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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61章 “没有人不喜欢小太阳。”……


    西班牙Ibiza岛的傍晚, 光线如同融化的琥珀,将沙滩涂抹成一片温暖的橙红色。


    方雾月刚结束一组镜头的拍摄,脖颈因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而有些僵硬。趁着摄影师调整设备的间隙,她微微活动着,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这片美丽的海滩。


    突然间, 她的视线凝固了。


    就在不远处,海水舔舐沙滩的边缘, 一个熟悉到让她心尖发颤的身影闯入眼帘。


    ——那是一个十分打眼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纯白色短T,搭配利落的黑色工装短裤,整个人看起来特别干净清爽, 完全就是帅气的男大形象。


    是江望。


    方雾月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起来。


    他慵懒地靠在沙滩椅上, 姿态是方雾月从未见过的松弛。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男人优越的侧脸线条, 下颌线清晰利落。他并没有看向镜头密集的拍摄区, 而是专注地凝视前方。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方雾月看到了一个穿白色吊带裙的女孩。


    那女孩背对着方雾月, 头戴一顶宽檐草帽, 长发披肩,裸露的肩头一片雪白。


    海面波光粼粼, 她赤脚站在浅水里,任由海浪一波又一波地漫过她纤细的脚踝。方雾月视线不由自主地聚焦在女孩脚踝处, 那里系着一条纤细的铂金脚链,链身镶嵌着细密的钻石。


    ——方雾月认得那个极其小众却以昂贵著称的设计师品牌, 那条脚链的价格足以抵她出道时好几部戏的片酬。然而此刻它松松地扣在那截白皙的脚踝上,却显得那样随意自然,仿佛不过是街边小店淘来的小玩意,浑然不觉其价值。


    方雾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分手后的这些年,她并非全然不知江望的消息,那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于他“女伴常换”、“情史丰富”的传闻,不可避免地钻进她的耳朵。


    起初是刺痛,后来竟诡异地成了一种扭曲的安慰——看,他也没找到真爱。


    那些流水般出现的、或清纯或美艳的面孔,在她看来,不过是他排遣寂寞的玩伴,和她自己一样,都是无法真正触及他内心的过客。她甚至曾在某个时尚晚宴的角落,远远见过他臂弯里挽着一个年轻女孩,笑容标准却眼底疏离,那场景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底的一部分不甘。她安慰自己,他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天性风流,游戏人间,谁也不爱。


    直到她亲眼看见眼前这一幕。


    她看到江望目光始终紧紧追随着水里那个灵动的身影,那双曾经让她沉醉,也让她感到疏离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一人。


    海风吹拂女孩的发丝,她像一只误入人间的精灵,自由自在地与海浪嬉戏。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到什么,猛地转过身来,宽大的裙摆像盛放的花朵般旋开,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


    许归忆的整个面容毫无遮挡地展现在眼前,方雾月瞳孔倏然紧缩。


    那个女孩五官精致又立体,皮肤白得发光。


    方雾月心里的第一感受毫无疑问是漂亮,没有任何争议的漂亮。


    但她的外貌不是最触动方雾月的,抛开这些外在条件,真正让方雾月感到自行惭秽的,是许归忆身上那种难以言喻的气质。


    她就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任由海风吹乱她的长发,海水打湿她裙子的下摆,她脸上甚至还沾着一点细小的沙粒……这一切在方雾月看来都不够完美,甚至有些狼狈。然而许归忆却浑然不觉,她只是坦然地笑着,眼神清澈明亮,整个人散发出一种由内而外的松弛与自由感。


    这种气质是方雾月在名利场中无论如何也模仿不来的,方雾月深知,这种状态并非刻意表演,而是需要强大的内心和绝对的、被深爱滋养的安全感才能支撑起来的。


    很快,方雾月看见那个女孩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又十分恣意的笑容,她身上那种极具生命力的美,几乎让周遭的风景都黯然失色。


    她朝岸上注视她的江望用力挥手,声音清脆地穿透了带着咸味的海风:“三哥!”


    方雾月高高悬着的心被那声呼唤猛地攥紧了。


    她看见江望在女孩转身的刹那就已经托起黑色相机,镜头挡住了他大半张脸。


    几乎是条件反射,方雾月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她肩膀下意识向后缩了一下,仿佛那冰冷的镜头对准的不是另一个人,而是她自己。一股习惯性的的紧张感狠狠攫住了她。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水中的女孩非但没有躲闪,脸上的笑容反而变得更加张扬明媚了。


    方雾月一愣,视线在她身上重新聚起。


    许归忆看到江望的镜头,没有一丝一毫局促或是闪躲,她自然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体,对着他的镜头大大方方摆出一个姿势。


    余晖勾勒出女孩精致的轮廓,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许归忆一手提着湿漉漉的裙摆,防止它完全浸入水中,另一只手随意地拢了一下被风吹乱的鬓发,她下巴微扬,眼神亮晶晶地望向镜头后的江望。


    “咔嚓!”


    “咔嚓!”


    “咔嚓!”


    快门声接连响起,江望透过取景器注视着镜头里那个鲜活的姑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琥珀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幸福。


    方雾月甚至能想象到他嘴角微微上扬的画面。


    明明那个女孩此刻素面朝天,裙摆湿了,头发也很乱……外表怎么看都称不上完美无瑕……


    可是——


    “Gorgeous!”


    江望赞美的声音透过海风清晰传来,方雾月心头猛地一疼,那是她从未在江望口中听过的直白的温柔。


    记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将她淹没。


    方雾月记得过去和江望在一起时也曾来海边游玩,那时,他也曾举着相机问她:“要不要帮你拍张照?”


    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每次都是摇头,然后下意识用手挡住脸,躲避他的镜头。


    “别拍!我今天没化妆,素颜好丑的……”


    “我今天的妆花了,不上镜……”


    “算了吧……”


    她总觉得自己不够上镜,皮肤不够白皙,笑容不够自然,站在光芒万丈的江望身边,像一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她害怕拍出来的照片会印证这段感情中她潜意识里的“不配感”。


    三番几次被婉拒后,江望便不再问了,他收起了相机,恋人间的那份体贴最终变成了礼貌的疏离。


    此时此刻,许归忆对着镜头大方明媚的笑容,像一束强光,刺破了方雾月记忆里那些总是慌乱拒绝的画面。


    她身上那份由内而外的自信,是方雾月从未在江望面前展现过,也从未真正拥有过的。


    “江望!”许归忆狡黠一笑,她忽然弯腰,双手掬起一捧海水,随即毫无预警地朝着正懒洋洋站在浅滩欣赏她玩闹的江望泼去!


    “哗啦——!”


    水花在金色的夕阳下划出一道短暂的小彩虹,精准溅了江望一身!


    海水瞬间将他价值不菲的白色短T打湿大半。


    江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弄得一愣,随即看向始作俑者,狠狠瞪了她一眼。


    恶作剧得逞,许归忆丝毫不担心他会恼,得意洋洋地笑起来。


    “许十一,”江望危险地眯起眼睛,迈开长腿朝她走去,声音带着威胁:“有本事站那儿别动。”


    大事不好!许归忆心头警铃大作,转身就想往更深的水域逃,然而江望动作比她更快,几步就跨过浅浅的水域追了上去。


    男人有力的手臂轻而易举地从背后圈住她的腰肢,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


    海水在他们身边荡漾,打湿了两人相贴的身体


    “啊!江望你松手!快放开我!”许归忆拼命扭动身体,水花四溅。


    “我看你是忘了我怎么治你了。”江望说着,手指精准地探向许归忆腰侧最怕痒的那片软肉,一点没手软地开始咯吱她。


    “啊——!哈哈哈……三哥!快住手!我错了!三哥我错了!哈哈哈哈……”一阵难以忍受的痒意瞬间席卷了许归忆,她身体软得几乎站不住,在江望怀里边笑边躲,“江望!你太讨厌了!”


    方雾月看着他们在海里笑闹成一团,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水珠飞溅,构成一幅充满生命力的画面。


    江望看许归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堪堪收手,他仍觉得不解气,低头在她颈侧惩罚性地咬了一口,“还敢不敢泼我了?”


    “不敢了不敢了!”许归忆整个人靠在他怀里,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忙不迭认输,“饶了我吧……三哥你最好了!”


    “哼,记住你说的话。”江望手臂松松环着她的腰,防止她滑进水里。


    “小气鬼!”许归忆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伸出手指一下一下戳他胸膛,嗔怪道:“我身份都升级了,你就不能让让我吗?嗯?让让你媳妇儿怎么了?”


    “让让你?”江望挑眉,另一只手的手指还在她腰侧危险地徘徊,慢悠悠地反问:“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媳妇儿!”许归忆理直气壮道,典型的恃宠而骄。


    江望被她逗乐了,“许十一,你这什么逻辑?凭你是我媳妇儿,我就得让着你?那凭我是你老公,你是不是也得听我的?老公现在命令你,站这儿别动,让我泼回来。”


    这人实在太欠揍了!许归忆心说刚才还是泼轻了……她一边警惕地盯着江望,一边悄悄从他怀里退出来,拉开安全距离。


    “我现在正式宣布——”许归忆一边后退一边大声通知他:“你!江望!从现在起!没!媳!妇!儿!了!”


    话音未落,她转身就跑。


    方雾月站在不远处看着嬉闹的两人,她看着江望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和纵容,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冷水里,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酸楚。


    同时在内心某个更隐秘的角落,有一个声音不断告诉她:没有人不喜欢小太阳,别扭又敏感的你,就连你自己都不喜欢,不是么?


    “三哥快看,那边好像有拍摄的!”许归忆忽然停下追逐的脚步,好奇地指向不远处一片稍显忙碌的区域。


    大约百米开外,一小队人马正在沙滩上忙碌:有人扛着摄像机,有人举着反光板,还有人在调整灯光设备。简易的警戒线松松垮垮地围出了一个区域,几个挂着工作牌的工作人员站在线外,偶尔示意路过的零星游客稍微绕行。


    “是在拍电影还是拍MV?阵仗看着不小呢。”许归忆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想着也许是哪个电影在这里取景。


    就在他们视线投过来的一瞬间,方雾月仿佛被那两道目光无形锁定,僵立在遮阳伞下动弹不得。


    “咦?”这时许归忆突然注意到伞下站着一个有点眼熟的女人,她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想起来是谁以后,她有些兴奋地拽了拽江望的胳膊,“三哥你看!那个女明星……是不是方雾月?就是那个会拉大提琴,还演了《闻弦知雅意》的方雾月?”


    江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愣了下。


    在这里遇见方雾月,他显然也有些意外。


    “我没认错吧?”许归忆问。


    江望握着许归忆的手紧了紧,他“嗯”了一声,说:“是她。”


    方雾月僵立在伞下,助理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声询问:“雾月姐,这边已经拍完了,咱们去休息区那边坐会儿?导演说下组镜头要等光线再暗一点。”


    方雾月却像没听见助理的话,鬼使神差地,她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表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紧接着,在助理错愕的目光中,方雾月迈开脚步,她没有走向休息区,而是径直朝着江望和许归忆所在的位置走了过去。


    第62章 第 62 章 “我太太,许归忆。”……


    方雾月朝他们走过去的时候, 脚步有些虚浮。记忆不由自主地被拉回G&K新品发布会那晚,酒店门口,她从保姆车上下来,也是像今天这样隔着人群, 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人群中最瞩目的那个存在。


    那时, 他身边同样站着这个女孩,她蹲在草丛旁边, 不知因为什么, 眼眶哭得又红又肿,模样看起来很是落魄,而江望, 那个在谈判桌上杀伐果断, 连一个眼神都吝于给予的江望, 竟然就那样耐心地陪她蹲在地上, 低声与她说着什么。


    原本那画面已经足够让方雾月震动,然而, 更让她如遭雷劈的是接下来的一幕:那女孩似乎把腿蹲麻了, 想要站起来,但她没注意到自己鞋带松了, 下一秒,方雾月亲眼看见江望单膝点地, 帮她系好了散开的鞋带。


    方雾月心头大恸,她猛地偏头收回视线, 步往休息室的脚步迈得仓促又狼狈。


    在化妆镜前呆坐许久,方雾月才拨通经纪人的电话:“喂,张姐,我见到他了……”


    说完,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经纪人以为信号不好正欲挂断重新再拨的时候,她才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低低道:“他身边又换了新人。”


    经纪人说:“嗐!这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张姐……你见过江望对哪个女伴那样吗?”


    经纪人问:“什么样?”


    方雾月闭上眼睛,艰难地讲述她方才看到的画面:“就是……单膝跪地,亲自为一个女孩系鞋带。”


    话落,电话那头的经纪人也愣住了,她完全无法想象堂堂金德世晨的江总,竟然也会纡尊降贵做这种事?


    半晌过去,方雾月才听见张姐一声复杂的叹息:“这……雾月,你确定没认错人?他那样的人怎么会……”


    方雾月打断她:“张姐,我不会看错的。”


    经纪人沉默了几秒,最终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雾月,要我说算了吧,你和他都结束多少年了……”


    她这句话宛如一块沉重的石头,彻底砸碎了方雾月心底最后一点幻想,一点关于自己或许可以成为江望心中白月光的幻想。


    “天呢!三哥,她好像朝我们走过来了!”眼瞅那位出众的美人直奔他们这个方向,许归忆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看向江望。


    江望显然也有些意外,没想到方雾月会主动过来,但他很快恢复了惯常的平静。


    他将许归忆往身后带了半步,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应该是来打招呼的。”


    “啊?难道你们认识?”许归忆歪头看他,突然踮脚凑到他耳边,狡黠偷笑:“三哥,你紧张什么?”


    江望正要说话,方雾月已经停在两米开外,妆容精致得随时可以去拍杂志封面。


    “江望。”方雾月发出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平静,“好久不见。”


    江望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方小姐,好久不见。”


    “真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方雾月笑容得体,视线扫过江望和许归忆交握的手,当她看见两人无名指上那枚不容忽视的戒指时,方雾月愣了愣,将视线转向许归忆,“这位是?”


    “我太太,许归忆。”回答完方雾月,江望低头对许归忆介绍:“十一,这位是方雾月小姐,很优秀的一名演员。”


    十一!


    方雾月在听到这个称呼时瞳孔骤然紧缩。


    原来是她,怪不得……


    方雾月至今仍记得第一次听到“十一”这个名字,是在她和江望刚确立关系不久,还算甜蜜的时期。


    大一期末,江望的同班同学举办了一场私人聚会,方雾月当时就坐在他身边,扮演着完美女友的角色,适时递水,低声细语。


    江望难得喝多了,他酒量一向很好,但那天不知发生了什么,江望表现得有些心不在焉,没喝多少就有些醉了。


    他靠在沙发里,眼神有些迷离,手机屏幕亮了很久也没按灭。


    方雾月悄悄靠近他坐,故作不经意地扫去一眼,却在下一瞬身体陡然僵住。


    出乎意料的是,屏幕上显示的并不是普通的桌面壁纸,而是手机相册里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背景看着像是居民楼大院,六个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勾肩搭背,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青涩又生动。


    少年江望站在左边数第二个位置,照片上他的笑容比现在更加真实肆意,看得出来,是一种很纯粹的快乐。


    不过照片上最吸引方雾月目光的并不是江望,而是紧挨着江望的女孩。


    她扎着简单的马尾,笑起来眸子里盛满了揉碎的星光。那笑容极具感染力,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鲜活劲儿。


    最扎眼的是,她一只手正毫不客气地扯着少年江望的脸颊,而照片里的江望非但没有方雾月预想中的愠怒,反而咧着嘴,眼底的笑意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她从没见江望露出这样的表情,在她面前的江望,是迷人的男朋友,是有疏离感的天之骄子,是懂得调情却不轻易交付真心的风流浪子,绝不是照片里这个被揪着脸颊还傻乐的少年。


    方雾月心里悄然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江望,这个女孩是谁啊?”她尽量用轻松好奇的语气问。


    江望目光顺着她手指的位置在照片上停留了几秒,眼神似乎穿过屏幕回到了那个喧闹的午后,过了片刻他才回答:“许十一。”


    捕捉到这个独特的称呼,方雾月心里咯噔一下。


    许十一?


    是谁?


    她从未听江望用这种熟稔又带点无奈的语气提起他哪个异性朋友。


    “许十一?”方雾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好特别的名字啊,像是小名,是你亲戚家的妹妹吗?”


    她试探着问了一句,江望却只是摆摆手,带着醉意含糊地说:“只是邻居家的妹妹,小时候住一个大院的,那丫头烦人得很……”


    他的话听起来是嫌弃的,仿佛只是单纯抱怨邻居家一个烦人的小妹妹,可那语气里暗藏的几分熟稔和亲昵,像一根细小的刺,陡然刺穿了方雾月敏感的心。


    “你们六个人看起来关系真好,对了,怎么从没听你提过十一,现在和她还有联系吗?”她忍不住追问。


    闻言,江望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按熄了屏幕。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点刻意的冷淡,“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在早没联系了。”


    方雾月几乎脱口而出:“为什么——”


    “雾月。”江望沉声打断她。


    方雾月怔住。


    江望身体向后更深地陷入沙发,他闭上眼睛,根本不愿意提这个话题。


    再开口时,他声音比刚才更低哑,也明显冷淡疏离了几分,“别提她。”


    这三个字像冰水一样浇在方雾月的心头。


    不是“没什么好说的”,也不是“都过去了”,而是带着一种明确划清界限意味的:“别提她”。


    方雾月想,如果真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儿时玩伴,何至于在醉意朦胧的怀念过后,立刻竖起一道冰冷坚硬的屏障?


    那是方雾月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在江望看似丰富多彩,实则界限分明的世界里,有一个角落是她完全无法触碰的禁区。那里尘封着一段她毫不知情的,属于江望和那个“许十一”的过往。


    江望说不想提许十一,作为他女朋友的方雾月也不敢深问一句。为什么?因为是她倒追的江望。


    在这段感情里,方雾月总是小心翼翼,惶恐不安,她怕自己不够好,怕配不上他的家世,怕惹他不高兴。至于她想要什么,她从来不敢直接说,只能暗自揣摩、试探,最后往往变成委屈和争吵。


    那时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巨大的家庭背景鸿沟,并非一开始就显露狰狞,而是在两人的日常相处中,如同缓慢渗入骨髓的寒意,一点一点冰封了最初的心动。


    谈恋爱时,江望送她的每一件在她看来称得上“贵重”的礼物,对她来说都是烫手山芋,她的第一反应从来不是惊喜,而是巨大的压力和不安。


    “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方雾月知道自己给不起同等价位的礼物,怕江望觉得她拜金、物质,她每次都推拒,虽然江望并不见得会在乎她会不会回礼这件事。


    后来,他母亲来美国探望他,一起吃饭时,她因为不懂某些规矩而在他母亲面前失礼,惹得他母亲频频皱眉……王阿姨喜欢的瓷器、欣赏的古画、甚至一些待人接物的微妙分寸,对她而言都是陌生而令人惶恐的领域。


    她努力想融入江望的世界,却总觉得自己像个笨拙的闯入者,每一步都踩在错误的地方。而那个名字——“许十一”,则像一个无形的标杆,让她总是自虐般去想:她是不是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她是不是对这些繁复的礼节习以为常?她和江望门当户对,是不是更能配得上他?


    因为她的自卑和敏感,让她和江望的恋爱关系变得如履薄冰、岌岌可危。更让她感到隔阂的,是江望那个固若金汤的核心圈子。交往半年,她只零星见过他大学里的几个朋友,江望口中常提起的“陈词”、“迟烁”、“方逸航”,还有那个叫“念念”的女孩,她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其人。


    她曾试探着提议:“他们不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吗?什么时候方便,一起吃个饭?”


    江望的回应总是轻描淡写:“他们那帮人闹腾得很,下次吧。”


    这个“下次”,直到他们分手也从未到来。


    方雾月感觉自己被一道无形的墙挡在了江望打小生活的那个圈子外面,她始终是个局外人。


    时隔多年,那个仅存在于江望醉后低语的名字,此刻终于有了清晰的面孔。


    她站在江望身边,是他真正的,名正言顺的妻子。


    方雾月突然想起那份经纪人查不到任何个人信息的报告,又想起江望介绍时那声笃定的“我太太”,她突然苦涩地意识到,许十一——京城许家的千金,与江望青梅竹马长大,她根本不需要试探,更不需要等待一个虚无的“下次”。她天然就是江望那个核心圈子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其中最璀璨的中心。


    “方小姐你好,久仰大名。”江望介绍完,许归忆落落大方地伸出手,笑容明媚真诚,“我很喜欢你在《闻弦知雅意》里的表演。”


    她对方雾月印象不坏,觉得对方在荧幕上很有灵气。


    方雾月怔了怔,迟疑地伸手与她轻轻一握:“谢谢,许小姐过奖了。”


    她看着许归忆举手投足间那份从容和底气,一切都昭然若揭。


    她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尖锐地嘶喊,彻底碾碎了她最后一点可怜的骄傲。


    在没见到许归忆之前,她还可以安慰自己,是她不要了才轮到许归忆的。分手是她提的,她可以骗自己说,是她先放的手,是她选择了事业和自由……


    可是今天她才明白,先来后到,她才是后来的那一个。


    原来是许归忆不要了,才轮到她的。


    “方小姐来这边是为了工作?”许归忆随口问道,纯粹是礼貌的寒暄。


    “有个广告拍摄,顺便……度假。”方雾月回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江望,她抿了抿唇,突然问:“江望,能单独聊聊吗?五分钟就好。”


    沙滩上突兀地安静下来。


    第63章 第 63 章 “作得很,是不是?”……


    方雾月那句“单独聊聊”的请求落下, 海风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许归忆明显感觉到江望攥着自己的手收紧了些,无声的安抚。


    她抬头看向方雾月,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视线上移,许归忆发现她下颌也绷得紧紧的——那是在强撑的平静下, 害怕被拒绝后难堪的微表情。


    同为女性, 许归忆太理解这种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开口却不知道会得到何种回应的忐忑了。无论方雾月想说什么,是心有不忿意难平, 还是仅仅需要一个正式的告别, 许归忆都不希望看到她因为江望可能的拒绝而陷入尴尬的境地。


    就在江望准备开口回应的刹那,许归忆抢先一步晃了晃他的胳膊,接着, 她主动把手从江望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江望感受到她的动作, 略带询问地低头看她, 许归忆仰起脸冲他笑笑, “去吧,老爷。”


    她声音清脆, 丝毫没有不悦的意思, “方小姐找你有话说呢。”


    方雾月没料到许归忆会是这个反应,微微一愣。


    许归忆的目光越过她, 落在一处挂着彩色霓虹招牌、隐约传来爵士乐的地方,她眼睛一亮, “正好那边有家小酒吧,看着不错, 我过去点杯喝的等你。”


    说完,不等方雾月再开口,也没等江望回应,许归忆转身就走。


    她用自己的方式主动为方雾月留出了空间和尊严, 也消弭了任何可能的尴尬。


    方雾月看着她潇洒转身的背影,心里那点预想中的对峙和针锋相对完全落了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许小姐!”方雾月有些突兀地喊住她,“你……真的不介意吗?”


    许归忆闻声回头时被风吹得发丝糊了满脸,她随手拨开,眼睛如月牙般弯起:“介意什么?聊个天而已嘛,你们慢慢聊,三哥我先走啦!”


    江望点了点头,嘱咐她:“注意安全。”


    “记住啦!”


    方雾月看着许归忆步履轻快地朝着酒吧走去,时不时踮一下脚,背影一蹦一蹦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洒脱。


    她惊讶于女孩这份不着痕迹的体贴,精准地保护了她摇摇欲坠的自尊心,让她震撼之余又增添了一丝无力感。


    深吸一口气,方雾月强迫自己将目光收回来放到江望身上。


    对方这会儿注意力并不完全落在她身上,只低声提醒:“方小姐,你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江望,”方雾月张口,才发觉自己声音异常干涩,她的目光控制不住地再次落向江望无名指的那枚戒指,仿佛在确认一个荒唐的事实,“没想到,你居然真的结婚了,还这么早……”


    他今年明明才二十六岁。


    江望“嗯”了声,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个逐渐变小的背影,直到她安全走进酒吧的光影里,才缓缓收回,“刚办完婚礼。”


    男人平静无波的侧脸在夕阳余晖下显得轮廓分明,方雾月望着望着,不禁再次想起了多年前那场和平得近乎冷漠的分手。


    是她先提的,但他也答应得飞快,整个过程没有任何拖泥带水,没有挽留和不舍,也看不出……江望有什么痛苦的情绪。


    每当夜深人静,方雾月总忍不住想,摆脱了她,江望大概也觉得是一种解脱吧。


    “难以想象,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甘心被婚姻绑住。”方雾月苦涩地轻轻呼了口气,“这太不像我认识的你了,我一直以为,自由对你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江望却说:“和她结婚,恰恰是我最自由的选择,方小姐,婚姻对我们彼此来说,从来不是束缚自由的枷锁,而是归属。”


    方雾月哽了一下,微微睁大眼睛。


    她抬头看着他,目光复杂,心底那点隐秘的不甘还在挣扎:“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江望点头,“你问。”


    “为什么是她?”方雾月很轻地问:“我的意思是,你身边出现过那么多人,为什么最终…偏偏是她?”


    话落,江望并未立刻回答,他短暂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寻找精准的措辞:“和她在一起,感觉一切都对了,那种灵魂上的契合感,很难用语言解释清楚。不是为什么是她,而是在我这里,只能是她。”


    这个答案太抽象了,让方雾月心底那点关于“门第”、“阶级”、“家世”的尖锐质疑找到了出口。她几乎是带着一种求证般的冲动,追问道:“我很好奇,江望,”方雾月钻了牛角尖:“倘若她只是普通人家的一个女孩,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你还会和她在一起吗?你父母……会同意你们结婚吗?”


    近乎尖锐地发问,问题直指“门当户对”这一曾经横亘在她心底的隐痛。


    江望手指缓缓摩挲着戒指,他没有立即回答“会”或者“不会”,而是平静地讲述了一个方雾月完全不知道的故事起点:“我和十一在伦敦重逢的时候,不知道她的具体身份,不知道她的家世背景,甚至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更不知道‘时一’,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十一。”


    他顿了顿,目光坦诚地看向方雾月,“吸引我的,从头到尾,都只是她这个人本身。”


    是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怦然心动。


    哪怕多年不见,哪怕重逢后不识故人颜,但他依然能在人群中一眼就注意到她,因为他遵循的不是眼睛,而是心跳的指引。


    方雾月听着,心脏好像被重重锤了一拳,茫茫然地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来,在她自以为的“门第之殇”之外,还有这样一段纯粹的开始。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父母是否同意?”江望不带任何脾气地平和道:“方小姐,你似乎忽略了一个根本前提,我江望娶谁,从来只取决于我自己想不想,愿不愿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强迫我娶一个我不爱的女子,亦或拆散我认定的妻子,包括我的父母。”


    方雾月心头大恸,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也无知无觉,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她……许小姐,一直这样吗?”


    江望:“哪样?”


    “就是……感觉很鲜活,很热情,像一颗自带热源的小太阳,发起光来会让身边所有人都感觉暖洋洋的,”方雾月在心里努力搜罗着词汇,试图找出合适的形容词来描述许归忆身上那种让她羡慕又自惭形秽的特质:“也很洒脱,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我想她应该不会内耗,也从不跟自己拧巴吧。”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许归忆的那份“不在乎”,恰恰是她最渴望却又永远无法企及的安全感,看似“不在乎”背后,是笃定到无需证明的被爱。


    “也不是一直这样。”江望不知想到什么,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低笑,“有时候记仇得很,也倔的要命。”


    方雾月听着他谈及自己妻子时那种亲昵宠溺的语气,突然问:“江望,如果当初……我也能像她这样,不那么敏感,不那么别扭,我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这个问题问出来,空气似乎又静默了一瞬。


    江望沉默片刻,再开口时,突然提起一件看似不相干的琐事。


    他说:“上周末半夜,十一睡着睡着突然醒了,闹着要吃城西一家老字号的糖油饼,说是梦里没吃到,给她馋醒了。我开车出门转了五家店才找到一家刚开门准备早市的,老板看我大半夜的穿着睡衣拖鞋,以为我家里出了什么大事,特意给我现炸了几个,让我带回去。”


    方雾月不明白他为什么在这个关头说起这个,她静静听着,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想象那个画面:深夜的城市,穿着家居服在街头寻找糖油饼的男人,只为满足妻子一个心血来潮的冲动。


    江望话音顿了顿,“结果等我揣着热乎乎的糖油饼赶回去,你猜她什么反应?”


    方雾月猜不到,她看到江望摇头笑了笑,那笑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近乎纵容的无奈,“这祖宗咬了一口说太甜,腻得慌,转头就把剩下的大半个塞给我了。你说,她是不是也挺作的?”


    方雾月彻底怔住了。


    她设想过江望的回答,或许是“她很优秀”,或许是“她很开朗”,又或许是“她很特别”,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一个有点“不识好歹”的小故事。


    这个故事里的许归忆,有点任性,有点挑剔,和她想象中那个完美无瑕的女子完全不一样。


    江望看着她怔忡的神情,眼神更像是看一位故友:“你看,她也会作,会提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要求,甚至有时候霸道得有点不讲道理。但这些,并不妨碍我依旧觉得她很可爱,也不妨碍我愿意半夜跑出去给她买糖油饼,然后看着她嫌弃地丢回来。”


    “你……什么意思?”方雾月垂着脑袋干涩地问。


    江望说:“我想说的是,十一在我面前,从来都是很真实地做她自己,喜欢什么就大声表达出来,想要什么就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不高兴了就闹脾气,想认错了就撒个娇。她不需要在我面前证明什么,她接纳我的一切——好的,坏的,理智的,偶尔失控的,同样,她也能让我毫无负担地接纳她的一切,包括她的任性,她的挑剔,她偶尔的小脾气和不讲道理。”


    方雾月意识到什么,猛地抬起头来。


    江望嗓音沉缓:“你问我如果当初你没有那么敏感别扭,我们会不会不一样,其实答案就在刚才这个故事里。”


    方雾月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根本不是‘作’或者‘不作’的问题,也不是敏感或者洒脱的问题。”江望双眸沉静地拨开了方雾月眼前最后一层迷雾:“问题的核心在于,她这样‘作’,在我这里,是可爱的、是可以被包容甚至觉得有趣的。而你的敏感和需要反复确认被爱,在那个年纪的我看来,是压力、是负担,是我当时……无力也无意去承担的。”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坦诚,却又奇异地透着宽慰:“这无关对错,我和你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你的敏感别扭,而是我从未对你产生过像对十一那样……足够让我心甘情愿包容一切的感情。”


    他看得很通透,清楚明白地回答了方雾月藏在心底那个“如果改变自己,能否改变结局”的疑问。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方雾月心上,砸碎了那些盘桓多年的“如果”。


    原来,问题的症结不在于她够不够洒脱开朗,而在于那时的江望,无法像包容许归忆的“作”一样,去包容她的敏感和不安,因为这两段感情的深度,以及在江望心中的份量,一开始就截然不同。


    “雾月,你不需要怀疑自己,你没有任何问题。”江望放缓了语气,真诚地宽慰:“你只是还没遇到那个能把你的敏感当作珍贵天赋去珍惜包容,而不是当作压力、负担的人。就像十一的‘作’在我这里,是我们之间的一种独特的相处方式。她不需要在我面前保持完美,就像我也不会在她面前永远保持理性从容一样,这种不完美能被对方接纳且欣赏,才是真正的契合。”


    他说着,目光再次投向不远处那个小酒吧,那里隐约传来客人们模糊的笑语声。片刻后,江望看看手表,收回视线,“所以,别再用过去困住自己了,你很好,只是我们不是彼此那个对的人。你值得一个能让你真正做自己,连你的小别扭都觉得可爱的人。他一定在某个地方等你,只是时机还没到。”


    江望的话如同一汪清泉,彻底浇熄了方雾月心中最后一丝意难平的火苗。她一直试图改变自己去迎合一个“可能”,却从未意识到,真正的契合,是无需刻意改变就能被全然接纳。


    “我明白了,”良久,方雾月轻声喟叹,如释重负:“谢谢你,江望。”


    这句感谢,是为他点破了她多年的心结,也是为他这份坦诚的开导。


    方雾月的笑容不再带着刻意的完美面具,第一次流露出几分真实:“看得出来,许小姐人很好,你们真的特别般配,真心祝福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这番祝福是她对自己年少时那段青涩别扭,无疾而终的感情迟来的告别。


    承认错过,也承认别人的幸福,这才是真正的释怀。


    江望微微颔首,接受了这份真诚的祝福:“谢谢,也祝你事业顺利,早日找到那个真正灵魂契合的伴侣。”


    他略作停顿,又十分豁达地补充道:“如果暂时没遇到,也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人生辽阔,心安处,即是归途。”


    方雾月听罢不由轻笑出声,久违的调侃:“前男友对我说这种话,我可能真的要更难忘了……”


    年少时遇见太惊艳的人,也不知是福是祸……


    江望听见她的话,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大明星,你这个想法风险系数有点高啊,建议及时调整策略,避免不必要的沉没成本。”


    “江总不愧是投行精英。”方雾月笑着摇了摇头,“你说得对,人生辽阔,心安处才是归途。现在我该去工作了。”


    她侧头看了一眼远处等待的拍摄团队,“再见,江望。”


    “再见,保重。”


    简单的回应,为这段过往画上了一个完满的句点。没有怨恨,没有遗憾,没有留恋,有的只是对彼此未来的尊重以及美好的祝愿。


    江望目送方雾月走回她助理身边,然后没有迟疑,转身大步迈向那间临海的小酒吧。


    第64章 第 64 章 “我知道,你爱我。”……


    伊比萨的落日沉入海平线, 酒吧里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海风混合的气息。许归忆坐在靠窗的高脚凳上,面前放着一杯颜色绚丽的鸡尾酒,杯沿点缀着一片青柠和一把迷你小纸伞。


    她手肘支在桌面上, 托着下巴, 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吸管搅动着冰块,目光漫无目的地投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 状态悠闲惬意到不行。


    江望知道许归忆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但前任这种存在,在亲密关系中本身就是十分微妙的。


    江望不喜欢任何可能成为婚姻隐患的未爆弹,尤其是在他和许归忆之间。


    坦诚, 是夫妻信任的基石。


    他径直走到她身边, 拉开旁边的高脚凳坐下。


    许归忆听到动静, 转过头来:“聊完了?喏, 尝尝我点的这款‘日落伊比萨’,超级好喝!”


    她把鸡尾酒往江望那边推了推。


    江望没碰酒杯, 修长的手指反而精准地覆上她搁在吧台的手, 指腹在她无名指的婚戒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领导,有个事, 得跟你报备一下。”


    “嗯哼?”许归忆歪了歪脑袋,大概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饶有兴致地问:“江总这是打算跟我交代什么风流韵事?”


    她的反应让江望内心那点微妙的忐忑定了定,但是握着她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刚才那位方小姐……”


    “怎么?”


    “方雾月, ”他顿了一下,观察着她的表情,“她是我前女友。”


    江望在坦白之前,凭他对许归忆的了解, 设想过她的各种反应,或许调侃,或许揶揄,或许小小吃一下醋。


    种种预设,没有哪一种是现在这样——许归忆脸上的笑容在听到“前女友”三个字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哦。”她把手从江望的掌心下轻轻抽了出来,嘴角那抹轻松的弧度也被海风吹散,明亮的眼神倏地暗淡下来。


    江望的心跟着往下沉了沉。


    “原来是前女友啊,我还以为你们只是旧识叙旧……”许归忆抿了抿唇,语气平静得在江望听来有些刻意:“前女友挺漂亮的,什么时候的事?”


    江望摸不准她的心思,老实交代:“……大一。”


    “初恋?”她声音更轻了。


    “……是。”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江望隔着桌子再次伸出手,想去握她,然而刚碰到她的指尖,许归忆却像是被电到似的,猛地缩了回去。


    这个动作幅度不大,却充满了抗拒的意味。


    他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心也跟着坠落谷底。


    江望从未见许归忆对他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排斥,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要解释,却又不想在此刻剖析一段早已结束的关系,尤其是在许归忆明显不高兴的情况下。


    “十一,我和她……”江望声音有些发紧,还没说完,忽然被许归忆打断:“原来方小姐就是你初恋啊。”


    她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低头拿起叉子,泄愤似地戳着盘子里所剩无几的巧克力酱,把最后一点可怜的蛋糕搅得稀碎,酸溜溜地说:“难怪……”


    “难怪什么?”江望眉头拧紧了,目光紧紧攫住她低垂的侧脸,一颗心被“难怪”两个字吊得七上八下。


    “没什么,”许归忆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她依旧不看他,叉子戳得更用力了,声音闷闷的,“就是突然想起二哥以前跟我说过,初恋是男人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段恋情,无论过去多久,心里总会有一个特别的位置留给她……”


    江望听见这话吓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迟烁那张破嘴!他回去非得找他算账不可!没事给十一灌这些乱七八糟的毒鸡汤干什么!


    他又气又急:“迟烁他懂什么?那家伙的话能信?他除了哄昭昭,嘴里就没半句靠谱的!”


    “可我觉得二哥说的很有道理……”说到这里,许归忆终于抬起头,看着江望苦涩地笑了声:“白月光嘛,我懂的……”


    她把“白月光”三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什么白月光?我没有这玩意儿!”江望看着许归忆微红的眼眶,登时心疼得不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看来他家领导是真的介意前任这种事!怎么哄……在线等!


    许归忆委屈地“哼”了一声,别开脸,神情隐在暗处。江望几乎条件反射般举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十一你看着我!你听我说,我和她早就翻篇了!真的!我心里……”


    他这厢急切剖白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直低着头的许归忆肩膀忽然剧烈抖动起来。


    这是……哭了?


    “十一,我……”就在江望紧张得手心冒汗,绞尽脑汁想着还能怎么表忠心哄人的刹那——


    “噗嗤——!”


    许归忆绷紧的肩膀蓦地一松,一直强忍着的嘴角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向上扬起,接着,一阵清脆响亮的笑声毫无预兆地从她口中爆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


    江望:“??????”


    这笑声来得太突兀,瞬间盖过了酒吧嘈杂的背景音。


    “不行了三哥……笑死我了……”许归忆笑得东倒西歪,差点从高脚凳上栽下去。仔细看,她脸上哪还有半分委屈生气?全是恶作剧得逞后兴奋的红晕!!


    江望彻底懵了,脸上的表情从担忧、紧张、慌乱、心疼瞬间切换到此刻的错愕、空白、茫然,最后定格在一种“我是谁我在哪儿刚才发生了什么”的懵逼状态。


    他看着眼前笑得花枝乱颤的妻子,大脑CPU完全宕机。


    天知道许归忆有多爱看江望吃瘪!没事逗一逗,然后看那张平日里处变不惊的脸上露出‘完了完了我老婆真生气了我该怎么哄’的呆萌表情,绝对是许归忆人生里最上头的娱乐项目!


    她眼泪都笑得飙了出来,拍着江望的大腿断断续续地说:“三哥……你…你刚才的表情……真是太可爱了哈哈哈!是不是真以为我要哭给你看了?哈哈哈哈哈……”


    “你……”江望表情活像被雷劈了,好半晌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装的?”


    他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被许十一耍了!


    “不然呢?哈哈哈……”许归忆好不容易喘匀一口气,抹掉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坐直身体凑近他,眼睛盛满了伊比萨的星光,“笨蛋!我早就猜到了呀!”


    “?”江望还在持续懵圈中。


    许归忆伸出食指,调皮地点了点他高挺的鼻梁:“就你那点光辉历史,瞒得过你家领导我?人家大明星刚才看你的眼神那么复杂,我一猜就是您老人家惹下的风流债!至于刚刚嘛……我是逗你玩儿呢!怎么样,我这演技是不是可以冲击一下奥斯卡?”


    “许、十、一!”江望磨着后槽牙,一股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抬手报复性地掐她脸颊:“我迟早有一天被你活活吓死!!!”


    “活该!”许归忆拍开他的手,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发出叮当的声响,“我这都是跟谁学的?嗯?是谁小时候总爱逗我?抢我零食,藏我作业,我前脚出去跟隔壁男生吃个饭,你后脚就跑去跟我爸告状!现在知道被逗的滋味了吧?江、少、爷?”


    “我那是逗你玩儿!”江望没好气地揉乱她长发,“你可倒好,把你亲老公往死里整啊!来,你说说,吓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吓死你我亏死了好吧,我才不干呢!”许归忆见好就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紧绷的唇角啄了一下,“好啦好啦,以后我……尽量悠着点吓你,行了吧?”


    江望无语:“……谢谢您嘞。”


    “不过三哥,”许归忆托着腮,好奇宝宝似的:“说真的,我有点好奇,你们当年为什么分手?”


    江望盯她三秒,知道她是真的不介意,悬着的心才彻底落回肚子。


    “大学时候的事了,刚在一起那会儿,她还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后来被林导发掘才进入娱乐圈发展。”他解释得很简单,没有展开细节,“在一起后发现,我们两个的性格和追求完全不一样,最终和平分开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方小姐是个很努力,也很有才华的人,走到今天不容易。”


    许归忆安静听着,她敏锐地注意到江望措辞中的平和与尊重:“和平分开”、“很努力也很有才华”、“走到今天不容易”。


    没有贬低,没有怨怼,也没有指责,反而肯定了对方的事业心和才华。


    这种分手后依然保持风度,不诋毁前任的态度,让许归忆心中对江望的欣赏又悄然攀升了一层。她一直觉得,看一个男人的品性,就要看他如何对待过去的人和事。江望此刻展现的这份磊落和尊重恰好完美契合了她的价值观,许归忆觉得自己挑老公的眼光真是绝了!


    “原来如此。”她了然地点头,然后用手肘撞了撞他,促狭道:“行啊三哥,眼光不错嘛!前任居然是当红演员!比我强多了!”


    江望被她逗乐,揽住她的腰,压低声音问: “十一,真的不吃醋?”


    许归忆闻言,夸张地“哈?”了一声,身体微微后仰,“吃醋?我?怎么可能?”


    江望挑了下眉。


    “拜托,亲爱的,麻烦你清醒一点好吗?现在是谁的名字跟你一起印在结婚证上?是谁每天晚上合法地抱着你睡觉?更何况……”许归忆说着凑近江望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我对自己选老公的眼光以及我老公对我的忠诚度,有百分之一万的信心!懂?”


    “懂!”江望忍不住低笑,“领导英明!”


    许归忆得意地哼了声,顺势把剩下的半杯酒塞到他手里:“赶紧喝完,咱们吃饭去,饿死我了!说好请我吃海鲜大餐的,不许赖账!”


    江望接过酒杯,仰头将剩下的鸡尾酒一饮而尽,他看着许归忆毫无阴霾的脸,心里那点微妙的失落又像小气泡一样咕嘟咕嘟往上冒。


    他也是“贱”,江望在心里默默唾弃了自己一句。


    怕她吃醋,结果人真不吃醋了,他心里又不得劲了。这种矛盾又幼稚的情绪,让江望有点啼笑皆非。


    他放下空杯,手臂依旧环着许归忆的腰,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真就一点醋都不吃啊?”


    许归忆正整理着被海风吹乱的头发,闻言动作一顿,扭头看他:“啧,江先生,你有点难伺候啊?”


    江望揉了揉鼻子,“有么?”


    许归忆说:“刚才怕我吃醋的是你,现在嫌我不吃醋的也是你?怎么,非得看你家领导为你争风吃醋,上演一出手撕前任的大戏,你心里才舒坦是吧?”


    被她直白地点破那点幼稚的小心思,江望难得感到一丝窘迫,他清清嗓子,嘴硬:“……我没有。”


    “没有?”许归忆抬手捏住江望的下巴左右晃了晃,目光亮晶晶的,“那你这副委屈的小表情是给谁看呢?”


    江望被她揶揄得彻底没脾气了,举旗投降:“是是是,是我难伺候,小的知错了,这就陪领导去吃海鲜大餐赔罪!只求领导高抬贵手,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哈哈哈……”许归忆笑起来,她靠在江望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过一会儿,突然仰起脸,飞快说了四个字:“谢谢老公。”


    江望低头,带着询问:“突然谢什么?”


    “我不吃醋,其实是因为你。”她说。


    江望:“嗯?”


    许归忆环住他的腰,脸颊蹭了蹭他胸口,轻声说:“谢谢老公,谢谢你让我特别有安全感,所以我才不吃醋。我信任你,就像你信任我一样,我知道你爱我,就像你知道——”她顿了顿,嘴角弯起甜蜜的弧度,“我爱你。”


    江望的心被她这直白又甜蜜的告白熨烫得都快化了。


    他低头亲了亲她头顶的黑发,“嗯,我知道。”


    第65章 第 65 章 “宝贝儿,你还真敢数?……


    晚上八点, 昏暗的天色从四周笼罩过来,新上岗的警卫员穿着轻薄的夏常服,习惯性地扫视寂静的巷道。除了自家门楼上那点暖黄光,其余几座同样门禁森严的深宅大院都隐没在黑暗里, 放眼望去, 黑黢黢一片。


    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入胡同口,警卫员看到那串熟悉的车牌号, 身体下意识挺得更直, 站在岗位上对着驶近的车子行了一个标准的注目礼。


    车子没有停留,径直驶向那扇厚重的黑漆大门。大门无声向内开启,待车子平稳驶入院内, 又悄然合拢, 将胡同的寂静与黑暗重新隔绝在外。


    内宅院中, 青砖墁地。天暗下来后, 角落里几盏仿古石灯亮起,柔和的光晕勾勒着抄手游廊的轮廓。院中石桌上摆着一把青瓷茶壶和几样点心, 王慧和江伯钧坐在石凳上,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难得清净。


    壶里泡的是东山碧螺春, 一打开盖子,茶香四散开来, 清新又馥郁,嗅着就觉得心里宁静。


    “几点的飞机?”江伯钧呷了口茶, 问。


    “六点四十落地,算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王慧说着,刚给面前的茶盏续上水, 就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引擎声。轮胎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动静,最终稳稳停在了垂花门外。


    “回来了?”江伯钧坐直了些,望向门口。


    王慧侧耳听了听,唇角漾开浅笑:“应该是他们。”


    两人刚站起身,还没等瞧见儿子儿媳的身影,一阵爽朗的笑声先传过来了。


    “爸!妈!我们回来啦!”


    清脆的声音穿透门扉,王慧和江伯钧一听就笑了。


    “这响亮的大嗓门,一听就是咱家小忆。”王慧边说边快步朝垂花门走去,江伯钧紧随其后。


    吱呀一声,垂花门被推开,风尘仆仆的小两口站在暖黄的光晕里,江望一手拎着几个鼓鼓囊囊的大纸袋,一手虚扶着身旁人的腰。许归忆穿着一条浅色的棉麻长裙,头发松松挽着,脸上带着长途飞行后的些许疲惫,但精神头十足。


    “妈,我们回来了。”江望说。


    江伯钧也走到了近前,他又叫了声:“爸。”


    “爸,妈!”许归忆笑着上前,亲热地挽住王慧的胳膊。


    “哎!可算回来了!”王慧拉着许归忆的手头也不回地往院子里走,问题跟连珠炮似的,“这大晚上的,路上堵不堵?困不困?累不累?渴不渴?”


    “还好,妈,不累。”许归忆笑着回答。


    江伯钧温和的说:“平安回来就好。”


    “我看小忆好像晒黑了一点,”王慧目光在许归忆脸上来回逡巡,仔细打量着,“不过很有精气神儿,瞧这小脸红扑扑的,气色真好,这一趟出去玩的还好?”


    “特别好!阳光、沙滩、海浪,甭提多惬意了,而且那边海水看着特别干净,感觉能直接喝哈哈哈……”许归忆语调轻快地描述着,“就是太远了,坐飞机一来一回累死了,不过也值了!”


    王慧和江伯钧认真听她说着,笑。


    还没进屋呢,许归忆突然停了下脚步,问:“好香!妈,您炖肉了?”她说着皱了皱鼻子,“是红烧排骨吗?”


    “你呦!就你鼻子灵!”王慧笑着点点她的额头。


    江伯钧说:“知道你们今天回来,你妈亲自下厨,特意炖了你爱吃的红烧排骨,在厨房里温着呢,就等你们回来。”


    “后面还有几道菜阿姨没做完,”王慧又问:“小忆饿不饿?要不先吃点垫垫?”


    “还好,不是很饿,”许归忆揉揉肚子,在石凳上坐下,说:“飞机上吃了一个汉堡。”


    “那先坐着歇歇,咱们待会儿就开饭。”王慧拎了茶壶斟上茶,将茶盏稳稳地推到许归忆面前,“尝尝你爸泡的茶。”


    “谢谢妈。”许归忆双手接过茶杯道谢,并不着急喝,她先将杯沿凑近鼻尖,深深嗅了一下,“好香的茶,是……碧螺春?”


    江伯钧没料到她一闻就闻出来了,微微一怔,而后赞赏地点了点头,“小忆鼻子挺灵。”


    “瞧你这话说的,”王慧弯唇笑起来:“小忆天天跟香料打交道,鼻子不灵能行嘛。”


    “那小忆再讲讲,”江伯钧带着点考校的意味,笑着追问:“这碧螺春……有何独特之处?”


    考验来得太突然,许归忆一时没反应过来,茫茫然抬头,下意识:“啊?”


    “我说老江,”王慧坐在旁边忍不住打趣:“你这是给小忆考试来了?”接着她又跟许归忆说,“小忆,甭理你爸,安心喝你的。”


    江伯钧端起自己茶杯,被妻子点破心思也不恼,他悠闲地呷了一口,笑道:“咱们好不容易得了个调香师儿媳妇,还不许我考考了?”说完又看向许归忆,“小忆甭紧张,随便说说你的感受就成。”


    许归忆被公公婆婆这一唱一和逗笑了,她没说什么,再次捧起那盏青瓷杯,垂眸,专注地凝视着嫩绿芽叶在汤水中缓缓舒展的姿态,接着,轻轻啜了一小口茶汤,并未急于咽下,而是让温润的茶汤在舌尖稍作停留,仔细感受它在口腔中蔓延开来的滋味。


    江伯钧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期待她的答案。


    片刻后,许归忆放下茶杯,抬眸迎向江伯钧和王慧含着笑意的注视,“爸,这茶……是东山老树上的吧?”


    江伯钧惊讶地挑了下眉,兴趣更浓了,“怎么讲?”


    许归忆从容分析:“这茶入口鲜醇甘爽,回甘绵长持久,香气尤为馥郁,是典型的花果香。更难得的是这香气入水极深,非一般新树嫩芽所能比拟。再看这叶底,”她示意了一下杯底的茶叶,“这叶底嫩绿匀亮,能有如此品相的,我想……只有东山那几株上了年头的老茶树了。”


    “好!说得好!”江伯钧朗声赞道,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王慧也没想到小忆还有这本事,瞧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由笑道:“年轻人里像小忆这样能品出其中细微门道的,真是不多见了。”


    许归忆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爸妈,过奖了,我这哪算真懂,不过是沾了鼻子的光,对气味敏感些罢了。”说罢,她顿了顿,“真要论懂茶,还得是我爷爷,他老人家才是个中行家。记得我小时候,爷爷最爱在午后泡上一壶好茶,然后慢悠悠地跟我讲茶经、说典故。耳濡目染的,也就记住了些皮毛,这碧螺春为何被称作‘吓煞人香’,还有东山老树的讲究,都是他老人家当年讲给我听的。”


    “看来小忆是得了许老真传了。”


    “对了妈,”许归忆突然想起什么,“这次出去给您和爸带了点小礼物,待会让三哥……”她说着顿了下,左右看看,忽然问:“诶?三哥呢?”


    许归忆坐在院子里和公公婆婆聊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家老公不见了。江伯钧和王慧闻言也愣住了,显然他们也忘了这茬。要不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对啊,小望呢?”王慧疑惑地四处张望。


    正说着,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略显沉重和无奈的脚步声,伴随着某人幽幽的、带着浓浓怨气的控诉:“我说——你们可真行啊!”


    三人闻声齐刷刷扭头。


    只见江望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手臂上挂满了大包小包,手里还提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他微微喘着气,眼神幽幽地扫过院子里终于想起他的三个人。


    许归忆心虚地别开眼。


    “爸妈,你们眼里就只有许十一是吧?亲儿子愣是没人想起来看一眼!”江望语气充满了哀怨,“我还在后备箱吭哧吭哧给你们驮礼物呢,结果这一转眼的工夫,你们仨倒好,手拉手跑了,连头都不带回一下的!”


    “哎呦,你刚才怎么不吭声呢?快进来快进来!”王慧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赶紧把儿子让进亮堂的正房,“这大包小包提的什么宝贝啊?”


    江望把东西放下,活动了下被勒得发麻的肩膀,许归忆特有眼力见儿,赶紧过去给他赔罪,殷勤地踮起脚给他捏捏肩,捶捶背,“辛苦了辛苦了,我给你按摩按摩。”


    江望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媳妇儿的服务,对着父母扬了扬下巴,“喏,这是您二位的宝贝儿媳给你们挑的礼物。”


    “人回来就好,这么远还带什么东西,坐飞机多麻烦。”王慧嘴上嗔怪着,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几个色彩鲜艳的袋子,满是好奇。


    “不麻烦,妈。”许归忆笑着蹲下身,迫不及待地开始拆礼物。


    “我也说麻烦,主要是十一想买,看见这个说妈肯定喜欢,看见那个又说爸肯定喜欢……哦对了,还有这个,”江望说着指了指另一个袋子,“岛上特产的无花果干和杏仁糖,十一尝了,说特别好吃,非要给你们带点尝尝,我拦都拦不住。”


    这话江望看似说得随意,却把功劳都巧妙地推给了许归忆,无形中更显她的体贴用心。王慧和江伯钧听了,心里更是熨帖得不行,看儿媳妇怎么看怎么顺眼。


    “爸,这是给您的,”许归忆将一个深棕色盒子递给江父,“岛上一个老师傅手工做的雪茄盒,檀木的,您闻闻,还有海风晒过的松香味儿呢!”


    江父接过,仔细端详片刻,眼中流露出喜爱:“这做工确实地道,小忆有心了。”


    接着,许归忆又从另一个大纸袋里捧出一个用柔软薄纸包裹的礼盒,递给王慧:“妈,这是给您的。我们在老城小巷子里逛的时候,发现一家很特别的小店,店主是位老奶奶,她一辈子都在做这个。”


    王慧轻轻揭开薄纸,里面是一条纯白色蕾丝披肩。在客厅的灯光下,繁复精美的手工钩织图案纤毫毕现,细腻得惊人。


    王慧忍不住惊叹出声,爱惜地抚摸着那精致的蕾丝纹理,“这得花多少功夫啊,太精巧了!”


    她轻轻将披肩抖开,披在肩上试了试,柔软的蕾丝垂坠下来,衬得她气质愈发温婉,“小忆眼光真好。”


    “您喜欢就好。”许归忆见婆婆满意,心里也高兴。


    “老江,你看看,闺女就是比儿子贴心!”


    闻言,江望故意撇嘴,许归忆笑起来,江伯钧连连点头称是。


    家里阿姨适时过来提醒饭好了,四人围坐桌边,餐桌上气氛温馨,王慧看着小两口蜜月后眉梢眼角藏不住的甜蜜劲儿,心里也高兴,不停地给许归忆夹菜。


    许归忆和他们讲着西班牙的风土人情,王慧听着,不时点头微笑,目光落在许归忆身上,她注意到女孩说话时仪态自然,声音不高不低,讲到开心处会微微前倾,但是用餐的动作丝毫不乱,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做派,见状,王慧心中愈发满意。


    一顿饭吃到快十点,饭后,江伯钧回书房处理工作,江望回房间洗漱,许归忆又陪着王慧在客厅聊了一会儿。


    “小忆,这趟出去有没有碰到什么有趣的事,跟妈说说?”王慧问。


    许归忆眼珠转了一下,笑道:“说起来,还真有件趣事,我和三哥在那边碰到个熟人。”


    “谁啊?”王慧饶有兴趣地问。


    “方小姐,方雾月。”许归忆说。


    “方雾月……”王慧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儿子在美国时交往过的那个小明星。想起当时在美国与方雾月那次不愉快的用餐,王慧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但仍保持着得体的客气,顺着话头问:“是吗?她看着还好吗?”


    许归忆点头:“看着挺好的,我们是在海边玩的时候碰巧遇见了,她在那边拍东西。”


    王慧看着她,犹豫了一下,“小忆,小望有没有和你说,那位方小姐,其实是……”


    “我知道,三哥前女友嘛。”


    她说得坦然,王慧愣了下,关切道:“这……碰见小望以前的女朋友,你心里就没有点不舒服?”


    “妈,您想哪儿去了。”许归忆声音爽利:“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没几个前任啊?我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嘛?我和三哥今年都二十六了,没点情史才奇怪吧?再说了——”她顿了顿,朝王慧眨眨眼,“我也有我的光辉岁月呀!”


    王慧被她俏皮的样子一下子逗乐了。这孩子,心胸是真开阔。


    等江望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卧室出来,正好听到许归忆最后那句带着笑意的“我也有我的光辉岁月”。


    “夫人,”江望朝许归忆伸出手,“不早了,该就寝了吧?”


    许归忆“哦”了一声。


    江望接着说:“妈,您也早点休息。”


    王慧站起来,许归忆说:“晚安,妈。”


    王慧:“晚安,你们也累一天了,早点休息。”


    回屋后,江望问她:“刚才跟妈聊什么呢?什么光辉岁月?”


    他发梢还在滴水珠,许归忆朝他勾勾手指,“过来。”


    这霸道的。


    江望无奈摇了下头,笑着朝她走过去,许归忆微微踮脚,顺手接过他擦头发的毛巾一角,替他按了按还在滴水的鬓角,然后才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跟妈告你状呢。”


    江望配合她的身高,微微弯腰,“哦?我有那么多状让你告呢?”


    许归忆煞有介事的:“嗯哼。”


    江望身体微微倾向她,就着她的手蹭了蹭,“说说看,告我什么状了?让我听听,够不够格让我今晚负荆请罪。”


    许归忆嗔他一眼,“说你前女友的事呢,够格吗?”


    “这样啊,”江望了然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懒懒地说:“不过许十一,你有点不地道。”


    许归忆被他倒打一耙,瞪眼:“我怎么了?”


    江望手指轻轻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垂,低低道:“你光顾着编排我,你自己那光辉岁月里,就没藏着几个让我晚上睡不着觉的好哥哥?”


    “哎,你不说我都忘了,你等我数数啊,一个……两个……三个……唔!”


    话音未落,许归忆猝不及防被人压着倒在了身后柔软的大床上。


    江望一只手牢牢扣着她的手腕,按在枕边,另一只手臂撑在她身侧,身体紧密地贴合着她,“宝贝儿,我让你数,你还真敢数?”


    “我就数……”许归忆被他压得有点喘不过气,心跳也快得厉害,但她嘴上丝毫不落下风,“怎、怎么了?你管我!”


    “没怎么,”江望低笑一声,声音压得极低,落在耳畔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夫人方才不是告了我的状吗,为夫这不是负荆请罪来了。”


    “怎么请——”


    刚开口,江望倏地俯下身她舌尖上舔了一下,许归忆脑中“嗡”的一声,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人紧接着咬住她的嘴唇,舌头慢慢抵进去,他口中清新的薄荷气息与她自己的气息彻底交融,许归忆仰头承受着这个吻,感受到江望口腔的热度,所有的感官瞬间被这个充满侵略性的吻所占据。


    他吻得又深又重,带着惩罚性的吮吸,像是在急切地确认主权,又像是要将她刚才口中那些若有似无的“好哥哥”痕迹彻底抹除。


    漫长的深吻几乎夺走了许归忆全部的氧气,让她头晕目眩。当江望终于微微退开一丝缝隙,让她得以喘息时,两人的气息都灼热地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鼻尖相触,呼吸依旧粗重。


    “夫人,”他低哑地开口,拇指轻轻抚过她微肿的下唇,眼神幽深,“为夫这罪,请得够不够诚恳?嗯?”


    第66章 第66章 “为她好就别把她往火坑里推……


    周一早上八点, 北京金融街,楚欣欣站在金德世晨投行大楼下的时候,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金德世晨——这家在全球金融版图上拥有举足轻重地位的顶级投资银行,其名字本身就是“精英”与“机遇”的代名词。


    能够站在这里, 是楚欣欣拼尽全力争取来的结果。


    学金融的都知道, 金德世晨的校招堪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投递简历后, 她经历了残酷的笔试筛选和三轮高强度面试, 才拿到了这个宝贵的实习Offer。


    楚欣欣穿着上周咬牙买下的那套昂贵的职业套装,手里紧紧攥着实习生工牌。这个时间段人有些多,她深吸一口气, 挺直脊背, 随着衣着光鲜的人流, 满怀期待地朝大厦走去。


    经过旋转门走进气派非凡的挑高大堂,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整排门禁系统,蓝色指示灯在哑光面板上静静闪烁, 清一水儿的精英人士从容靠近, “嘀”的一声轻响,面部识别瞬间确认, 打卡成功。


    今天是她实习的第一天,报到后, 楚欣欣和其他几个同样既兴奋又紧张的实习生,由人力资源部总监Jessie领着熟悉公司环境。


    Jessie在耳边讲解着公司楼层的布局, 楚欣欣却有点心不在焉,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大堂里逡巡,潜意识里期盼着那个身影的出现——那个只偶尔存在于财经新闻和童年模糊记忆里的身影。


    那个把受伤的她从地上扶起来,低声呵斥小姨家里那个姐姐的大哥哥, 她会幸运地在实习第一天就遇见他吗?


    就在这时,伴随着几声恭敬热络的问候,传说中只有最高层才能使用的那部专属电梯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Jessie讲解的声音突兀地顿了下,楚欣欣看见她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朝着那个方向边走边扬声道:“江总,早上好!欢迎回来!”


    江总!


    楚欣欣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急切又慌张地循着Jessie的目光望过去。


    “他就是江总?天啊,好帅好年轻!”


    “气场好强大……”


    只见江望一身西装革履,步履沉稳地穿过人群,走向那部专属电梯。他正微微侧头,与身旁的秘书低声确认着一天的行程。


    听见Jessie的问候,江望目光转过来,桃花眼浅浅弯起,眼角处风流尽显,偏偏又带着点绅士气度,“早,Jessie。”


    说罢,视线随即自然而然扫过Jessie身后这群青涩的新面孔,楚欣欣感到那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半秒,意识到这一点时,心脏几乎漏跳。


    只听他语气温和,如同闲聊般问道:“各位早上好,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还适应吗?”


    “江、江总早!”


    “感、感觉很好!”


    “还不错!”


    实习生们没料到他会关心自己,顿时受宠若惊,连忙七嘴八舌地回答,楚欣欣也混在人群中,低声跟着问候,她手心早已沁出一层薄汗,目光却久久无法从那个身影上移开。


    然而江望的目光在礼貌地扫过众人之后,便没有再落到她身上过。


    一帮子人声音参差不齐,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江望笑着安慰了句:“别紧张。”


    十几部高速电梯在透明的井道内有序运行,江望和张文博走到专属电梯前站定,几乎同时,几部普通电梯“叮”地一声到达,几位高层鱼贯而出。


    其中一位气质干练大方的女士率先看到江望,笑意熟稔地戏谑道:“呦!这是谁回来了?”


    实习生一脸茫然地盯着她,Jessie在一旁低声给他们介绍,说话的是公司的风控顾问章雨婷。


    剩下两位,其中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士是固定收益部负责人罗军,另一位戴着眼镜,气质精干的是投行部经理刘志昂。


    他们看到江望,也都笑着快步围拢过来。


    “江总!度蜜月回来了?”


    “早上好,江总,玩得怎么样?”


    江望还没来得及回答,被章雨婷抢白:“刘经理,您这不是废话嘛,瞧咱们江总这春风得意、容光焕发的劲儿,伊比萨的阳光肯定比北京的养人啊!”


    张文博站在江望身边,听到女友的调侃,无奈地笑了笑,随即一本正经地接话:“雨婷,你这话说得不严谨,老大这哪是阳光养的,分明是蜜月里被太太滋养的,是吧,老大?”


    这对情侣在公司里是出了名的默契,调侃起老板来也毫不含糊。


    江望挑了下眉,露出一个“你们懂得”的表情,算是默认了。


    刘志昂哈哈大笑:“看江总这状态,绝对是玩尽兴了,都乐不思蜀了哈哈哈……”


    江望随手松了松领带,姿态闲适:“确实难得放松了几天,就是惦记着你们,可别累趴下了。”


    “可不是嘛!”章雨婷故作哀怨:“您倒是走得潇洒,我们这些留守的牛马都快被榨干精气了!您瞧瞧我这黑眼圈!”


    江望朗声笑起来,“托各位的福,我这蜜月能度得这么安心,全靠大家伙儿在公司帮我顶着,伦敦的并购案啃下来不容易,G&K的波动也处理得非常漂亮……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这段时间辛苦大家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不知想到什么,嘴角不禁上翘:“我太太在那边也总念叨,说我这个甩手掌柜当得这般轻松,全靠兄弟姐妹们在前线奔走。这不,她特意托人弄了些牙买加的蓝山咖啡豆,点名要犒劳各位功臣。”他说着转向张文博,“张秘,晚点辛苦你跑一趟,按团队分好,务必送到每个人手上。一点心意,感谢大家在我不务正业期间,守住了咱们金德世晨的阵地。”


    “是!老大!保证完成任务!”张文博笑着应下。


    “哇!太棒了!”章雨婷第一个欢呼起来,带头鼓掌:“这牛马当得值了!江总,别忘了替我们谢谢老板娘!太懂我们了!”


    罗军和刘志昂也笑着道谢:“江总太客气了!江太太有心了!”


    楚欣欣站在一旁,看着高管们脸上十分受用的笑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金德世晨能凝聚如此多顶尖人才。有这样一位既有专业素养,又懂得尊重与关怀的领导者,谁不愿意为他卖命呢?


    大堂的气氛因为这意外的犒赏而变得热烈融洽,Jessie也代表实习生再次道谢,“谢谢江总!”


    “应该的,大家辛苦了。”江望笑着摆摆手,态度真诚,没有一点架子。


    他抬手按了电梯,“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滑开,江望对众人爽朗地说道:“好了,大家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咖啡提神,工作加油!”


    说完,便与张文博一同进了电梯。


    几乎就在门关严实的下一秒,实习生们彻底沸腾了,八卦的声浪比之前更甚:


    “awsl!江总刚才对我笑了,好帅好温柔!竟然一点老板的架子都没有!”


    “他还主动关心我们第一天感觉怎么样!还跟我们说别紧张!声音苏炸了!”


    “听说他已经结婚了,英年早婚,他老婆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吗!实名羡慕江太太!”


    “送牙买加的蓝山咖啡豆当礼物!这是什么神仙老板!什么神仙老板娘!”


    “快看!张秘真的抱着咖啡豆去分了!我的天!江总夫妇也太壕太暖了吧!”


    楚欣欣站在人群中,听着周围兴奋的议论,心脏咚咚狂跳。


    告别伊比萨的阳光沙滩,回到钢筋水泥的丛林,仿佛只隔了短短一夜。


    专属电梯直达二十九层,江望踏入熟悉的办公室时,行李箱甚至还放在家中玄关,没来得及打开。


    离开不过短短十天,积压的文件像小山一样堆满了办公桌,张文博早已将最紧急的几份用红色标签标出,整齐地码放在桌角。


    江望直接翻开最上面那份——关于东南亚某大型能源集团潜在债务危机的深度评估报告。他眉头微锁,指尖快速划过关键数据,大脑高速运转。


    “张秘,”江望头也不抬,“通知风控和并购部负责人,三十分钟后到第一会议室。另外,把纽约那边关于阿尔忒弥斯收购案的最新邮件和尽调报告,全部打印出来给我。”


    “好的。”张文博应声,迅速记录,“对了老大,程董那边问您下午是否有空,关于加州那家AI芯片初创公司的B轮融资,他想听听您的意见。”


    “下午三点,安排视频会议。”江望迅速做出决策,目光依旧钉在文件上,“告诉老程,数据模型我飞机上看过了,有几个风险点需要重点讨论。”


    张文博:“是。”


    ……


    晚上,刘静怡被母亲一个接一个的电话催回了娘家,说是要给欣欣庆功。


    她提着几样精心挑选的水果,刚进家门,就看见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姐姐刘莹然正眉飞色舞地拍着女儿的手,“我就说我们欣欣有大出息!”


    刘静怡换鞋进屋,“姐,什么事啊这么高兴?”


    “静怡回来了!快来,就等你了!”刘母看见女儿终于回来了,连忙招呼外孙女:“欣欣,快把好消息跟你小姨好好说说!”


    “什么好消息?”刘静怡放下水果,目光落在楚欣欣妆容精致的脸上,微笑着问。


    “小姨,”楚欣欣甜甜叫了一声,捋了捋精心打理的卷发,矜持道:“我拿到金德世晨的实习Offer了,今天第一天报到。”


    “金德世晨?”刘静怡神色微微一怔,随即露出笑容:“那可是大公司,欣欣真厉害,恭喜你!”


    她是真心为外甥女高兴,毕竟能进这样的顶尖企业实习确实不容易。


    “那可不!”刘莹然抢过话头,亲热地拉着妹妹在餐桌旁坐下,“金德世晨,那可是顶顶有名的投行,多少人挤破脑袋都进不去呢!我们家欣欣就是争气!”


    “是啊,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刘母笑得皱纹都挤在了一起,不住地往楚欣欣碗里夹菜:“快多吃点,以后工作辛苦着呢,得先补补。”


    “谢谢姥姥。”楚欣欣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感觉,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刘静怡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面,也挂着温和的笑,“欣欣靠自己努力争取来的实习机会,确实值得庆祝。”


    饭吃到一半,楚欣欣在桌子底下偷偷拽了拽母亲的衣角。


    刘莹然会意,与女儿交换了一个眼神。她轻咳一声,放下筷子,身子朝妹妹这边倾了倾,迫不及待地追问:“对了静怡,我听欣欣回来说,金德世晨现在的大老板是叫江望?我没记错的话,这江望……不就是你们家小忆的老公吗?”


    刘静怡夹菜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眼帘微垂,没有立刻接话。


    “是啊小姨,”楚欣欣适时开口,说起江望,她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娇羞,“我今天在公司看到江望……哥哥了。”


    她在称呼江望时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听见哥哥两个字,刘静怡下意识蹙起眉头。


    楚欣欣说:“小姨,他真的好厉害,气场特别强,但是人又很随和,一点架子都没有……”


    刘静怡掀起眼皮,视线平静地掠过楚欣欣含羞带怯的神情,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哎呦喂!”刘母听见这话,登时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原来咱们欣欣是进了自家姐夫的公司啊!真是缘分!”


    刘静怡心里咯噔一声,已经预料到母亲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


    “静怡啊,你跟江家那关系,现在多近啊!你们家小忆都是他家儿媳妇了。”刘母讨好地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嗓门,却仍然掩不住那点算计:“你看,欣欣这不正好在江望公司实习嘛,你当小姨的,回头跟江望带句话,或者让小忆跟江望提一嘴,欣欣刚步入社会,在公司人生地不熟的,让他多关照关照,也不用特别做什么,就是……安排个好点的、轻松点的岗位,别让人欺负了,多给点露脸的机会……”


    “对对对!”刘莹然生怕妹妹推辞,立刻帮腔道:“静怡你跟江望好好说说,他那么大个老板,咱们欣欣实习期结束后能不能顺利留用,不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嘛!况且咱们家欣欣模样好,人也机灵,在姐夫跟前多露露脸,准错不了!”


    楚欣欣坐在一旁,听着母亲和外婆你一言我一语,悄悄红透了脸,心里隐隐升起一丝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待。


    如果能得到他的特别关照……这个念头光是想想,就让她心跳加速。


    刘静怡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失望。


    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了。母亲一辈子钻营攀权附贵,姐姐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她们哪里是真的关心欣欣的工作?分明是看中了江望显赫的身份和江家的权势,想借着这层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攀上去,从中捞取些实实在在的好处。


    “啪!”


    刘静怡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搁在桌上,清脆的声响陡然冻僵了餐桌上原本热闹的气氛。


    “妈,姐,”她声音不高,但很清晰:“这种话,以后一个字都不要提了。”


    刘母笑容僵在脸上,随即垮了下来,皱纹挂霜:“怎么了这是,不就托你递一句话吗?多大的事,你跟他说说怎么了?他还能不给你这个丈母娘面子?”


    她还想继续掰扯,被刘静怡抬手制止。


    “不是面子的事。”刘静怡直视母亲和姐姐不满的目光,正色道:“第一,欣欣能拿到金德世晨的实习机会,是她自己投简历,凭本事争取来的,我替她高兴。但这事跟我,跟许家,没有任何关系。这一点,我希望你们,尤其是欣欣,给我牢牢记在心里。欣欣,在公司里,你就是一个普通的实习生,没有任何特殊背景,别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楚欣欣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委屈和不忿。


    “第二,”刘静怡的语气更沉,强压着怒火道:“你们让我去找小忆递话,让江望关照关照欣欣?呵,且不说我有没有这个资格和脸面开这个口,就算我有,这种话我也绝不会带!”


    “你们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刘静怡冷冰冰地质问:“江望是谁?他是小忆的丈夫,是许家正儿八经的女婿!而我在许家是什么位置?当年的事难道你们忘了吗?因为那一巴掌,小忆整整十二年不肯踏进我和志国的家门一步!现在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点,你们就让我去找小忆,请她拜托她丈夫,去照顾我娘家姐姐的女儿,你们觉得这合适吗?你们让小忆心里怎么想?让许家、让江家怎么看我们?”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得在座其他三人脸色都有些发白。她们只顾着算计沾上江望的光,却忽略了刘静怡在许家那微妙的地位。


    刘莹然被妹妹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强笑着辩解:“哎呀静怡,看你说的,哪有这么严重,我们、我们就是担心欣欣年纪小,怕她在公司被人欺负,想托你带句话,让江望多关照一下而已——”


    “关照?怎么关照?”刘静怡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目光锐利地刺向自己亲姐姐,“是让江望徇私舞弊给欣欣开绿灯?还是让江望干脆把她调到总裁办,让欣欣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待着?姐,你心里在想什么,妈心里在想什么,我都一清二楚。你们是不是觉得,像他那样的人物,身边肯定免不了围着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你们是不是还盘算着,万一哪天他和小忆不好了,我们欣欣还能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话直白得像一把刀子,直接戳破了刘母和刘莹然心底那点最龌龊隐秘的心思。


    刘母脸色变了变,刘莹然更是涨红了脸:“你……刘静怡!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到底是不是欣欣的小姨?我和妈都是为了欣欣好,你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下作……”


    “为她好就别把她往火坑里推!”刘静怡厉声打断,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告诉你们,江望和小忆已经结婚了,俩孩子感情深厚。而且,他们俩的婚姻,不单单是两个人的事,更是江家和许家两个家族的结合!是江、许两家老爷子亲自点头,两家长辈都极其看重、亲自祝福的!就这样你们还敢想七想八,你们是觉得小忆性子软好欺负?还是觉得江、许两家是吃素的,能容忍你们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思?!”


    刘静怡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刘母和刘莹然被质问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刘静怡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血色褪尽的楚欣欣,语气稍微缓和了点:“欣欣,你听小姨一句劝,既然进了公司,就好好实习,踏踏实实做人,凭真本事站稳脚跟,这才是正道。别学你妈和你外婆,整天想着走捷径,这条路行不通。你若不听劝,真惹出祸事来,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楚欣欣被小姨戳穿了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小心思,巨大的羞耻感让她眼泪夺眶而出,她急切地想辩解:“小姨!我没有……我没有想要做什么,我真的没想那么多……”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刘静怡打断她,“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她霍然起身,拿起自己的包,“我还有事,饭就不吃了,先走了。”


    说完便不再看姐姐和外甥女难看的脸色,径直离开了家。


    “静怡!好啊,你翅膀硬了,连娘家的情分都不顾了!”刘母在身后大喊。


    刘静怡脚步未停。


    她知道,有些界限,必须划清,为了许家的体面,也为了那个终于愿意叫她一声“刘姨”的女孩。


    屋里气氛彻底冷了下来。


    老太太悻悻地嘟囔着女儿,楚欣欣紧紧咬着下唇,眼泪无声往下掉,眸中尽是屈辱、不甘。


    第67章 第 67 章 “好久不见,老公。”……


    接下来的几天, 江望像个陀螺一样连轴转起来,恨不得把一天二十四小时掰成四十八小时用。一周之内,他接连主持了数场高强度会议,咖啡续了一杯接一杯, 不少高管私下哀嚎, 再这么开下去自己都要患上“会议PTSD”了,而他们的CEO却硬是在这种高压状态下, 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和快得让人喘不过气的节奏, 厘清了东南亚能源项目的风险敞口,拍板了初步应对策略。


    当江望这边忙得脚打后脑勺的时候,许归忆的“空中花园”工作室也意外迎来了开业的第一个爆发期。起因是她之前为一个小众品牌定制的联名香氛, 不知怎么就在社交媒体上获得了一位拥有几千万粉丝的博主的青睐, 瞬间引爆了流量。订单如雪片一样飞来, 几乎挤爆工作室的邮箱和后台。


    蜜月结束后, 夫妻俩都像是被工作上了发条,明明在同一个屋檐下, 同睡一张床, 却连打个照面都成了奢侈。


    许归忆常常在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在她眉心落下一个轻浅的吻, 是她熟悉的气息,她迷迷糊糊地发出一个音节, 下意识抬手,指尖却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丝微凉的空气, 紧接着,便是轻微的关门声。


    深夜,当江望带着一身疲惫推开家门,客厅里通常为他留着一盏壁灯, 许归忆要么在书房对着电脑屏幕修改配方,要么早就已经累得睡着了,床头柜上还摊着没看完的原料分析报告。


    周五傍晚,江望刚结束与纽约总部的电话会议,张文博面色凝重地敲门进来,将一份刚收到的加密传真交给江望。


    “老大,香港那边出状况了。”张文博汇报说:“我们跟了大半年的那家物流巨头,竞争对手突然抬价,对方董事会态度明显动摇,要求我们最迟后天上午十点,必须派人过去重新谈判,否则……他们可能就转向了。”


    办公室空气一瞬收紧。


    江望靠在真皮椅背上,手指用力捏了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香港这个案子前期投入巨大,是金德世晨今年在亚太区战略棋盘上最关键的一步棋,容不得半点闪失。而纽约那边阿尔忒弥斯的股东会也迫在眉睫,需要他亲自坐镇……江望闭了闭眼睛,在心里飞快算了下时间差和航程。


    短暂的几秒静默后,他倏地睁开眼,吩咐张文博:“张秘,订今晚飞香港的机票。让香港团队把所有更新资料、对手报价的详细分析、以及我们新的方案底线,全部打包发我邮箱,我飞机上看。同时通知纽约那边,股东会按原计划进行,我会在会议开始前赶到。”


    “明白!”张文博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打开手机查航班信息,“老大,今晚飞香港的航班有两班合适,一班是19:20起飞,22:45落地,另一班是21:45起飞,凌晨01:10落地,您看……”


    江望目光扫过手机上的时间,现在是五点半,他没有犹豫:“订21:45那班。”


    “21:45?”张文博看着江望眼底淡淡的青色,忍不住确认,“老大,19:20那班落地早,您到酒店还能稍微休息一下,21:45那班落地都凌晨了,时间太赶了……”


    “订21:45的,”江望打断他,同时已经开始快速整理桌面上的文件,“我现在回趟家,通知团队,八点机场会合。”


    提到回家,张文博心领神会,不再多言:“是,我立刻安排车辆。”


    出了办公室,张文博一边快步走向电梯,一边拿手机拨通电话,语速极快地对那头说:“喂,Charles,立刻通知并购A组核心成员,老大要带你们飞香港,今晚21:45的航班,航班信息我已经发给你了……对,就是最晚那班……为什么?这还用问?一看你就没女朋友!老大得先回家跟太太交代一声啊!嘱咐他们动作快点,八点机场集合,别迟到!”


    张文博的声音在相对安静的电梯间里显得格外真切,清晰传入电梯角落几个实习生的耳朵里,楚欣欣默默低下头。


    张文博出电梯后,一个实习生压低声音,语气难掩惊讶和羡慕,“妈呀,你们刚才听见张秘说的没,江总为了回家跟太太说一声,特意推迟了航班!选了最晚那班飞香港!”


    “这得多累啊!”另一个实习生咂舌,“又是为别人的爱情流泪的一天!”


    楚欣欣听着身边同伴艳羡许归忆的讨论,嫉妒心排山倒海而来,她攥紧手里的文件,没有出声。


    ……


    三十分钟后,车子开进小区,江望开了指纹锁进门,客厅里亮着温暖的顶灯,空气中飘着一股熟悉的味道,与环境格格不入。江望仔细闻了闻,破案了,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味道。


    他脚步一顿,视线投向香气来源,只见客厅中央的地毯上,许归忆盘腿坐,头发随意地挽了个松松垮垮的丸子。她手上捏着一次性叉子,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活像一只趁主人不在家偷吃的小仓鼠。


    听到开门声,许归忆猛地抬起头,看到突然出现在家里的江望时,眼睛瞬间瞪圆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完全没预料到他会在工作日的这个时间点回来。


    因为过于震惊,许归忆好半晌没说出话来,只是愣愣地望着他,江望被她这副呆萌的模样逗乐了,“哈喽宝贝?”


    “哈喽……”许归忆握着叉子下意识冲他挥了挥手,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嘴里还塞着面,赶紧囫囵咽下去,“好久不见,老公?”


    “哪有人跟自己老公说好久不见的啊,”江望失笑,一边换鞋一边问:“夫人这是怪我冷落你了?”


    许归忆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轻哼一声,“良心终于发现了是吧,你自己数数我都几天没看见你了,上次见你还是上次呢。”


    “夫人教训的是,”江望笑着点头,“我的错。”


    许归忆抽了张纸巾擦擦嘴,仰起脸雀跃地看着他,“你今天怎么这个点回来了呢,工作都处理完了?吃饭了吗?”


    “没吃。”江望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然后走到茶几旁,目光扫过红彤彤的泡面桶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语气还算温和:“这几天我不在,你就一直吃这个?不是在寻味间给你订了晚餐吗?饭呢,飞哪儿去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面前的泡面桶,许归忆后知后觉地缩了缩脖子,心虚道:“哎呀,你不知道,最近工作室忙疯了,我今天在实验室站了将近八个小时!闻香闻得鼻子都快废了,腿也酸得要命……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腿脚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想到还要走那么一小段路去拿吃的,我就犯懒。还是泡面好,三分钟搞定!而且我发誓,”她举起三根手指,认真地说:“今天是第一次,就被你抓包了,平时我都乖乖去拿的!”


    她稀里哗啦解释了一大堆,江望耳朵里却只听见两个字,“腿酸?”


    “嗯嗯嗯!”许归忆疯狂点头,趁机卖惨,“感觉腿快断了,又酸又胀的……”


    “过来,我看看。”江望在沙发上坐下,弯腰把地毯上的许归忆捞起来抱到自己腿上。许归忆顺势往前凑了凑,搂住他的脖子。


    江望一手环着她的腰,另一手揉捏她的小腿肚,力道不大不小,正合适。他低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温柔得要命。


    “小许同学,再累也不能拿泡面糊弄自己的胃。”他一边帮她按摩,一边低声与她说着话,“待会儿我就给寻味间打电话,让他们以后直接把餐送到你工作室前台。”他之前是顾虑她工作室忙,怕送饭过去打扰,才默认让她下班顺路自提。


    许归忆被他揉捏得舒舒服服眯起眼,像只被顺毛的猫,“嗯…还是不要了,送过来多麻烦人家啊。”


    “我付钱的。”江总理直气壮。


    许归忆大笑,捏捏他脸:“万恶的资本家!”


    江望不置可否。


    捏了一会儿,他拍了下许归忆后腰,示意她起身,“去,换身衣服。泡面没收,不许吃了。”


    江望一边说着,一边动作利落地端起那桶只吃了一半的泡面,往厨房走。许归忆溜溜达达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毫不犹豫地倒掉泡面。


    “今晚想吃什么?”江望问她。


    许归忆正扒着厨房门框,视线黏在他身上,闻言眼睛亮了下:“你做吗?”


    “不然呢?”江望挽起衬衫袖子,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后腰抵着灶台站在那儿,“点菜吧,许小姐。”


    许归忆轻笑,摇头,“不,我不点。”


    “嗯?”江望挑了下眉。


    许归忆一板一眼地回答:“不劳动的人没有资格挑三拣四,你做什么,我吃什么。”


    江望打开冰箱门,大体扫了下里面的食材,温声纵容道:“老公来做,允许你挑三拣四。”


    许归忆心头一暖,眨了眨眼睛,接着听见他说:“本来就是想让你好好吃顿饭,如果我做的全是你不想吃的,那这顿饭有什么意义?”


    许归忆揉揉鼻子,突然说:“三哥,你这样会把我惯坏的,知道吗?”


    江望从冰箱里拿出鸡蛋,顺着她的话问:“真的惯坏了吗?”


    “我觉得快了。”许归忆倚在门框上看他熟练地打蛋。


    “这样啊,”江望故意叹了口气:“惯坏就惯坏吧,反正我们家十一只可着我一个人嚯嚯,又没嚯嚯别人,问题不大。”


    许归忆听见这话,往卧室走的时候乐了一路,声音轻快:“我想吃蛋包饭!谢谢老公!”


    江望:“得嘞!”


    二十分钟后,热气腾腾的两盘蛋包饭做好了,两人坐在餐桌旁,许归忆满足地挖了一大勺送进嘴里,竖起大拇指,情绪价值提供得足足的:“真好吃!比郑阿姨做得都好吃!”


    许归忆对他做的蛋包饭赞不绝口,连日来的疲惫被美味熨帖了不少。


    见她吃得高兴,江望也很有成就感,很快解决掉自己那份。


    许归忆不紧不慢地吃着饭,江望也不催,等她慢悠悠吃完,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针已经指向七点。


    “十一。”


    “嗯?”许归忆正在喝水,闻言放下杯子,“怎么啦?”


    “我得走了。”江望抱歉地说。


    “走?”许归忆一时没反应过来,“走哪儿?你不是刚回来吗?”她还以为他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今天能在家多休息一会儿呢。


    “去机场。”江望言简意赅,“21:45飞香港。”


    “啊?”许归忆彻底愣住了,过一会儿才问:“我还以为你今晚没事了,那你回来折腾这一趟,就……为了给我做顿饭?”她放下水杯,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许归忆听见江望低低地笑了声,隔着桌子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全是,主要是想回来看看你。”


    许归忆睫毛颤了颤,轻声问:“21:45飞香港,落地得凌晨了吧?”


    “嗯,处理完香港的事情,我和同事直接从那边飞纽约,参加阿尔忒弥斯的股东会。”江望解释着行程。


    “哦,知道了。”许归忆垂下眼,声音闷闷的:“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最快一周,最慢……”江望沉吟了一下,“半个月之内肯定能赶回来,我保证。”


    许归忆“嗯”了一声,表示理解,“工作要紧。”


    这时,江望手机震动一下,是司机的消息,车已经到楼下了。


    他站起身,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于是再次叮嘱:“十一,我不在家,晚上睡觉门窗一定要锁好,安保系统记得打开,睡前检查一遍煤气水电,别嫌麻烦。”


    “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许归忆也站起来,帮他把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递过去。


    江望穿上外套,转过身,认真看着她,“还有,我不在的这几天,别天天吃外卖,更不许再碰泡面。寻味间的餐会按时送到你工作室,记得去拿,要是吃腻了,就回去蹭饭。”


    他说着,眼底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开始掰着手指头给她安排,“前三天可以先回爷爷奶奶那儿,奶奶念叨你好几回了,昨天还给我打电话,叫我这周末带你回家吃饭;中间三天去我爸妈家,妈说家里新请了个做淮扬菜的阿姨,手艺非常不错,你去替我尝尝,看看是不是真有妈吹得那么好;要是再吃腻了,就去对街爸爸家,刘姨肯定给你做好吃的。”江望顿了顿,“如果蹭一圈后我还没回来,你就去楼下二十二层找迟烁和昭昭。”


    从他刚才开始安排的时候许归忆就一直想笑,好不容易等他一本正经地交代完,许归忆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出来:“江总,您这是为我量身制定了一个蹭吃蹭喝行程表啊?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让你老婆饿着的。”她举起手,做了个俏皮的保证手势。


    江望也笑了,“那我老婆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


    “我走了?”


    “等我穿件外套,送你下去。”许归忆快速跑回卧室,抓了件薄开衫套上。


    “外面热,别送了。””江望拉住她手腕。


    “就送到楼下。”许归忆坚持。


    两人一起下楼,送江望去机场的车已经等在单元门口,司机看见他们,恭敬地拉开后车门。


    晚风荡漾,江望拉过许归忆,在她后脖颈上轻轻捏了捏,“照顾好自己,我尽快回来。”


    “好。”许归忆环着他的腰,“但是你别赶,如果让我知道你为了早一点回来,让张秘帮你订红眼航班或者压缩休息时间,你就死定了!”许归忆凶巴巴地说,“我又不会跑,你呢,就踏踏实实工作,把事情处理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在家等你。”


    “好,听领导的。”江望沉声应道,低头吻在她头发上。


    第68章 第 68 章 “你老公跑了,抢我老婆……


    江望松开许归忆, 指尖在她发梢留恋片刻,终于不再耽搁,转身坐进等候的车里。


    许归忆站在单元门口,没走, 一直看着车辆尾灯的红光消失在拐角尽头的黑暗里。


    晚风掀起单薄的衣角, 她拢了拢开衫,目光固执地胶着在车辆消失的方向。那股被她强行压下的离别愁绪在江望离开后毫无征兆地迸发了出来, 在她心间丝丝缕缕地弥漫。


    “啧!瞧这望眼欲穿的, 看谁呢十一?”


    许归忆听见一声带着笑意的调侃从旁边林荫道的阴影里传出来,她惊了一跳,猛地扭头, 脸上还残留着没来得及完全收敛的怔忪和眷恋。


    只见迟烁正小心翼翼搀扶着孕相已经十分明显的姜半夏, 慢悠悠地踱步出来。姜半夏一手扶着后腰, 一手搭在迟烁臂弯, 他们刚在小区里散了会儿步,正准备上楼回家, 没想到恰好撞见了许归忆这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车尾气都散尽了, 还盯着看呢?”迟烁促狭地笑,眼神里有戏谑, “我看啊,江三儿这一走, 某个留守儿童的魂儿怕是也跟着飘走喽。”


    “说谁留守儿童呢!”被迟烁精准戳中心事,许归忆耳根有些发烫, 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嘴硬道:“我赏月呢,不行啊?今晚月色多美!”


    “行,怎么不行, 当然行!”迟烁乐得肩膀抖个不停。


    人家许十一还站在跟前呢,这人一点不见外,扭头就跟自家老婆蛐蛐人家,许归忆听见他有些幸灾乐祸地说:“昭昭,看来今晚有人要独守空闺咯,啧啧,瞧这可怜见儿的。”


    “迟烁!”许归忆被他调侃得又羞又恼,整张脸都红了,这家伙永远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半夏无奈又好笑地拍了下迟烁的手臂,温声帮腔:“差不多得了,你少说两句,别刺激十一了。”


    迟烁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这时,许归忆视线突然一瞥,落在迟烁身边温柔娴静的姜半夏身上,许归忆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子,计上心头!


    有了!


    她两步上前,亲昵地挽住姜半夏空着的那只胳膊,小脸一垮,可怜兮兮的话张嘴就来:“昭昭,今晚你能来我家陪我睡吗?三哥不在,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心里发毛,总觉得空荡荡的,哪儿哪儿都有动静……”她说着,十分配合地瑟缩了一下肩膀,“我害怕……”


    “戏精。”迟烁在心里犀利点评。


    姜半夏看着十一这副可怜巴巴的委屈样,虽然明知道她是装的,还是忍不住软了心尖,刚想点头答应,“好——”


    话音未落,迟烁先不干了。


    “哎哎哎!”只见迟烁反应快得惊人,长臂一伸把姜半夏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满眼写着抗议:“许十一,你这就不讲武德了啊,你老公跑了,抢我老婆干什么?”


    许归忆才不理会迟烁的跳脚,继续对着姜半夏发动可怜光波,晃着她的胳膊问:“好不好嘛昭昭?我自己一个人睡真的会做噩梦的,你陪我两天好不好?我保证不踢被子,不打呼噜,不磨牙!”她信誓旦旦。


    “好啊。”姜半夏应下。


    “不行!绝对不行!”迟烁这厮简直专制得要命,搂着姜半夏说什么也不放人,对着许归忆噼里啪啦一顿输出:“许十一,你少拿这套诓我媳妇儿,以前你没结婚的时候一个人住那大平层,我也没见你怕黑怕噩梦啊?怎么,这才结婚没多久,就被江三儿惯出分离焦虑症了?”


    “你别管!”许归忆梗着脖子,理不直气也壮:“我以前没有,现在有了,怎么着吧!”


    姜半夏看着两人像小学生一样斗嘴,笑得眉眼弯弯。


    等闹腾得差不多了,迟烁这才正了正神色,扶着姜半夏的腰,对着气鼓鼓的许归忆认真解释:“昭昭现在需要的是安静舒适的睡眠环境,孕妇最大,懂不懂?她现在翻身都得需要我帮忙,晚上起夜好几次,她去了你家,是让你照顾她还是让她照顾你啊?再说了,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要昭昭尽量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休息,保持心情舒畅,你说,她怎么去你家陪你睡?”


    “好吧……”他说得确实有道理,许归忆泄气地点点头,小声道:“我明白了。”


    姜半夏带着歉意温柔安慰:“十一,不是我不愿意陪你,是我现在这身子的确不太方便,你要是觉得家里空得慌,欢迎你随时来我们家吃饭,找我聊天,或者晚上在我家客房休息都行,好不好?”


    “好。”许归忆乖乖应下,看着姜半夏明显隆起的腹部,也明白自己刚才的要求有点孩子气了。


    她俯下身子,伸手轻轻摸了摸姜半夏的孕肚,柔声问:“感觉好像又长大了一点呢,小家伙今天乖不乖?”


    “挺乖的。”姜半夏笑着点头:“白天刚做完产检,一切正常。”


    “那就好。”许归忆直起身,总算找回点精神,“哎,二哥,既然昭昭身子重不方便,那我去找念念睡总可以吧?念念肯定欢迎我!”


    反正都住在一个小区,串个门儿还不跟玩儿似的,许归忆说着,作势就要往时予安家的方向走。


    “哎呦,您老人家快省省吧!”迟烁赶紧拦住她:“念念前天就被一个公益法援案子叫走了,归期未定。”


    许归忆脚步一顿,“啊?又走了啊……”


    得,最后的希望也没了。


    她蔫蔫地垂下脑袋,认命地叹了口气,佯装悲痛:“唉,好吧,看来我今晚注定孤家寡人,只能与泡面为伴了……”


    姜半夏温柔地拍拍许归忆的手背:“好啦十一,快上去吧,自己在家,晚上一定记得锁好门窗,注意安全。”


    许归忆笑着点头。


    迟烁也叮嘱她:“别光顾着傻乐呵,晚上甭管谁敲门,一律当没听见。我和昭昭就在二十二层,你要是觉着哪儿不对劲,或者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别自己瞎琢磨,”他指了指自己,“第一时间打给我,或者打给昭昭,记住没?”


    “记住了。”许归忆被好友暖心的叮嘱熨帖得心里舒服不少,她重新打起精神,跟两人道别,“那我先上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拜拜!”


    看着许归忆慢悠悠晃进单元门的背影,迟烁搂着姜半夏摇头失笑:“这丫头,被江三儿养得是越来越娇气了,都是惯的。”话虽如此,但迟烁语气里却听不出责备。


    “有人宠着才有底气娇气呢,”姜半夏依偎着他,说:“十一这样多好啊。”


    迟烁赞同地点点头。


    ……


    江望这一走,许归忆果然听他的安排把蹭饭提上了日程。周末,她开车回庭西山,拎着两盒精致的宫廷点心,笑眯眯地从门缝里探进头:“爷爷!奶奶!我回来啦!”


    “哎呦!我孙女儿回来了!”杨梅老太太听见她的声音,脸上立即笑开了花,从客厅快步迎出来,拉着许归忆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快让奶奶看看……怎么就你一个人?小望呢?又出差了?”


    “对啊,”许归忆挽住老太太胳膊往里走,玩笑道:“这会儿应该还在香港跟人斗智斗勇呢,回头等处理完那边的事情,还得飞曼哈顿。”


    “哎哟,小望这工作……刚从西班牙回来没几天就又开始满世界飞。”老太太心疼地直叹气,“孩子多累啊。”


    “工作嘛,很正常。”许归忆说。


    老太太有段时间没见孙女了,饭桌上,恨不得把满桌子的好菜都堆到许归忆碗里,“小忆多吃点。”


    许褚渊虽然话不多,但关切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孙女,饭后还硬塞给她一盒上好的野山参,让她拿回去炖汤。


    “爷爷,这东西您交给我,我也不会炖啊……”许归忆捧着盒子,哭笑不得。


    “那你也拿着,等小望回来给你炖,”老爷子不容置疑,“你们俩都得好好补补。”


    “好好好。”许归忆收下。


    她这边开始按部就班地蹭饭,另一边,江望顺利抵达香港后来不及休息,便一头扎进了工作中。白天是唇枪舌剑的谈判桌,与对方CEO、大股东、财务顾问轮番交锋;夜晚则是与团队在酒店套房里挑灯复盘、调整策略。


    在香港的三天如同打仗,维多利亚港璀璨的夜景在酒店落地窗外静静流淌,江望却无暇欣赏,胃部熟悉的隐痛在高压和饮食不规律下开始作祟,江望简单吃了几片止痛药。


    第四天清晨,当协议终于艰难达成,墨迹未干之时,江望已经带着团队直奔香港国际机场,准备飞纽约。在VIP候机室难得的片刻喘息中,他接到了许归忆的电话。


    “顺利解决了?”许归忆问,“现在准备飞纽约吗?”


    “嗯。”江望靠在候机室的沙发上,闭着眼揉眉心,听声音很疲惫,但与许归忆说话的语调依旧温柔,“晚上什么安排?”


    “回妈家,妈说新请的那位淮扬菜师傅今天要拿出看家本领来露一手,爸妈点名让我回去试菜呢!”她声音轻快,带着点小得意,“放心吧江总,肯定饿不着你老婆。”


    江望低低笑了一声,“好。”他顿了顿,又习惯性地叮嘱,“对了,晚上睡觉记得……”


    “门窗锁好,检查水电煤气,按时吃饭,不许碰泡面!”许归忆嗔道:“江总,您的台词我都会背了!快去忙你的吧,一路平安!”


    实验室里,助理小唐刚刚收拾完一批精油瓶,中途听了一耳朵两人的对话,等许归忆挂断电话,她忍不住好奇地问:“许老师,您先生又出差啦?听起来好忙啊,感觉总是在天上飞。”


    许归忆正专注地用滴管汲取着微量香精,小心翼翼地滴入锥形瓶,闻言头也没抬,语气自然道:“嗯,没办法,他做投行的嘛,工作性质就这样,全球飞是常态,不是在机场,就是在去机场的路上。”


    她轻轻晃了晃锥形瓶,透明的液体在瓶中交融,散发出奇异的复合香气。


    “哇,全球飞,听着好酷,就是……”小唐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他平时没什么时间陪您,您心里不会觉得失落,或者不舒服吗?”


    “啊?”许归忆停下手中的滴管,抬起头,半开玩笑地说了句:“他都辛辛苦苦赚钱给我花了,我就别再贪心地要求他24小时陪在我身边了吧?”


    “噗嗤——”小唐被她直白的回答逗乐了,“许老师,您真豁达。”


    “许老师!许老师!”前台姑娘小苏一阵风似的跑进来,脸颊泛着兴奋的红晕,“下面有人找您!我的天,您猜是谁?”


    “找我?”许归忆摘下手套,有些迟疑地问,“谁啊?”


    “顾洛姝!”小苏激动道:“就是那个大提琴家顾洛姝啊!您快下去看看吧!”


    第69章 第 69 章 “许老师没事吧?她脸色……


    工作室一楼, 明亮通透的大堂里充斥着比精油更浓烈的八卦气息,原本正在整理香料瓶的几位店员纷纷默契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待客区那个姿容优雅的身影上。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彼此交换着诧异又好奇的眼神。


    当从小苏口中听见顾洛姝三个字时, 许归忆的表情凝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渐渐从眼底弥漫上来。沉默片刻, 她对小苏点点头:“知道了, 我这就下去。”


    推开实验室的门,往楼梯口走的时候,许归忆隐约听到身后小唐和小苏的对话。


    “真是顾洛姝吗?”小唐压着嗓子问:“她来干嘛?找许老师定制香水?”


    小苏使劲摇头, 激动得声音有些飘忽:“我也不知道啊!她还拎着一个挺精致的饭盒呢!看样子不像是来谈公事……你知道吗, 顾老师拉琴的样子简直美炸了, 她就是我女神!没想到有生之年我居然见到活的真人了!”


    “许老师竟然认识这种级别的艺术家, ”小唐一脑门问号:“从来没听她提过啊……”


    小苏:“谁说不是呢,依我看啊, 许老师背景肯定也不简单……快快快, 顾老师就在一楼等着呢,机会难得, 咱们赶紧跟过去悄悄看一眼!”


    这些窃窃私语都被许归忆听在耳朵里,她微微皱了点眉, 加快脚步走下最后几级台阶。视线穿过略显空旷的待客区域,顾洛姝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看到许归忆下来, 顾洛姝立刻起身,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有些讨好的意思:“小忆。”


    许归忆在她面前站定,俩手揣在白大褂口袋里, 面容疏离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顾洛姝似是没有察觉许归忆冷淡的态度,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环顾了一下四周充满艺术感的装潢,试图用闲聊拉近母女的距离:“小忆,你的工作室真漂亮,布置得既有格调,又有品味……”


    “顾女士,”许归忆淡淡打断了她,直接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小忆,”顾洛姝唤她的声音更轻了,她下意识捏紧了饭盒提手,望向女儿的眼中满是恳求,“妈妈只是想过来看看你。”


    妈妈?!


    这两个字如同平地惊雷,在安静的工作室轰然炸响!


    小唐和小苏不敢置信地倒吸一口冷气,互相对视上,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瞪出来。


    小唐无声尖叫:“我靠!她刚才说什么?妈妈?她在许老师面前居、居、居、居然自称妈、妈、妈妈?!老天爷,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番茄小说!!!”


    小苏整个人也跟石化了一样,满脸都是“我听到了什么”的震撼。


    国际知名大提琴家竟然是我老板的亲妈?!这信息量也太大了!


    工作室里震惊的抽气声此起彼伏,许归忆下颌线条绷紧了些,丢下冷冰冰的一句:“有什么话,来我办公室说吧。”


    说完,她转过身不再看顾洛姝,径直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眼下在无数道目光的汇聚之下,许归忆的话着实让顾洛姝有些难堪,女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不等众人有所察觉,她很快调整好表情,拎着饭盒,顺从地跟在许归忆身后进了办公室。


    关上门,隔绝掉外界八卦的打量和哄哄嗡嗡的议论,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母女二人。


    顾洛姝将饭盒轻轻放在许归忆办公桌一角,“咔嗒”一声响起,顾洛姝灵巧地打开了盖子。


    饭盒盖一掀开,一股浓郁的焦香猛地窜了出来,熟悉的味道瞬间勾起了许归忆尘封的记忆,那是她记忆深处最柔软也最疼痛的角落。记得小时候,只有当她特别听话的时候,妈妈才会花上大半天功夫,亲手给她做炸春卷。


    “小忆,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炸春卷了。”顾洛姝追忆往事的声音放得很柔很柔,她看着许归忆瞬间僵硬的背影,继续道:“小时候你嘴可刁了,总嫌外面买的皮不够薄脆,馅不够香……我还记得你说,外面做的都没有妈妈做的好吃,只有妈妈做的才最合你心意。”她一边说,一边细致地摆弄着食盒里的东西,“今天正好有空,就想着给你做了一些带来,刚出锅,还脆着呢,趁热吃点?”


    顾洛姝充满期待地看着许归忆紧绷的面颊。


    眼前是金黄诱人的春卷,耳畔是母亲温柔的低语,一切的一切,都和许归忆记忆深处模糊又温暖的画面重叠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得仿佛隔了一辈子。


    想到这些,许归忆的心脏被狠狠撞疼了一下,一股难耐的酸涩瞬间涌上鼻端。


    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看那些春卷。


    “难为你还记得,”许归忆眼眶泛酸,连带着喉咙也有点发哽,她直视着顾洛姝的眼睛,硬邦邦地反问:“不过,一个二十多年对我不闻不问的人,现在突然跑过来给我送炸春卷,你不觉得你的做法很荒谬,很虚伪吗?顾女士,请问你早干嘛去了?等我长大了,不再需要妈妈了,你又突然跑到我面前演这出迟来的深情戏码,有意思吗?你是为了感动我,还是为了感动你自己?”


    许归忆每说一个字,顾洛姝的脸色便白一分。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她用手轻轻按了按右侧肋骨下方的位置,额角渗出些许细密的汗珠。


    顾洛姝深呼吸好几次才缓过这阵疼痛,她努力压下身体的不适,语气近乎恳求:“小忆,别这样对妈妈说话好吗……妈妈知道错了,过去是妈妈亏欠你太多,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弥补这一切,哪怕、哪怕只是看着你尝一只春卷也好,这是妈妈特意为你做的,从擀皮到调馅……妈妈做了很久,你尝一口,就一口,好不好?”


    “我现在不爱吃炸春卷了。”许归忆突然说。


    “什么?”顾洛姝猛然抬头,有些意外。


    许归忆没有看她,她垂下眼攥紧拳头,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人的口味是会变的,小时候觉得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长大了可能突然就觉得腻味了,就像小时候觉得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没有它就活不下去,长大了回头再看,突然发现,好像也没那么重要。”


    顾洛姝刚离开的那段日子,年仅六岁的小姑娘每天晚上都蜷缩在黑漆漆的被子里掉眼泪,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到神经都抽搐了,母亲也没有回来看过她。


    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快要难过死了,妈妈走后整个世界都黑暗了,她觉得没有妈妈,自己根本活不下去……可后来呢?明明当初那么难过,她也慢慢熬过来了,不是吗?


    所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一成不变的,也没有谁是非谁不可的。


    许归忆的言下之意,顾洛姝听明白了,女人漂亮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受伤的神色,她还想说什么,突然,“笃笃笃——”


    办公室的门被小心翼翼敲响,打断了顾洛姝接下来的话。


    前台小苏把门推开一条缝,眼神在许归忆和顾洛姝之间飞快地瞟了一下。


    因为紧张,小苏说话都带着小结巴了:“许、许老师,不好意思打扰了,外面有位先生,说是顾老师的丈夫,来、来接她走……”


    小苏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突然挤开小苏,从她胳膊下面灵活地钻了进来。


    “哎!小朋友——”小苏下意识抬手,结果没拦住,只见小男孩径直朝顾洛姝扑了过去,声音清亮地喊道:“妈咪!”


    许归忆和顾洛姝身体同时一僵,许归忆一动不动定在原地。


    “宝贝!你怎么来了?”顾洛姝慌乱转身,本能地拉住儿子的小手,将他挡在身后,隔绝了许归忆可能投来的视线。


    她低声安抚Jack:“妈妈在和姐姐说很重要的事情,你先出去等一下好吗?”


    “姐姐?”Jack闻言侧了侧小脑袋,视线越过母亲的阻挡,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漂亮姐姐。没过多久,他突然用力挣开妈咪的手,蹬蹬蹬地跑到许归忆面前,仰起小脑袋用英文问她:“你就是我的姐姐吗?妈咪说过我有一个姐姐,在中国!她说我们这次来中国,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姐姐!是你吗,姐姐?”


    许归忆咬了咬唇,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小男孩天真无邪的眼神,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于是她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那双懵懂澄澈的眼睛。


    然而Jack却把她此刻的沉默当成了默认,顿时胆子更大了,他歪了歪头,盯着许归忆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姐姐,你是不是不开心呀?妈妈说待会儿要带我去吃一种超级好吃的冰激凌,姐姐和我们一起去吧!吃冰激凌会让人开心哦!”


    小男孩向她发出共享的邀请,语气充满了被母亲无条件满足的喜悦,殊不知他说的每一个音节,在此刻都化作了一把利刃,反反复复切割着许归忆早已伤痕累累的心防。


    多么可笑啊……明明都是亲生骨肉,对他来说唾手可得的母爱,却是自己这么多年求而不得,最终只能绝望放弃的。


    眼前这个女人,是属于Jack的母亲,而非她的母亲。


    顾洛姝急切地上前拉住儿子,想把他带出去:“Jack,不要打扰姐姐工作,你先出去……”


    小男孩却倔强地不肯走,他盯着垂眸不语的许归忆,执着地问:“姐姐,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吃冰激凌吗?姐姐是不是不喜欢吃冰激凌?没关系,我们也可以一起去吃甜品的!”


    就在顾洛姝几乎要强行抱走儿子的瞬间,许归忆开口了,“喜欢。”


    顾洛姝愣住了。


    “我很喜欢吃冰激凌。”许归忆看着Jack,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浅淡的弧度,她轻轻呵了一口气,然后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回答他:“可惜,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像你那么幸运,有妈妈陪着一起吃冰激凌。”


    顾洛姝脸色瞬间变得惨败如纸,毫无血色。她身子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为什么呀?”Jack困惑地眨了眨大眼睛,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背后的沉重,“妈妈以前没带姐姐吃过吗?”


    “Jack!住口!”顾洛姝声音陡然拔高,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阻止他继续追问下去。她紧紧抓住儿子的手臂,用力之大,让Jack吃痛地皱起了小眉头。


    “怎么,这就受不了了?”许归忆轻声道。


    “小忆,别说了……”顾洛姝眼中充满了痛苦和哀求:“求求你,别再说了,别当着小孩子的面……”


    许归忆抿了抿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没有再看小男孩那双因为母亲突如其来的呵斥而泛起水光的眼睛,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彻底失控。她的目光越过小朋友的肩膀,下意识投向办公室门口。


    不知何时,那个被小苏称作“顾老师丈夫”的男人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那里。


    顾洛姝的现任丈夫名叫艾德里安,一个在美国上流社会并不陌生的名字。


    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穿着熨帖的深色西装,因为保养得宜,看上去只有五十多岁。艾德里安气质沉稳,浑身散发着成功人士惯有的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仿佛心有所感,在许归忆看过去的同时,艾德里安的目光也精准地朝许归忆投射过来。


    就是这锐利的一眼,许归忆感觉浑身血液在瞬间冻结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那不是陌生人之间好奇的端详,也不是对继女应有的礼貌性关注。那双深邃的浅灰色眼睛在攫住她时,没有任何温度,仿佛只是在打量一件商品的价值,而不是看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的目光在许归忆脸上停留的时间很短,大概只有一两秒,但许归忆却感觉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猛地收回视线,强压下心头那股诡异的恶寒,对顾洛姝下了逐客令:“顾女士,春卷你拿走,我不需要。现在,请你带着你的儿子和你的丈夫,立刻离开我的工作室,否则我要报警了。”


    话落,艾德里安终于抬步走了进来,他没有再看许归忆,而是径直走向顾洛姝,伸手揽住妻子微微发抖的肩膀,另一只手牵住Jack,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洛姝,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我们走吧,不要打扰这位……”艾德里安微微停顿了一下,那双冰冷的眼睛再次锁定许归忆,片刻后,男人轻轻吐出一个令许归忆十分不适的称谓:“Angel。”


    顾洛姝被丈夫拥着,对许归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她没有碰桌上的饭盒,只说:“小忆,那我先走了,妈妈明天再来看你……”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关上,隔绝了那一家三口手牵手离去的背影。


    “天使?”门外小唐惊魂未定,“他叫许老师天使,我听着怎么那么瘆得慌呢?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个小孩怎么突然跑进去了?吓死我了!”小苏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顾老师丈夫的眼神好可怕啊,他站在门口的时候,我大气都不敢出!感觉像被毒蛇盯着!”


    “许老师没事吧?刚刚她脸色好难看,是不是不舒服了?天哪,这都什么事儿……”


    屋内重归死寂。


    那盒香气犹存的炸春卷依然静静地躺在许归忆的办公桌上。不知过了多久,她猛地转过身,一把抓起那个精致的饭盒,快步走到角落的垃圾桶旁,毫不犹豫地重重丢了进去。


    “哐当”一声闷响,盖子滚落一旁。


    许归忆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酸胀和眼底翻涌的热意。


    第70章 第 70 章 “会被美丽的太太扫地出……


    就在许归忆将饭盒丢入垃圾桶的同一时刻, 一架波音客机从香港国际机场起飞,呼啸着冲上云霄。


    机票订的是头等舱,座位宽敞,环境相对安静。从东八区到西五区, 整整十六个小时的航程是江望唯一可以做短暂休整的机会, 落地后时间紧张,必须抓紧时间恢复精力。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 放下靠背, 强迫自己闭目养神,然而越是这样,脑细胞反而越活跃了, 思维像脱缰的野马一样, 反复在脑海中推演着“阿尔忒弥斯”收购可能遇到的种种阻力以及应对方案。


    空乘经过, 轻声询问是否需要餐点, 江望摆了摆手,累得嗓子都哑了, “温水, 谢谢。”


    飞机降落到肯尼迪机场时,正值当地时间下午, 阳光晃得刺眼。江望戴上墨镜,同张文博快速穿过vip通道。


    停车场外, 黑色商务车旁站着一位干练的混血女人,正是他曾经的助理Vivian。


    “江总, 一路辛苦,布莱恩先生派我来接您。”Vivian语速平稳,当她的视线不经意掠过他扶着车门框的手时,动作微微一顿。一枚简洁的铂金戒指, 正牢牢圈在江望左手无名指上。


    Vivian小小惊讶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侧身让开车门。


    江望简短与她打了个招呼,弯腰坐进车内,对前排司机和Vivian道:“直接去公司。张秘,我需要先过一遍股东陈述稿和Q&A预案。”


    “明白,老大。”张文博应道,手指已经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敲打起来。


    曼哈顿,Kinder Shiche总部,顶层会议室。


    “阿尔忒弥斯”收购案的最后一次内部预演刚刚结束,巨大的投影屏幕上,财务模型和估值图表还在散发着幽幽的蓝光。三小时后,决定这桩数十亿美金收购案成败的最终股东会即将开始。


    连续数日的高强度工作,让围坐在长桌旁的一众精英疲态毕显,他们或揉着眉骨舒缓,或低声交流着最后几个需要确认的数据点。


    浓郁的咖啡香气混合着油墨的味道充斥着会议室,江望站在巨大的落地窗边,背对着众人,低头抿了一口黑咖。


    天空万里无云,映衬着曼哈顿壮丽的天际线,江望目光失焦地望着窗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杯壁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有节奏的叩响。


    项目负责人秦杰熬得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他拿着一份刚刚整理好的报告,走到江望身边。秦杰敏锐地察觉到江望似乎有点心不在焉,这个发现让他觉得很新奇。要知道,这种状态在他们这位向来以高效专注著称的CEO身上可不多见。


    “江总,”秦杰清了清有些沙哑的嗓子,试图唤回江望的注意力,“这是最终版的陈述要点摘要和问题预案,您再看一眼?”


    江望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一时没有作声。


    秦杰顿了顿,过几秒,试探着再次开口,“江总?江总?”


    江望被他的声音从遥远的思绪中拽了回来,他转过身时,深邃的眼眸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尽的缱绻。


    “抱歉,走神了。”男人微哑的嗓音在屋里响起,清晰传入秦杰耳中,也传入了旁边几位竖着耳朵的核心高层耳中。


    首席财务官布莱恩闻言从一堆报告中抬起头,好奇地挑了下眉:“这种时候你还能走神?想什么呢,望望,跟我们分享一下?”他以为江望还在琢磨即将到来的股东大会。


    “在想……”江望指尖在咖啡杯上一点,迎上众人目光时轻轻笑了下,“太太今天会去谁家蹭饭。”


    布莱恩:“……What?”


    秦杰:“……??”


    旁边几位正竖着耳朵的高层:“……???”


    大家面面相觑,都怀疑自己熬夜太多出现了幻听。


    随着江望话音落地,会议室里出现了长达数秒的寂静,所有人都是黑人问号脸:我们家这位一个决策动辄牵动数亿资金的江总,在决定“阿尔忒弥斯”收购案成败的关键前夕,竟然一脸认真地告诉我们,他在想太太今天会去谁家蹭饭???


    “……I服了U!”布莱恩第一个找回自己离家出走的声音,发出一声感慨的惊叹。他笑着摇头,中英文夹杂着喊话江望:“Priorities,man,priorities!(轻重缓急啊,兄弟,轻重缓急!)数十亿美金的收购案,在你心里还不如太太一顿饭重要?”


    江望笑笑,未置可否。


    “等等!太太?”一个反射弧极长的VP刚从震惊中缓过来,他之前没太注意江望无名指上的戒指,听见布莱恩的话,他猛地转向江望:“你什么时候结的婚?我们居然都不知道!”


    “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吧!”


    “是啊江总!这么大的喜事居然不告诉我们,太不够意思了!”


    “拜托,伙计们!”布莱恩摊开手,没眼看的表情:“你们现在才注意到我们望望手上Blingbling的婚戒吗?”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立刻有人把矛头指了过来,“布莱恩,你肯定知道内幕!你去过婚礼现场对不对?快给我们透露透露!新娘子什么样?漂亮吗?有没有照片?”


    面对这帮在八卦面前瞬间活过来的吃瓜群众,江望都无奈了,“外国人也这么八卦吗?”


    “当然!我们外国人更八卦呢!”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又是一阵低笑。


    “Well,”在江望默许的目光下,布莱恩故意卖了个关子:“我只能说,望望的眼光一如既往,挑剔得令人发指。”


    “哇哦!”众人发出一片惊叹和羡慕的起哄声。


    “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女士!”


    “江总这次出来快半个月了吧,家里太太没意见?”一位参与项目的英国籍高管接话,带着过来人的语气,“我家那位虽然平时嘴上不说,但每次出差太久回去,那脸色……啧啧,比伦敦的天气还阴沉。”


    “我们家这位是第一次经历,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江望笑着和同事闲聊:“不过走之前我答应她,两周之内肯定赶回去,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算上返程,时间稍微有点紧,要是赶不回去……”


    “会怎样?”布莱恩饶有兴致地追问:“会被美丽的太太扫地出门吗?”


    “应该不至于,”江望耸耸肩,“大概率会被赶去睡书房吧。”


    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会意的低笑声,还有同事们善意的调侃,连日高压带来的紧张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家庭话题冲淡了不少。


    “咳,咳咳……”秦杰终于意识到话题有点跑偏了,他强忍着笑意,把那份报告又往前递了递,“江总,陈述要点最终版,您看是不是现在确认一下?时间差不多了。”


    江望笑着接过报告,快速扫过关键数据,不过十几秒,便沉稳地点了下头,“没问题。张秘,通知车队,按原计划准备出发。”


    “是,老大!”张文博立刻应声,转身去安排。


    当曼哈顿的晨光刺破摩天大楼的轮廓,北京的天空也迎来了夜幕。


    江望离开北京的第十三天,许归忆轻车熟路地杀到了二十二层迟烁家。姜半夏挺着七个月的孕肚给她开门,笑着招呼她进屋:“饭刚做好,就等你了,快进来。”


    “嘿嘿,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许归忆笑嘻嘻地说,弯腰从鞋柜里抽出自己的那双凉拖,坐在玄关凳上换。


    迟烁正端着一盘清炒时蔬从厨房晃悠出来,瞅见她,眉毛一扬:“许大小姐把长辈家蹭了个遍后,又开始扫荡我们亲友圈了?”


    许归忆趿拉着拖鞋往里走,“怎么,不欢迎啊?”


    迟烁哪敢说不,“欢迎欢迎!”


    “热烈欢迎!”姜半夏接腔。


    人家许归忆还是很懂事的,蹭饭也没空着手来,递给姜半夏一个礼品盒。


    “这是什么?”姜半夏问。


    许归忆眨眨眼:“粮票。”


    迟烁探头看一眼,“来吃饭还自带粮票,怕我把你撵出去啊?”


    “那可不!”许归忆微微昂起下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这个人还是很自觉的。昭昭你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姜半夏好奇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设计简洁的磨砂玻璃瓶,瓶身上贴着精致的手写标签。


    她小心拿起瓶子,凑近闻了闻,一股清淡的植物香气若有似无地飘散出来,带着柑橘的清新,闻着就让人心神宁静。


    “好好闻。”姜半夏说,“这是什么?香水吗?”


    “不是,是我特调的孕妇按摩油,”许归忆解释道,“听二哥说,你现在月份大了,腰背容易酸,腿也有点浮肿,晚上让二哥用这个按摩油帮你按按,舒缓效果很好。重点是绝对安全,精油浓度我特意调得非常低,不会刺激你和宝宝。”


    作为一名专业的调香师,许归忆对孕妇能接触的精油种类和浓度极其谨慎。


    “十一,你太有心了!”姜半夏眼睛亮亮的,满是感动,她小心地把瓶子放在旁边柜子上,回头跟许归忆说:“我今晚就试试!”


    迟烁也凑过来看了看“粮票”,然后对许归忆竖了个大拇指:“行啊十一,真厉害,我还以为你们调香师只会鼓捣那些香喷喷的香水呢。”


    “小看人了不是?”许归忆有些得意地说。


    迟烁赶紧拱手赔礼。


    晚上仨人吃的家常菜,荤素搭配,还有汤。迟烁和昭昭坐一边,许归忆自己坐另一边。


    姜半夏全程几乎没怎么夹菜,迟烁细心地把鱼刺挑干净,把鱼肉放到她碗里,接着又给她盛了碗解暑的绿豆汤。许归忆坐在他们对面,看着看着,嘴里的饭突然就不香了,“过分了啊二位!是不是存心刺激我呢?”


    两人同时朝她看过来,迟烁一脸无辜:“我们干什么了?”


    许归忆指指他,又指指昭昭,悲愤指控:“你们故意在留守儿童面前秀恩爱!”


    姜半夏同样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谁秀恩爱了?”迟烁不紧不慢地反驳,“不是我说,十一,你这就是典型的留守心态作祟,看什么都觉得是在秀。我们这就是正常的夫妻互动,你别太敏感。”那语气,显摆的啊。


    许归忆被他噎得说不出话,不仅没讨到便宜,最后还被人扣了顶“太敏感”的帽子。她伸手拿过桌上的冰镇啤酒,“啪”一声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喝酒喝酒!说不过你,不信我还喝不过你!”


    姜半夏看她一副要借酒浇愁的架势,温声提醒:“十一,少喝点,明天还要上班呢。”


    “没事儿昭昭,”许归忆摆摆手,“我心里有数,今天就让二哥见识见识,什么叫海量!”


    迟烁哪能认怂,尤其是当着自家老婆的面。他顺手也开了罐啤酒:“行啊,我今天就陪你喝点。不过先说好,点到为止,我媳妇儿可在这儿监督着呢。”说着,还朝姜半夏讨好地笑了笑。


    “没事,喝吧。”姜半夏说。


    两人你来我往,几罐啤酒下肚,气氛更热闹了些。许归忆的酒量,大家有目共睹,迟烁哪是她的对手,几轮下来,眼神已经开始发飘了。眼看胜利在望,许归忆越喝眼睛越亮。


    “怎么样二哥?”她晃晃手里的空罐子,挑衅地看着迟烁,“服不服?就问你服不服?”


    迟烁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笑着认输,“服,我服了行吧!谁喝得过你啊许十一,咱们这些人里,也就你们家那口子能跟你较量较量。”


    许归忆得意极了,“还喝不?”


    迟烁摇头,身体朝姜半夏那边歪了歪,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淡淡说了句:“喝酒伤身,我媳妇儿向来不让我喝太多,我得听她的,您老人家自个儿慢慢喝去吧。”


    一句话让许归忆破防了。


    取得胜利的洋洋得意瞬间烟消云散,她瘪瘪嘴,无意识地用手指抠着冰凉的啤酒罐,好半天没有再说话。


    姜半夏敏锐地察觉到十一情绪的骤然低落,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关切地问:“怎么了十一,想什么呢?”


    “在想……三哥有没有好好吃饭。”许归忆瓮声瓮气地嘟囔了一句,说完猛地回过神来,不等姜半夏说什么,自己先笑了。她拿起啤酒罐掩饰性地喝了一口,然后拍拍自己的脸颊,试图驱散那点矫情,“不行不行,怎么黏黏糊糊的,一点都不符合我潇洒不羁的人设!喝酒喝酒!”


    姜半夏默默拿起一张干净的纸巾,递到她面前。


    许归忆接了,没擦,她又没哭!


    迟烁看着许归忆微红的眼眶和强装无事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二十多年的朋友了,他了解许十一,这丫头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思细得很,尤其是对在乎的人。江望这次出差时间不短,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挂念得紧。


    “许十一,你可别在我家哭啊!这要是让江三儿知道了,指不定以为我和昭昭怎么欺负你了呢!这罪名我们可担待不起!”迟烁故意扬声打岔,试图活跃气氛,分散许归忆的注意力。


    果然,那股委屈劲儿被迟烁这么一搅和,顿时散了不少。许归忆揉揉鼻子,带着点鼻音威胁迟烁:“哼!二哥你且等着吧,等三哥回来,我非跟他告状不可!就说你趁他不在,灌我酒,还欺负我!”


    “嘿!长本事了啊许十一,都学会告黑状了是吧?”迟烁乐了,“你看着吧,江三儿回来第一个收拾的,肯定是你这个不按时吃饭还偷喝冰啤酒的!他临走前怎么叮嘱你的?”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姜半夏有些意外:“这么晚了,谁啊?”


    迟烁站起身,拍了拍姜半夏的肩膀示意她安心,“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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