼眶一下子红了,“主子,您一定可以做到的。”
沈听宜握了握她的手,笑得坚定:“知月,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你。”
回到临芳馆,知月便在沈听宜的示意下将荣妃要让她侍寝的事告诉了繁霜和汝絮。
沈听宜情绪低落地坐在榻上,闭着双眼。
知晓沈听宜今日走了很长的路,汝絮毫不迟疑地跪到了她的下方,开始替她捏腿,“主子受苦了。”
知月还在说:“庆嫔有孕,今日好大的威风呢,皇后还让主子接了那些莲子。”
“只是不知渺染坞那儿如何了,主子,要不奴婢叫人去问问?”
沈听宜一言不发。
繁霜眼疾手快地按住知月的动作,“知月,你今日也累了,快去喝口茶水歇一会儿。”
知月瞧着对她摇头的繁霜,努了努嘴,到底是听了话。
汝絮柔声道:“主子若是不愿意,荣妃娘娘不会逼迫主子的。”
繁霜将早就备下的莲子茶放到桌子上,方道:“奴婢猜想,主子是同意了。”
沈听宜睁开眼,淡淡道:“是啊,我应下了。”
“庆嫔有孕了,我再不争宠,被她踩上一头,岂不是丢了荣妃娘娘的脸。”
汝絮手下动作一顿,低着头:“可是,主子打算如何争宠?”
帝王已经许久不曾召见她了。
沈听宜饮下莲子茶,平静地说着:“有荣妃娘娘在,我何须去想法子?”
汝絮静默了一瞬,“那主子今晚可要准备接驾?”
“大皇子不知身子如何呢,想必陛下不会召人侍寝的。”
汝絮点点头,后知后觉道:“奴婢方才说错了,在行宫里,陛下若是召人侍寝,该是在延清殿的。”
繁霜收好茶盏,一番话有条有理:“渺染坞那儿,奴婢叫小太监去盯着,主子今日累了,先好好歇着罢,陛下不论何时召寝,总会提前过来告知的,汝絮,你伺候着主子,我去传膳。”
……
沈听宜一夜好眠。
早膳时,繁霜说起了渺染坞的事:“主子,大皇子那儿倒是无事,只是宫人伺候不周,叫大皇子吃了生冷的瓜果,受了寒,陛下昨夜下令将那几个宫人打了板子,又重新拨了宫人去伺候。”
“从前伺候大皇子的宫人都是皇后从六局选出来的,这次陛下却是让内侍监的人去挑了。”
沈听宜垂下眼睛,看着碗中的银耳莲子羹,用小汤匙舀了一勺吹了吹,一时没说话。
莲子没有去芯,入口微涩。
知月迟疑着问:“陛下莫不是在责怪皇后?”
皇后哪能事事周到,连宫人忠心与否也能顾到呢?沈听宜心知,闻褚这不过是迁怒,但也不尽然,君心难测,谁也不知晓。
沈听宜抬了抬眼帘,“慎言!”
知月吓得一噤,“是,奴婢知晓了。”
第057章 侍寝(上)
用过早膳后也是无事,不知承平郡出了何事,一连几日,帝王都没有召嫔妃去延清殿。对此,沈听宜不着急,沈媛熙却有些焦虑。
七月第一日夜里来了一场大雨,雨下得很急,将院子里几个水缸里的莲花都折断了。
第二日,小雨淅淅沥沥,沿着屋檐往下滴落。沈听宜就站在走廊下,望着被摧残的莲花,听着风声雨声。
远远的,她听到了知月的声音:“主子,刘总管来了。”
沈听宜抬手接了几滴雨水,微微一笑。
该来的,迟早会来。
听到闻褚召她去侍膳的消息后,沈听宜面露笑意,招呼知月给刘义忠上茶,“刘总管冒雨过来辛苦了,喝杯茶暖暖吧,若是着了风寒,陛下那儿岂不是无人伺候?”
她这话说的有理有据,刘义忠无法拒绝,常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柔和:“奴才多谢昭嫔好意。”
沈听宜换了一身冬绿色的对襟齐腰襦裙,披上再淡一色的长衫后,坐在镜子前由繁霜上妆。
刘义忠坐着喝完了一盏茶,正欲离开,沈听宜故作不经意地道:“听说刘总管不喜钱财,独好美玉,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刘总管可否帮我。”
刘义忠微怔,委婉拒绝:“昭嫔折煞奴才了。”
沈听宜仿佛没在意他的拒绝,自顾自说下去:“林婕妤有一个白玉绞丝镯被我失手打碎了,不知刘总管可有什么法子,能再寻一个一模一样的镯子?”
刘义忠不明所以,暗暗打量着沈听宜,一时没有接话。
“林婕妤的镯子是在宫外制作的,刘总管休沐之时,能否去长安城的玉器店里寻一寻?”沈听宜含笑看向刘义忠,“自然不会请刘总管帮白忙,刘总管有什么需求,尽管向我提。”
刘义忠听完,仍是没有捉摸透她的意思,也不敢轻易下结论,只拱拱手道:“奴才并无需求,浪费昭嫔的一番好意了。”
沈听宜仍是笑着:“刘总管别急着拒绝我。”
刘义忠轻拧眉头,眉目间浮现出一丝烦躁,沈听宜却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头吩咐繁霜:“汝絮受了寒,叫她好好歇几日,让知月跟着我去延清殿。”
她说完,绕过刘义忠走出去。
刘义忠看向繁霜,语气不善:“昭嫔这是何意?”
繁霜只是笑:“主子的意思,奴婢哪能知晓,刘总管请慢走。”
刘义忠盯着她一瞬,拂袖离开。
沈听宜打着伞到延清殿时,沈媛熙正从里面走出来。
“妾身请荣妃娘娘万安。”
沈媛熙搭着绯袖的手款款走来,停在沈听宜面前,声音里含着一丝燥怒:“记着,这一次给本宫好好把握机会,若还是不成,本宫便由你在这宫里自生自灭去。”
沈听宜屈着身子道“是”。
等沈听宜转身去看,沈媛熙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风雨中。
知月一边替沈听宜撑着伞,一边轻轻唤了一声:“主子。”
又感叹般道:“荣妃娘娘竟真的做到了这个地步。”
沈听宜静静地看着前方,语气里有几分嘲弄:“知月,她这样骄傲的人,却为了我做到这一步,你会替她感到委屈吗?”
知月手指一蜷,轻声道:“奴婢只是觉得,荣妃娘娘不必如此。”
沈听宜收回视线,眼神冷漠,神情麻木:“是啊,她可以不必如此的,不论是想要子嗣,还是想要地位稳固,她都有其他的选择,并非偏偏让我进宫这一项。于她而言,我又算得上什么呢?”
知月闻言,羞愧地低了头。
沈听宜进入延清殿时,闻褚正倚着榻看书。
她盈盈一拜:“妾身请陛下圣安。”
闻褚掀眼看她,语气平淡:“昭嫔免礼。”又指着旁边的榻,“坐吧。”
“谢陛下。”
沈听宜低眉,坐到榻上,便听他问:“可遇到荣妃了?”
沈听宜如实答话:“妾身进来时见到娘娘了,陛下怎么让娘娘回去却叫妾身前来?”
闻褚将手中的书扬了扬,只道:“朕记得你幼时读过书,听荣妃说,你最擅诗书,从前的夫子一直夸你有天分。”
沈听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让陛下见笑了,在陛下面前,妾身岂敢卖弄学识?荣妃娘娘的夸赞,妾身实在愧不敢当。”
“荣妃的话,朕倒是信了的。”
闻褚的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既然从前喜欢看书,怎么到了宫里反倒不看了?”
沈听宜却暗暗心惊,面上匀了几分红晕,“回陛下的话,妾身喜好佛经这类让人能静心的书,入宫时,也是带了几本的。”
“昭嫔这个年纪,还是活泼些好,抄写经书不适合你。”闻褚说完,向外唤刘义忠,“昭嫔喜欢看书。将朕先前让你准备的那些书拿来。”
刘义忠很快呈上几本书,沈听宜粗略一瞧,微微一怔,不解:“陛下这是特意给妾身准备的?”
闻褚笑道:“原以为昭嫔不喜好看书,朕就让人收起来了。既然喜欢,不妨看看这些,可比经书有意思。”
沈听宜起身谢恩:“妾身多谢陛下赏书。”
她接过书,书的种类很丰富,不是她以为的四书五经,而是一些与八雅有关的书,最下面的那本竟是介绍前面几个朝代的史书。
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陛下,这是?”
闻褚沉吟道:“寻常女子大多不会读史书,朕以为昭嫔会喜欢。”他将那本书抽出来,翻看了两页,“这一本记录了前朝后妃的事迹,大多是女子间的一些趣事,看着也有意思。”
原来并非她以为的那种史书。沈听宜放下心来,轻轻一笑,柔声道:“是,妾身定不辜负陛下的心意。”
闻褚嘴角含着笑意,眼里却是平静无波,深深掠过沈听宜娇艳的眉眼,没再说话。
沈听宜正在将书放在桌案上,并没有看到他的神情,自然也错过了他的打量。
*
雨不知何时停了。
沈听宜放下那本史书,望向窗外。
与闻褚共处一室,倒不像她以为的那般心惊胆战,甚至还叫她更加闲适、静心。她朝闻褚看去,默默凝视了片刻。
闻褚轻瞥,略带戏谑道:“昭嫔这是看朕看呆了?”
沈听宜听完这番话,好一阵恍神。
这样的语气与那句“沈二小姐莫不是仗着颜色勾引朕?”如出一辙。
只是那时候她心里充满了惶恐,忽视了他语气里的调侃。
而现下,她甚至能轻松回话:“陛下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妾身一时失仪了。”
闻褚朗声一笑,“朕初见昭嫔,便想到了这句诗。”他注视着沈听宜,慢慢念出来:“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绿波。①”
沈听宜自然读过这首诗,也明白这句的意思。
“陛下谬赞。”
闻褚往后一靠,嘴角微翘:“后宫之中,唯有你当得起。”
这样高的评价,足以让任何女子心动。
沈听宜羞赧一笑:“陛下私下里这样说妾身便罢了,若是叫其他娘娘们听到了,妾身可无地自容了。”
闻褚没有应,拢了拢眉心,似有倦怠之意。
沈听宜瞟了眼殿内的挂钟,体贴道:“陛下,晚膳时辰要到了,可让人去传膳?”
闻褚闭上了眼,低不可闻地应了声。二人独处一下午,伺候的宫人全都出去了。
沈听宜朝外头唤人,进来的却是刘义忠,他躬身,语气恭敬:“陛下,昭嫔。”
沈听宜轻声道:“刘总管,陛下让人传膳。”
刘义忠迅速瞟了眼闻褚,等了几息,确认无误后才道:“是,奴才遵旨。”
刘义忠离开后,沈听宜走到闻褚身侧,伸手搓了搓,又吹了口气,确认手心温热后才按上了闻褚的眼穴,边按边说:“妾身在家中学过一些按摩的手法,也时常替母亲按,陛下放心,妾身会让您舒服的。”
闻褚任她按摩,毫无防备的态度。
沈听宜低着头,力度适中地按着,面上含着笑意,心下思绪翻涌。
才按了五六个弹指,闻褚就喊停了:“罢了,你的力度太轻,只适合女子,不适合给朕按。”
沈听宜收回手,语气有些遗憾和失落:“是,既然陛下嫌弃,那日后妾身再多学一学。”
闻褚默了一瞬,忽然解释:“这些事交给宫人去做就好,你是朕的嫔妃,是主子,不必这般下身段。”
沈听宜柔柔道:“妾身既是陛下嫔妃,就有讨陛下欢喜之心。不能为陛下解忧,已经是妾身的无能,再讨不得陛下的欢心,那妾身有何颜面侍奉陛下左右?陛下若觉得妾身做的不好,妾身更要好好学一学,做到更好。”
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从前母亲夸妾身手艺好,恐怕也是不让妾身伤心,妾身却当了真。妾身今日原本想在陛下面前露了一手,却不想还是弄巧成拙了。”
闻褚见她这副委屈、谨慎的态度,莫名觉得烦躁,伸手将她拉到腿上坐下,语气迟疑:“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昭嫔,你莫要多想。”
沈听宜僵着身子,不知为何,下意识地排斥与他这般的亲密接触。
闻褚却以为她在害怕,又安抚道:“朕只是觉得,你不必做这些讨朕的欢心。你如从前那般,就已经很好了。”
第058章 侍寝(下)
沈听宜让自己逐渐放松下来,屏气了几息,甫才抬眼看着他:“陛下说的是真心话?”
她的眼角微红,眼神里脆弱又无助,娇弱可怜如夏日风雨中无依无靠的菡萏。
闻褚最受不得她这副模样,心又同前几次那样不由地悸动着,他伸手抚上她的眼尾,哑声道:“朕是君子,还会诓你不成?”
他摸她的时候,如微风一般轻柔,仿佛格外怜惜她、爱惜她。
沈听宜感受着他手指上的凉意,心里确认了一件事:他喜欢她这个模样。
刘义忠传膳回来,见着这一幕,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陛下。”
沈听宜见他长时间地凝视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坐在他的腿上这个姿势也不舒服,便不自在地扭动了一下,长睫微颤,提醒道:“该用膳了。”
闻褚“嗯”了一声,却没如她所愿松开她。
“陛下?”
沈听宜又叫唤了两声,闻褚才松了手,扶她站稳。
“用膳吧。”
这一次,他却是牵住了她的手,朝后殿走去,还顾及着她步子迈的小,特意走的很慢。
沈听宜一时琢磨不透他的用意。
用膳时,闻褚的举动就更是奇怪了,竟发现了她的口味和喜好,亲自给她夹菜,甚至在觉察她紧张忐忑的情绪后,温声道:“朕非猛虎,昭嫔何必惧怕朕。”
沈听宜放下玉筯,道:“陛下待妾身这样好,会让妾身心生惶恐。”
上次侍膳时,他就没有按照规矩让她站着侍奉,这一次,与她同桌便罢了,还伺候着她。试问,她怎么不应该惶恐呢?
心里怎么想不要紧,重要的是她必须表现出来。
“妾身听说,便是皇后陪陛下用膳,也是站着的。”
刘义忠试毒的动作一顿,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
闻褚淡淡道:“皇后素来重视规矩,朕不强求于她。”
沈听宜抿了抿唇,还没说话,闻褚又道:“你是朕的嫔妃,朕待你好,难道不应该?”
这话换作是旁人,他是说不出口的,只是在她面前,他却轻易地说了出来。
“当初将你聘入宫中,是朕的意思,朕自然要待你好。”
不知情的,还以为他对她是怎样的情深意重呢。沈听宜听完,并没有放到心上,只是面上恢复了笑意,动容道:“陛下说的有理,妾身明白了。”
*
用完晚膳,天还是亮的。
沈听宜见他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找了个话题道:“陛下今日政务不忙吗?”
闻褚诧异:“朕忙碌了几日都不曾歇息,眼下不过闲了一日,昭嫔就要催着朕去处理政务了?”
沈听宜一噎,忙道:“妾身不敢。只是妾身在这里,怕影响陛下处理朝政。”
闻褚扫过她的眉眼,意有所指:“朝政再繁忙,朕也要劳逸结合,昭嫔以为呢?”
沈听宜眼神闪了闪,“陛下说的是,是妾身狭隘了。”
说话间,刘义忠端上来两盏茶,出声询问:“陛下,今日可要召人侍寝?”
闻褚瞥了眼故作轻松的沈听宜,笑道:“让今微带昭嫔去偏殿沐浴吧。”
今微,御前女官,乾坤殿掌事宫女,地位不低于孟问槐和刘义忠。
刘义忠笑着应了,不一会儿,今微便进来行礼:“陛下万安,奴婢见过昭嫔。”
闻褚笑着叮嘱她:“今微,你可要给朕伺候好昭嫔。”
“奴婢遵旨。”今微欠一欠身,客客气气做了个“请”的手势,“昭嫔,请随奴婢去偏殿。”
沈听宜红着脸,福身退下。
金乌西坠,暮色笼罩了整个行宫。
沈听宜跟着今微踱步进入延清殿的偏殿。
这个是供帝王沐浴的偏殿,殿内挂着薄薄的帷帐,地面上铺着长长的毯子,而最里面,砌了一个水池,引入了温泉之水。
香气缥缈,雾气缭绕,恍若话本里描述的仙境。
水池边站着数十位宫女,她们身着一式的宫装,连发髻也一模一样。
今微道:“昭嫔主子,那奴婢们先伺候您沐浴。”
沈听宜并非第一次来这里,只是时日隔的太久,险些叫她遗忘,如今场景再现,只觉得恍然如梦。
见她点头,宫女们依次替她更衣,扶着她进入水池。
水池的颜色并不清澈,也不似往常那样飘着花瓣,而是闻着有一股药味。
沈听宜蹙眉,看向今微,略感不解:“这是何意?”
今微笑着向她解释:“回昭嫔的话,这是陛下特意吩咐,给昭嫔准备的药浴,您身子弱,御医说,这样可以调养您的身子。”
沈听宜惊奇:“药浴?里头有放了什么?”
今微一一道:“鸡血藤、黄芪、艾叶、干姜、桂枝、丹参、霍香、女贞子……①这些药浸泡之后,用热水煮过,再倒进池子的。”
“不过御医也说,初初沐浴,恐有所不适应。昭嫔试一试,若是觉得身子不适了,定要及时告诉奴婢。”
沈听宜听完这些还算耳熟的药材,虽然不知它们具体的作用,但也放下了心,和气道:“多谢姑姑,这次就劳烦姑姑了。”
今微连道“不敢”。
宫女们技术娴熟,揉搓时力大恰到好处,沈听宜很快便昏昏欲睡。
中药的气味并不浓郁,殿内似乎还有其他的熏香。
宫女手中的皂角香气也极淡,却不像是任何的花香。
池中热气腾腾,氤氲着她的面容。
今微看着她的雪肤乌发,手上的动作愈发轻柔。
昭嫔无疑是个美人,后宫中不缺美人,她也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却仍旧为昭嫔的美貌感到心惊。
美人在骨不在皮,她的骨相生的极好,连一颦一笑的仪态也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
虽说陛下并不热衷于房事,对于美色也不沉溺,可长成昭嫔这样的,陛下也很难不宠爱吧。
……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今微叫醒:“昭嫔,可以起身了。”
沈听宜眯了眯眼,被搀扶着离开水池,宫女们又替她换上了一件单薄的长裙。
困意逐渐散开,她摸了摸身上的裙子,料子绵软,绣工精致,上身之后还有些凉意,很适合夏日穿。
不用她问,今微就道:“这裙子是尚服局去年送来的,陛下一直叫奴婢收着,这料子是西属进贡而来,名唤‘清云纱’②,奴婢听说这清云纱极其珍贵、难得,进贡而来也仅仅能制成三件衣裳,尚服局制完以后,陛下命人将其中一套送去了太后那儿,一套当作了亵衣,余下这一套就穿在昭嫔身上了。”
沈听宜微惊:“这样珍贵的料子,怎叫我穿上身了?”
今微望着她蕴了一丝慌乱而愈发潋滟的眼眸,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下来:“昭嫔请放心,奴婢是按照陛下的指令给您穿的,陛下既觉得您合适,您何必为此担忧呢?”
沈听宜察觉她语气的变化,心头微微一动,反握住她的手,面上郑重道:“是我想岔了,又要多谢姑姑为我开解。”
今微一眼望进她澄澈的眼眸,脸上那真诚、不作伪的神情,顿时使她心生一股微妙的情绪。
她浅浅一笑:“昭嫔折煞奴婢了,陛下也该等急了,奴婢送您过去吧。”
沈听宜闻言,颔首道:“好,多谢姑姑。”
今微只觉得这位昭嫔待她分外客气,今夜似乎一直在向她道谢,可这些事情本是她的份内工作,谈何她的这么多谢字呢。
她摇了摇头,将脑子里的想法尽数抛开。
然而,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送昭嫔到帝王的寝殿外时,她忽然开口,多说了一句:“陛下正值盛年,体力旺盛,昭嫔身子娇弱,恐怕经受不住陛下的疼爱。”
她又咽了咽口水,压着声音道:“昭嫔若是实在受不住,也不必勉强自己。”
今微说完,抬头就看到沈听宜眼中明显的诧异之色,她忽然发觉话里的歧义与不妥之处,刚要解释,又听她温温柔柔地道谢:“多谢姑姑告知于我,姑姑放心,我知晓分寸的。”
说完,沈听宜便进了帝王的寝殿。
宫人将门关上,今微站在门外,却没立刻离开,而是等到里面传来她的请安声,再听到帝王的声音,她才慢慢离开。
可绕在耳畔的声音,却一直挥散不去。
今微刚回到自己的屋子,就有一个小宫女迎上来,笑嘻嘻地问:“今微姑姑,您怎么瞧着有些难过啊?”
今微看着她,笑了笑:“没有,你看错了。”
小宫女若有所思,忽然低声问:“今日荣妃来见陛下,没多久却换成了昭嫔,今夜,陛下又召昭嫔侍寝。今微姑姑,陛下莫不是看在荣妃的面子上才这般做的?
今微蹙眉,敲了下她的额头,轻斥:“不可揣测主子的心意。”
荣妃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陛下也不会为了她去作践昭嫔。
小宫女吃痛,咧着嘴角道:“姑姑,从前陛下召人侍寝,都不会叫你过去伺候的,不仅如此呢,陛下还将那清云纱制成的裙子赐给了昭嫔,这清云纱可是连皇后都没有呢,这样的恩宠,奴婢从前并未见过。”
第059章 温存
“陛下的恩宠?”今微仿佛听到了一件好笑的事,嘴角缓缓绽开一抹笑,声音却是清冷无比,“从前陛下待贞妃、荣妃或是庆嫔,不都有过恩宠吗?只是,现在换成了昭嫔罢了,并无不同。现在是昭嫔,以后,也会有其他人。”
小宫女嘟着嘴:“可奴婢总觉得,陛下待昭嫔与她们不一样。”
今微迅速打断她的话:“你年岁小,哪里懂得这些。不说这些了,先用膳吧,今日还要守夜呢。”
“是,姑姑。”
等小宫女出去,她又看了眼帝王的寝殿,暗暗发出一声叹息。
但愿,帝王这样的恩宠,能对她持久一些。
*
见到沈听宜,闻褚眼底迅速划过一丝惊艳。
她什么都不需要说,也不需要做,单单站在那儿,就能激起他身上的情动。
闻褚捻了捻指尖,沉声问:“这裙子穿着可还舒适?”
沈听宜沉默片刻,才道:“清云纱珍贵,陛下怎么赐给了妾身?”
闻褚理所当然道:“再珍贵,也只是一件衣裳罢了,朕想给你,你接受就是。”
沈听宜低眉,没再接话。
闻褚却直勾勾盯着她,招手道:“过来。”
沈听宜闻言,垂着眸挪步上前。
身上的裙子轻盈飘逸,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材。
沈听宜一步一步朝他走近,直到被拥入他的怀里。
闻褚只着了一件寝衣,看着仿佛也是清云纱的料子制成。
他忽然问:“昭嫔知晓朕今日为何召你侍寝吗?”
沈听宜被他紧密地搂着,根本不敢抬眼,嗓音发涩:“妾身以为,陛下是为了荣妃娘娘吧。”
闻褚垂下眼眸,“是,却也不是。”
沈听宜身子一颤。
“荣妃说,你想念朕想的紧,却不敢来求见朕。”他缓慢说道,“朕想着,你面子薄,既不主动来,朕就叫你来。”
他说的很真,沈听宜却一个字也没信。
闻褚抬起她的脸,注视着问:“既然想念朕,怎么不亲自告诉朕呢?”
沈听宜抿唇,避而不答。
闻褚轻轻一笑,嗓音含着愉悦:“不过,朕也挺想你的。”
沈听宜的脸上染了一层淡淡的红晕,耳垂处也有一点绯红,她未戴耳饰,看起来很明显。
闻褚眼神微微一暗,双手从她的脸游移到了她的腰肢。
她的腰肢柔软,不盈一握。
过于清瘦了。
他心里这样想着,见她这般羞涩,又问:“尚寝局的女官可教过你如何伺候朕?”
沈听宜摇头:“没有。”
“那朕教你罢。”
闻褚没有问原因,说完,垂头、倾身吻住她的唇。
这是一个格外柔软、香甜的吻。
闻褚看着她闭着眼,青涩、动情地迎合他时,忽然喉间一紧,也合上了眸子,更加投入到这个吻当中。
他过于认真,不知沈听宜睁开了眼,手放在他的胸膛,看着他,眼神中却是一片清明之色。
“咳咳——”
沈听宜微微后仰,想要逃离这个吻,后背却被闻褚灼热的手心紧紧扶住。
他的声音沙哑,耐心十足地教导她:“换气。”
沈听宜被迫承受着。
他慢慢探索,不由地加深了这个吻,从原先的温柔,逐渐变得急切了起来。
他吻了太久,久到沈听宜掐着掌心,才能保持清醒。
唇齿松开后,沈听宜已经瘫软着身子躺在他的怀里,眼神涣散。
他却分外餍足地唤她的名:“听宜。”
她的面容娇媚,眸光潋滟,与那句诗句更加适配。
他用指尖轻轻地描摹完她黛色的双眉,忽然遮住了她的眼,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就寝吧。”
陷入一阵黑暗,沈听宜只觉得被动。
如今微所说,帝王的体力是她娇弱的身子所不能承受住的。
可床笫之欢,她越是低声求饶,他越是卖力用劲。
沈听宜不是不懂这些,只是她仍旧婉声说着,不断刺激着闻褚的神经。
她同他共寝过太多次,他的身体,她很了解。只是那时候,她是不愿意的,被迫的,所以即便他再卖力,她也不甚配合。可这一次,她不动声色地配合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疼痛,指甲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红痕。
闻褚却不知晓这些,只感受到她身体的迎合,虽青涩,却格外使他欢愉。
被她指甲抓得也疼,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烛火摇曳,室内旖旎。
守在门口的孟问槐和刘义忠对视一眼,默默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天色。
今夜的星星格外多呢。
与他们一同候着的司寝女官捧着一本彤史,听着里头那云翻雨覆的声响,面不改色地记录下来。
*
亲密过后,闻褚搂着双眼紧闭的沈听宜,轻轻为她按了按腰。
“陛下,不要了……”
听着她沙哑的求饶声,闻褚蓦地一笑,贴着她耳朵道:“嗯,不要了。”
又过了一会儿,闻褚才抱着她下了床榻,随手披上了一件外衣,遮住她的身子,才让宫人进来收拾。
今微垂着眼问:“陛下,留还是不留?”
闻褚轻轻掠过她的眉眼,却道:“不留。”
今微心头大惊,面上却恭恭敬敬称:“是,奴婢明白了。”
等闻褚抱着沈听宜去池子里沐浴后,今微才抬起脸来,指挥身后的小宫女们收拾床上和地上。
先前那位小宫女悄悄走到今微身边,压着嗓子道:“姑姑,奴婢错了,奴婢万万没想到陛下竟不给昭嫔留,这从前可没有过啊。”
殿内欢爱缱绻的气息还未散去,香炉里也散发着薄荷的香气。
今微觑了眼小宫女,面容沉沉,声音冷淡:“陛下的心思,我们作奴婢的哪里能懂呢?”
小宫女感到一阵惋惜。
对于后宫的嫔妃来说,最为重要的便是子嗣。
帝王的宠爱都是虚无缥缈的,地位再高,没有子嗣傍身,也是空的。
即便是皇后,也需要子嗣,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能有一个,那都是极好的。否则宫廷深深,她们怎么熬过这漫漫长岁呢?
沈听宜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到了闻褚和宫人的对话,只是她过于疲倦和困顿,丝毫掀不开眼帘。
闻褚抱着她进水池,再次传唤今微来替她按摩。
今微看着她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坐在不远处阖着眸子的闻褚,抿直了唇,开始避开那些痕迹替她按摩。
她不知晓,若是昭嫔知道了帝王没有给她留会是怎样的反应,但不妨碍她现在怜惜她。
按完以后,又给她上了药。
做完这些,今微禀告了一声,就被帝王允许退下。
今微慢慢退出殿内时,忽然抬眼,却看到了帝王抱着昭嫔在水中亲吻的画面。
她皱了皱眉,到底没敢说什么。
昭嫔不过及笄之年,身子又柔弱,初次承宠已经受不住,帝王却不懂得怜惜,还要折腾她。
今微心中这般想着,倒是误会了闻褚。
闻褚只是轻轻地在她的眉眼处落下一个吻。
这个吻,充满了怜爱。
他本该知晓她的柔弱,却仍旧没控制住自己,将人折磨狠了。
可是她娇娇地躺在他的床榻上,呜咽的哭泣声,细细碎碎,他听着,实在是忍不了。
“沈、听、宜。”他一字一字念出她的名字,一想到她发现被欺骗以后瞪大了眼睛的模样,又是低声一笑。
将沈听宜抱回床榻后,闻褚为她换上了宫女特意留下的新寝衣。
他的动作笨拙,磕磕绊绊地穿完以后,也为自己换上一件寝衣,又继续搂着她的身子准备入睡。
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起身,盯着她的面容,喃喃道:“但愿,你能如朕所愿。”
夜已深,怀中之人已经沉沉睡去,无人听到他的这句话。
两人相拥一夜。
沈听宜醒来时,偏头望到了窗外正盛的日光,她动了动身子,痛意却逐渐传来。
这时,耳畔忽然响起闻褚低沉的声音:“醒了?”
沈听宜一愣,心里的想法直直问出口:“陛下怎么还没起来?”
闻褚将她往怀里一拉,笑道:“朕是在午睡。”
沈听宜没想到自己竟睡了这么久,又是羞愧又是气恼:“妾身睡了这么久,陛下怎么也不叫醒妾身?”
闻褚柔声哄道:“都是朕的错,昨晚弄久了,朕想你多睡一会儿,便没叫醒你。”
他道歉的话信手拈来,沈听宜听着却耳朵一热,连忙捂住了眼睛。
“陛下莫要说了。”
闻褚低低一笑:“朕的听宜怎么这般害羞。”
“不妨事,这里是行宫,你无需去给皇后请安,睡多久都无妨。”
他也有所顾忌的。
这若是在后宫里,他昨夜会收敛些的,他不太确定地想着。
毕竟,向来有嫔妃初次侍寝,都需要去凤仪宫请安的规矩,他若是免了她这个礼,倒是害了她。
行宫,倒是可以自由、随意一些。
沈听宜不愿搭理他。
闻褚见状,故意逗她:“既然醒了,不如……”
沈听宜一急,也顾不得疼痛了,忙掀开被子坐起来。
“陛下,现在可是青天白日的。”
闻褚挑眉,“朕是说,昭嫔既然醒了,该起来用膳了。昭嫔难道误会朕的意思了?还是说,想与朕来一次?”
沈听宜不愿与他争辩,别过脸,自己慢慢下了榻。
闻褚见她双腿隐隐发颤,站不太稳,长臂一伸,将她抱回榻上,道:“你今日不便下床,朕叫人传膳,就坐在这儿陪你吃。”
沈听宜无法拒绝,依了他的意思。
第060章 云涌(一)
宫女端进来的菜品有四样,均清淡,不见荤腥。
沈听宜咀嚼着,食之无味。
闻褚见她面露委屈,贴心地解释道:“御医说,你现在吃不得那些荤腥之物。”
沈听宜蹙眉不语。
闻褚端起碗,一边给她舀了一勺粥,一边道:“御膳房熬了一个时辰,你尝一尝。”
沈听宜张嘴,咽了下去。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
闻褚见她吃饱,又传宫人进来收拾。
沈听宜倚在他的怀里,不安地道:“陛下,妾身在延清殿已经整整一日了。”
“嗯?”闻褚不明所以,“不过一日,怎么了?”
沈听宜咬着唇瓣,轻声细语:“陛下,这不合规矩。”
“昭嫔,你又忘了。”闻褚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香气,不紧不慢道:“朕的话,就是规矩。”
沈听宜还想说话,闻褚却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堵住了她的双唇。
沈听宜惊慌无措,挣扎不断,含糊不清地唤他:“陛下,不要……”
闻褚松了一瞬,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放心,朕不胡来。”
说完,又不由分说地吻住了她。
这一次,倒是他先闭上了眼睛。
他吻得很温柔,让沈听宜感觉很舒服。
抛开一切杂念,沈听宜感受着他的吻。
说实话,他的技术很好,对她也一直是温柔的,唯有过一次粗暴。沈听宜敛眸想着。
倘若她身上没有背负仇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嫔妃,对上了他,想必会是芳心暗许的。
他说不胡来,倒是没有胡来,顾及了她的身子,没有进去,只是吻遍了全身,最后哄着她用上了手。
闹了一阵,最后两人身上汗水涔涔。
沈听宜大口大口喘着气,避开他凑上来的吻。
“陛下,妾身身上不舒服。”
闻褚一急:“哪儿不舒服?”
沈听宜道:“哪儿都不舒服。”
美人蹙眉时,也别有一番神韵。
闻褚吻住她的手背,双眼中泻出笑意:“既然不舒服,那朕带你去水池里泡一泡。”
沈听宜听出言外之意:“陛下和妾身一起?”
“怎么?不愿意?”
沈听宜小声嘟囔:“还是妾身自己去吧,陛下在,妾身害怕。”
闻褚失笑:“方才明明是你缠人的紧,怎么却嫌弃起朕来了?”
“不准说,不准说。”沈听宜想也没想,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陛下别说了。”
做完这个动作,沈听宜一愣,闻褚也愣住了。
反应过来以后,沈听宜忙抽回手,垂眸请罪:“妾身冒犯了,陛下恕罪。”
闻褚并未责怪,只是叹息了一声:“你这样由着性子来,朕才觉得是真实的你。”
闻褚知晓,沈听宜并非表现出来的那样纯良无害,只是她在他面前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性子,但他并不在乎这些。
只要她不触碰他的底线,不辜负他的期望,他不会追究、责怪她的,反而,他会如她所愿,将她捧得高高的,让她高高兴兴的。
从荣妃口中,他听到了许多与她有关的事,一直没见到她娇俏活泼的模样,今日倒是给他窥见了一分。
闻褚攥着她的手,淡淡道:“那日宴会上,邱氏为难你,为何不向朕说?”
沈听宜反应了一会,才知晓他口中的邱氏是庆嫔。
“陛下,庆嫔向妾身敬酒,是妾身不胜酒力未饮,这种小事,妾身有错,怎么好告诉陛下?”
她揽了责任,闭口不提庆嫔的故意为难。
可那日的一切,闻褚全部看在眼里。
“罢了,此事已了。”
又提点道:“在朕面前,不必处处小心谨慎,方才那样,朕看着也欢喜。”
沈听宜顺从地应了:“妾身谨遵圣命。”
*
昭嫔在延清殿待了整整三日,才被御驾送回来临芳馆。
一直观望着的后妃,也回过味来:昭嫔这是,真真切切地得圣宠了呀。
众人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三天前,荣妃去过一次延清殿,之后,昭嫔就被帝王召了过去。
众人纷纷露出看好戏的态度:谁能想到呢,一向清高自傲的荣妃,竟然也学会用这样的手段笼络圣心呢。
谁不知晓,她急不可捺地将昭嫔送给陛下,是因为庆嫔有孕,而新人也将入宫。
谁都会有怕失宠的那一天,即便是一直高高在上的荣妃。
沈听宜回到临芳馆,繁霜、知月和汝絮都围上来关怀她。
繁霜见她面色红润,气色不错,稍稍放心,扶着她坐下:“主子,喝口茶水润润嗓子。”
知月为她捏了捏肩膀,汝絮兴高采烈地道:“主子,陛下方才让刘总管送了好多赏赐呢。”
沈听宜不在意这些,只让她收好,记录在册。御赐之物,慎重对待,不能遗失。
汝絮又道:“主子如今得了宠,行宫的宫人也巴巴地送来了艾草,明明知道临芳馆一到晚上,蚊虫许多,可主子没承宠时,他们却去紧着没有蚊虫的漱玉馆,真是可恶!”
知月瞪她一眼,阴阳怪气道:“宫里人不都是这样吗?你难道是第一日见这种拜高踩低的事?哎呀,我忘了,汝絮你从前是在长乐宫伺候,荣妃娘娘圣宠不衰,可没经历过这种事情。”
汝絮被知月说的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繁霜见沈听宜没有调和的意思,将茶盏放到知月手上,催促道:“行了,知月,主子才回来,疲乏的很,别扰了主子的清静,你去膳房里看看,为主子准备的药膳好了没有。”
知月“哦”了一声,繁霜又对汝絮和气地说:“汝絮,你留在这里伺候主子。”
她对两人的态度截然不同,汝絮觉得委屈,但繁霜是掌事宫女,又在沈听宜面前,她也不好表现出来,点头道:“是,繁霜姑姑。”
沈听宜对于她们之间的争斗只作看不见,不问,也不管。
汝絮接替知月的位置,为她按着太阳穴,一时想上眼色,可是想到她刚刚承过宠,就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换成了试探:“主子这几日,过得可还好?”
“好与不好,有什么紧要的?”沈听宜轻轻吁了一口气:“陛下要留我在那里,我难道能反抗吗?”
她抬起胳膊,掀开一角,白皙娇嫩的皮肤上满是红痕,汝絮看的心惊。
“汝絮,可有什么药膏来去除这些?”
“陛下似乎赐了一盒药膏,奴婢去找一找。”
汝絮见她神情平淡,脸上毫无侍寝成功的欣喜,心里舒了一口气,忙退下去找来一盒药膏。
“主子,这是丹参羊脂膏①,可以祛除伤痕,奴婢给主子涂上。”
沈听宜伸出胳膊,见她用指尖蘸了一点,嗅了嗅:“有点香气。”
涂在红痕上,冰冰凉凉的,一点儿也不疼。
汝絮边涂,边说:“陛下宠了主子三日,恐怕要遭人记恨了,昨日庆嫔去了延清殿,陛下却没见她,听闻庆嫔回去以后发了好大的怒气,还责罚了一名宫女,这样一来,庆嫔与主子的恩怨又深了。”
沈听宜淡淡道:“是陛下陷我于风口浪尖,也是陛下不见她,她不敢怨陛下,却怨恨到我身上,这是什么道理?我本与她有过口角之争,恩怨只会越来越多,既然无法平和相处,我又何必在意她的心思?只是她现在有孕,我们还是少与她相处,免得她动了胎气,还要怪到我身上。”
汝絮笑道:“主子说的是,奴婢会约束下面的宫人,不与漱玉馆的人接触。”
正说着,繁霜一脸喜色地从外面走进来,“主子,皇后和各宫的赏赐来了。”压了声音:“皇后身边的安之和荣妃身边的绯袖亲自捧着贺礼来了。”
沈听宜放下衣袖,让汝絮收起药膏,才道:“将两位姑姑请进来罢。”
安之和绯袖一前一后走进来请安:“给昭嫔请安,奴婢奉皇后殿下(荣妃娘娘)之命来给昭嫔道喜了。”
沈听宜笑着道:“两位姑姑快快请起,汝絮,看座。”
安之的目光在她和汝絮的脸上轻轻一转,心思百转,面上却不露分毫:“殿下说,昭嫔身子弱,不必亲自去谢恩。又问昭嫔,乔医女的药膳也管用?若是不错,殿下就让乔医女专门来给您调理身子。”
沈听宜又惊又喜,忙道:“这如何使得?乔医女为我做的药膳是极好的,我用着气色也好了许多。乔医女是殿下身边的人,承蒙殿下厚爱,我感激不尽。”
安之却道:“殿下也是担心昭嫔,既然药膳不错,那待奴婢回禀过殿下,将乔医女调来侍奉您。”
沈听宜推拒不得,只好收下:“烦请安之姑姑先替我向殿下道谢,等回了宫,我再向殿下谢恩。”
绯袖等安之离开,才笑吟吟地开了口:“奴婢贺喜昭嫔,娘娘让奴婢来看望昭嫔,这几日,娘娘为昭嫔担忧,夜夜梦魇,唯恐您惹怒了陛下,幸好,昭嫔也算是苦尽甘来,娘娘说,等昭嫔休息好了,去一趟碧落堂,娘娘有话叮嘱。”
沈听宜颔首:“劳绯袖姑姑亲自来一趟,还请娘娘放心,我明日便去娘娘那儿。”
“娘娘既有梦靥之症状,可有请太医?太医如何说?”
绯袖一笑:“昭嫔放心,太医瞧过了,给娘娘开了药方,昭嫔如今从延清殿出来,娘娘也安心了。”
沈听宜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话,方叫汝絮送她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