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四下溅落。
先前镯子还有修补的机会。但这一摔,彻底粉碎了这个可能。
绢帕被风一吹,轻飘飘地落到邱贵人的脚边。邱贵人脸色大变,吓得退后了好几步。
贺淑仪瞳孔微缩,不可置信地望着沈听宜。
还是林婕妤最先反应过来,目眦欲裂,“镯子!”
然后不顾一切地跑过来,跪在地上,用手去捡拾。
繁霜看着这一幕,也懵住了。
林婕妤开始失声痛哭:“碎了……”
贺淑仪猛然回过神,指着沈听宜却不知如何是好。
“昭嫔,你!”
沈听宜闭了闭眼,平静地道:“妾身不慎失手打碎了镯子,向婕妤娘娘请罪。”
林婕妤的眼神犹如一道利剑,刺向沈听宜。
“昭嫔。”
沈听宜不卑不亢地俯下身来,“妾身在。”
贺淑仪赶忙扶着林婕妤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厉色扫了一眼沈听宜,吩咐左右:“去凤仪宫。”
两人上了肩舆。
采仗慢慢从沈听宜身边经过。
邱贵人捡起脚边的绢帕,看着绰约多姿的沈听宜,眼中划过一丝嫉妒和幸灾乐祸,小声提醒:“昭嫔,去凤仪宫了。”
沈听宜将她细细打量一番,邱贵人相貌娇美,并不逊于贞妃。只是不知为何得宠不多,且伴君几年位分只在贵人。
难道,是贞妃珠玉在前吗?
邱贵人被她看得很不自在,正想着怎么办时,忽然听她说:“邱贵人,今日过后,你必是后宫中最得宠之人。”
邱贵人浑身一颤,“昭嫔在说什么?”
她睁圆了眼睛,情绪外泄。
沈听宜嘴角含笑:“我说,今日过后,你会取代我,成为与荣妃娘娘一般得宠之人,或许,你还会压了荣妃娘娘的风头。”
邱贵人呆愣了半晌。
脑子里回荡着“与荣妃娘娘一般得宠”“压了荣妃娘娘的风头”的话。
“昭嫔为何这样说?”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呼吸,勉强稳住心神。
沈听宜挑眉:“你信不信?”
“陛下宠爱谁,昭嫔如何知晓?”邱贵人嘴上这般说,心里却在期待沈听宜能说一些令她信服的话。
沈听宜掠过她充满激动的眼眸,急迫地神情,笑了一声:“因为,我会帮你。”
她嫣然一笑:“我有法子让陛下宠爱你。”
说完,便旋身走向凤仪宫。
徒留在原地的邱贵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背影。
凤仪宫
皇后听完来龙去脉,望向沈听宜,声音温和:“昭嫔,你为何要将林婕妤的镯子摔碎了?”
沈听宜身姿微曲,声音如细流:“回殿下,是妾身不谨慎,一时失手了。”
贺淑仪立即指责:“你分明是故意的!”
“殿下,昭嫔胡说,她就是故意将镯子摔碎,好替那宫女抵消罪责。”
贺淑仪将汝絮提出来:“是她身边的宫女——”
沈听宜抬眼望向她,眼神冷漠,“淑仪怎么不提是自己先指责的荣妃娘娘呢?”
说着,又朝皇后道:“皇后殿下,邱贵人可以为妾身作证,贺淑仪说汝絮没规矩,是因为出自长乐宫。”
“汝絮虽说原是长乐宫二等宫女,可在那之前,却是尚仪局女官在教导。妾身不认为,错在荣妃娘娘。”
皇后双眉颦蹙,声调微冷:“邱贵人,你来说。”
邱贵人被殿内众人盯着,进退两难。
大抵是被沈听宜先前的那些话诱惑了,她咬了咬牙,道:“回殿下,确实是淑仪娘娘先指责荣妃娘娘在先,昭嫔才失手将镯子打碎的。”
皇后深深地看着她,邱贵人也没胆怯,重复了一遍:“妾身亲耳听见,淑仪娘娘指责荣妃娘娘教导宫女不当。”
沈听宜轻声细语道:“镯子是妾身摔碎的,这一点妾身承认。但是汝絮是妾身身边的一等宫女,林婕妤将她送去了宫正司……还请皇后殿下饶了她的罪,处罚妾身吧。”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邱贵人也抿了抿唇。
为了一个宫女,值得吗?
贺淑仪见沈听宜轻易地承认,更是愤愤不平,“殿下,镯子——”
皇后打断她的话:“何必为了一枚镯子,伤了后宫姐妹的和气?昭嫔既然认罚,那便回去闭门思过。贺淑仪,你可承认自己指责了荣妃?”
皇后的语气仍是温和,却透露出不容置疑。
沈听宜应“是”。
贺淑仪袖下的手指悄然紧握,也应下:“是,妾身失言了。”
一直未发言的林婕妤忽然笑起来,低低的笑声从她的喉咙里涌出:“一枚镯子而已?”
“皇后殿下,对妾身来说,这不是一枚普通的镯子。”
她一字一句,红着眼道:“它是妾身惜之如命的镯子。”
皇后并不能理解她的这句话,一个镯子罢了,还能与命相比吗?
她执掌后宫以来,少有低位宫妃会当面质问她,当即沉了脸,“林婕妤,镯子已碎,本宫也罚了昭嫔,你还要如何?”
林婕妤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高高在上的皇后,不容任何人挑衅她的威严。
旁人将她东西打碎了,她说一句也不行么?何其不公!
林婕妤狠狠咬住唇,望向殿中的每一个人,贺淑仪目露担忧,邱贵人低垂着脸不看她,唯昭嫔的目光与她对视上。
她的眼睛如琥珀般清亮,脸上好像还带着笑意,却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很平静的浅笑。
半晌,她垂下了眼。
皇后将她的态度收在眼底,抿了一口茶,道:“昭嫔,闭门思过;贺淑仪,言语有失,回去抄一抄宫规;安之,将本宫库房里那对青玉雕花扁镯子取来,送去永和宫。”
“好了,时辰不早了,都回去吧。”
处理完事情,皇后便下了逐客令。
贺淑仪、林婕妤、沈听宜和邱贵人便依言退出了凤仪宫。
林婕妤叫住沈听宜,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昭嫔,今日之事,本宫记住了。”
沈听宜颔首:“林婕妤能记住妾身,是妾身的荣幸。”
贺淑仪嗤了一声:“伶牙俐齿。”
林婕妤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上了肩舆,吩咐采仗离开,连贺淑仪的叫唤也没理会。
贺淑仪怔愣了一瞬,瞟向沈听宜,讽笑:“昭嫔还真是荣妃的好妹妹呢。”
沈听宜微微一笑,眉弯如新月,“贺淑仪是在羡慕妾身有荣妃娘娘这个姐姐么?”
贺淑仪眼神一凛。
“本宫倒要看看,你全心全意待荣妃,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她将“好”字咬得极重,说完,便甩袖离去。
沈听宜仿佛没有听懂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欠身道:“妾身定然不负贺淑仪的期望。”
“恭送淑仪娘娘。”
邱贵人见林婕妤和贺淑仪都在她这里落了下乘,顿时回想起了自己先前几次对她的挑衅。想要问她的话,迅速咽了下去。
这时,沈听宜婉声问她:“邱贵人,我要回去闭门思过了,你不回去吗?”
邱贵人面色一僵,觑着她的神情,试探地开口:“妾身住在西侧的长春宫,与昭阳宫之间隔了御花园,妾身可否与昭嫔一同去御花园走一走?”
第042章 圣宠(四)
沈听宜虽然诧异,却同意了她的提议:“那便去御花园走一走吧。”
邱贵人松了一口气:“多谢昭嫔。”
正值五月,御花园郁郁葱葱,花繁叶茂。
锦鲤池处有一颗流苏树,树上已长了许多白花,远远望去,如霜雪覆盖。
沈听宜走到树下,望向锦鲤池。池中清澈,可见一群群的锦鲤。
邱贵人站在她的后面,望着沈听宜的背影,心中郁郁。
她家世不高,能被从前的皇后选中,以昭训之位入太子府,除了相貌外,便是温柔乖顺的性子——皇后为太子选妃,排场很大,不亚于皇帝选妃。那时各大世家及各地州郡,都忙活起来了。
原因无他,当时的皇帝已经病重,并将全权放给了太子。太子地位稳固,是未来的皇帝,又有皇后嫡母的扶持,少不得被众人巴结。而被选入给太子的人,前途似锦。
那时约莫百人参选,经过各项考察,最后留下的仅有六人。她们六人,又被皇后亲自面见,接到了皇宫进行宫规和礼仪的训练。
十日后,她和荆氏、岳氏皆以太子昭训的身份入了太子府,其余三人则被遣送回府。
三位昭训中,荆氏比她得宠,岳氏巴结到了得宠的太子良娣薛氏,而她,则跟着不得宠的太子良媛胡氏。
等太子登基,荆氏封嫔,她和岳氏则是贵人。后来,荆氏诞下皇长子,又晋恪容华。
她一直默默无闻,贵人之位,一待便是三年。她看着帝王宠爱薛氏和沈氏,也挣扎过,嫉妒过,也尝试过争宠,可帝王一点机会也不给她。
许贵嫔和恪容华在太子府时,同她一样是太子昭训,明明得宠不多,却因生下皇嗣得以有今日的位分。
那日胡婕妤的话仍在耳中回荡。
邱贵人不甘心,她不能这样在宫里默默地老去、死去,最后连妃陵也入不得。
岳氏已经降为宝林,至少,她还是贵人,还年轻,还有得宠的机会,不是吗?
邱贵人攥着手心,轻声问:“昭嫔,你有什么法子让妾身得宠?”
沈听宜并未转身看她,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
若是说是她帮邱贵人,不若说是她要借邱贵人来暂避锋芒。
前世,邱贵人是在承乐三年七月晋小仪,不是得宠,而是皇后见她侍奉多年,又无错处,才向皇上提议的。
皇后将她晋小仪,显然不是怜惜她的缘故,而是想推邱贵人争宠,不想看她与沈媛熙占尽了帝王宠爱。
只是不如皇后所愿,那时候,前朝和后宫接连出了事。
七月中旬,贞妃早产,诞下一名皇子。
这时候,皇后哪还顾得上让邱氏争宠。
一直到沈听宜成为贵嫔,邱氏也还是小仪。
虽然不知邱氏最后如何,但总归是不好过的。试问宫中嫔妃,谁不想得到帝王宠爱呢?
沈听宜自知根基不稳,也不想现在因为帝王宠爱与沈媛熙表面上生分了,更不想侍寝、怀孕,那如何是好呢?
与闻褚相处的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想如何避宠。
闻褚现在待她,同宫里嫔妃并无多大区别,大抵觉得她识趣、乖顺之余还有自己的想法。或许,过不了几日,便会召她侍寝,不是上次那回随口一说,而是真正落实。
再看着她与沈媛熙相互争斗,姐妹相残。也许一开始会觉得她有趣,那时间久了呢?
她斗不过沈媛熙,便会如前世那般被他丢弃;她斗过了沈媛熙,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沈媛熙呢?
或许,后宫所有女人都是他的棋子,他肆意地牵动着她们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
可她不想活成这样。这一次,她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
她要成为他手中不可丢弃的棋子,更甚至是他不可或缺的人。
邱贵人年轻貌美,也有野心,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会紧紧抓住来之不易的帝王宠爱。
沈听宜笑了笑,“邱贵人,你担心我骗你吗?”
邱贵人不敢反驳,老实地道:“妾身想不明白,昭嫔为何会对妾身说那些话,妾身虽侍奉陛下多年,至今也只是贵人,昭嫔一入宫便是有封号的嫔位,独居昭阳宫,妾身何德何能让昭嫔帮助妾身?”
沈听宜不疾不徐,侧过头,反问她:“那邱贵人方才为何在皇后面前替我说话?你知道,我不是失手打碎的镯子。”
邱贵人当然知道她是故意的,可刚才那样的情况,她能说她故意而为吗?说实话,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邱贵人凝视着沈听宜,忽然回过味:“昭嫔与妾身说的那些话,莫不是在算计妾身?”
沈听宜顿时笑出了声。
“昭嫔,你——”邱贵人气急败坏,“你竟然骗我?”
枉她思量了这么久!
她的心一下子跌落到谷底,脸色发白,气也不顺了。
“没骗你。”沈听宜见她当真,怕她真气晕了过去,便指着不远处说,“邱贵人,你瞧,你得宠的机会来了。”
邱贵人强忍着悲痛,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昭嫔是什么意思?”
那边出现了几位不算年轻的宫女,似乎正在找什么人。
“公主——”
“公主——”
离得近了,她听到了宫女嘴里的声音。
“你难道要——”
邱贵人瞪大了眼睛,看向沈听宜。
谋害皇嗣可是重罪。
宫女们也看见了二人,上来请安、询问:“奴婢见过昭嫔、邱贵人,不知昭嫔和邱贵人可见到了大公主?”
邱贵人正要摇头说话,就见沈听宜变了脸色,“大公主怎么了?”
领头的宫女回道:“大公主要来御花园赏花,奴婢们便一直跟着大公主,可方才,公主吩咐奴婢们去摘石榴,公主答应奴婢站在树下等着,可谁知,奴婢们一眨眼,公主便不见了……”
沈听宜笑着安慰她:“公主年幼,许是和你们闹着玩呢,不必担心,我与邱贵人帮你们找找。”
宫女忙道:“多谢昭嫔,多谢邱贵人。”
邱贵人愣愣地被沈听宜拽着走到一边。
她压着嗓子问:“昭嫔,你要做什么?”
公主不见了,与她们无关,她们掺和什么?
第043章 圣宠(五)
“我要做什么?”沈听宜睨了她一眼,“自然是帮你得宠。”
邱贵人一怔:“找公主和帮我得宠有什么关系?”
沈听宜耐心解释:“公主如今几岁?”
邱贵人顺嘴一答:“两岁。”
“陛下如今有多少皇子、公主?”
“一位皇子,两位公主。”
“所以,如果你救了公主——”沈听宜微微一笑,“你觉得陛下会不会给你嘉奖?”
邱贵人还是没明白:“好端端的,公主怎么会需要我救?”
话音才落,那厢便传来宫女的惊呼声:“公主。”
大公主从锦鲤池后面的花丛里探出头,见宫女们发现了她,连忙迈着腿绕着锦鲤池跑起来。
宫女们心惊胆战地望着大公主,生怕她一个不慎摔倒在地或是落入池中,领头的宫女似乎有些身手,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大公主。
“公主,奴婢冒犯了。”
大公主却一肯依,对着宫女拳打脚踢,“不要抱我!”
宫女也不敢伤害到了公主,只能小心翼翼地和她打着商量:“公主,奴婢不抱您,您先与奴婢离锦鲤池远一点,好不好?这里太危险了。”
公主不依不挠:“我不要,我就要在这里看锦鲤,你放开我。”
然后,邱贵人眼睁睁地看着大公主挣脱了宫女的怀抱,脚下一滑,向后仰去,摔进了锦鲤池。
“噗通——”
“噗通——”
公主掉进锦鲤池,宫女们大惊失色,还来不及喊人,回过神来,邱贵人已经跳进去了。
“邱贵人,您会凫水吗?”
邱贵人原本只是跟着沈听宜上前看一看的,没想到沈听宜突然转了身,将她往前一推。
她一懵,发现自己掉进锦鲤池了。
她甚至不知道是怎么把大公主抱在怀里的,又是怎么和大公主一起离开的锦鲤池。
因为等再次睁眼,她已经在长春宫,躺在自己的寝殿里了。
她摸了摸湿着的头发。
不是做梦。
她忽然想起昏睡前沈听宜那意味深长的语气:“邱贵人,你可要好好把握这个得宠的机会啊。”
长春宫向来冷清,现在却从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仿佛有很多人。
邱贵人掀开被子,从床榻上起来。
宫女杨桃正好捧着一盆水走进室内,见着邱贵人醒来,忙将盆搁下,笑吟吟地扶住邱贵人:“主子可醒了,奴婢贺主子大喜。”
邱贵人揉了揉眼睛,头脑尚未清醒,“杨桃,我听外面好生热闹,发生什么事了?”
杨桃忙解释:“主子,是陛下和殿下给主子的赏赐到了。”又感叹,“主子明明不会凫水,却救了落水的大公主,这事已经传遍后宫了,都在夸主子心善呢。”
“赏赐。”邱贵人倏然回神,神色顿时清明了几分,“我救了大公主……”
她不会凫水,也不是她主动跳下去的,当时,明明是——
“昭嫔呢?”
杨桃不解:“主子问昭嫔做什么?昭嫔不是被皇后殿下下令闭门思过么,自然是回德馨阁了。”
邱贵人捏了捏手心,有些诧异:“昭嫔没同我一起吗?”
杨桃为她披上一件外衣,语气里颇是不平:“主子让奴婢先回宫,独自与昭嫔在御花园赏花。主子为了救人不顾身死,昭嫔却对主子见死不救,还是大公主的宫女将主子送来长春宫的,奴婢根本不见昭嫔。主子下次还是少与昭嫔接触为好……”
“不可胡说。”邱贵人打断杨桃的话,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
原来,这便是昭嫔助她得宠的第一步。
她眼神一暗,声音微颤:“杨桃,今日之事以后都别再说了,先给我梳洗一番,我该出去谢恩了。”
……
许贵嫔非一宫主位,不得亲自抚养皇嗣,因而两位公主的吃穿用度皆由永和宫主位林婕妤一手照看。
林婕妤却因常年多病,许贵嫔又与她同住永和宫,所以两位公主与林婕妤生疏,与生母许贵嫔更为亲近。
然而林婕妤名义上为养母,大公主出事,她难逃辞咎,很快便被皇后下旨申饬,大公主身边的宫女也被罚俸惩戒,许贵嫔反而因大公主落水一事得到了安抚示的赏赐。
而救了大公主的邱贵人,除了赏赐外,还有一份晋位小仪的口谕。
邱小仪送走凤仪宫来传口谕的太监,头脑还有些混沌,对上了胡婕妤复杂的眼神,她才绽开了笑靥:“如胡婕妤所愿,妾身凭的是自己的本事。”
胡婕妤不可置否:“邱小仪想让本宫向你行礼,还早着呢。”
小仪是正五品,婕妤是正三品,差了整整两个品阶。
邱小仪浅浅一笑:“是还早,不过妾身也还年轻,婕妤左右是个清闲人,若是有法子,便也来同妾身争一争?没道理妾身可以,婕妤不行。”
说完,福身款款离去。
胡婕妤目送她离去,平静地仿佛没有听到邱小仪似嘲似讽的话语,只是不紧不慢地吩咐身侧的宫女:“去查一查御花园今日发生的事。”
宫女低声:“主子是觉得邱小仪背后有人助她?”
“在后宫消磨的这几年,她早已不是当初刚入府的性子了,若背后无人指导,她便是见着大公主在眼前落水,也只会袖手旁观。”
胡婕妤悠悠地说完,抬头望了望青天,须臾,轻笑一声:“不过,她以为我在乎这婕妤之位么?”
宫女权当作没听见这句不敬的话,颔首应下:“是,奴婢这就去查查。”
……
沈听宜确认邱贵人和大公主平安后,便悄悄离开了御花园,回到德馨阁后,准备起了闭门思过的日子。
知月先沉不住气:“主子被闭门思过,都怪你!”
她指着被宫正司送回来的汝絮,没个好脸色,“若不是你,主子会被罚么?”
“好了,知月。”沈听宜不轻不重地斥了她一句,转头对汝絮笑道:“汝絮今日受了罚,趁着这几日不用陪我去凤仪宫请安,先回去好好休息吧,养好身子要紧。”
汝絮感动极了,又听沈听宜说:“这些日子也不用来服侍我了,换知月来吧。”
知月顿时展开笑颜:“谢谢主子。御膳房的人方才将主子的晚膳送来了,奴婢现在就去给主子布膳。”
沈听宜点头:“去吧。”
第044章 圣宠(六)
知月退出室内时,还不忘横了一眼汝絮。
汝絮承受着知月的不待见,默默抬眼看向沈听宜,眼中似乎含着几许委屈。
沈听宜只当作没看见,交待繁霜:“汝絮休养的日子,就让知月来帮你吧,我看知月对你很是信服,把她交给你我也放心。”
繁霜笑答:“主子放心,奴婢会尽心尽力教导知月的。”
汝絮咬了咬唇,感受到一丝危机。
为什么主子这么信任繁霜?为什么主子还是重视知月?是她做的不够好吗?让主子失望了吗?
沈听宜转头看着汝絮的表情,暗暗发笑,语气里却是浓浓的关心:“汝絮,我已经让兰因给你打来了热水,回去擦一擦身子吧。”
汝絮闻言,眼底发酸,“是,多谢主子。”
“奴婢告退。”
她福身准备离开,走到帘子前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回眸一看。
沈听宜见她回头,回以一笑:“好好休息几日,不要胡思乱想,我身边可不能缺了你,汝絮。”
汝絮重重点头,迅速离去。
沈听宜见状,失笑:“繁霜,你瞧,人真是奇怪呢——”
“想要的东西太多了,也得看看以自己的能力能否把握的住啊,你说是不是?”
繁霜沉吟着道:“想要得到的东西,越是珍贵,越要付出得更多,哪有平白无故得来的道理呢?”
沈听宜含笑:“是啊,可总有些世人妄想不付出代价便得到想要的一切,以为世间好事都能被她占了去。”
她叹息一声,目光忽然落在银白釉双耳瓶上,先前空空的瓶内已经插满了雏菊,白白的叶瓣紧紧拥抱着嫩黄的花蕊,微微颤动着,如娇弱的美人,十分惹人怜爱。
见沈听宜拨了拨花瓣,繁霜笑着道:“奴婢不知主子喜欢什么花儿,便让兰因去司苑司取来了这些雏菊,奴婢做主摆上了,主子若是不喜,奴婢这就叫人撤下去。”
沈听宜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喜不喜的都不重要,既然送来了,便摆着吧,不必麻烦了。以后这些小事,你做主就好,不必事事过问于我。”
繁霜颔首:“是,奴婢省的了。”
她递上一个木制的葫芦型花浇,沈听宜接过,往瓶中浇了浇水,却听外头小太监进来禀告:“主子,乾坤殿的刘总管来了。”
沈听宜略有疑惑:“请刘总管进来。”
刘义忠被两名小太监迎进来,打了个千儿:“请昭嫔安,奴才奉陛下口谕,请昭嫔去乾坤殿用晚膳。”
沈听宜迟疑了一阵,如实告知:“刘总管,今日皇后殿下令我闭门思过,若是我去乾坤殿侍膳,恐怕……”
她若是去了,这不是明晃晃地打了皇后的脸面么?
刘义忠只是笑着:“这是陛下的口谕,奴才无从决定。”
沈听宜心下微沉,与繁霜对视了一眼,亦笑:“陛下恐怕不知此事,皇后殿下既让我闭门思过,今晚我便不宜去乾坤殿侍膳了。刘总管,我让繁霜和你去一趟乾坤殿,将此事禀告陛下,并代替我向陛下谢罪,这样如何?”
刘义忠听完她的话,神色微怔,但很快掩去,低头道:“便如昭嫔所言。”
繁霜上前两步,朝刘义忠点点头:“奴婢繁霜,见过刘总管。”
刘义忠看了眼沈听宜,又看了看繁霜,行礼退下:“奴才告退。”
沈听宜笑着将他们送出大门。
知月不知何时来到了身边,眺望着远处的背影,问:“主子,怎么了?”
沈听宜见他们走远了,方敛容道:“陛下传我侍膳,我尚在闭门思过,不宜前去。”
知月“啊”了一声:“陛下恐怕不知主子被皇后殿下责罚了。”
沈听宜嗤了一声:“那倒未必。”
却也没同知月详细解释,边朝偏殿走去,边道:“不过也不必在意,我们去用膳吧。”
*
繁霜从乾坤殿回来,手里捧着一个玛瑙镶金镂空纹香盒和一个竹雕香筒。
沈听宜打开香筒,里头约莫有十余根香线。
繁霜将乾坤殿发生的事一一道来:“这是陛下给主子的赏赐,陛下说檀香使人祥和、平静,主子平日里可点着香来抄一抄经书。”
沈听宜淡淡一笑:“陛下还说了什么?”
繁霜迟疑道:“陛下还说,主子别忘了每隔两日要给兰花浇水,若是兰花凋谢了,来日要问责主子。”
沈听宜点点头,明白了闻褚的意思,转头吩咐知月:“檀香珍贵,既然是陛下赏赐,从今日起便每日在寝殿里点一根吧。”
知月微诧:“主子,既然檀香珍贵,为何还要日日点着?”
繁霜笑着:“知月,主子这样做自然有主子的道理,听从主子的吩咐便是。”
“是,奴婢明白了。”知月应的干脆,惹的沈听宜多看了繁霜几眼,也不知她是如何将知月教导得心服口服。
趁着知月离开,沈听宜主动打开话题:“今日之事,你可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繁霜颇为意外,颔首道:“主子若想要奴婢知道,奴婢洗耳恭听。”
沈听宜凝视她,“你想知道什么?”
繁霜踌躇片刻,思量着道:“奴婢敢问主子,为何要将邱小仪提拔上来?”
沈听宜不答、反问她:“并非是我要提拔她,你也瞧见了,是她自己用命救的大公主,是不是?”
繁霜轻轻摇头,“奴婢正是瞧见了,主子将邱小仪…若不是主子,邱小仪不会下水救大公主的。”
沈听宜含笑:“这也是她自己抓住的机会。繁霜,若只有我在那,你觉得我会去救大公主么?”
繁霜低了头,不敢看她,口中道:“依奴婢之见,主子会去救人的。”
她说完,殿中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良久,沈听宜叹息一声,缓缓道:“是,你猜的不错,若今日只有我一人在御花园,我也会跳下去的。”
她说的,正是前世所经历的事。
她因为心情郁闷,时常来御花园散心,碰巧这日遇到了落水的大公主,当时什么也没想,便跳了下去,将人救上来。事后,便从贵人晋小仪,又晋嫔。一时间,圣宠加身,后宫无人能及。
但后宫的女人太风光了,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第045章 避暑(上)
沈听宜从思绪中回首,问她:“繁霜,你以为邱小仪如何?”
繁霜思索道:“奴婢以为,论姿色,邱小仪不输贞妃,若能借今日之势,来日必能得宠。”
“如今,贞妃有孕在身,又禁足衍庆宫,主子也闭门思过,后宫中,唯有荣妃能得见天颜。”
繁霜一顿分析后,明白了她的意思:“主子是想将邱小仪推出来分宠?”
分谁的宠,不言而喻。
沈听宜想避让沈媛熙,但又不想让沈媛熙独得圣宠,因而想出了这个法子。
繁霜沉默片刻,担忧道:“只是,邱小仪一向跟随胡婕妤,唯皇后殿下马首是瞻。”
“难不成,你以为我要将邱小仪从皇后那儿拉拢过来么?”沈听宜一笑,“我帮她,只是因为现在后宫里她是最合适的人选罢了。”
毕竟,后宫中位分比她低的,只有邱氏和岳宝林,而岳宝林本就不得宠,降位以后已断绝了得宠的机会,唯有邱氏,可替她的风头。
沈听宜自认不是好人,但这却是她第一次算计一个无冤无仇的人,不免有些心软:“汝絮不是取来了一匹银红色的软烟罗么,待之后,你亲自送去长春宫吧。”
繁霜恭敬称“是”。
接下来的十日,沈听宜便安静地在德馨阁闭门思过,如她所料,邱小仪得见天颜。
六月开始,邱小仪与荣妃平分圣宠,比沈听宜当初想的还要风光。
沈听宜扭了扭手腕,忽然察觉到什么,转头望向桌上的香盒。
知月研磨的动作停下,打开香盒道:“主子,檀香已经点完了。”
沈听宜算了算日子,“兰花如何?”
知月会意:“等着主子去浇水呢,主子现在可要去?”
沈听宜放下手中的经书,起身,“去瞧瞧吧。”
知月跟在她身旁,像鸟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主子何必日日去浇兰花,这兰花本就是水培的,还需要浇水吗?奴婢瞧着,那兰花这几日还不如前些日子好看呢。”
不错,兰花本不需要她这般勤浇水,沈听宜这样做,自然是有心让兰花枯萎了。
连着几日浇水,那兰花早已失去了清丽淡雅的颜色,却仍保持着绽放的姿势,蜷缩的花蕊里尚有几滴水露,流淌着散不去的傲气。
沈听宜碰了碰枯萎后仍是朴素幽香的兰花,语气失落:“怎么好端端的会枯萎了?”
兰因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请罪:“昭嫔主子,都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兰花,奴婢知罪。”
知月旋即替兰因说话:“主子,也不全是兰因的错,许是兰花的花期到了呢?兰因遵从主子吩咐,照看兰花以来从未懈怠,还望主子恕罪。”
沈听宜没吭声,汝絮在一旁适时地开口:“只是主子,这是御赐的兰花。”
损坏御赐之物,罪名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凭帝王的想法。
“不怪兰因,都是我的错。”沈听宜目光从兰花上移开,转向了知月和汝絮,“汝絮,你替我去向陛下请罪吧,就说,是我辜负了陛下的恩赐,没有照顾好兰花,请陛下降罪。”
汝絮稍愣,随即欣喜道:“是,奴婢明白了。”
回到寝殿后,知月替沈听宜捏了捏肩膀,轻声道:“主子闭门思过这么久,也该出去散散心了。”
闭门思过不是禁足,且当时皇后没有设定时日,按理,三日便足够了,可偏偏沈听宜以这个理由待在德馨阁半个多月没出去,更没去凤仪宫请安。而皇后那边,也没在意,甚至不曾派人来责问她。倒是长乐宫让人来了一趟,送了一对白玉镯。
不知沈媛熙是什么意思,碎了镯子的又不是她,该送也是送给林婕妤。因而,沈听宜得了这对白玉镯,便让繁霜放进金累丝嵌珠花卉纹盒——入宫那日,长乐宫送来的贺礼之一,等着之后一并送给林婕妤。
“知月,你可觉得我这几日过得比在沈府还要自在些。”沈听宜自嘲自笑,说来可笑,不用战战兢兢面对那些人,也不用虚情假意、卖乖弄巧,连觉都睡舒坦了。
可惜,她现在还不能松懈。
知月听着她的话,心中郁郁,涩然道:“邱小仪的圣宠,本该落在主子的身上,若不是主子……”她将未尽的话吞咽下去,藏在了心底,眼眶中有泪水打转。
“邱小仪自己抓住的恩宠,与我无关。”沈听宜将手中的绣帕塞到知月手中,转移话题:“听繁霜说,六月二十是大公主和二公主的生辰,到时宫中该要举办庆生宴,知月,你同我一起来选一选贺礼吧,我还从未给稚童送给礼呢。”
知月握着帕子,将眼泪掩去,注意力很快被转移,笑道:“主子没送过,奴婢也不曾选过呀,不若去问问繁霜姑姑吧——
*
进入六月,白日时光越发长了,天气变得闷热不说,连一丝风也没有。
选好贺礼后,沈听宜靠着临窗的榻,阖眸小憩,知月在一旁轻轻打着扇子。
汝絮带着一身热气走进来,扰了这份安静:“主子,奴婢去乾坤殿时,邱小仪正在伴驾。”
沈听宜闭着眼,听着她带着怒意的声音说:“奴婢将兰花枯萎的消息禀告了陛下,陛下还未置一词,邱小仪却先开了口,请陛下不要降罪主子,奴婢瞧着,陛下分明没有怪罪主子的意思,邱小仪这般,倒是在陛下跟前讨了好。”
沈听宜斜倚着身子,睨了她一眼,汝絮继续说:“陛下说,不怪罪主子,若是主子喜爱兰花,便让司苑司再送来一些。”她说着,顿了一顿,“不过,除了这事儿,奴婢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主子。”
知月随即哼声:“你要说便说,好好的在主子面前卖什么关子?”
沈听宜没说话,汝絮略感尴尬,低头道:“陛下说,夏日莲花开的最好,主子养的兰花既然枯萎了,那便带主子去赏一赏莲花,莲花好养活,若是主子喜欢,便给主子送来。 ”
听到这里,沈听宜才开口:“宫里的莲花有什么好赏的?”
汝絮抬起脸,笑道:“陛下近日欲带后宫嫔妃北上去承平行宫避暑,陛下今日这样说,显然是要带主子一起的。”
沈听宜疑惑:“承平行宫?”
第046章 避暑(下)
汝絮解释:“是,承平行宫是先帝在世时特意修来避暑的,夏日清凉如春,听说还有满园的莲花可赏,景色宜人,从前能随行先帝前去的一向都是得宠的或是有子嗣的嫔妃。咱们陛下登基后,还从未去过那儿呢。”
知月立即停下了摇扇子的手,喜滋滋道:“主子若能随行,岂不算是宠妃了?”
沈听宜夺了她手中的蒲扇,敲了敲她的脑袋,忍俊不禁地道:“宠妃岂是我能当的?我不过是借了荣妃娘娘的光罢了。”
知月努了努嘴,有些不服气,汝絮微微一笑:“主子若能借此机会得宠,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汝絮,我进宫来是帮衬荣妃娘娘,不是与荣妃娘娘争宠的,你要牢牢记住这句话。”沈听宜正一正色,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微扬:“你是长??乐宫出来的,是我一己私欲将你调来,若是觉得我不得宠,也不争宠,身份低微,伺候着我委屈了,想要回去,我会禀告荣妃娘娘想法子将你调回去的……”
“不,奴婢不回去。”汝絮听完,慌忙跪下,“奴婢伺候主子,从不觉得委屈,奴婢虽在长乐宫当着二等宫女,却没伺候过荣妃娘娘,连面也没见过几次,主子是奴婢这辈子唯一的主子,主子对奴婢如此信任,奴婢岂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只要是主子的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她说着,砰砰砰开始磕头:“求求主子,不要将奴婢送回去。”
“你这是何苦!”
沈听宜叹息一声,将手中蒲扇搁在桌面上,装模作样地将她扶起来,语重心长地道:“汝絮,你伺候一个不得宠的低位嫔妃,哪能得到什么好处呢?我知宫里人向来是捧高踩低的,我不怕过得苦,却担心你委屈了自己,我若不如实告诉你我心中所想,你日后与我生分了可如何是好?”
汝絮泣涕涟涟:“主子告诉奴婢,奴婢感激不已,但请主子放心,不管主子如何,奴婢定对主子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沈听宜从袖子里拿出一条绢帕,擦拭着她的眼泪,“汝絮,你放心,不论我下场如何,总有后路留给你的。”
汝絮语气坚定:“主子生奴婢生,主子若是……奴婢绝不苟活。”
不知情的人见了这个场面,只会感叹她们的主仆情深。
知月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打湿了一条毛巾,递给沈听宜。
汝絮的额头上已经微微红肿,渗出血迹来。
沈听宜替她擦了擦。
知月冲着汝絮一顿骂:“呸!汝絮你说什么糊涂话呢?主子这才进宫多久,你就咒主子了?什么死啊活啊的,这事轮得到你来操心吗?主子必定平安百岁。”
“主子不争宠又如何,有荣妃娘娘照拂,又有奴婢们照顾,日子照样不会过的比旁人差。”
沈听宜无奈地笑了笑:“好了,知月,汝絮随口一说罢了。”
汝絮顿时破涕而笑:“是是是,主子,奴婢失言,说错话了,多谢知月姑娘提醒。”
知月从汝絮身上移开目光,短暂地与沈听宜对视了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汝絮觑着沈听宜,沈听宜正目光柔和的看着她,不嫌弃地替她擦干净的血迹。
因哭过,她眼眶还红彤彤的,像正午烈日的光晕。
“主子,主子选择奴婢,奴婢也是自愿跟随主子的,一仆不事二主,望主子不要嫌弃奴婢。”
沈听宜莞尔一笑:“不会,宫里的日子难熬,我们主仆相依为命便好了。”
汝絮扬起一抹笑,声音清亮:“好,奴婢听主子的。”
她似乎沉浸在了这样好的气氛里,却没有看到沈听宜注视她时眼中闪过的嘲弄。
又过了两日,沈听宜奉召进入凤仪宫。
皇后端坐上首,含笑道:“今日请诸位来,是有一事要告知。”
沈媛熙懒懒散散地靠在交椅上,漫不经心地道:“难道是去承平行宫的事?陛下早就告诉我了。”
她炫耀着帝王的恩宠,惹的殿内嫔妃侧目而视,皇后的笑容不变,声音温和:“近来天气炎热,又临近二位公主生辰,陛下便与本宫商量着,去承平行宫避一避暑。”
这话的意思显然是陛下与皇后商量在先,告知荣妃在后。
沈媛熙抬眸望向皇后,双颊泛红,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
正殿内摆着几大盆冰块,几个宫女在摇动风轮,滚动出的凉意很快驱散了殿内的暑气。
“这是陛下登基后第一回去承平行宫,按照往常的规矩,除了皇子和公主,随侍的嫔妃除了荣妃、贺淑仪、许贵嫔和恪容华,陛下还亲自点了昭嫔和邱小仪。”
皇后说完随行名单,有人欢喜有人愁。
荣妃和邱小仪近来得宠;贺淑仪盖因其父之功;许贵嫔和恪容华是皇嗣生母,随行是必然。只是,林婕妤算是两位公主的养母呢,怎么不在名单之中?
贞妃有孕,不宜奔波,留在了宫中;岳宝林则是失宠;明妃虽不得宠,好歹也是妃位……
沈听宜心里盘算着,皇后接着说:“陛下与本宫都去了承平行宫,后宫诸事不能无人处理,依陛下的意思,一切便交由明妃定夺,胡婕妤在旁协助。”
唐文茵本以为依仗着妃位能去行宫避一避暑,没去成也只是难过了一瞬,谁知皇后突然给她了这么重的担子。
她连忙福身:“皇后殿下,妾身从未管理过后宫事宜,如何能担的起这份重任?”
皇后笑着问:“你是明妃,后宫中位分属你最高,你若不承担,是想叫谁来替你?”
唐文茵听出来她的不容置疑,沉默着不知如何是好。
“本宫会让六局的主事留下来,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一问她们。”听到这里,唐文茵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并非是不想要权力,而是这不属于她的东西,接过来烫手得很,皇后留下六局主事,显然是借她的名义上处理事宜,而实际的权力还是牢牢掌握在皇后手中。
“妾身遵旨,多谢殿下。”
她重新回到了座位上,与谢恩后的胡婕妤对视上目光。
胡婕妤微微颔首。
第047章 养母
沈媛熙扫过林婕妤柔弱的面庞,露出一个笑:“本宫记得,许贵嫔住在永和宫,而林婕妤是永和宫主位,好歹也是两位公主的养母,怎么陛下却不将林婕妤带过去?”
林婕妤闻言,脸色愈发苍白。
皇后却道:“荣妃,你这句话却说错了。”
沈媛熙凝视着皇后,朱唇轻启:“哦?妾身哪句话说错了,请皇后指教。”
皇后曲着手指弹了弹凤袍上的花纹,笑容浅淡:“陛下从来没说过林婕妤是两位公主的养母,眼看着公主两岁生辰要到了,陛下与本宫还想着替两位公主挑选一位养母呢。”
林婕妤突然急切地咳嗽起来。
许贵嫔又惊又喜:“陛下要替两位公主挑一位养母?”
她的目光从沈媛熙身上划过。
皇后点头:“不错,只是公主养母人选还待商榷。”
恪容华轻轻出声询问:“那……大皇子呢?”
“大皇子——”皇后沉吟片刻,“陛下膝下至今唯有一子,本宫想着,大抵也是要择选一位养母的。”
宫里规矩是婕妤之位才有抚养皇嗣的资格,低于正三品的嫔妃生的皇嗣,要么送去皇嗣所由嬷嬷们抚养,要么由生母所在宫中的主位抚养,要么正式择选一名养母,记名其下。
若是生母晋位至婕妤,前两种情况,还能将皇嗣接到身边来抚养,可若是有了养母,那便不能了。
恪容华搅着手中的帕子,强颜欢笑:“大皇子自幼便没离开过妾身……”
皇子与公主不同,皇子是可以继承皇位的,母凭子贵,若是有了养母,日后孝顺的还指不定是哪位母亲呢;公主有了养母,则相当于多了个母亲宠爱,养母身份更高,子凭母贵,日后下嫁的嫁妆还能多一份呢!
这也是许贵嫔乐意而恪容华不愿的原因了。
恪容华独居于翠微宫,生下大皇子后,帝王开恩,由她亲自抚养而未送至皇嗣所,她本以为可以一直陪着大皇子长大。
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她勉强笑着,又问:“不知陛下和殿下有意将大皇子交由哪位娘娘抚养?”
她扫视了一下殿内的主位娘娘。
荣妃垂眼抚摸着手指上的红玉戒指,一丝眼神也没分给她,仿佛没听见似的;明妃微微蹙眉,看着她,眼神中似有几分担忧;贺淑仪脸色平静,看不出多余的情绪;林婕妤脸色煞白,注视着皇后;胡婕妤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恪容华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诸多杂乱无章的想法。
皇后只道:“不急,若是人选定下来了,本宫必定先告知于你们。”
避暑名单与为皇嗣择选养母这两个消息出来,各宫人心浮动。
沈听宜慢慢跟着沈媛熙的肩舆在宫道上走着,试探性地问:“娘娘不想养大皇子吗?”
沈媛熙阖着眼眸,泠泠道:“若是你生的,本宫自然会养,旁人的孩子,本宫看着就碍眼。”
沈听宜沉默了须臾,又说:“可妾身听说,历来那个位置都是无嫡立长,大皇子毕竟是陛下的长子,娘娘身份尊贵,抚养大皇子绰绰有余。”
沈媛熙淡声:“瑞王还是嫡长子呢,生前不也没被先帝立为太子。”
瑞王是闻褚一母同胞的兄长。
沈听宜不说话了。
绯袖笑道:“长子又如何,子凭母贵,恪容华家世低微,若不是出了一位尚书的伯父,哪能侍奉到陛下?咱们娘娘若是抚养了大皇子,岂不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
她的话,代表了沈媛熙的心意。沈听宜见此,便不再劝了。
回了德馨阁,汝絮见她沉思良久,不由问:“主子可是在想大皇子的事?”
沈听宜“嗯”了一声,担忧道:“我在想,若是贞妃诞下二皇子,怕是于荣妃娘娘不利,娘娘若能抚养大皇子,日后也不怕被贞妃压了一头。”
汝絮微微一笑:“其实,主子与其担忧这些,不如按荣妃娘娘说的——主子若能诞下一位皇子,还怕这些吗?”
沈听宜忽地紧抿着唇,摆了摆手,“罢了,不说这些了。”
汝絮见她这样,心里有些发愁,可又想起她先前的那些话,只好按捺住复杂的心绪,替她捏了捏肩膀,转移话题:“不知何时出发去承平行宫,主子可得提前准备好要带的东西,从皇宫到承平行宫,也不知要在马车待多久。”
沈听宜回忆道:“我幼时从北城回长安,路上花了半个月,路过承平郡,还在那儿的客栈里住过一日。算一算路程,从皇宫到承平行宫,坐马车大约要十日吧?”
汝絮若有所思:“两位公主生辰在二十日,若去行宫庆生,那这两日便要出发了?”
沈听宜莞尔:“最迟也在这三日内。”
时间越来越近了,风雨欲来。
果不其然,当日卯时乾坤殿便有圣谕传出:三日后出发前往承平行宫。
随行的嫔妃们纷纷开始收拾东西,六尚二十四司和内侍省也都忙碌起来。大抵是要处理好前朝的政务,闻褚除了去了一趟凤仪宫,再未踏入后宫,也不曾召人侍寝、侍膳。
如此三日一晃而过,闻褚带着后妃皇嗣、王公亲贵和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出了长安城。
皇帝圣驾在前,凤驾次后,荣妃、贺淑仪、许贵嫔带着两位公主、恪容华带着大皇子坐在各自的马车里,沈听宜则与邱小仪坐在一辆马车里。
邱小仪见着沈听宜,笑吟吟:“几日不见,昭嫔可好?”
沈听宜笑回:“不过是闭门思过罢了,有什么不好的?”
邱小仪扶了扶发鬓上的珍珠流苏,秋波流转,“听说司苑司今年培育的兰花极好,妾身还未亲眼见过呢,不知昭嫔可喜欢兰花?”
“兰花是花中四君子之一,高洁典雅,谁不喜欢呢?”
沈听宜叹惋:“只是可惜,陛下赏赐的那些兰花我都没养好,叫它们枯萎了,没法子让邱小仪见一见了。”
“妾身前些日子还求陛下赏赐一些兰花呢,可陛下说,今年司??苑司培育的兰花全都送去了德馨阁,本以为能去昭嫔那儿赏一赏的……”邱小仪捏着帕子遮掩着嘴角,语气惋惜,“看来,得等到明年了。”
第048章 行宫
沈听宜笑了笑,没将话接下去,开始了闭目眼神。
邱小仪自觉无趣,也学着她阖上了眼眸。
马车行驶稳当,外面略有声响,却不扰人耳朵,沈听宜倚靠着软枕,昏昏欲睡,撑着手臂瞄了一眼邱小仪,目光划过她身上的青色宫装。
一路无事发生。
经过十日的路程,总算到了承平行宫。
后妃们的住处也很快安排了下来,沈听宜住在临芳馆,最靠近莲花湖的地方。
“真是好地方,主子,你瞧——”知月指着临芳馆前面的湖泊,“满池子的荷叶呢。”
莲花亭亭玉立,含苞待放。
沈听宜微微蹙眉:“景色虽好,蚊虫也多。”
汝絮笑道:“主子放心,奴婢待会儿就去领一些驱蚊的药草,放在院子里熏一熏。”
沈听宜夸了她一句细心妥帖,便进了临芳馆,让小太监们将马车上所带的箱笼抬下来。
安顿下来以后,已经是晌午了。
沈听宜靠在榻上,按了按眼角。
汝絮端来一碗绿豆汤,“主子舟车劳顿,现下可要歇一歇?”
沈听宜用了几口,便没了胃口。
“这几日睡得不舒坦,汝絮,你去烧些水来,我想沐浴了。”
汝絮应着退下。
凉风从敞开的窗子里钻进来,似乎携了一缕清香,为沈听宜打着扇子的知月嗅了嗅鼻子,忽然想到什么,对沈听宜道:“主子不是喜欢吃莲子么,奴婢去摘一些莲蓬来,余下的还能做莲子羹呢。”
沈听宜叮嘱:“不知池子里的能不能摘,你先去打听打听。”
“是。”
等沈听宜沐浴净身后,舒爽了不少,也有了胃口,刚用完了一碗绿豆汤,忽然听闻许贵嫔身边的宫女前来。
沈听宜虽有诧异,却将人请进来。
那宫女神色谦恭地福了福身:“昭嫔,我们主子请您去杳香楼叙一叙。”
杳香楼是承平行宫中的一座高楼,可俯瞰满园的莲花之景。
从竹梯上去后,许贵嫔的声音隔着飘逸的绡纱传来:“可是昭嫔来了?”
沈听宜笑了一声走进去,望着斜倚在栏杆前的许贵嫔,福了福身:“贵嫔安。”
“不必多礼,过来坐吧。”
木桌上已经摆了一壶茶和几盏糕点。
许贵嫔转身笑着:“这几日不用请安,可要好好快活快活了。”
沈听宜笑了笑:“公主们生辰将近,妾身还要准备贺礼,贵嫔作为两位公主的生母,倒是清闲了。”
许贵嫔微怔,喃喃:“不知最后是谁来作她们的养母。”
沈听宜抿了一口茶,缓缓抬眸,“贵嫔想要何人作为公主的养母呢?”
许贵嫔看了眼沈听宜身后的汝絮,“自然是荣妃娘娘。”
汝絮陡然觑了她一眼。
沈听宜烟眉轻扬,温声道:“倘若陛下和皇后这般问贵嫔,贵嫔也会如此答吗?”
许贵嫔不明所以:“有什么不妥?”
沈听宜搁下茶盏,徐徐开口:“大有不妥。”
“贵嫔这般回答,岂不是要将荣妃娘娘架在火上吗?为皇嗣择选养母,一向是陛下和皇后来决定,即便是皇嗣的生母,也不能有所置喙。贵嫔私自做出选择,本就不妥,何况主位娘娘皆有抚养皇嗣的机会,贵嫔这样一说,是要置其他娘娘于何地呢?非叫旁人以为贵嫔与荣妃娘娘私下有所交易吗?若是如此,陛下原本属意荣妃娘娘抚养公主的心思,恐怕也没了一半。”
许贵嫔顿觉背后汗涔涔,忙道:“昭嫔说的有理,只是陛下与皇后问话,我也不能不答,也不能昧着良心……还望昭嫔指教。”
沈听宜莞尔一笑:“妾身方才的话只是怕贵嫔说错了话,到时候连累了荣妃娘娘罢了,至于如何答话,还得贵嫔自己多加思虑,妾身如何指教贵嫔?”
许贵嫔回过神来,苦笑:“是我思虑不周了,多谢昭嫔提醒。”
沈听宜颔首:“贵嫔爱子心切罢了。”
陪着许贵嫔坐了一会儿,忽然听见几声击掌声。
沈听宜起身眺望,圣驾遥遥而来。
时隔多日不见闻褚,沈听宜竟然能第一眼就看见他。身着墨绿色的袍子,发上戴着一顶玉冠。
此时,他的身侧还有两位佳人——荣妃与邱小仪。
沈听宜与许贵嫔下了杳香楼,前去拜见。
“免礼。”
闻褚声音里含着一股笑意,心情看上去很愉悦。他打量着沈听宜,似是关切:“多日不见,昭嫔清瘦了。”
沈听宜垂着眸子,看着鞋子上的如意纹,答话:“谢陛下关心,妾身只是苦夏罢了。”
邱小仪眼见帝王的注意力被沈听宜转走,婉声道:“不知许贵嫔怎么和昭嫔在一起?妾身还以为许贵嫔与昭嫔不熟呢。”
许贵嫔看了眼闻褚和荣妃,解释道:“都是宫中姐妹,时日久了,怎会不熟?妾身方才在杳香楼赏莲花,不巧遇到了昭嫔,便一同赏了一会儿。怎么,这事也需要向邱小仪告知一声吗?”
邱小仪干笑:“是妾身一时不慎,说错了话。”
望着哑口无言的邱小仪,沈媛熙只觉得神清气爽,“方才邱小仪不是也要来赏花么?正好去杳香楼上看看,将这满园的莲花映入眼底。”
闻褚捻了捻手指,没在意她们的口舌之争,只是看着低眉顺眼、不说话的沈听宜,心中情绪有些复杂。
邱小仪满眼笑意地问:“陛下可要去楼上看一看?”
“朕就不去了。”闻褚略感烦躁,直接拒绝了她。
“两位公主怎么没有和许贵嫔一起出来赏花?”
听到陛下提及公主,许贵嫔露出一个笑容:“回陛下,妾身出来时,两位公主正在午憩,这时候想来已经醒了,陛下可要去看一看?”
“朕去看看她们。”闻褚说着,便携许贵嫔离开了。
邱小仪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
沈媛熙望着帝王的背影略略失神。
沈听宜也抬起了脸,假装没看到她脸上的愤怒,和笑道:“邱小仪还要去赏花吗?”
沈媛熙也回过神来,冷声:“既然想去看,那便去看个够。周长进,你陪着邱小仪去杳香楼,记着,得让邱小仪看够一个时辰。”
第049章 宴会(一)
邱小仪脸色一僵,来不及开口,就见沈媛熙身后的太监周长进走出来,弯着腰请她上楼:“邱小仪,娘娘的话可听见了,您请吧——”
她没胆子反抗,最后,不情不愿地被“请”上了杳香楼。
沈听宜心直口快地问:“邱小仪今日怎会与娘娘和陛下在一起?”
沈媛熙沉着脸不说话。
绯袖道:“就邱小仪这点本事,也妄想与娘娘争宠。”
又回沈听宜的疑问:“邱小仪不知分寸,扰了陛下与娘娘相处的机会不说,还想着与娘娘争云间小榭呢!”
“也不想一想,以她的身份,怎配住进去?”
沈听宜适时地问:“云间小榭是?”
绯袖气愤道:“云间小榭虽说离陛下的延清殿不近,却有着独一无二的温泉。从前也都是皇后或是贵妃娘娘们住的,她一个小仪,倒真是敢想。”
沈听宜听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最后陛下是如何安排了?”
绯袖沉声道:“陛下说,云间小榭还需修缮,不能住人。”
沈听宜强忍住笑意。
也就是说,谁也没住进去。
可沈媛熙大抵是觉得被一个小仪下了面子,这才有了刚才的责罚。
沈媛熙心情不佳,看着沈听宜靓丽的眉眼,愈是不耐烦,却也没说什么,甩袖便离开了。
沈听宜恭送她离去,轻轻一叹:“邱小仪真是胆大包天,亏得荣妃娘娘心善,还能容得下她这般放肆。只怕娘娘的容忍,让邱小仪更加得寸进尺。”
汝絮道:“左不过一个小仪,还比不上主子呢,哪能入得荣妃娘娘的眼?”
一个有几分帝王恩宠的小仪,沈媛熙或许还不够在意。可,闻褚若要将邱氏捧上来呢?
到时候,她还能如今日一般容忍得下吗?
……
邱小仪被荣妃责罚的消息并没有被刻意隐瞒着,因而很快就被众人所知,纷纷秉持着观望的态度,但更多的也是在等待帝王知晓此事后的态度。
然而,并没有众人所想的那般,帝王对此置若罔闻,没多久,倒是赏了一些东西给许贵嫔和两位公主。
听着外面的闲言碎语,汝絮嗤笑道:“难不成她们还想着圣上能为了邱小仪而责怪荣妃娘娘吗?”
沈听宜将准备给两位公主的璎珞项圈放到红匣子里后,侧目瞥了她一眼:“邱小仪毕竟圣宠在身。”
“邱小仪即便有圣宠,可她的身份怎能与荣妃娘娘相比?”汝絮语气里颇是不屑。
语罢,还添一句:“也不能与主子比的。”
怪不得汝絮这般想,后宫里的嫔妃也没有人会想到邱小仪能承蒙圣宠。向来论圣宠,只有荣妃和贞妃,她们早已习惯。或许邱小仪的出现,隐隐打破她们禁锢的认知——
原来,不是只有贞妃和荣妃能得圣宠,其他人说有机会争一争的。
到时候百花齐放,该是多么美不胜收。
沈听宜什么也没说,静静地听着汝絮的抱怨,为她,也为沈媛熙。
公主们的生辰宴会在蓬莱殿举行,承平行宫的管事一早就得到了宫里传来的旨意,全权负责操办宴会,因此都卯足了劲。
六月二十日,艳阳高照。
沈听宜走在回廊下,见到身着月白色襦裙的贺淑仪,撑着一把油纸伞朝她走来。
汝絮低声咕哝:“主子,贺淑仪瞧着面色不大好。”
贺淑仪约莫是从延清殿走出来。沈听宜也不着痕迹地皱了眉头,屈膝避让开:“参见贺淑仪。”
贺淑仪脚步停下,目光落在她的芙蓉般的面容上。
沈听宜同沈媛熙生的并不像,二人都似母,相比于沈媛熙的妩媚明艳,沈听宜才长开,尚且娇嫩。
贺淑仪一想到沈媛熙,一想到她姓沈,便不客气地问:“昭嫔这是要去哪?”
沈听宜保持着屈膝的姿势,恭敬回话:“回淑仪娘娘,妾身正要去碧落堂。”
贺淑仪下巴微抬:“你要去找荣妃,不巧,现在碧落堂可没人,本宫听说荣妃正在延清殿伴驾呢,怎么,荣妃竟没叫你一起去么?”
沈听宜敛眉不语。
见她不说话,贺淑仪心底陡然生了一丝怒气:“怎么?本宫的话你当作听不见?还是说,你从未将本宫放在眼里?”
她自顾自地说下去:“本宫是比不得荣妃得宠,却不容你来以下犯上,当本宫不能惩罚你吗?”
沈听宜打断她的话:“淑仪娘娘,妾身不知荣妃娘娘正在伴驾,多谢娘娘告知。”
“娘娘心中若是不快,也该去寻惹了娘娘的人,而非怪罪于妾身。但妾身自知位卑,娘娘的话,妾身无法辩驳,还请娘娘的恕罪。”
沈听宜直接堵住了贺淑仪嘴里的话,她要发作,只当是无理。
贺淑仪的声音含着凉意:“昭嫔贯是会说话的。”
对于惩罚一事,却只字不提了。
“本宫倒要看看,你这样的人,能与荣妃好到几时!”
贺淑仪冷冷说完,扬长而去。
汝絮扶着沈听宜,愤怒道:“主子,贺淑仪这是什么话!主子与荣妃娘娘是亲姐妹,她这分明就是嫉妒主子。”
沈听宜抚平了裙角的褶皱,舒展眉头:“无妨,这些话听听就罢了,汝絮,你去查一查,今日贺淑仪为何从延清殿走出来。”
往常,贺淑仪都是独来独往,也很少去御前,上一次去乾坤殿请帝王,还被拒之门外了。自那以后,她再也没去过。
汝絮眼前一亮,语气轻快:“是,奴婢这就去查一查。”
“原想着去娘娘那儿,同娘娘一起去宴会,既然娘娘在伴驾,那我便先去蓬莱殿吧。”沈听宜不紧不慢地吩咐,“汝絮,你且去查,查完了便来蓬莱殿寻我。”
汝絮有些担忧:“主子一个人去蓬莱殿吗?”
沈听宜道:“不妨事,你去吧,总得知晓贺淑仪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才好告诉荣妃娘娘。”
汝絮一听这话,便安心地俯身离开了。
沈听宜望着她的背影一步步融进了光里,也徐徐走向蓬莱殿。
宴会办的很盛大,甚至越过了上次的千秋节。
第050章 宴会(二)
蓬莱殿坐落在承平行宫的西边,与其他宫殿不同,它处于莲花湖的中间,因而四周环水,来者需乘船入殿。
殿内宽敞,能容上百人,几个角落里都摆放着冰块,风轮滚动,凉爽不已。
宫人们井然有序,穿着统一的宫装,看上去别有一番风味。沈听宜到时,殿内只有恪容华和大皇子。
“参见恪容华。”
“昭嫔来了,不必多礼。”恪容华将大皇子抱在膝上坐着,见着沈听宜略有诧异,“还以为只有我来的早。”
“闲来无事,提前过来看看。”沈听宜笑着将目光转向大皇子,“妾身第一次见大殿下,未曾准备见面礼,还望容华见谅。”
恪容华打着扇子,为大皇子扇风,笑得温婉:“不碍事,昭嫔有这个心就足够了。”
话虽如此,沈听宜还是道:“妾身给两位公主准备了璎珞项圈,大殿下身为皇子,妾身便准备一块玉佩吧,愿大皇子丰神如玉,芝兰玉树。”
恪容华颔首,笑容深了几分:“昭嫔有心了。”
大皇子才两岁不到,皮肤白净,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笑起来十分惹人喜爱。
沈听宜逗了他一会儿,漫不经心地道:“陛下膝下如今只有一个皇子,也不知会让哪位娘娘做养母呢。”
恪容华心头一紧,压低了声音:“昭嫔这是何意?”
沈听宜抬眼看她,淡声:“听荣妃娘娘说,陛下其实有意让许贵嫔亲自抚养两位公主,但是大皇子却……”
恪容华搂着大皇子,轻轻拍了拍后背,一时没有接话。
沈听宜也不急,她虽扯着沈媛熙的幌子,但也不怕旁人疑心。果然,恪容华没忍住,将大皇子递给了嬷嬷后,朝沈听宜看来。
“昭嫔,你若是胡乱编排,我定会告知皇上和皇后。”
沈听宜一笑,“妾身方才说什么了?还请恪容华告知,妾身记性不大好,容华恕罪。”
嘴上这般说,身体上却没动作。
恪容华蹙眉:“昭嫔,你——”
沈听宜盈盈一笑:“贞妃娘娘有孕已经六月有余,荣妃娘娘伤了身子,或许日后……”她停一停,“若是能得一皇子养在膝下,于娘娘来说,岂不是一件好事?”
恪容华攥着手心,面如土色。
沈听宜继续道:“陛下本就有意为大皇子择选养母,荣妃娘娘身份尊贵,若是有此意,只需要向陛下提一提,难道陛下有不应的道理?恪容华虽是大皇子生母,却没有置喙的资格呢。”
她掩着唇,遮住了嘴角的笑意。
恪容华眸色微闪,强忍着问:“昭嫔告诉我这件事,难道是不希望荣妃娘娘抚养大皇子吗?”
“怎会?”沈听宜惊愕,“恪容华怎会这般想?荣妃娘娘可是妾身的亲姐姐,妾身日后还要仰仗荣妃娘娘呢。若是荣妃娘娘得了大皇子,那妾身也沾光呀。”
她拖长了音调,看似不是作假。
恪容华微松了一口气,却紧紧拧了蛾眉:“既然如此,你今日为何告知我。”
沈听宜定定瞧着她。
良久,她长叹:“妾身幼时便与生母分离,不能承欢于生母膝下,进了宫,便再也没机会孝顺生母了。”
“宫中规矩,正三品才能抚养子嗣,既然陛下肯为许贵嫔破例,为何恪容华您不争一争呢?难道,您真的要将大皇子拱手让人、视他人为母吗?”
恪容华一怔。
“难道,容华从未想过这件事吗?”
沈听宜轻轻道:“陛下让容华独居翠微宫,抚养大皇子至今,说不定本有此意。那为何偏偏到了今日,才想起要给皇子择选养母呢?”
是啊,就连许贵嫔也是住在永和宫侧殿,怎么她却独居翠微宫呢?为什么她从前没想过大皇子会有养母一事呢?
除非,陛下一开始就打算让她亲自抚养大皇子长大。
恪容华想通了这些,深深看了一眼沈听宜,起身道:“不论如何,我今日都要向昭嫔道谢。”
沈听宜起身,并不受她的礼,“容华客气了,妾身只是不忍心看到亲母子骨肉分离之苦罢了。”
恪容华重新落座,语气有些急切:“不知昭嫔可有法子?”
沈听宜低声道:“容华恕罪。”
这便是没有法子,或是有法子却不肯帮她了。
恪容华面色有些凝滞,但到底没追问下去。
沈听宜与恪容华聊完,又过了一刻钟,贺淑仪和邱小仪款款而来。
彼此见过礼,邱小仪挨着沈听宜坐下,笑吟吟:“昭嫔来的好早。”
沈听宜扫了她一眼,“比小仪早来一刻钟罢了。”
邱小仪扶了扶绾着青丝的玉簪,曼声:“听说荣妃娘娘去了延清殿,现在许是还在伴驾呢。”
沈听宜没接这个话茬,她却继续说:“妾身瞧见贺淑仪也去了延清殿,怎么没留在里面?”
她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足够让贺淑仪听清楚。
贺淑仪刚落座,视线便扫过来,“邱小仪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邱小仪眯了下眼,“妾身只是好奇罢了,淑仪娘娘若是不想说,便不说罢。”
贺淑仪冷冷凝视着她,也不说话,场面一度有些难堪,终是恪容华看不下去,轻轻咳了一声:“邱妹妹今日这件披帛真是好看,瞧着倒像是软烟罗。”
邱小仪低头瞧了瞧身上的银红色软烟罗制成的披帛,这是前不久沈听宜送给她的。
“恪容华好眼力,确是软烟罗。”
恪容华点点头,笑道:“邱妹妹如今颇得圣宠,连这样珍贵的软烟罗都穿在身上了,倒真是叫人羡慕。”
邱小仪微愣,觑了一眼沈听宜,见她遥望着远处,似乎没有听见这番话。她嗫嚅着,没反驳恪容华的话,赶忙扯开了话茬:“恪容华,怎么不见大皇子?”
沈听宜听着她们的交谈声,浅浅勾起唇角。
嫔妃们陆续来齐后,帝王携着皇后、荣妃、许贵嫔和两位公主也到了。
行礼落座后,帝王出声:“今日是大公主和二公主的生辰,诸位都不必拘束。”
“是,妾身遵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