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长夜短,炭火烧得红而旺,熏得人和狗都暖洋洋。
田酒抓了把剥好的松子,嘎嘣嘎嘣地吃,手里捧着一本图画书,看得津津有味。
故事讲的是狐狸精和采茶女,听说是最近镇上最流行的话本子,老板见赚了大钱,又加上插画再版接着卖。
田酒空闲得很,上回去镇上买年货,犹豫了下,还是把这本书买回来了。
这书风靡小镇,因此找的画师技巧娴熟,画风简洁优美,每一页都有大片插画,用图画讲故事,文字大大缩减,也是为兼顾不识字的买家。
田酒本来只是好奇,没想到居然很好看哎。
并不像既明说的那样,纯然是个艳情故事,其实是个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
就是三个人的爱情稍显拥挤。
吃完一把松子,田酒又剥了个橘子吃,猝不及防地酸。
她皱着眉,塞个杏脯进嘴里,才把酸味压下去。
手上黏糊糊的,田酒去院子里洗个手,冰凉空气吸进鼻子里,一路到凉进肚子,空气冷而清新。
田酒甩甩手,刚要转身回去,背后忽然传来呼唤声。
“酒丫头!”
田酒回头,李桂枝穿了件大红织锦短袄,脸冻得发红,两只手提满东西走来。
远远看见田酒,她高声唤起来,整个人精神抖擞。
大黑从隔壁冲出来,兴奋地蹦蹦跳跳,围着李桂枝摇尾巴,让她都没法走路。
李桂枝轻踹它一脚,笑骂:“瞧你这亲热劲儿,上个月我不是才回来过吗?”
“大黑这是想你了嘛。”
田酒把人迎进来,李桂枝在廊檐下跺跺脚,提着东西进屋,感叹道:“哎呦,你这屋里可真暖和!”
她边说边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花纹鲜亮的新布、各种坚果糕点、钗环镯子,甚至还有一个大食盒,里面熏鸭烧鸡猪肘子挤在一起,香得很。
“你可真客气,怎么带怎么多东西来?”
田酒把肉菜放去灶房,灶房寒冷,东西一放过去就能冻住,用来保存肉食最好。
她一回来,李桂枝笑着捏捏她的脸:“我现在日子好了,都是托你的福,这些东西算得什么,要是我长了十只手,保管叫你知道什么叫多。”
她说得逗趣,田酒哈哈笑出来。
虽说她一个人在家,也能自得其乐,但这种独处的快乐和朋友相聚的快乐完全不同。
“今天巧珍阁不忙吗,你怎么过来了?”
田酒拉着李桂枝坐到炉火旁,两只手搓着她冻凉的手。
“年关近了,大家该买的都差不多买过,也没那么忙,”李桂枝反握住她的手,“再说了,就算再忙,也拦不住我来看你呀。”
田酒笑,靠上李桂枝的肩头,蹭了蹭:“你真好。”
“傻丫头。”
李桂枝摸摸她的头,环视一圈屋子,看见桌上话本子和一堆小零食,再看到处摆满的木头物件,心里欣慰了些。
“看来你一个人在家,也过得挺好。”
“我不是一个人在家呀,大黄陪着我呢,还有大黑,它经常来串门。”田酒说得认真。
“真是个小丫头,”李桂枝笑起来,邀请道,“过年上我们铁匠铺子去,我请酒楼的师傅来给咱们做上一顿?”
“……还是算了吧。”
听到酒楼师傅,田酒有些心动,但今年是李桂枝夫妻成亲后的第一个新年。
人家夫妻恩爱,她往两人中间一杵,那多不好。
“怎么就算了?是嫌弃桂枝姐了?”李桂枝脸一拉,柳眉竖起来,故意做出生气模样。
“没有呀,天气冷,我一个人在家舒舒服服,懒得出门呢。”田酒解释着。
李桂枝也没勉强,随手抓了把板栗,板栗是田酒早上才烤的,这会还有余温呢。
她啪啪按开,底下一层棕皮也不扒,直接一口吃了,边吃边问:“你家那既明嘉菉,到底怎么回事?说走就走了?”
田酒脸上笑意微顿,摇头道:“他们有他们的事,我也不太清楚。”
倒不是推脱,她是真不清楚。虽说既明嘉菉没有瞒她什么,但她并不想听。
她不想知道那么多事情,反正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剩下的事情和她有什么关系,听了只会徒增烦恼。
“男人果然不靠谱,我就知道,”李桂枝嗓音高起来,骂了两句,又用肩膀碰碰田酒,说,“等我在镇上物色物色,再给你找个漂亮样貌的男人。”
她对田酒挤眼睛,田酒笑:“好啊,那得比既明嘉菉好看才成。”
“比那兄弟俩好看?”李桂枝啧声,“那得慢慢找了。”
两人挤在一块,闲话说了一箩筐,地上的瓜子壳橘子皮板栗壳积起来一层。
中午李桂枝留下来吃饭,她带来的硬菜两人敞开肚皮吃,也没吃掉多少,好在冬天肉菜冻得冰坨子一样,不怕放。
下午,两人挤在一块看田酒买的图画书,田酒早看过一大半,跟着李桂枝又看一遍,还是兴致勃勃。
李桂枝认字,但更对书上的图画感兴趣,细长手指直往图上戳,点在男人的健硕胸肌上,嘻嘻哈哈地笑。
“我看这个猎户好,长得壮能干活,适合九儿。”
话一说,李桂枝拍手掌:“真是巧了,这画里的丫头叫九儿呢,像你的名字。”
田酒:“……”
她犹豫了下,决定不告诉桂枝姐这是既明写的。
“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你觉得男狐狸精好?”李桂枝追问。
田酒想了想:“我觉得都还行,反正他们挺听话,看……九儿乐意跟谁玩,就跟谁玩呗。”
“我看这男狐狸精不好,一个精怪,妖里妖气天天勾引人,不安分,还是猎户好。”
李桂枝不赞同,对着图画评价一番。
田酒打着
哈哈掠过这个话题。
一本书读完,半下午的太阳灰蒙蒙,李桂枝看了眼天,把书一合。
“酒丫头,我该回去了。”
田酒没留她,冬日天黑得早,回镇上得赶早。
送别李桂枝,大黑追出去好远,田酒站在门口,看她的身影慢慢远去,消失不见。
欢声笑语的小院子,此时北风呜呜,显得寂静。
田酒站得久了些,风吹得脸蛋刺痛,她活动了下五官,拍拍大黄的狗头,正要转身回去,眼角余光却瞥见个东西。
她探头一看,光秃秃的石榴树上挂着个靛蓝色的小包袱。
奇怪,旁人东西就算落了,怎么会落到树上去。
田酒走过去,拿下小包袱,不算沉,打开一看,哗啦作响,里面竟是一包木头做的小玩意。
田酒愣住,忽然明白过来,这是给她的。
她提着包裹追出去,心口怦怦乱跳,嘴里呵出白气,眉毛上挂起薄薄的霜。
大黄也跟着她跑,嗷嗷叫唤。
可四周都找遍,并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田酒慢慢走回家,温暖炉火化掉眉上的霜,一滴水珠滑下来。
她清理干净桌上,才把包袱小心放上去,里面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全是巴掌大的木刻小人,姿势各异。
有她在笑的,有她安静低头的,有她抚摸大黄的,还有她和嘉菉握着一把刀,刀刃翻飞;有她们在月色下,并排躺在野草地里,小花丛生;甚至还有床纱半掩,她们拥抱亲吻……
很多很多,田酒摆好一一看过去,就像是过往一幕幕流动在眼前。
看着看着,她忽然笑了。
真是不知羞,把自己刻得比图画书上的屠户还要健壮。
她戳了下衣衫半解的嘉菉小人,指尖点点他胸前鼓鼓的肌肉,小人仰面倒了。
田酒笑起来,发觉出趣味,一个个地戳,把嘉菉小人全都戳得东倒西歪。
玩了一遍,这才发现包袱里还有一封黄皮信,田酒拿出来,有些犯难。
她又不认字,难道得把信拿给别人看,念给她听?
田酒撕开信封,厚厚一叠信纸滑出来。
底下是一沓银票,上面是一叠白纸。
那光洁白纸上没有字,全是画,每一张都是画。
田酒睁大眼睛,一张张看过去,看到嘉菉小人和她分别,他独自一人在夜里想她,他拿着栗子发呆,他一个人练武,他望着月亮,月亮上都是她的影子……
即便田酒不认字,即便这封信通篇没有一个字,田酒全都看懂了。
他传达的所有心意她也全都收到了。
他在说,他好想她。
田酒看了一遍,又看一遍,桌上可爱的小木雕陪着她,再看一遍。
其实,她也想他。
田酒放下信,眼角眉梢带上欢快笑意,又去用手指戳戳嘉菉小人。
嘉菉小人啪地倒下,她再去戳另一个,轮流戳一遍,大黄忽然吠叫着冲出去。
田酒打开窗户一看,惊喜道:“下雪了!”
暗色天空中,雪花静悄悄地落下来,像是柳絮翻飞,院子里大黄兴奋地跳起来,张开嘴巴咬雪花。
田酒放下信走出去,地面还没积起雪层,雪花像是一层霜。
她伸出手掌,雪花落在掌心,凉凉一点,瞬间被融化。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第一场雪下过,接下来一个月断断续续地下着雪。
远处青山近处树木,都披着一层圆雪,日光下反射出晶莹亮光,漂亮得像是嫦娥仙宫。
刚开始几天,田酒还很兴奋,每天都要去捏几个小雪人,或者用雪球当沙包,和大黄大黑玩耍。
可雪一直下,地上的雪越来越厚,她也就懒得出来了。
腊月在纷纷扬扬的安静大雪中慢悠悠度过,她也像片雪花,静悄悄的。
本来她以为这个年不用再一个人过了,没想到最后还是一个人。
哦,还有大黄大黑。
即便只有一人两狗,该有的仪式还是得有。
大年三十,她煮一碗糯米糊糊,忙活着贴春联和门神。
屋里贴完,她提着小凳子,端着糯米糊糊,去贴大门口,门房门头高,她得站上凳子才能贴到最上面。
正贴着,背后马蹄声响起。
田酒心头一跳,回过头去,看清来人的一瞬间,眼里隐隐的期待瞬间消失。
她转回脸,贴完春联,才慢吞吞下了凳子。
白鹤正好栓完马,朝她走来:“见过田姑娘。”
自从他被嘉菉训斥过后,每次看见田酒都要行礼,田酒挥挥手:“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上京事务繁忙,大公子实在抽不开身,我受大公子之命,为田姑娘送新年贺礼。”
白鹤打开包裹,里面是一个精致华丽的盒子。
天上又开始落雪,田酒招呼他:“先进屋再说吧。”
白鹤微怔,田酒已经走出几步,见他没跟上,回头催促:“快呀。”
白鹤快步跟上来,屋子里生着炭火,暖洋洋的,窗台和桌子边缘摆着一圈可爱的小木雕,火炉上咕噜噜煮着汤,灰里塞着一堆栗子,时不时噼啪炸开。
田酒让他坐下,指指栗子:“要吃自己拿,小心烫。”
白鹤笑了下:“不必了,这是大公子的贺礼。”
盒子放在桌上打开,一套璀璨耀目的头面出现,步摇华胜钗环珠花应有尽有,桃花荷花石榴花各种样式,宝石珠玉镶嵌,让人移不开眼。
田酒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她伸手拿起一只簪子,指头大的红宝石冰凉,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田酒又放回去,生怕不小心摔了。
“姑娘可还喜欢?”白鹤和善笑着。
田酒面上有一丝为难:“这……是给我的吗?这很贵吧?”
“自然是赠予你的,这一套首饰都是大公子亲手画的图样,请上京最好的匠人打造,花费钱财倒不足挂齿,大公子日日记挂姑娘的心意才叫人感动呢。”
白鹤娓娓而谈,田酒听完,点点头:“哦,那你帮我谢谢他。”
白鹤不解,不明白她的反应为何如此平淡。
这一套首饰,别说价值,只说出自叶家大公子之手,就能让无数人趋之若鹜。
这样的东西,竟还不足以令她侧目?
“姑娘不喜欢?”
“很漂亮,但我在村里戴不出去,总不能戴着这么大一颗宝石上山摘茶叶吧?”
田酒笑笑,摸了摸头上的粉荷钗:“这个也是既明送我的,我戴这个也挺好。”
白鹤沉默片刻:“……姑娘说的是。”
不论如何,东西带到了,话也带到了。
“姑娘可有什么话,让我带回去给大公子?”
田酒仔细想了想:“叫他小心些,别总受伤。”
白鹤又等了等,忍不住问:“只这一句?”
“嗯……”田酒迟疑,“新年吉祥,恭喜发财?”
白鹤:“……”
他总算知道,为何大公子一颗心都系在她身上。
这姑娘实在纯然天真,钱财无用,权势无用,叶家大公子的青睐同样无用。
她是山水间一颗摘不走的明珠。
白鹤眼神一错,落在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木雕上,心中微叹,或许只有与她同样少年赤诚,才能撼动这个心如铁石的姑娘。
“既如此,白鹤告辞。”
田酒抓了把烤板栗,塞到他行礼的手中:“你回去也赶不上年夜饭吧,这点栗子拿着路上吃。”
掌心的栗子温度有些高,白鹤捏着栗子,露出个真诚的笑。
“多谢姑娘。”
“不客气。”田酒送他出去。
白鹤拍马上路,刚到村口,迎面一骑奔来,雪沫飞溅。
高大身影伏在马背上,翻滚披风如黑云,刮破好几处,束起的头发也凌乱散落,显得狼狈。
可一双眼却迥然有神,带着勃勃亮光定定注视着前方。
归心似箭,不外乎如此。
转眼间,马匹已然越过他,飞奔而去。
白鹤盯着那人,半晌,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二公子不是在边关吗?”
边关距此千余里,他竟就这么一人一骑飞奔回来,这是赶了多久的路?
第72章 琴弦“酒酒最喜欢哪个姿势?”……
堂屋,田酒正看着桌上的首饰发呆,炉火映在宝石光滑圆润的切面上,折射出迷人的光晕。
普普通通的屋子,似乎也因它增添了些光彩。
田酒取出一个镯子,光华流转,她试着往手腕上戴,圈口正好,套进去不费力。
但她从没带过玉镯子,不知道它分量颇重,坠在腕子上存在感极强。
田酒想适应,随意挥了两下手,不防镯子一荡碰到桌角。
叮叮一响,田酒吓了一大跳,赶紧握住镯子,对着炉火转着圈看。
还好镯子没碎,她长舒一口气,拔下镯子,还是安生放着吧。
盖子合上,精致珠宝束之高阁。
田酒刚坐回来,大黄又抬起头,对外面吠两声,吠叫过后,黑鼻子动了动,又趴回去睡了。
田酒没在意,随手掰开个青枣,没核的那一半塞进大黄嘴里,另一半自己吃掉。
托腮坐了会,田酒又想起来糯米糊糊好像随手搁在院子里了,她起身去收拾。
天寒地冻,别要是在外面冻得梆硬,洗起来更麻烦。
田酒掀开厚厚门帘,打开门,刚跨出一步,斜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揽住她腰身,挟她撞进一道宽阔冰凉的怀抱。
她的背贴着来人的胸膛,肩上一重,一道压得低低的嗓音开口。
“小娘子,家里有什么值钱物件都拿出来,不然我可要干些坏事了。”
田酒眨眨眼睛,紧绷的身体慢慢软下来,诚恳地说:“我家穷得很,怎么办?”
“那看来不能放过你了。”
一只手托上她下颌,手掌宽大,掌心是热的,手指是冰的。
箍着她腰身的手掌松开,轻轻盖上她的眼睛。
田酒睫毛微微一抖,仰起脸来,姿态近乎于索吻。
微凉的唇压下来,带着风雪的气息,鼻息却滚烫,像冰天雪地里一场熊熊大火,迅猛烧进来攻城略地,打得人猝不及防。
田酒鼻子里轻哼了声,快要喘不过气,伸手去推他。
他终于松开她的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人都在急喘,呼吸交缠。
那只手还盖在她眼睛上,田酒动了下,想拉开他的手,却被他制住。
他亲了口她张开的唇,压低的声音沙哑。
“亲你的是谁?”他问。
田酒:“……”
“我猜是既明吧。”
手掌骤然移开,嘉菉英挺面庞豁然出现在眼前。
他头发长了些,束起发髻,额前搭着散落的凌乱发丝,锐利眉眼半遮半掩,显得那双明亮带恼的眼睛灼灼如星。
“是我!”
嘉菉恼声,恶狠狠捏住她的脸蛋,却又舍不得用力。
田酒眨眨眼睛,捂着嘴巴:“呀,我猜错了!”
她分明是故意逗人。
嘉菉搂上她的腰,把人带进怀里,在她脸蛋上咬了口。
“坏丫头,你故意的。”
“谁让你吓唬我,”田酒哼了声,“我骗骗你怎么了?”
看她生动鲜活的小模样,嘉菉只觉得一颗被寒风吹得麻木的心又重新欢快跳动起来。
山泉激荡,万物复苏,她是他的春天。
“是是是,酒酒大人说得对。”
嘉菉揽着她,两人并肩进了屋子。
田酒帮他脱掉残破泥泞的披风,低头看见他满是污泥的皮靴,再抬眼,这才发觉他脸庞上被北风刮伤,颊上一片红痕,眼底全是掩饰不住的疲惫血丝。
他瘦了些,脸庞更硬朗,肩膀也更宽阔。
从前他像个桀骜少年,如今更像个英武男人。
“累不累?”
田酒摸上他的脸,轻轻擦去他眉尾的白霜。
“不累,一点也不累。”
嘉菉握住她的手,放到胸口,让她感受到心脏雀跃而有力的跳动。
“一想到来见你,我就有无穷无尽的力气。”
“胡说八道,铁打的人也会累,”田酒踮脚亲亲他的唇角,软声道,“我去烧水,你先好好洗个澡,火炉旁有红薯和板栗,饿了自己吃。”
嘉菉立马拉住她:“我去烧水,你坐着。”
“不行。”田酒小脸一板拒绝。
嘉菉:“那我不洗了。”
“也不行,你臭烘烘的,不洗不准上床。”
田酒撂下一句话,头一扭出了屋子。
嘉菉愣在原地,耳朵红了。
过了会,他拉起衣襟闻闻,自我怀疑:“臭吗?”
他特意在上个驿站停留,歇息半个时辰,洗过澡刮完脸才回来的。
一通折腾,嘉菉洗得干干净净,换上留在田酒家的衣裳。
熟悉身影一走进来,田酒不禁恍惚,就像是他从未离开过,就像这只是她们最普通的一个傍晚。
嘉菉靠着门框,面上带笑,挑眉道:“酒酒大人?”
田酒回神,朝他招手:“过来烤火,冷不冷?”
“不冷,我现在浑身热乎。”
嘉菉舒展了下身体,连日的奔波劳累一见田酒已经去了大半,再洗个热水澡,精气神完全恢复。
田酒拉来椅子,嘉菉不坐,手臂一捞,抱起田酒。
他坐上她的椅子,让田酒坐在他怀里。
嘉菉环抱着她,埋首在她温热颈窝里,来回蹭着,满足地喟叹一声。
田酒任由她抱着,手指梳理他擦得半干的凌乱发丝,一点点捋到脑后,露出他锋利眉眼。
看了会,田酒亲了下他额头。
嘉菉抬起脸,眼睛亮亮的,扑上来小狗似的又亲又啃,直到把田酒的唇瓣都含咬得鲜红欲滴,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
“这些天,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田酒微微喘着,手指轻揉着他红透的耳朵。
她以为这个年她会一个人度过,没想到迎来了从天而降的惊喜。
嘉菉正要说话,眼角余光却靠墙放着的精致木盒,他一眼便看出那是上好的沉香木。
这种东西出现在田酒家里,只会有一个可能。
“既明送的?”他问。
田酒点头,嘉菉长臂一伸,挑开盖子,露出盒内璀璨夺目的珠宝首饰,屋子几乎都更亮堂了些。
嘉菉嗤了声,眼神落在她鬓边的粉荷钗上:“你喜欢?”
“是挺好看的。”田酒很诚实。
嘉菉随手合上盖子,亲亲她的眼睛:“下次我送你更好看的。”
“那可是既明亲手画的图样。”田酒接了句。
嘉菉眼神瞬间锐利:“亲手画的又如何,下次我亲手做钗环送给你,保准比他画的好看。”
田酒在他怀里,歪了下头,嘴角一弯。
嘉菉低下头,亲亲她嘴角:“开心了?”
“开心呀,你回来陪我守岁,我开心极了。”
田酒从来都这样直白,可爱得叫他心都要化了。
“酒酒……”
嘉菉俯首吻她,吻她的下巴,接着往下,动作间,不慎撞掉了什么。
“啪”地一声,嘉菉回头一看,地上躺着一本书,半开窗户风一吹,火苗乱跳,书页也哗啦啦翻动。
占据书页大部分篇幅的画作流动起来,宽衣解带,袒胸露背,缠绵交欢……应有尽有。
嘉菉眼神变得奇异,眼尾瞥向田酒,嘴角一挑。
“没想到酒酒也会看这等□□?”
田酒“啊”一声,小脸微红,从他臂弯起身,想要捡起书藏起来。
嘉菉大腿一颠,田酒一个不稳跌回他怀里。
他捡起书慢悠悠地翻看,口中“啧啧”。
嘉菉翻得快,只看图,一本书转眼间全翻完了。
再回头,田酒鹌鹑似的,趴在他怀里,小脸完全埋进他胸膛,发丝里若隐若现的耳尖绯红。
嘉菉低低笑了一声,真是难得见到田酒羞涩的模样。
他凑过去,拨开发丝,在她耳尖上亲了亲:“酒酒这是羞了?”
田酒不说话,小脸往他胸膛里又埋了埋,像只钻洞的小兔子,只把屁股露在外面,越躲越叫人心痒。
“好好好,我不说了。”
嘉菉抚摸她后脑勺的头发,亲亲她的发顶。
田酒这才慢慢从他怀里抬起脸,小脸憋得绯红,眼睛水亮。
嘉菉笑,还是忍不住那点坏心思,凑过去问:“酒酒同我说说,你最喜欢书里哪个姿势?”
田酒脸更红了,着火似的,挣扎着从他怀里起来。
“我不跟你说话了……”
嘉菉哪里肯放过人,搂着腰把人带回来,在她颈侧亲了亲,鼻息像只灵活的猫,到处乱窜。
“怎么就不跟我说话了?酒酒喜欢什么姿势,奴家就摆什么姿势,好好伺候酒酒大人。”
他越说越来劲,田酒听得耳朵发热,好好一个嘉菉,怎么越来越……
“你胡说什么呢?”
“哎,”嘉菉在她耳边叹口气,“想喝甜甜的桂花酒了。”
“家里还有,灶房里放着呢,你……”
话说到这,田酒忽然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上次喝过桂花酒之后的荒唐事。
“原来是在灶房呀,酒酒想不想喝,我温了喂你?”
嘉菉说着,却不放开田酒,直接抱着她站起来。
他生得高,田酒怕跌下去,紧紧抱住他脖子,“你干什么呀,放我下来。”
嘉菉看她直往自己身上贴,无比受用,搂着她的手臂颠了下。
“怕什么,不会摔了你。”
嘉菉单手抱着她出门取酒,田酒几乎是坐在他手臂上,搂着他的脖子。
又被颠了颠,田酒恼了,咬他的耳垂。
嘉菉轻嘶了声,笑着在她气鼓鼓的脸蛋上亲了口:“乖。”
“谁要乖!”
田酒朝他龇牙,余光瞥见他耳垂上的牙印,红红一片,气焰又收了些。
回到堂屋,田酒两脚蹬着想下地,没下去,只把两只鞋给蹬掉了。
嘉菉把酒往炉边一放,手掌拉回她的脚踝,放在自己腿上,让她踩着。
“这是怎么了?酒酒大人不高兴了?”
“我……”
田酒别开脸,不知道该什么说,好像是从那本书开始,但原因不是那本书,是嘉菉。
他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变得叫她招架不住。
“我没不高兴……”田酒嘟囔。
“是吗?”
嘉菉又拿起那本书,翻了几页,轻笑起来,把画往田酒面前一亮。
“酒酒是不是想罚我,不如就这么罚吧?”
田酒看了眼,又瞥了眼他下腹,眼珠转了转。
“你敢叫我踩?”
“又不是第一回了,怎么不敢呢?”
嘉菉说着,揽着她的腰凑过来,爱怜亲亲她的脸。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你的嘉菉。”
他的话像一阵清风拂过,田酒心头那点古怪的别扭忽然就散去了。
是啊,他是嘉菉,只是嘉菉。
她的嘉菉。
“嗯……酒酒……”
嘉菉闷哼一声,腰身弓起来,脸抵在田酒肩上。
田酒歪着头去看他,他额角青筋暴起,脸庞烧红,嘴唇张着,灼热吐息让田酒颈间也染上浅红。
“不是要伺候我吗?你怎么动弹不得了?”
田酒坏心眼地脚下用力,手指拨开他凌乱黑发,看清他被捉弄的模样。
“酒酒……”
嘉菉蹭着她的脖颈抬起脸,一声声唤她,火热的唇叼住她的耳朵,摩挲着咬弄。
田酒后颈一阵发麻,力气也失了分寸。
嘉菉痛哼一声,抱着她起身,撞开房门,转瞬间,两人已然跌上床榻。
看他脸都疼白了,田酒心虚地收回脚丫子。
“没踢坏吧?”
嘉菉压上来,用滚烫热度告诉她:“坏不了,还没伺候酒酒大人呢。”
他抱紧她,田酒不适地动了动,踩着他的腿,想要退开。
嘉菉喘息着吻她,细密而情动,一片薄薄的锁骨,几乎要叫他含化了。
他肩上的松垮衣衫滑落下去,露出轮廓分明的胸腹肌肉,宽肩窄腰,线条有力地起伏,散发出灼人热度。
动作间肌肉块块绷紧,压下来硬得硌人。
嘉菉紧握着她的腰,手掌收紧,又松开,像是忍不住禁锢住她,却又怕伤了她。
明明没有喝酒,可田酒比喝了酒还要昏沉迷蒙。
她红着脸轻哼,手掌推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又被嘉菉捉住手,在唇间舔咬,含到湿漉漉才把那只手压回床榻上。
叮叮当当,是她发间的粉荷钗。
嘉菉野兽般喘息,猩红眼眸扫过来,直接拂掉那只碍眼的钗子。
田酒看过去,嘉菉俯身压下来,吻她的发,吻她脖颈,在她耳边哑声道:“怎么总是认错我和既明呢?现在这样……”
他沉腰,田酒呜了一声,挣了下。
“现在还会认错吗?”
“不会了……”
“真的吗?那这样呢?”
田酒只觉得自己像块糍粑,被打得软乎乎,几乎难以思考他的话。
“我知道是你,我没有认错……”她胡乱解释着。
“我蒙住了你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是我?”
嘉菉还在问,还在吻她,吻不够似的,激烈到像是要把人吃下去。
“你手上有茧子,既明没有……你身上的味道和他不一样……”
田酒断断续续地说,从混沌脑海找出翻出词句来。
“还有吗?”嘉菉声音低沉。
“你比他更壮,抱我的姿势也不一样……嗯!”
嘉菉死死抱着她,沉重身体压下来,疯狂地吻她,吻得又湿又深,如同和她争夺每一寸空气。
“就记得这么清楚吗?记得他的手他的味道他抱你的姿势?”
他粗重喘息着,田酒眼睛茫然又湿润。
嘉菉吮住她肿起来的唇,疼得她哼了声,眼底水光一片乱溅。
“嘉菉……”
回答她的是身体琴弦般的共振,少年人的蓬勃爱意毫不遮掩,也无法遮掩。
远远地,砰砰爆竹声响起。
是子时了,是她们的年末岁首。
嘉菉腰腹紧绷着,口唇中呼出火热气息,熨烫她脖颈一小片皮肤。
房中安静得只有连绵的喘息声和乱晃的烛光。
良久,嘉菉轻揉着她的肩头,一下一下吻她的脸,安抚着她。
田酒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回来:“嘉菉……”
“嘉菉在。”
他抱着她,却听见田酒哑着嗓子问:“你是不是尿裤子了?”
嘉菉:“……”
他揉揉田酒的脑袋,又狠狠亲了她一口。
他说:“下次。”
田酒望着他:“什么下次?”
嘉菉摇摇头,垂首吻掉她睫毛上的泪珠。
“等等,再等等。”
等他解决完所有事情,等他真正成为她的嘉菉,等到那时,她们就做真正的夫妻。
第73章 雪人“做点酒酒喜欢做的事情……”……
田酒懒懒不想动,半梦半醒间,温热湿润的布巾轻柔擦拭身体。
她哼唧了声:“嘉菉……”
床榻下压,一个吻印在眉心,她落入熟悉的怀抱,肌肉紧实,火炉子热乎烤着人。
田酒缩进去,睡得香甜。
冬日清晨没有鸟鸣,吵醒她的是远远的隐约人声,睁眼时,房间还昏暗着。
田酒打了个呵欠,头一歪,脸蛋压上嘉菉胸口的蜜色皮肤,上面还带着个牙印,是她昨天啃的。
牙印隐隐有血丝,田酒不记得自己咬得那么重。
她嘟起嘴巴,亲了下牙印做安慰。
胸膛震动,头顶上传来低低的笑声。
田酒抬头一看,嘉菉正垂目望着她,嘴角勾着一抹笑:“咬都咬了,现在才想起来补偿我?”
“怎么,不行吗?”
没想到全被他看见了,田酒扑上去,做势龇牙。
嘉菉任由她扑倒,笑得满面春风。
“行,当然行,我人就在这,酒酒想亲就亲,想咬就咬。”
他这么听话,田酒倒凶不起来了。
她趴在嘉菉胸口,摸摸他的脸:“你怎么醒这么早,天还没亮呢。”
嘉菉侧头在她指尖上亲了亲:“见了你,高兴得睡不着。”
他没说实话。
他在外面睡不着,回家见到田酒,睡得着但又舍不得睡,想要多看看她。
“有这么高兴吗?”田酒下巴在他胸口肌肉上晃了晃。
“高兴得不得了,”嘉菉笑,手掌抚上她后腰,“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田酒动作一顿,脸蛋微微红,当即道:“没有!”
“真没有?”
嘉菉眯了眯眼,在她逃跑之前揽住她的腰,把人箍回怀里。
“不说实话,我就亲自检查一遍。”
田酒挣扎,他手臂铁铸似的,掰也掰不开。
他就这么抱着她坐起来,真要去拉她的亵裤,田酒推他的手,往他怀里缩。
“就一点点,不算什么。”
嘉菉眼神上下扫视她:“是吗?哪里有一点疼?”
“就……腿里面。”田酒声音小了些。
“我看看?”
嘉菉担忧,昨天晚上看起来只是有些红,看来还是他疏忽了。
他流露出明显的愧疚,田酒拉开他的手,护住自己的裤子。
“就一点点,是你非要问我才说的,你不准看。”
她警惕地盯着他,嘉菉只好松开手:“好好好,我不看。”
田酒还是不信他,直接跳下床,迅速穿好衣裳跑开。
看她灵活的动作,确实不像有大碍,嘉菉这才稍稍放心,跟着起床。
烧水洗衣,点火做饭……他无比熟练又自然,就像他从未离开过,就像这只是他们平凡日子中的一天。
田酒也跟着他转,又被他按着肩膀送回堂屋,炭火燃得旺,桌上摆着各式零嘴。
“你歇着,就这么点活,别和我抢了。”
嘉菉说得认真,田酒只好坐回炉火前,烤得脸蛋红扑扑时,嘉菉端着两碗面回来了。
鸡汤煨的面,清亮汤水上飘着几点油花,面条鸡蛋青菜肉块整整齐齐地卧着,瞧着让人眼前一亮。
“尝尝看?”
嘉菉端着碗却不吃,目光只盯着田酒的反应。
田酒呼呼吹凉面条,吃了几口,一个劲地点头:“好吃,特别好吃!”
尤其是在她吃了这么久自己做的饭之后,嘉菉的手艺显得格外突出。
嘉菉眉目舒展开,笑了:“你还喜欢就好。”
田酒不假思索:“当然喜欢啦!”
两人肩挨着肩,一起吃完早饭,刚收拾完,院门被敲响,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探头进来。
“酒儿姐,给你拜年了!”
嘉菉和田酒一块冒头,小姑娘呀一声,眼神在两人间来回,半晌又憋出来一句。
“酒儿姐姐,姐夫,给你们拜年了!”
嘉菉乐了:“这小丫头嘴真甜。”
田酒赶紧起身,抓了一把糖块给她。
小姑娘睁大了眼睛,糖在村子里算是好东西,这么一大把她都不敢接。
田酒剥块糖塞进小姑娘嘴里,笑眯眯地说:“过年好呀!”
小姑娘高兴地含着甜滋滋的糖,大声道:“过年好!”
她离开后,陆陆续续又来了不少小孩,嘉菉得了无数声姐夫,锋锐眉眼都浸透笑意,和田酒站在一起,给拜年的小孩发糖果。
直到太阳升高,人才少了些。
田酒往外张望:“应该没什么人来了,我们回去吧。”
一转头,一块糖塞进她嘴里。
田酒懵然眨眨眼,嘉菉也叼着块糖,低头用糖碰了下她嘴上的糖。
“酒酒,过年好呀。”
田酒眼眸一弯:“嘉菉,过年好呀。”
两人含着糖,腮帮子都鼓起来,嘉菉随手抓了把檐下冰绵绵的雪,在掌心压实,滚了滚,滚出个圆溜溜的球。
他看了会,突然道:“酒酒,我们去堆雪人吧。”
“堆雪人?”
年前刚下雪时,田酒兴致勃勃,天天和大黄在雪地里玩耍,现在都不稀奇了。
“对啊,我堆一个你,你堆一个我,怎么样?”
嘉菉提议,眼睛亮亮,田酒被勾起兴趣:“好呀。”
院子里的雪被人踏过,都踩没了,门口石榴树下雪还很厚。
两人手牵着手蹲过去,田酒穿得厚,蹲得有些艰难。
嘉菉立马跑回去,拿两个小凳子摆上,他到处集雪,雪球滚雪球,越滚越大,滚出五个球来。
田酒坐在凳子上,把两个大雪球摞在一起,压了压。
“你怎么弄了五个球?”
嘉菉弯着腰,拍实大雪球,理直气壮道:“我比你高,当然要多用一个球。”
“你又没比我高半个嘉菉,凭什么多用一个球?这个球是大黄才对!”
田酒反驳回去,雪地里玩耍的大黄听见主人的声音,甩着尾巴跑过来,嗷嗷地叫唤,鼻子一下戳在雪球上,戳出一个凹痕。
田酒笑着揉大黄的耳朵:“是啦,这个球是你。”
“那就是它吧。”
嘉菉也靠过来,两只手冰凉凉,怕冰着田酒,只用脸颊去蹭她的脸,高挺鼻梁给田酒脸蛋压下一个小窝。
田酒笑着躲避,嘉菉还追过来,鼻头和嘴唇温凉,追着田酒蹭。
“你有了大黄,就忘了我。”嘉菉控诉。
“你才来多久,就和大黄比?”
田酒笑嘻嘻地躲,手指头往他脖子里塞,冰坨子似的。
嘉菉闪身到她背后,搂住她臂膀一个用力,就把田酒抱起来转圈。
田酒后背靠着他胸膛,两条腿乱瞪:“你放我下来,你耍赖!”
嘉菉低头咬她的耳朵,热气呼红耳廓,故意恶狠狠地说。
“不放不放就不放,好不容易捉到一只细皮嫩肉的小娘子,放了你我晚上吃什么?”
田酒啊一声,手伸过去抓他,被他扣住手腕压在背后。
“你还想吃我?我放大黄咬你!”
田酒仰头,嗷地做出咬人的模样,嘉菉闷声发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晃了晃。
“怎么这么可爱。”
“可爱?我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田酒头往后一仰,就要给嘉菉一个头锤,嘉菉赶紧分出手来,挡住她的额头,好笑地揉了揉。
“是不是傻,你不怕疼吗,我骨头硬,给你撞坏了怎么办?”
“骨头硬?我看没有多硬嘛。”田酒甩开他的手,眯着眼睛哼笑。
嘉菉一愣,反应过来,失笑着拧拧她的耳尖。
“这么快就忘了,昨晚是谁哼哼唧唧一直哭呀?”
“忘了!”
田酒不甘示弱地瞪他,在他怀里扭了扭,想挣脱出来。
嘉菉手臂箍得更紧,压住她腰身,越扭反而贴得越近,近到能感受冰天雪地里不该有的滚烫温度。
田酒眼睛一眨:“你……这是白天!”
嘉菉垂首,侧脸贴着她的侧脸,亲了亲她颤动的眼尾。
“它在裤子里,可看不见白天黑夜,只知道酒酒一直在蹭它。”
“明明是你抱着我不松手。”田酒别开脸,鼓着红润脸蛋。
“怪我舍不得松手。”
嘉菉就这么抱着她,两人七手八脚地堆起三个小雪人,两大一小。
田酒还来不及多欣赏,直接被他横抱起。
骤然悬空,她惊得抱住他脖子,两条腿晃了晃:“你做什么?”
“做点酒酒喜欢做的事情……”
田酒呸他:“什么喜欢做的事情,你胡说!”
“这可是你昨晚亲口说的,现在不认了?”嘉菉笑着用脸去冰她脖子。
“我……”好像还真说过。
田酒想了想,大方地搂住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一口:“那做吧。”
除了过分刺激和失控,这事其实也挺舒服的。
田酒小腿在他臂弯里欢快晃动,嘉菉被她坦率可爱的表现逗笑,脚步更快。
大黄跟着两人,尾巴摇摇,还没进里屋,门砰地一声关上,拦住大黄的脚步。
它在门口呜呜叫唤两声,里屋响起人类的奇怪声音,没有人出来和它玩。
大黄只好甩着尾巴,出门去找大黑。
吃过午饭,嘉菉要离开了。
来回千里,路上不知花费多少精力才回来,能陪田酒身边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天一夜。
但绝对值得。
嘉菉不要田酒送她,田酒坐在堂屋火炉旁,他才添了新炭,水缸添满了水,灶房里煨好了鱼汤。
田酒坐在红通通燃烧的炭火前,仰头看着他,张开手臂。
嘉菉半跪下来,把她抱进怀里。
两人没有说话,久久抱着。
直到他松开她,她说:“我等你回来。”
嘉菉浑身一震。
那天夜里,他的喃喃自语,他以为她没有听到。
他不想对田酒说些让她等他的话。
他不想让任何承诺成为锁住她的枷锁,即便只是一句随时可以翻脸不认的话,他也不愿意。
因为他了解他的酒酒。
她诚实而率真,即便只是违背一句话的错处和不安,他也不想让她承担。
嘉菉亲她的额头,亲她的面颊,亲她的鼻尖,亲她的唇,轻地像是蝴蝶不舍地掠过水面。
“你不用等我,我一定会回来。”
说完,他起身离去,轻轻合上了门。
田酒眼底是张牙舞爪的火苗,耳边是噼里啪啦的火星炸裂声,远远风声马蹄声响起,大黄在院子里吠叫。
嘉菉走远了。
世界渐渐安静。
田酒坐了好一会,弯下腰,从竹筐里摸出一个红薯,塞到炉火旁,用炭灰盖住。
她趴在膝头,专注地看着火苗跳跃着,一会伸张一会萎靡,高低变幻。
良久,田酒用火钳子把红薯扒出来,表面一层黑炭。
她又等了好久,等到摸起来不烫手,她拿起红薯,掰成两半,又甜又香的橙红色内馅冒着热气,熏着她的脸。
她忽然愣住。
好可惜,她忘记和嘉菉一起吃甜甜的烤红薯了。
也忘记给嘉菉带些吃的上路。
怎么什么都忘了。
田酒拍拍自己的脸,一低头,看见手指头上的黑灰,低声道:“笨蛋。”
昼长夜短的时节过得很快,猫冬猫冬,猫着猫着就过去了。
下雪时还好,化雪时格外冷,风都是阴的,刮起来像是往骨头缝里扎冰刺。
即便艳阳高照,只要走到荫处,寒意瞬间缠上来,冻手冻脚冻脑袋。
田酒不怎么出门,这天气就连大黄都扛不住,天天和大黑窝在火炉旁睡觉或打架。
但田酒每天早晨会去看一眼石榴树下的雪人,雪人一天天变小,最后只剩下两个矮矮的突起。
田酒不再去看了。
春寒料峭时,梅花开了,田酒又迎来一个熟客——慈眉善目的白鹤。
按理说,他该带来一封信,但田酒不认字,因此他带来的是口信。
“田姑娘,大公子邀请你去上京小住,住处和马车都已备好,大公子特意嘱托,可以带上大黄。”
“不去。”
田酒拒绝得过分干脆,白鹤愣了下,才追问道:“田姑娘是有什么顾虑吗?你放心,任何问题大公子都能解决。”
“我没有顾虑,也没有问题,”田酒摇起一桶水,哗啦啦倒进盆里,抽空看他一眼,“我只是不想去。”
顾虑和问题可以解决,但自身意愿没法解决。
不想就是不想。
“田姑娘,大公子真的很期望你能去上京见他。上京和田家村不同,上京街市无数、繁华富庶,你会见识到一个你无法想象的天地……”
田酒提水进灶房,生火做饭,白鹤一直跟在她身侧,不停劝说。
上京在他口中,已然比神仙住的仙宫还要好。
田酒听烦了,转头看着他:“既明只叫你来报信,没叫你强迫我吧?”
“当然,当然没有,”白鹤话顿住,又道,“大公子最是敬重你。”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劝了,除非你绑走我,不然我不会去的。”
田酒面色平静,白鹤踌躇又为难:“田姑娘……”
“你就把我的话带回去给他。”
田酒直接打断他的劝说,往灶膛里塞去年晒干的刺球做引火。
白鹤在她身旁默默站了会,知道劝不动,只好拱手告辞。
田酒过上和从前一样的日子,但更悠闲,李桂枝有些忙,田酒就在村里,带着两只狗生活。
春寒过去,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几乎快要到去年田酒把既明嘉菉带回来的季节。
嘉菉走后,又来过一次信,这次附信来的没有小木人,只有一叠银票,信纸上的小嘉菉越来越忙碌。
白鹤离去后,田酒没有再收到既明的信。
或许他生气了?
田酒猜想着,但她确实不愿意离开村子,去遥远的上京。
天气还没热起来,空气带着春天独有的芬芳气息,清明前的茶叶格外金贵,田酒和村里许多人家一样,上山尽可能多采摘茶叶。
但明前茶要想卖得好,需得仔细采摘,单芽无叶是明前茶中最佳的,价格极贵,但采摘起来相当麻烦。
即便采茶老手,一天下来也难采过五斤。
但若不论芽叶放开来采,熟手甚至能采到一天十斤呢。
田酒只采单芽,她如今不缺钱财,多采些明前单芽,自己还能留下一部分,炒成好茶叶存着慢慢喝呢。
她在茶树地里采茶,大黄和大黑在茶山上疯跑,到处钻。
春日常有绵绵细雨,半下午时天气阴沉,没一会就下起雨来。
细雨如针。
田酒没带蓑衣,用采茶的布兜顶在头上往家跑。
春日里气候变化得快,最容易得风寒,就算是壮如牛的人病上一场,也受不了。
大黄大黑不用她叫,从草丛里冲出来跟着她一块跑,皮毛湿得一簇一簇,甩头甩得到处都是水。
两人一狗跑在山路上,还好雨不大,布袋湿透之前,田酒跑回了家。
雨丝朦胧如烟如雾,石榴树下一道颀长背影,天青长衫,如茂林修竹,手执一把油纸伞,衣袂微湿。
田酒站住脚步,抹掉眼前的雨水,惊道:“既明?你怎么来了?”
第74章 湿茶“谁也不能拦着小酒与情人亲热”……
风起,雨雾扑面,田酒眯起眼,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人。
既明执伞走来,遮住田酒,两人离得过分近。
他的头发同样长了许多,束发戴冠,长衫大袍,全然是个风雅过人的贵公子。
“许久未见,小酒。”
既明面上有疲态,苍白模样反而让容色更出尘,朦胧烟雾中似仙非人。
“进屋说话,别给你淋病了。”
田酒快步把既明带回屋子,大黄还记得他,围着他嗷嗷两嗓子,大黑也跟着叫唤,湿漉漉的皮毛蹭到既明干净的衣袍上。
“边儿去,自己去玩。”
田酒用腿推开狗儿们,让既明坐下,自己先把摘回来的茶叶摊开,又拿了条布巾擦擦头发。
既明端坐,明明只是几个月不见,两人似乎陌生不少。
尤其眼前再普通不过的屋子,既明往中间一坐,更显得屋子简陋。
“你怎么突然来了?”田酒擦了会头发,又给他倒一碗水。
碗还是曾经那个木碗,碗沿刻着一个微笑的小光头。
既明手指摩挲过那片凹痕,幽幽抬目:“一别数月,小酒一点也不想我吗?”
“也不是,”田酒认真道,“也挺想的。”最想既明的厨艺。
“是吗,我还以为我不如嘉菉讨人喜欢,贸然前来,惹得小酒不快了呢。”
既明说得云淡风轻,眼眸却凝着田酒,一点也不错过她的反应。
“怎么会,我很欢迎你来做客,”田酒信誓旦旦,蹲下去拨弄新采摘的茶叶,又道,“但我想,你在上京有很多事情要做,怎么会有空过来呢?”
既明起身,手提衣摆,在田酒身侧蹲下,修长手指捻起一根茶芽。
“这是新采摘的明前茶吗?”
“对呀,这就是去年你们没赶上的那一茬茶叶。”
田酒扒开带着冰凉潮气的茶叶,新鲜茶叶的清香蔓延开。
檐外雨水滴答,屋子里昏暗,田酒没看清既明的手是何时探过来,轻握住她的手。
两人手掌交叠着,一半隐在茶叶下,碧绿茶叶点缀在既明手背上,衬得手指洁白如玉。
“好在,今年叫我赶上了。”
既明说着,手指轻轻揉捏田酒指缝,带着点熟悉的撩拨意味。
田酒胳膊一僵,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你想要的话就装点走,地里还多着呢。”
可既明手掌一翻,修长手指圈住田酒腕子,不叫她后退。
“比起明前茶,小酒更珍贵,我更想带你走。”
田酒看向他,半开窗户
光影不明晰,映得得他眉眼比平时更深邃,田酒这才发觉,几个月不见,他瘦了许多。
“在上京过日子很累吗,你瘦了。”
既明眉目一松,垂眸而笑:“若论累,还是在田家村更累些,但在上京,耗的是心血。总归还是不同的。”
“这样啊,那你多注意休息……”除此之外,田酒不知道说什么。
“小酒,和我回上京吧。”既明开口,嗓音温和而恳切。
“上次白鹤来,我已经说过我不想去。”田酒仍旧拒绝。
既明默然片刻,垂着脸,眼圈微微红了。
田酒懵然:“你哭了?”
既明慢慢摇头,抬起手,手指捋过她鬓边的发丝,指尖温度微凉。
“小酒,我不同你说上京有多好,我只求你屈尊去一趟,只当是陪陪我,好吗?”
他姿态放得那么低,蹙眉望着人恳求,眼波粼粼如水。
田酒果真迟疑了。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
田酒犹豫着:“可是,我去了也帮不上你的忙,反而你还要分心照看我。”
“说什么傻话,”既明轻捏了下她的鼻尖,嘴角含笑,“我在上京心血耗得再多,只要你安然在我身侧,我便什么病痛都没了。”
这话逗得田酒发笑:“我有这么厉害的作用吗?”
“当然,你是我的良药。”
既明握紧她的手,紧接着描述:“过些日子,牡丹花会便要开了,到时全天下的牡丹名品都会齐聚上京,美不胜收,我想邀你同赏。”
这话一说,田酒还真有些心动。
她见过牡丹,只是些普通品种,也足够赏心悦目,若是能看见全天下的漂亮牡丹,倒真不错。
“我真不会碍你的事吗?”田酒思前想后,又问一遍。
她从来没去过上京,也没想过要去上京那么远的地方,那是她未曾知晓的天地。
此时心里念头一动,不免惴惴不安。
“怎么会呢,我推开所有事务,赶来这里,就是想带你去上京。你愿意去,我再高兴不过。”
既明立马杜绝她的犹疑,捧着她的脸:“小酒别怕,你只是去我那做客,你若有任何不满意,想要回来,我立马让白鹤备车送你。”
“那好吧,”田酒同意,又说道:“我去看看你说的牡丹花会,之后就回来。”
既明眼底波动,已经顾不上什么回来不回来。
田酒愿意去,他已然欢喜得不行。
“好,好好好,我定然会让你见到全天下最美的牡丹。”
话落,他拉着田酒的手一个用力,把人往怀里带了带,一个吻落下来。
越来越近,田酒忽然别开脸,他的唇瓣只擦过她脸颊。
既明不解似的:“……小酒?”
田酒眉心拧着,回眼看他:“你做什么?”
“吻你。”
既明吐出两个字,倾身靠近她,他身上带着一种好闻的香气,幽幽似活物缠上人。
田酒手掌抵着他胸膛,阻挡他的靠近。
“我不能再亲你了。”
既明动作停缓,眉峰微动:“为何不能?”
“我答应嘉菉,以后再也不亲你了。”田酒坦诚地说。
她向来实话实说,懒得撒谎。
既明闻言,面色稍顿,淡笑一声,眼底眸光冷沉浮动。
“他倒是有本事,什么话也敢说出口。”
田酒皱皱眉,没说话。
既明被田酒手掌抵着,也不后退,只维持着这个距离,低头将吻落上她的发。
“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吗?小酒只肯听他的话,却不肯稍稍顾及我?”
田酒眨眨眼睛,里面满是困惑:“顾及你什么?”
他说话七拐八弯,田酒压根没听明白。
“他喜欢你,我更喜欢你,我们三人皆男未婚女未嫁,你凭什么非得应允他的要求呢?你是自由的,谁也不能拦着你与情人亲热。”
既明说着,手掌慢慢抚上她腰身,轻轻揽住。
田酒琢磨他的话,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他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但是,我已经答应他了,我也喜欢他,只是……”
只是不知道嘉菉会不会回来,也不知道她和嘉菉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嘉菉什么都不肯说。
田酒能为他做的似乎只有遥遥无期的等待。
“他说过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既明揽着她,手掌轻柔拍着她的肩,哄小孩似的把人搂入怀中,动作如春雨润物无声。
“他没说。”田酒抬目,眼底茫然。
“他这样是不是太自私了呢?”
既明手掌抚摸她的后脑,指尖抵着她的辫子轻轻滑动,嗓音低沉温柔,完全像个可靠的大哥哥。
“他远在千里之外,归期不定,或许是明年,或许是十年,难道他想用一句话捆住你,叫你痴痴等他一辈子吗?”
“……十年?”
田酒嘴里吐出这个字眼,眼中困惑更深了。
十年好长好长,足够大黄从一只小狗,长到垂垂老矣。
既明垂首,身上幽幽香气更浓郁,他轻轻吻了下田酒额头。
正在沉思的田酒一惊,抬起脸时,他已经退开,目光清隽中带着深深的关切。
“小酒,别想他了。好好准备一下,明天我就带你去上京,去牡丹花会,好不好?”
“明天就走吗?”
田酒看了眼茶叶,注意力转移到家里的田地上,“可是雨前茶每年就这一茬儿,错过多可惜。”
“小酒想要钱吗?你想要多少,我都能给你。”既明温声为她排忧解难。
“不是钱的问题。”
田酒如今不缺钱,光是既明送的首饰和嘉菉寄回来的银票,足够她一辈子吃喝不愁,更别说还有巧珍阁每月的分红。
她只是觉得土地和茶树白白浪费了。
既明关注着她的面色,瞬间看懂她的顾虑。
“不如这样,我雇人过来,专门打理你的田地茶叶菜地果树……一切都按照时令采摘施肥照料,这样好不好?”
田酒听得眼睛一亮:“好啊!”
她担心的就是这个。
“天色已晚,我们歇一夜,你收拾好行李,我们明天就出发。”既明从容安排完,看向田酒。
田酒想了下,点头:“好吧。”
虽然确实有些快,但既明好像把她担心的所有事情都解决了,她没有任何耽搁下去的理由。
“小酒坐一坐,我去做饭。”
既明起身,挽起宽袖,露出一截雪白手腕,淡青色经络隐约浮起,无端惹人注目。
田酒一愣,推拒道:“你是客人,不好让你做饭。”
“我怎么会是客人,小酒和我还见外,你都好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吧?”既明面容含笑问道。
说实话,田酒确实馋他的手艺了,便不再拒绝。
既明去做饭,田酒一个人坐在堂屋里,脑子有点乱,一会想起遥远的上京,一会又想起过年时的嘉菉,还有一个既明总窜出来,扰得她心烦意乱。
田酒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既明端着饭菜进来时,香气扑鼻,她的肚子咕噜噜叫起来。
既明轻笑一声:“饿了?快来吃饭。”
他给田酒盛好饭汤,筷子也亲自放到她手里,田酒很久没被人这么妥帖地照顾过,上一回还是嘉菉回来时……
“小酒,小酒?”
既明叫她,田酒回神:“嗯?”
“怎么不吃,想起什么了?”
他这么问着,田酒还没说话,他眼神已微微晦暗。
他当然猜得到,她在想谁。
“我……”
田酒摇摇头没答话,既明也不深究,给她夹一筷子蒜薹腊肉,笑着说:“快尝尝,自从回去后,我再没进过灶房,也不知道这手艺还合不合你的胃口?”
田酒吃一口,油香肉香混合着蒜薹的脆爽可口,一如既往地好吃。
“太合胃口了!”
田酒赞了句,扒饭的速度都快了,她是真的爱吃。
既明眼角眉梢浸润笑意,嘴角翘起,给她夹菜,时不时帮她理一理腮边垂下来的发丝。
“吃慢些,还有呢。”
“嗯嗯!”
田酒点头,一个劲地吃,吃过三碗饭,她抱着鼓鼓的肚子往椅子上一歪,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真香。”
既明失笑,轻轻擦去她面颊被溅到的油渍,“就怎么喜欢我做的菜?”
“喜欢呀,你是我见过的做菜做好吃的人!”田酒毫不吝啬地夸奖。
“是吗,”既明嘴角噙着笑,目光探究,“那比起嘉菉呢?”
嘉菉两个字一出,田酒舒适瘫倒的动作缓了下,她看了眼既明,看不出他的面色。
她清楚知道,嘉菉喜
欢她,既明也喜欢她,但她更喜欢的是嘉菉。
可她看不懂既明,他好像不在乎她喜欢嘉菉,但有时候又会攀比。
“做饭的话,我觉得你做的更好吃。”田酒谨慎地做出诚实的评价。
即便加了先决条件,既明嘴角笑意还是深了些。
“没关系的,小酒,”他指节轻刮了下田酒脸蛋,“我知道你没那么喜欢我,但我永远都在这里,渴望你的目光,渴望你的吻,渴望你的一切。”
迎着田酒震动的目光,他又缓声道:“而且,我不像嘉菉,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
既明俯首,没有冒昧亲上去,只用鼻尖亲昵蹭了下田酒的鼻尖。
田酒更困惑了。
他真的没有任何要求吗?
第75章 离家“既明甘心做个妖物”
既明带着笑,安静地收拾碗筷收拾屋子,烧好水,带着一块温热的布巾,过来给田酒擦脸,动作温柔。
白昼时间渐长,吃过饭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田酒蹲在廊檐下,大黄趴在她脚边,她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大黄的狗头。
窗户推开,既明探出身来:“小酒,上京府里衣裳鞋子我都备好了,只给你带一身路上换的衣裳,够不够?”
他竟然在给她收拾行李,田酒点点头:“够。”
想收拾就收拾吧,反正她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既明正叠好衣裳放进包袱,余光瞥见梳妆台上那只熟悉的粉荷钗。
他走过去,手指轻轻拨了下碧绿小珠,目光四处扫动,最终在一个角落发现他送的那一套头面。
整整齐齐一个不少,全窝在这吃灰。
不轻不重“啪”地一声,既明合上盖子,目光又落在窗台那一排小木雕上,个个憨态可爱。
但刻的都是嘉菉田酒,他不会看不出那是谁的手笔。
木雕在田酒这里,比昂贵珠翠更值得她侧目吗?
既明拿起一对相连的木雕,一男一女两个小人,并肩坐在绿叶间,望着远处的落日,背影甜蜜依偎。
他看了会,冷嗤了声,将木雕原样放回去。
不过一只木雕而已。
既明仔细转了一圈,离开许久后再回来,他才发觉这屋子更显得狭小。
唯一能吸引他的,是这屋子的主人。
他手掌轻轻抚过床榻上被褥,鼻端都是她身上的气息。
田酒不解,他更不解。
数十年来,他第一次尝到不可自拔的滋味,即便分别几个月,可她的面容从未模糊过,在每一个不眠夜里,在他脑海中,日渐清晰,纤毫毕现。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沉湎于情爱心荡神迷呢?
可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他痴迷着她,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她的青睐。
一个从前他连看都不会多看的姑娘,如今已然成了他魂牵梦萦的奢望。
即便此时此刻,他就站在她的闺房,他仍旧觉得不够。
他还要她的爱。
既明眼神一动,注意到柜子上多了一本书,应当只有一本木工书,另一本会是什么呢?
他走过去,封面画得有些露骨,翻开之后,内页图画更露骨。
既明眉峰一挑,这正是他写过的那本艳情故事。
突然,房门一响。
“既明你……”
田酒一眼看见他手里的书,脸蛋腾地红了,话卡在喉咙里说不下去。
既明面容俊美疏朗,目光清正,就连手指都白皙修长,可却专注看着书页上男女纠缠的香艳画面。
两相对比,田酒的脸更红了。
既明抬目,面上带着些许讶然:“当时小酒不肯看,原来是想背着我看这种版本?”
“……才不是!”
田酒涨红脸反驳,她再不拘小节,到底还是个年轻姑娘,自己的小秘密被人发现,羞窘得不行。
既明拿着那本书,随意翻了翻,口中啧啧。
“小酒品味真好,这画真是栩栩如生呢……”
话还没说完,田酒冲过来,一把抢过书:“你别看了!”
“好好好,”既明举着手,狭长眼眸笑意促狭,“这是小酒的宝贝,小酒要留着自己看,对不对?”
“……”
田酒嗓子里呼呼喘气,脑子本来就乱,这会更乱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辩驳,最后只憋出来一句。
“你胡说!”
“不过,这画还是有些问题,小酒竟没看出来吗?”既明说着,神色变得正经,询问道。
田酒看了眼手里的书,翻开书页正好是一张最羞人的画,她赶紧把书收到背后。
对上既明清朗面庞,她忍不住问:“什么问题?”
她家里长辈去了,李桂枝和她聊天虽说没个忌讳,但田酒也只能听个半懂。
男女情爱,不论是交往还是床榻之事,她都只是一知半解,全凭本能行事。
小姑娘对任何未知总是好奇的,因此她才会买下这本书,看过之后确实大开眼界。
“你把书给我,我指给你看。”
既明伸出手,面上似笑非笑,莫名带着点勾人意味。
田酒犹豫了下,把书还给他:“到底是什么?”
既明嘴角翘了下,又压下去,哗哗翻页,停在刚才那页上。
画上狐狸精抱着采茶女,九条尾巴炸开,如牢笼般锁着女孩的四肢,叫她被迫伸展开。
而门口,猎户暴怒提着刀,却被这一幕刺激得丑态毕露,不得不伸手遮挡腹下。
既然是艳情图册,当然也不会叫他挡得住,于是该看的不该看的,全能看得清清楚楚。
“你瞧。”
既明冷白指尖点在屠户遮挡处,又点点九尾狐下腹,语气一本正经。
“书中明明说过,九尾狐乃是天生灵物,自然天赋异禀。屠户高壮,但那物件绝不如九尾狐的大,这图里竟画得相差无几,自然是不对。”
田酒原本还认真听着,什么天生灵物,什么天赋异禀,她听得一知半解。
直到他手指点到画上不堪入目处,田酒才骤然反应过来,既明居然煞有其事在同她说这种事。
“你……这就是你说的问题?”
田酒瞪大眼睛,脸蛋红扑扑的。
“这可是大问题,损了九尾狐的威风,他们欺你不识字,用画来骗你呢。”
既明振振有词,手里的书口中的话,同他那张周正俊美面容,完全相悖。
“什么大问题,我看那九尾狐总欺负人,猎户也很好啊。”
田酒哼声,当真还同他论起来了。
既明抬眸,漆黑眼瞳冰雪似的,张口道:“可书里,采茶女最后选的是九尾狐。你瞧瞧,最后这几页,两人甜蜜恩爱日夜缠绵,不好吗?”
书页翻到最后,已然全是妖精与人类少女的淫事,从深林洞府到人间集市,荒诞又浪荡。
田酒红着耳朵,别开脸,哼声道:“反正都是你写的,你自然写她
选九尾狐了。”
既明低低笑了声,抬手揽住田酒:“小酒好聪明呢,看来你也知道,九尾狐是我,采茶女是你。”
他嗓音低柔,尾音像是带着小钩子,钩得人耳朵酥麻。
田酒揉揉发红的耳朵,抬眼瞪他:“哪有人说自己是狐狸精的?”
既明眼尾上挑,带动眼中眸光如水波动,“我早就说过,在小酒面前,我什么都可以做。”
他俯身靠近,屈指轻轻勾过田酒下巴,指尖在她耳畔流连。
“如果做狐狸精就能抱得美人归,那既明甘心做个妖物。”
“我……你……”
田酒扛不住,她都答应嘉菉了,总不能既明一来,她就食言。
她把书一放,扭头跑出去。
既明轻笑出声,在她身后道:“那这书我给你带上,到上京你接着研读。”
田酒:“……不用!”
她又蹲回廊檐下,吹夜风冷静一下,大黄张大狗嘴打了个呵欠。
田酒拍拍胸口,对大黄说:“既明好可怕,真跟妖精似的。”
大黄狗头一歪,听不懂,什么是妖精?
田酒蹲了好一会,既明出来时,就看到她和大黄头碰着头,不知在说什么。
既明失笑:“二位聊完了吗?”
田酒抬头,看见他还有些不自在:“有事吗?”
“明天还要赶路,晚上早些睡吧。”既明嗓音温朗,面容关切。
田酒应声:“知道了,这就去睡。”
夜里田酒都躺下了,又起来特意把窗户和门都栓上,她怕既明又偷偷钻进来。
还好一夜无事,第二天起来,既明早早做好饭,如同从前他在的每一天。
除了言语挑逗,他比田酒想象中安分许多。
吃过饭,东西收拾好,白鹤已经架着马车在门外等待。
田酒背着小小的包袱,跟着既明身后,大黄大黑都追出来,像是察觉到什么,一个劲地叫唤。
田酒回头,小院子关上了门,大黄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田酒摸摸它的头。
“你在家等我,不会太久的。”
大黄呜一声,用脑袋蹭蹭田酒的手。
既明在旁道:“要不还是带上大黄吧,一去许多天,它会想你的。”
田酒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带。”
两人上了马车,田酒从车窗探出头,大黄大黑都追在马车后面,没有吠叫,只是一个劲地追,眼睛都盯着她。
田酒鼻子一酸,竟升起一股干脆回家去的念头。
既明轻抚她肩头,安慰道:“没事的,你想见大黄,我随时让白鹤亲自接它来上京。”
田酒看着奔跑的大黄,大声道:“回去吧!黄哥,回家去看门!我过几天就回来!”
大黄耳朵动了动,脚步缓下来,慢慢停下。
它扭头看了眼家的方向,又转头久久看着田酒。
田酒挥手:“回家看门去!”
大黑也停下来,来回焦躁地踱步,用嘴巴去咬大黄的脸。
大黄望着田酒,坐了下来。
田酒放心了,她知道大黄不会再追,它会回去看家的。
马车渐行渐远,拐了个弯,再也看不见村子和大黄,只有连绵的青葱矮峰,在视野中后移。
田酒坐回来,心头怅然若失。
既明把她揽入怀里,手掌来回轻扶她后脑,没再多说什么。
马车摇摇晃晃,田酒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她还在既明怀中,鼻端都是他身上好闻的香气,沉而幽远。
他衣裳料子柔软轻薄,贴在田酒脸上轻若无物,就好像她的脸蛋直接挨着他胸膛的温度。
田酒混沌的脑子清醒过来,抬起眼,白皙喉结在她眼前滚动了下。
既明垂首,俊秀面庞如清爽山风:“小酒醒了,饿不饿?”
田酒正摇头,马车一晃,她脑袋往前一栽,鼻子撞上他线条分明的锁骨,又是一酸。
“没事吧?”
既明赶紧扶住她,察看她的状况,田酒捂着鼻子:“没事。”
既明还是拉开她的手,细细看过她的脸,鼻尖撞红了,除此之外没什么大碍。
但他面色还是沉了两分,屈指在车门上叩两下:“走稳当些。”
白鹤声音传来,恭敬道:“是,公子。”
田家村到上京,田酒本来以为很远很远,但比她想象近很多,才走了十天,路程已然过了一半。
田酒从前以为马车比牛车舒服,现在坐久了,她看见马车就浑身难受。
驿站门口,田酒磨磨蹭蹭不上车,一会说忘了拿东西,一会又说肚子还饿。
既明眼眸微眯,瞬间了然,下了马车:“那不如,今天不坐马车了?”
田酒惊喜道:“不用赶路了?”
既明笑而不语,田酒失望,揉揉脸:“好吧。”
她正要上马车,既明拉住她的手,田酒回头:“怎么了?”
“虽然赶路,但也不是非要坐马车。”既明面容含笑。
田酒疑惑,四处张望,不太相信地说:“难道这里有牛车?”
看着不像啊。
既明默然,坐在车辕上的白鹤噗嗤一声笑出来,解释道:“田姑娘,牛车自然是没有的,但驿站最不缺的就是马匹。”
“马匹?”田酒看向既明,“可我不会骑马……”
既明轻拍她的脑袋:“怕什么,我带你就好。”
白鹤动作迅速,没一会就牵来一匹马。
就一匹马?
事实证明一匹就够,白鹤驾车,里面放着大家的行李。
既明动作利落上马,马肩很高,太阳在从背后照过来,田酒手遮在眼上,仰起头才能看到既明的脸。
既明朝她伸出手,田酒一手扒着马鞍,一手拉上既明。
本以为要靠自己爬上去,没想到既明一拉一带,就这么把田酒凌空抱上了马背。
田酒坐在既明怀里,整个人都愣住,完全想不到既明原来也挺有劲。
那他之前在村里那么柔弱,又是摔倒又是受伤的?
田酒想不明白,但第一次坐在马上,这种新奇的体验冲淡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
既明手持缰绳,手臂收紧,压得田酒后背紧贴上他的胸膛。
他下巴搁在她肩膀上,侧脸挨着她的耳朵,低声问道:“怕不怕?”
田酒看了眼地面,两条腿甩了甩,勇敢地说:“不怕。”
说完,她又有些紧张地问:“你会抱住我的吧?”
既明在她耳边轻笑,温热气息打在耳后皮肤上,有些痒,田酒动了动,却被既明抱得更紧。
“当然了,就算是摔下来,那我也会给你做垫背。”
田酒放心了:“那就好。”
既明微怔,额头抵着她,一个劲地笑。
离得这么近,田酒都能察觉到他胸膛起伏的弧度。
她伸手推他,不解道:“你笑什么?”
既明开口,话里带着浓浓笑意:“和小酒在一起,当然开心。”
也只有和田酒在一起,才能让他这么毫无顾忌地笑出来。
一个“那就好”,恐怕上京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最在这种情况下,对他说出来。
除了田酒,也只有田酒。
第76章 震撼“脱裤子吧”
田酒坐直,正要说话,既明一夹马腹,缰绳一扬,原地踱步的马儿瞬间奔了出去。
田酒随着惯性往后一倒,撞了既明个满怀。
他一手揽着田酒的腰,一手控制缰绳。
马儿疾驰飞奔,田酒压根坐不稳,在马背上动摇西晃。
大风吹得她眼睛都睁不开,她心里紧张,怕摔下去,紧紧抱住既明的手臂。
既明脸庞又贴过来,抵着她侧脸,安抚地蹭了蹭。
“别僵着身体,身体跟着马的节奏,就像浮在水浪中起伏,别怕,我会抱住你的。”
两边景物飞速倒退,在眼中形成一道模糊流失的颜色,田酒心脏砰砰跳,颠得屁股有点痛。
她努力听从既明的话,僵硬紧张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尝试用马儿的节奏来掌控身体。
过了会,田酒惊喜:“好像没那么颠了!”
“小酒真厉害。”
飞奔中,既明侧过脸,亲了她一口,又低喝道:“驾!”
马儿速度加快,田酒眨眨眼睛,怀疑刚才是不是错觉,既明好像亲她了?
但很快她就没有心绪去思考旁的,马儿跑得更快,她需要更专心地控制身体以适应节奏。
骑马比马车要快得多,两人提前大半天抵达驿站,马车还在后面摇摇晃晃。
开始几天既明还等一等白鹤,后来离上京越来越近,他只一味赶路。
一路上虽然颠簸,但比起坐马车,田酒心情比坐马车好多了。
更重要的是,她也学会骑马了。
虽然还不能如既明般自在飞奔,但也能小跑几下。
抵达上京前的最后一个驿站,白鹤落后没赶过来,一切由既明打理。
田酒在房中泡了个澡,热水舒缓掉身体肌肉的酸涨,却放大了皮肉上的疼意。
“笃笃”
田酒起身去开门,走路姿势有点怪。
“既明,有事吗?”
她一头乌黑长发披散,只穿了一件衫子。
既明当即按着她的肩头往后推,同时闪身进来关上门。
动作之迅速,田酒都看呆了。
总觉得这些天的既明和记忆里的既明不太一样,她又一次认识到,既明不像她想象中那么文弱。
她问:“怎么了?”
“驿站人来人往,有事还是在屋里说吧,”既明轻拨了下她的长发,温声道,“在外不比在家,若要出门,衣服得穿齐整。”
田酒低头看了眼,明白过来既明的意思,点头道:“我记住了。”
这会缓过来,大腿又开始疼。
初学骑马,又连着几天赶路,虽说田酒身强体健,但大腿内侧的皮肤同样娇嫩,这么些天下来,还是磨破了皮,一动弹就疼。
既明看她龇牙咧嘴,小脸皱巴成一团,好笑又心疼,扶她到床边坐下。
“是不是腿上疼了?”
田酒吃惊:“你怎么知道?”
“今日看你下马姿势不利落,我猜到了,怪我粗心,竟忘了提醒你这一遭。”
既明手掌轻揉着她膝头,面上带着愧色。
田酒摆摆手:“这算什么,只是磨破点皮,到上京休息两天就好。”
既明不赞同地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罐:“抹上这个,能好受些。”
“还有这种药?”
田酒稀奇,想要接过来,既明手一收:“你自己不方便,我帮你涂吧。”
话落,两人的目光同时滑到田酒大腿上,田酒回想了下伤口的位置,拒绝道:“不用,我自己涂。”
既明啧声,义正辞严地劝:“我知道你伤在哪里,大腿偏后的位置你自己怎么涂得到呢?不管怎么说,也不能作践自己的身体。”
田酒:“……啊?”
有这么严重吗?这就作践自己的身体了。
“我帮你吧,不碍事的,难道你还不放心我吗?我又能做什么呢?”
既明言辞恳切,眸光温雅,全然一副清正公子的模样。
田酒一想,好像也是,但又有哪里不对。
“可……”
“小酒,我们不是朋友吗?何苦一味拒绝我的一片好心呢?”
既明嗓音低了些,睫毛轻颤着垂下去。
田酒:“……那好吧。”
得到许可,既明嘴角轻翘,手指一旋,田酒话还没落,药膏盖子已经打开。
田酒无言以对,既明眉目温柔,冷白指尖点在田酒手背上。
“先脱裤子吧。”
田酒低头脱裤子,也没什么心理负担,她们三人曾经朝夕相处,彼此都见过对方只着亵衣的模样。
再说了,下田插秧的时候,她裤子也撸到膝盖上,谁都看得见,不算什么。
两条白生生脆藕似的腿露出来,既明坐在床上,两人又挨得近,田酒腿伸展不开,只得曲着腿,脚掌抵着他身上冰凉轻滑的布料。
既明半晌没说话,眉目仍垂着,烛光跃动,光影落在田酒腿上。
他从前确实见过,可不如现在这样心潮涌动。
“既明?”田酒唤他。
既明抬目,嘴角带笑,眼中多了抹晦暗眸色:“没事,叫我看看你伤在哪?”
“这里。”田酒指了下腿。
烛光之下,屈起的那条腿投下变幻影子,另一条腿藏在颤动阴影里。
“看不太清呢。”
既明低声说,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田酒膝盖,微微用力拉开些。
田酒腿蜷缩了下,他手掌落在丰润小腿肚上,触感温热柔软。
既明禁不住手掌圈得更紧。
田酒嘶一声,拍在他胳膊上:“你弄疼我了。”
既明眼瞳一颤,手下骤然放松力气,哑声道:“怪我。”
他道过歉,田酒自然也不会真责怪他。
她把腿摊开些,指着大腿内侧:“你看,就是这儿。”
白而丰润的腿上,皮肤擦破一片,带着些红血丝,瞧着颇为可怜。
既明手指探过来,轻轻按在周边泛红的皮肤上,问道:“疼吗?”
田酒“嗯”了声,眉毛微拧。
既明蹙着眉,俯身下去,青色发带滑落,软软搭上她的腿。
在田酒惊讶的目光中,他启唇,几乎要碰上艳红伤口,轻轻呵出一口气。
触感微凉,像是一根柔软湿润的羽毛扫过去。
田酒不自觉动了下,膝盖屈起来,小腿挨上他的脸。
两人都是微微一怔,田酒赶紧挪开腿,既明轻笑一声:“我不介意的。”
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他头一偏,侧脸又贴上她的腿,发带随着动作一荡,勾上田酒膝盖,更显得青翠。
田酒看他一眼,移开目光,又忍不住看一眼。
不得不说,这个姿势很像狐狸精画册里的姿势,也有点像嘉菉上次……
一想起嘉菉,田酒准备挪开腿,既明却轻巧一歪头,淡红薄唇印上去。
“难道小酒不信吗?”
他嘴唇开合,呵出热气,田酒小腿一抖,有种他会咬自己一口的错觉。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吧。”
田酒收回腿,抱住自己的膝盖,脸蛋微微红,看他的目光带着点警惕。
可这模样在既明眼中更显得可爱,警惕什么呢?怕她被他勾引吗?
“嘉菉管你得真严。”
既明莫名来了一句,没等田酒说话,他利落起身,
那截飘落的青色发带却在田酒身前游荡缠绵着,不愿意离开似的,荡出一道多情弧线。
“好,我就不打扰你了。”
站在床边,他笑容明朗温和,俨然又成了气定神闲的大家公子。
仿佛刚才那个趴在她身上,握着她小腿不松手的人不是他。
他该不会真的是狐狸精下凡吧,田酒突然担心起起来。
目送既明离去,门也被礼貌带上,田酒收回目光,看向他留下的小瓷盒。
青色瓷盒,颜色像是他的发带。
田酒拿起瓷盒,轻嗅了下,味道清新,带着浅淡的草药味。
她用签子挑出药膏,细细涂抹到伤处上。
既明说得还真对,大腿后侧的伤口,她费了好大劲才扭着腰上好药。
都让他摸半天了,早知道就再忍一会,直接让他帮她涂完药。
田酒想着,带着疲倦的身体入睡,一觉睡到天亮。
这药膏还真管用,伤口处已浅浅凝结,再抹两天必然就能恢复。
白鹤来得不算慢,下午时分已赶到驿站,他稍事休息后,三人乘着马车往上京去。
远远地,田酒打开车窗,探出头去看上京城,城墙宽广巍峨,箭楼耸立,旌旗飘飘,巡守兵士带甲携刀,面目威严,远远一观,上京城如同仙宫。
田酒张着嘴巴,愣愣地看着这座传闻中的城池越来越近,高大墙体压迫感十足,田酒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墙。
她怀疑头顶上的门洞,有三个她那么高。
她一直探出头,睁大眼睛四处张望,引起守卫注意,粗声粗气道:“小女子何故窥探!”
田酒都没反应过来是在吼她,还仰着头在看城门上的铁环。
守卫快步走来,车辕上白鹤手持令牌一亮,守卫面色骤变,恭敬低头:“原来是……小人失敬。”
白鹤一句话没说,这场小小的风
波只由一张小小的令牌结束。
既明坐在田酒身旁,手掌搭在她肩头,怕她身子探出太过摔下去。
进了城,上京同小镇当真是云泥之别,就连道路都要宽阔上三倍,热闹的酒楼街市,旗幌招摇。
来往行人衣着鲜亮,路上常有马车经过,开道的人吆喝着什么老爷什么几品。
田酒大张着嘴巴,如同掉进一个从未有过的幻梦中,与其说上京填补了她想象中的空白,不如说上京完全超越了她贫乏的想象。
原来在世界的另一端,有着繁华得难以想象的城市和另一群与土地无关的人群。
既明一直在为她介绍每一处的风光,可田酒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陷入了巨大的震撼。
第77章 锦衣田酒在叶府没有一刻不舒心……
马车行进间,前方声乐渐起,锣鼓开道,里三层外三层的队伍绑着华丽红绸,雕刻金纹的木杖挑着一箱箱沉重昂贵的物件。
田酒愣愣看着:“这是什么?”
既明耳朵被吵得疼,正吩咐白鹤改道,闻言答道:“商户嫁娶,没想到正好撞上,我们这就改道。”
田酒“啊”了一声,车队还在往前走,队伍长得好似看不到头,高头大马上,着红衣的人正往下撒铜钱和糖果。
围观百姓笑呵呵地拱手说吉祥话,小孩子钻来钻去捡糖果,地上有很多铜板,但似乎没有人着急去捡。
马车改道,往僻静些的小路走去,田酒还伸着头看那支喜庆的队伍。
既明捏捏她的后颈:“怎么了?”
田酒回过头,还是懵懵的:“好多钱啊……”
既明低笑,缓声道:“在上京站稳脚跟的家族,钱只不过是最寻常的东西。”
田酒听不懂。
马车又走了很久很久,久到田酒疑心马车是不是在兜圈子。
她新奇兴奋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就在这时,她们到了。
白鹤跳下去,马车一震,田酒正要下车,既明却按住她,先一步起身下车,再回首朝她伸手。
田酒不明所以,搭上他的手,踩着轿凳走下来。
门头高大,上面挂着气派的牌匾,田酒猜牌匾上写的是叶府。
直到这会,她这才发觉门口站着好多人,一群竟安安静静一句话不说,吓了田酒一跳。
田酒好奇地看着他们,凑到既明身边说:“你家里好多人呀。”
既明附耳过去,听完又笑了:“你不用在意,这些都是下人奴仆。”
田酒又瞪大眼睛,奴仆穿得比镇子上的老爷还要阔气呢。
既明领田酒进府,奴仆有的安置马车,有的收拾行礼,有的牵马,剩下人不远不近地跟着既明田酒,大多都低着头。
田酒被人跟着,都没心思听既明介绍叶府了,没一会就回头看一眼。
既明注意到,停住脚步:“小酒?”
话落,眼神轻飘飘往后递了一眼,那些低着头的奴仆不知怎么回事,像是头顶上长了眼睛,哗啦啦全跪下。
田酒傻眼,望向既明,既明面容含笑:“怎么了?”
“……他们干嘛总跟着我们?”田酒干巴巴地说。
“小酒不喜欢,那就让他们退下。”
既明话才落下,白鹤手一挥,奴仆们悄无声息地起来,躬身后退离去。
既明牵上田酒的手,拉着她走过一条布景漂亮的石桥,假山林立,水池中莲叶远远,偶有几朵莲花苞紧紧闭合着,还不到开放的时节呢。
既明见她看池塘,开口道:“小酒以后想看莲花,可以来这里,若是要吃莲子,让下人们去采就好。”
“啊,哦。”
田酒东张西望着,一路上亭台楼阁,奇花异草,一步一景,到处都是田酒从未见过的东西。
最后抵达一处院子,院子和繁花锦簇的府邸相比,显得寂寥幽静。
田酒好奇:“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我的院子,你以后就来这里找我。”
既明说着,指向不远处另一所小院子,温声道:“那是你的院子,我带你过去歇下?”
“好啊。”
这处院子比既明院子小一些,但布置得很精巧,院子里竹林花木丛生,甚至还有一个小池子。
廊檐下一个着蓝衣的小姑娘,快步走过来,朝几人行礼,也是不声不响的。
田酒问:“你是谁?”
小姑娘低着头,又屈膝行了个礼:“奴婢莲衣,见过姑娘。”
田酒还想再说话,既明又揽着她,往屋中走去。
他也不喜欢看到田酒的注意力被旁人分走,哪怕只是一个小姑娘。
屋子里摆着各种各样的物件,漂亮精致,田酒看不太懂,但能感觉到都很贵,也不俗气,只显得雅致。
既明手指拨了下花架上的一盆莲,莲香淡淡,他眉目温柔:“这些都是我离京前亲手布置的,小酒喜欢吗?”
田酒点头:“挺好的呀。”
既明定定看了她一会,屈指轻刮了下她面颊。
“是不是累了?怪我拉着你东奔西跑,颠簸数日,你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田酒“嗯”了一声。
“你不喜欢太多人在身边,屋子里只给你留一个指使的丫头,有任何事,只管吩咐她,她再吩咐下去,你不用多操心。”
既明又嘱托了句,田酒看了眼屋子角落低着头的莲衣,又“嗯”一声。
“那你先歇下,午膳时我再来见你。”
田酒张口,既明忽然捏了下她的脸蛋:“好了,别一味地‘嗯’,难道你不愿意正经同我说两句话吗?”
田酒任由他捏着:“说什么正经话?”
既明松开手,俯首在她面颊上亲了下。
田酒一惊,都没反应过来,眼睛瞬间瞪大看着他,腮帮子鼓起来。
“你……!”
老实了几天,又不老实了。
既明莞尔:“这才对嘛,冲我发发脾气。”
“哪有人想要别人冲他发脾气的?你可真怪。”田酒哼声,揉了揉脸,嘟囔着。
“别人不成,只要小酒,”既明抬手揉揉她的脑袋,笑意如清风,“好了,你好好休息吧。”
他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白鹤又同莲衣多吩咐几句,朝田酒行过礼才离去。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田酒和一个陌生姑娘。
“……莲衣?”田酒迟疑着唤她。
莲衣脚步又轻又快,到了她面前,却不抬头,只屈膝行礼:“莲衣见过姑娘。”
田酒问:“哪有水,我想洗脸?”
莲衣道:“姑娘且稍候,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她快步离开,回来得很快,田酒才刚摸了下莲花花瓣,她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陌生的丫头,一个端着水盆,一个提着木盒。
三人安静地把水盆端过来,木盒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捧新鲜花束,那丫头取下花瓣洒到水盆里,又往里面倒了几滴淡褐色的水液,再用碧绿的玉签子搅了搅。
田酒看得眼花缭乱,怀疑这到底是给她洗脸的水,还是一盆要喝的汤。
一番动作结束,莲衣将一块洁白细绢放入盆中,才道:“姑娘请用。”
“啊,好。”
田酒洗脸,这水扑到脸上香香的,还带着淡淡的草药气息。
水温正好,洗过脸,她带着满脸的水珠,正要捞起水中那片细绢,莲衣又捧过来一块柔软干燥的白绢,边缘还用金线绣着祥云仙鹤。
田酒拿着绢布,甚至觉得用它擦脸太浪费了。
她半天不动,莲衣一直沉着的小脸渐渐流露出惊慌:“姑娘,可是有何不妥?”
田酒看她一眼,默了下,摇头:“没事。”
她胡乱擦了把脸,莲衣带进来那两个丫头,悄无声息地收拾完毕,又悄无声息地离去,就像是从未来过。
田酒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说实话她看不懂墙上的古画诗作,古董玉器她倒是能看出来漂亮金贵,但多看一会也就不稀奇了。
她很快没了兴致,进去卧房,房内清幽香气浮动,无一处不精致秀美,金玉屏风,珍珠小帘,檀香木的脚凳,甚至就连那双寝鞋,鞋头上都缀着一颗硕大的珍珠……
这屋子里最潦草的应该就是她自己了。
田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粗布衣裳,她要是真穿着这衣裳往床上一躺,只怕要把娇嫩的丝绸被面划个稀巴烂。
她左右看了看,问:“我的包袱呢?”
莲衣道:“姑娘稍候,奴婢这就去取。”
她走起路来声音很小,但步子迈得快,没一会就把田酒的包裹拿回来。
田酒从里面翻出自己睡觉穿的棉布寝衣,正要换上,莲衣把柜子旁的玉扣箱子打开,道:“姑娘,这里都是公子备好的衣衫,请姑娘取用。”
田酒走过去,莲衣又把旁边几个箱子一一打开,里面各色布料,精美刺绣。
远远一看,布料泛着细腻光泽,光晕微微。
莲衣蹲下来,取出一件杏子黄的绸衣,裁剪简单,只在衣角袖口有刺绣。
“姑娘,可要换上寝衣?”
田酒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棉布衣裳,又看了眼莲衣手里水流泄地似的绸衣。
她没有犹豫,把棉布衣裳放了回去,又洗了个流程相当麻烦的热水澡,洗去满
身疲惫,换上绸衣。
绸衣轻若无物,丝滑柔软,穿起来相当舒服。
田酒躺进昂贵的被窝,枕头都是玉做的,上面浅浅雕着细腻图案。
田酒摸了会,觉得有点硌,问莲衣:“有布做的枕头吗?”
莲衣微怔:“姑娘稍候。”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只枕头,同样带着光泽,田酒睡上去,只觉得到处都柔软丝滑,她疑心自己一蹬腿,会直接从床上滑下去,摔到地上。
带着担忧,田酒进入了梦乡。
梦里都是这一路的见闻,光怪陆离围绕着她乱转,转得人眼花缭乱。
她一觉睡到半下午,一睁眼看见藕色绣金线的纱帐和四角垂下的玉钩子,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呢。
躺了好一会,田酒才想起来,自己是在上京,一个比梦还奇幻的地方。
田酒出神望着轻轻摇动的银带玉钩,回想这一路的见闻,可真是大开眼界,怪不得白鹤说,她会见识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天地。
确实如此,这一趟没来错。
她一骨碌爬起来,不远处的莲衣看着她,欲言又止。
田酒还没说话,珍珠小帘哗啦轻撞,一只冷白玉色的手拨开珠帘。
是既明。
他换了身衣衫,头戴玉冠,腰间带佩,公子如玉。
他一路走到田酒床榻前,玉佩轻撞上床角,叮叮一响。
田酒笑起来,碰了下他腰间佩玉,流苏轻晃,光泽流动。
“你怎么叮叮当当的,像个姑娘。”
话落,角落里咚一声响。
田酒看过去,莲衣白着脸,屈膝就要跪下来,既明轻啧一声:“出去候着。”
莲衣快步离去,既明目光转回田酒面上,复又变得满含柔情。
“一觉睡了半天,可睡饱了?”
“睡好了,这床可真软。”田酒说着,拳头压下去,枕头被锤得扁扁的。
既明笑着捋过她炸毛的辫子:“软些更舒适,肚子饿不饿,起来用膳?”
“有点饿了。”
田酒揉揉肚子,起床穿衣,这才发现她的衣裳都拿去浆洗了,没有衣裳换。
她哒哒哒跑到装满衣衫的箱子里,随手捞了几件,不知道该穿那件号。
既明走过来,仔细择出一套芸黄色的衣裙:“这套衬你。”
“是吗?”
田酒换上衣裳,在镜子照了照,裙摆层叠,像是一朵绽开的花,确实很好看。
田酒回头,还没问既明已然开口:“秀美可爱,很适合你。”
换好衣服鞋子,既明亲自给她挽了个发髻,首饰盒满满当当,全是珠宝金玉,既明却还是不满意,挑挑拣拣半天,才选出两只珠钗,又挑了个璎珞项圈挂上田酒的脖子。
这么一打扮,镜子里的人显得陌生,像个通身气派又怪气的富家小姐。
田酒对着镜子里的她挤了个鬼脸。
既明被逗笑,捏捏她的耳垂:“做什么呢?”
“好玩。”田酒笑着说。
穿戴完毕坐到饭桌前,桌上满满当当都是菜,田酒疑惑道:“还有谁要来和我们一块吃饭吗?”
既明挑眉:“当然没有。”
谁敢来打搅他们用饭。
“那怎么多菜,我们两个人也吃不完呀。”
田酒有些愁,既明又笑了,夹了一筷子雪白无刺的鱼肉,放进田酒碗里。
“不用你吃完,每道尝一尝就好,喜欢什么就多吃些,晚膳会照着你的口味做的。”
既明温声说着,田酒“哦”了声。
这是人家的屋子人家的钱,她只是个客人,也没必要多置喙。
动起筷子,田酒这才发现这些菜不止是看着漂亮,吃起来味道更是极佳。
既明都不用问她合不合胃口,她一筷子下去,直接吃得不抬头。
一顿饭吃完,田酒都吃撑了。
本来以为绝对吃不完的饭菜,直接吃掉大半个桌子,田酒捂着肚子双眼无神,撑得厉害。
既明无奈,过来轻轻揉她鼓起来的肚子。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不知饥饱,把自己撑成这样”
田酒眼神缓慢转过去:“你家厨子做饭真好吃,比你做的还好吃。”
既明轻弹了下她额头:“傻姑娘,天天念着吃。”
田酒哼了声,肚子有点难受。
既明看着心疼,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揉着,又让人取消食的丸子来,给田酒喂了两粒。
田酒嚼巴嚼巴,觉得这丸子还挺香,伸手想再摸一粒,直接被既明捉住手。
“怎么馋成这样?”
既明失笑,带着她出门,转悠几圈好消食。
午饭吃得晚,又吃撑了,晚膳只简单吃了些,但也摆了半桌子。
田酒本来以为白天睡得多,晚上会睡不着,但没想到还是沾枕头就着。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卧房里的香气,是安神的熏香,她本来就睡得香,再加上安神香,简直能睡一夜不翻身。
田酒一连住几天,每日流水似的物件搬进来,田酒喜欢便留下,不喜欢便拿走。
房中永远都有最新鲜娇美的花束,桌上每日都有新的珠翠钗环……
虽说既明有些忙,但仍尽力同她一起用饭。
抽不开身时,白鹤会请田酒去书房,田酒吃吃喝喝,既明在书桌后处理正事,时不时抬头看她一眼,疲惫眼底便有了笑意。
田酒每日无所事事,到处乱晃,既明怕她无聊,叫人买了几箱话本子送到她院子里,又请上京最时兴的名角登府唱戏,还寻了一群威风凛凛的小狗儿养在府中,专供田酒玩耍。
府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对田酒不友善,所有人都恭敬规矩,田酒的日子更是没有一刻不舒心。
甚至于田酒看话本子,只多问莲衣一句:“书里说上京总是办宴会,怎么不见叶府办?”
一句话,叶府立马发出帖子,不过两日,一场春日宴便办了起来。
田酒不知道该穿什么,衣裳鞋子首饰都是既明一样样择的。
清晨阳光倾斜进小窗,打在纹饰繁复的铜镜上,既明亲手为她梳妆打扮。
田酒坐得久,不耐地动了动,既明手掌按在她肩上,“乖,马上就好。”
发钗入鬓,响声叮咚。
田酒抬眼,和煦日光照在他微垂眉眼,如一幅水墨美人图活过来。
他轻轻执起田酒的手,为她套上两对细镯,才收回手。
田酒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歪头问:“好看吗?”
既明眼神上下巡视,上前拿掉她胸前的彩包璎珞,换上一条碧玉项圈,又退后看了看,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这样最好。”
第78章 匮乏“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田酒忽然感觉自己像是个娃娃,任他打扮。
她摸摸胸前触手生温的项圈:“我也觉得好看。”
虽说她完全没看出来,换之前和换之后的区别,但在她眼里都挺好看的。
“我的小酒最好看。”
既明轻抚她的发尾,又亲自将她送到宴中。
宴会开在园中,来往的都是女子,眼看着既明要离开,田酒拉住他的袖子。
既明立马停住:“怎么了?”
“我有点紧张。”田酒说。
“这里是叶府,你是主人家,不用紧张,上京会在你面前展现出最友好温顺的一面。”
既明嗓音温柔低沉,面容含
笑,但话中含着毋庸置疑的笃定和骄矜。
这话安抚了田酒,她重新将目光投入场中。
美酒佳肴,衣香鬓影,完美地填充了田酒对于话本描写的想象。
但叫她疑惑的是,她以为叶家很厉害,可宴会上的人却不多。
丝竹管乐之声悠扬,田酒吃着糕点,眼神漫无目的在场中乱转,这宴会似乎并不如她想象中有意思。
“你就是田酒?”
一道婉转如黄鹂的嗓音响起,带着好奇。
田酒一转头,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站在面前,一身华丽珠翠环绕,却掩不住面孔的活泼灵动之感。
田酒站起来:“我是田酒,你是谁?”
那小姑娘盯着田酒,眼中兴味之意更浓厚,她道:“英国公家行四,裴宝仪,你可听说过我?”
“裴宝仪,”田酒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称赞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说完,又补一句:“我没听说过你。”
裴宝仪望着田酒不眨眼。
田酒回望着她,眨眨眼,不明所以地啃了口糕点。
也不知怎么回事,裴宝仪突然乐了,掩唇笑起来,笑声清脆如银铃。
“你真是从一个小山村来的?”
裴宝仪不客气地坐到田酒身边,手肘撑着桌子,眼珠乱转,对田酒很感兴趣。
“我是从田家村来的,”田酒给她让了点位置,对她也很好奇,“为什么你爹姓英,你姓裴呀?”
裴宝仪愣住,反应过来后,笑得前仰后俯,甚至忘了用帕子掩唇,笑出一口白牙,引来不少人注意。
田酒拉着她,怕她摔下去:“你笑什么呢?”
好一会,裴宝仪才止住笑意,脸蛋笑得红扑扑的。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我爹不姓英,英国公是世袭爵位。”
田酒听得一知半解,“哦”了一声,没再问下去,毕竟她也不需要知道“绝味”到底是什么味。
“你呢?你爹有官身吗?”裴宝仪问。
田酒摇头:“我没见过我爹,我是阿娘捡回来的。”
“啊……”裴宝仪面色滞住,连忙道,“宝仪冒犯了。”
“没事,我不觉得冒犯。”田酒小脸认真地回应。
裴宝仪又怔了怔,笑了:“你真的很有意思,我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田酒道:“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呢。”
“你和我说说呗,小山村是什么样子的?”裴宝仪又好奇地问。
“和上京一点也不一样,”田酒回忆起来,“我家周围都是矮矮茶山,山上有菜地和茶树,还有果树,我家里有一条狗,叫大黄,它特别聪明,能听懂我说话。”
田酒说完,裴宝仪想了想,评价道:“像我避暑时去的农庄。”
田酒问:“你呢,你在上京每天做什么?”
“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女子八雅,”裴宝仪掰着手指头数完,噘嘴道,“还有赴宴游玩,也挺没意思。”
“你会那么多东西呀,真厉害。”田酒由衷地夸道。
裴宝仪摊手,冲她眨眼:“其实我也就学了个皮毛,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当然不会。”
田酒应了她,两人挤在一块吃糕点,乱七八糟地闲扯。
明明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能聊得热火朝天,真是奇了。
田酒看着来往人影,问道:“这宴会和话本子上不太一样,宾客好少。”
“少?”裴宝仪面色古怪,“你怕是不知道吧,叶府多年没邀过女眷办宴,这次不知道多少姑娘卯着劲要来参加呢,全被回绝了。”
“回绝?为什么?”
田酒一双眼装着满满的困惑,裴宝仪看笑了。
“你真傻气,那些姑娘当然是为两位表哥来的,既明表哥生怕碍了你的眼,所以只请最交好的几家人。今日赴宴的女客要么是已婚的夫人,要么是定过亲的小姐,一位待嫁的姑娘都没有呢。”
田酒听愣了,看向稀疏的宴会场,完全没有想到既明背后准备了那么多。
“我都不知道这些事……”
“我也不知道,眼高于顶的表哥居然也会有心细如发的时候。”
裴宝仪啧啧感叹,看向田酒,意有所指:“好多男人坏得很,乐意看心爱的女人为他争风吃醋,甚至还拿来做好友间的笑谈,表哥比他们好得多,不是吗?”
田酒沉默片刻,点头道:“……他确实挺好的。”
宴会过后,田酒去专门豢养狗儿的园子里玩耍。
她丢出沙包,几条狗儿蜂涌奔出去争抢,一只黄狗咬住沙包,兴奋地往回跑,可身上的小披风被旁边的狗一口咬住,跌了一跤,沙包掉出来,狗儿们又开始混战争夺。
田酒看得出神,腰间忽然多了只手,不用回头她都知道是谁。
“怎么样,可有中意的?”
这些狗送来的时候,既明说过让田酒选一只最中意的,养在她的院子里,可田酒一直没同意。
田酒看了会,答非所问:“它们为什么要穿衣裳呢?”
既明微怔,看了眼群狗身上的小衫子和小披风,解释道:“上京风尚罢了,你若不喜欢,去了便是。”
田酒摇摇头:“穿着吧。”
她没再说话,既明从背后轻轻抱住她:“在府中无聊了?明日我带你去看牡丹花会。”
田酒挣开他的手,回头看着他,面上多了点惊喜。
“牡丹花会要开了?”
“开了,明日花王便能抵达上京,”既明面上带笑,嗓音温柔,“说好的,我带你去看全天下最美的牡丹。”
“真好,”田酒笑起来,“那我后天就能回家了。”
此话一出,园中灿烂春风似乎都褪色三分,既明眼角眉梢浸润的笑意淡去,幽幽抬眸。
“千山万水跋涉而来,就这么回去,会不会太快了?”他嗓音还是温和的。
“见见世面嘛,”田酒不甚在意,对他眨眨眼睛,“咱们不是说好了,看完牡丹我就回家了。”
“确实说好了……”
既明眼睫垂下去,但那只不过是句让她放心的托词罢了。
“你就这么不想留在我身边,哪怕只是多陪我几天?”
他嗓音低下来,长眉微蹙,眸光含情地望着人,活像田酒是个离他而去的负心人。
田酒最受不了他这种目光,她搓搓手臂,支吾道:“我没那个意思……”
既明不语,上前一步,轻轻搭上她的手,垂首望着她,俊秀眉眼含愁,轻声道:“别这么对我,好吗?”
田酒挣扎着试探:“那再多留一天?”
既明揽住她,手掌在她后背上轻抚,垂着眉,幽深眼眸泛起微波,瞧着像是心都要碎了。
他不多言,只轻轻吐出两个字。
“小酒……”
田酒无奈叹了口气:“那你想要怎么样嘛?”
“就这样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既明握着她的手,欺身靠近,显得急迫:“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留在我身边,陪陪我好吗?”
在上京,田酒见过他在府中说一不二,奴仆尽皆畏惧的模样,这样一个人对她言听计从,在她面前嗓音颤抖,眼底发红地恳求她留下。
按理说,田酒该同意的。
可她认死理。
“我得回去。”
她的话肯定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为何?”
既明嗓音彻底沉下去,漆黑眼瞳带着一丝坚定的偏执。
田酒不理解既明的问话,理所当然地说:“我的家就在田家村呀,没有为什么,我得回家。”
可既明不接受,他连连追问:“难道你一点都不喜欢上京?上京不好吗?我……不好吗?”
说到最后,几近无力。
田酒还是摇头,自从来了上京,她总是摇头。
“上京很好,但夏天要到了,菜园里菜会疯长,不吃会烂在地里。”田酒说得很认真。
“菜?”既明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困惑,“我雇了人打理,它们不会烂在地里的。”
田酒又说:“五月底要插秧,桂枝姐需要人帮
忙。”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既明立马道:“她现在是巧珍阁的管事,她可以雇人,不需要谁来帮忙。”
田酒望着他,即便每一句话都站不住脚,可目光仍旧明净澄澈。
她平静地说:“山上的杏子熟了。”
既明开口想说,若她要吃,他会买来无穷无尽的杏子。
可一瞬间,他忽然明白过来,菜地之后是秧苗,秧苗之后是杏子,杏子之后还有莲蓬板栗山萢石榴柿子……
“你从来就没想过留在上京?”
田酒笑:“当然没有呀,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怎么会这么想?
若换个人问他,他能答得理直气壮,天经地义。
天下之中、靡衣玉食、肥马轻裘、珠围翠绕……她又有什么理由不留下。
可问这句话的人是田酒。
繁华上京和他,在她面前无比匮乏。
那把扇子她不要,巧珍阁她不要,上京的富贵安乐她自然也不要。
她从未变过。
他也从不可能留下她,她终究要回到青山绿水之间,做一只自由自由的鸟儿。
既明望着她,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田酒拍拍他的肩,歪着头问:“你怎么了?”
“真的……”既明开口,嗓音艰涩,“没有一点可能吗?”
园中狗儿们还在打架,一只矫健的黑狗抢到了沙包,跑到田酒面前,尾巴欢快摇动。
田酒蹲下来,摸摸小狗的头,仰起头看向既明。
“你瞧,上京的狗儿要穿绫罗绸缎,黄哥不会喜欢的,它更喜欢在草地上打滚撒欢。”
既明张张嘴,他有无数的话可以反驳她,有无数手段可以解决掉她任何的后顾之忧。
如果她想像在田家村一样生活,他也能做到。
为了她,他什么都能做到。
也正因为这样,他第一次,在未彻底败退前,放弃了进攻。
良久,既明嘴角沉寂,嗓音很轻。
“我不会送你。”
田酒露出个笑:“没关系呀,我知道你很忙。”
“若你肯再来,无论晴雨,不远万里,我会去接你。”
话毕,他没等田酒回答,拂袖而去。
长袍大袖,身姿挺立如竹,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寂寥。
第79章 天地“嘉菉不会知道的……”……
翌日,牡丹花会。
马车摇摇晃晃,既明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周身沉静。
田酒看看窗外,又看看既明,几次之后,既明睁开眼。
“怎么了?”他问,除了眼眶里多了写红血丝,他看起来同平时没什么区别。
田酒抿唇:“你还在生气吗?”
既明淡笑,嘴角弧度很浅:“这招对你没用,不是吗?”
若他想求她,该放低姿态,可怜巴巴地拉着她,她或许会心软。
田酒挠挠头,承诺道:“你别生气,你要是想见我,来就是了,住多久都成。”
“那真是多谢了。”既明面色无甚波澜。
他不说话,田酒也沉默下来。
终于到了地方,却完全没有田酒想象中的热闹景象,花团锦簇确实有,但除了她们之外,一个看客人都没有。
田酒疑惑:“怎么没有人呢?今天不是牡丹花会吗?”
既明拉上她的手往前走,道:“今日只有你我。”
他走得飞快,田酒被他拉着,眼前无数盛放牡丹,粉白红艳纷至沓来,枝叶拍打着她的腿。
花似是海,将人淹没。
“既明,既明?”
田酒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既明拉着她几乎要跑起来,直到两人进入花会中心的高台,高台之上花瓣纷纷扬扬落下,一株盛放的粉牡丹热烈开着,大朵大朵像是绚丽晚霞,却比晚霞还要生动娇艳。
田酒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既明拥住她的肩,手掌托起她的脸,强制拉回她的视线。
田酒对上那双狭长飞扬的眼眸,如同结着薄冰的湖面,底处是幽晦无声的汹涌暗流,咆哮挣扎着要撞出那层冰壳,卷走面前无知无觉的姑娘。
只一瞬,既明闭上眼,吻下来。
这是田酒同他说清楚之后,他第一次这样吻她。
动作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更激烈,惊涛拍岸般,无数无望情愫奔流而出,滚滚而下。
田酒懵了一瞬,要推开他。
可他抱得那么近,含吮着,啃咬着,像是要把她的舌头吃下去。
田酒惊喘了声:“你……”
既明紧闭着眼睛,纤长浓黑睫颤抖着,鼻息粗重,一声一声地喘,像是压抑不住的哭腔。
他捧着田酒脸蛋的手指,甚至在微微痉挛。
田酒能感受他那股浓烈的悲伤。
她迟疑着,抵在他胸膛上的手慢慢滑下去,轻轻抱住了他。
感受到田酒的接受,既明将人拥得更紧密,几乎是要她揉进身体里,如同溺水的人抱紧浮木,吻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渴死。
田酒呼吸慢慢急促起来,快要喘不过来气,鼻子里一声声哼着,挣扎起来。
既明稍稍退开,口唇还贴着她,濡湿潮热,低低喘着。
田酒后退:“我们……”
既明仍旧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立马又含上她的唇逗弄。
田酒推他,他直接顺着她的力道仰面倒下去。
田酒在他怀中惊慌地睁大眼,她们倒在高台之上,激起无数红粉花瓣飞扬,又慢悠悠飘落,微凉地碰触着火热的面庞身体。
既明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沉溺于怀中的人。
他白皙如玉的面庞潮红,眼睫颤着,倒在纷华花瓣中,如同一只吸食人精气的山野花妖,勾人心魂。
手掌一下又一下,重重揉着田酒的腰身。
直到吻得田酒眸色迷蒙,反应迟钝,既明才退开,手掌抚弄着她的后颈,轻啄她被吻到红肿的唇。
再向下,细细吻她的下巴,吻她扬起的脖颈,吞下她颤抖的喘息。
田酒手指无力,软软地推他的脸。
“不……”
既明扣着她的腕子,湿热的唇吻她的手心,含她的指尖。
“有什么不可以呢?”
他压下她后颈,一点点吻上她绯红的耳垂,细细□□。
“难道这样不快活吗?”
田酒脑子里像是沸着一锅咕噜冒泡的甜粥,热烫烫的蒸汽缭绕,让她迷乱中难以思考,可身体又带来真切无比的刺激。
眼前的既明鲜红嘴角翘着,狭长眼尾如蝶蹁跹,黑发散乱,贴着人游动,意乱情迷。
他是一只惊心动魄为她而来的梦中精魅。
“不行……”
田酒后仰,躲避他的吻,手掌抵住他的肩。
“不能这样……”
既明仰着面,薄唇张开,唇红齿白间,鲜红舌尖耷拉在下唇上,水光淋淋中轻轻勾起。
田酒才清明的脑子又被勾得七荤八素,茫然望着那点含着艳光的舌尖。
他笼住她,凑上来,热而灵活的舌尖游蛇般舔舐。
“可以的,嘉菉不会知道的。”
‘嘉菉’两个字像一条劈开混乱的闪电,田酒颤了下,坚决地推开既明。
她撑起身体,乌黑眼珠水濛濛的,像雾气缭绕的晨间小溪。
“不可以。”她嗓音很轻,但无比镇定。
既明僵住,湿红眼尾滚下一滴泪,眼睫歪歪倒下来,像只被淋湿翅羽的漂亮鸟儿。
田酒还在急促喘着,目光已经渐渐冷静下来。
在既明湿润的目光中,她轻叹了口气,伸出手,一点点擦掉他眼睫上的湿意,又抚了下他的脸庞。
“既明,好好照顾自己。”
既明眼眶通红,像是要落下泪来,眼睛却又干涩到生疼。
他拉着她的袖子:“为什么我不可以?”
田酒收回手,一点点退出他的怀抱。
“我答应过嘉菉,不再亲你,虽说没有完全做到,但也不能破罐子破摔。”
她脖颈还带着他吮过的红痕,唇还微微肿着,可已然从这场编织的美梦中脱身。
一个不在场的嘉菉,竟有那么大的威力,让她不肯越雷池。
既明嗓子里一声气音,像是笑,又像是哽咽。
他倒回满地花瓣中,闭了闭眼,浑身蔓延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是天意吗?
从前他运筹帷幄,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可如今他最想要的,费尽心机也求不得。
田酒被缠得太久,也累得倒下去,望着不远处的花王牡丹发呆。
久久安静,两人呼吸声渐渐平缓,像是退潮后宁静荡漾微波的幽黑海面。
“它真好看。”
田酒说,嗓音有些哑。
“再好看,也留不住你。”
既明闭着眼,低低咳了两声。
他
完全没整理自己,脸上的湿痕,凌乱的口唇,还有扯散的衣裳,就这么乱糟糟躺在散乱花瓣中,几乎像是被凌虐后随手丢开的可怜玩具。
田酒看不过去,半撑起来,给他一点点拢好衣裳,系好扣带,又从他怀里摸出帕子,擦去他脸上乱七八糟的痕迹。
擦到殷红薄唇时,既明轻轻哼了声:“疼。”
田酒凑近些细看,这才发觉他下唇破了,渗出零星血丝。
田酒一阵心虚,心虚后又觉得纳闷。
明明是他投怀送抱献身同她亲热,可眼前这模样,怎么搞得她像是个提裤子不认人的混蛋,他才是可怜兮兮的小郎君?
可一看既明那泛红的苍白脸庞,眼睫半睁开,长睫垂落,静默无声地凝望着她。
田酒叹气,认命地接着给他擦拭脸颊。
“别总想着我,上京也很好,你也很好,日后你找个上京姑娘成亲,一切都会好的。”
她絮絮叨叨地说,既明听得蹙眉,开口道:“那你呢?”
“我?”田酒笑着摇摇头,“我不适合这里。”
胡闹一通过后,既明又变回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方才躺在地上求欢的人不是他。
但他这样,反而让田酒觉得轻松。
既明一缠起人来,妖精似的,真叫人难以招架。
田酒说过,牡丹花会后她便离开。
既明也说过,田酒离开上京,他不会送她。
他果真没有送。
白鹤带着两匹马和马车,护送田酒离开。
马车摇晃,田酒忍不住探出头,问白鹤:“他真不来送我吗?”
白鹤顿了下:“主子抽不开身……”
田酒拍他的肩,不让他接着说话,只道:“知道了。”
抽不开身这种话都是敷衍,只要既明想,他就来得了。
就像在叶府,无论多忙,他都能抽出时间陪她用饭。
看来,他是真的不愿意来。
田酒缩回马车里,穿着来时的那身粗布衣裳,小桌上摆着一碟子淡黄的栗子糕,上面印着牡丹花的样式,瞧着颇为精致。
田酒看了会,拿起一块放到嘴里,软糯甜香。
她眯了眯眼,尝出来这是既明的手艺。
“啪”地一下,田酒推开窗,仿若某种奇异的感应,她视线一抬,正和高楼之上负手而立的男人对上视线。
两人都是微微一怔。
田酒很快露出一个甜甜的笑,眼弯如月牙,对他挥了挥手。
高楼之上,既明面无表情,垂眸注视着她。
风起,青色发带飞扬。
“啪”地一下,他关上了窗,隔绝掉那张逗人心痒的笑脸。
再看下去,他怕他会将人截回来,折断她的翅膀,锁进密室关住,让她眼里只有他,身上也只有他。
回去的路程比来时还快,马车坐厌了就骑马,骑累了就接着坐马车。
晃晃荡荡回到家,门口干干净净,大黄大黑吠叫着奔出来,兴奋地刨地,嘴筒子对着田酒戳戳戳。
田酒笑起来,挨个摸狗头:“好了好了,我回来了!”
她带着两只狗子要进门,又停住脚步,回头看去,白鹤手持缰绳望着她,像是有话要说。
“进来喝口水?”
田酒迟疑着招呼了句,毕竟她知道马车上什么都不缺,更不缺一口水喝。
果不其然,白鹤拒绝了。
“不必,多谢姑娘。”
可话说完了,白鹤还不挪步,田酒奇怪:“你还有什么事吗?”
白鹤踌躇:“你当真不回上京了?”
“我的家就在这里,回上京做什么?”田酒毫不犹豫地反问。
白鹤答不出,垂首道:“田姑娘,公子舍不得你。”
“没事,我很欢迎既明来做客,他要是想我就来住两天,他的房间我给他留着。”
田酒笑得热情好客,但话中的意味和白鹤全然不同。
白鹤无声叹了下,抱拳道:“姑娘千万保重。”
田酒点点头:“你也保重。”
白鹤颔首,持缰绳转身离去,田酒在他背后高声说:“一路顺风。”
他没有回头,只挥了挥手。
送走白鹤,田酒进家门,一切都还是熟悉的模样,和她走之前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院子里的落叶都扫得干干净净,大黄大黑的狗碗里还剩下不少食物,水缸也是满的,冬日消耗掉的柴火垛子补得又高又整齐。
看来既明找的人把她的小家照顾得很好,田酒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如果……田酒甩甩头,不放任自己胡思乱想。
这世上没有如果。
田酒第一件事是烧水洗澡,顺带煮了碗粥,伴着酸辣的腌豇豆吃顿饭。
还真别说,在上京吃过一肚子山珍海味,回家里来一碗清粥小菜,滋味真不错,感觉整个人都清爽了些。
经过一场分别,大黄黏人黏得厉害,她走哪大黄就跟到哪。
田酒现在什么都不想干,长途奔波回来,她只想在自己的小窝里好好睡一觉。
她沾床就着,大黄趴在床下瞧着她。
一睡睡了一天一夜,又香又沉,等她再醒来时,天还是亮的。
田酒懵了会,以为自己只睡了个把时辰,大黄还趴在地上,圆溜溜的狗眼睛上抬望着她,露出一点眼白,显得格外可爱。
田酒伸了个懒腰,一骨碌爬起来,精神饱满。
大黄也一跃而起,跟着她出门。
一见廊檐下舔得干干净净的狗碗,田酒就知道她不止睡了一个时辰,是直接睡了一整夜。
抬目四望,青山黛影,又是一个晴朗的春天呢。
田酒握着辘轳井的摇把,摇起一桶井水,清凉地扑到面上,水珠纷纷滑落,她不在意地甩甩脸。
大黄贴在她脚边,被甩了一脸水,也跟着甩甩毛茸茸的狗头,狗耳朵乱弹,它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田酒抹掉脸上的水珠,被它逗得哈哈大笑。
春风醉人,风中隐约带着花香。
田酒叉着腰,深吸一口气,嘴角笑意自在。
这才是她的天地。
采茶、修剪茶树、插秧、摘莲蓬、摘杏子、打板栗、钓鱼、摘柿子、吃石榴、腌咸菜、烤板栗红薯、堆雪人……
茶山村落的一年四季生动度过,田酒过得悠闲又充实。
如今她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到木工中,做出更多样式的妆匣子,她手上有些钱,因而能用珠宝金银做装饰。经过她手的妆匣子,已然成了巧珍阁风靡全镇的时兴好物,大家都抢着买。
李桂枝和王铁匠小日子也过得红红火火,她本来就是个利索有手段的人,巧珍阁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才一年时间,巧珍阁上下都对她心悦诚服。
秋风起时,既明来了一趟,短暂逗留两天,像是要来看看田酒过得好不好。
可即便是他,最后也只能说,田酒过得很好。
她属于茶山,属于土地,属于四时雨水,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得到真正的滋养。
田酒的心比从前还要安宁,阿娘刚离开时,她会在深夜觉得恐慌,会觉得孤独。
也就是那时,她将既明嘉菉带回来。
其实她不缺人帮忙,她一个人足够养活自己,甚至能让自己过得很不错。
她只是有点孤独,所以她向外寻求慰藉。
他们也确实给了她慰藉。
但两年时间,发生很多事,她也见过很多人,去过她以为一辈子都去不了的上京,见过遥远如幻梦的天地,经过一次次离别,如今她一个人生活,心境却更开阔。
她不再觉得孤独,她拥有这片山水给予的无私馈赠,她无比安心,更无比幸福。
恰好这天下的道理是,当你幸福时,还能越发幸福。
第80章 夫君是流氓,是混蛋,是酒酒大人的狗……
七月流火,茶山村落仍旧炎热,阳光明媚照耀,树木绿叶反射着亮光,到处都明晃晃地刺目。
回家路上,田酒戴着草帽,红润小脸带汗,背篓里橙黄的圆杏子来回滚动,大黄大黑跟在她脚边,一会跑在前面,一会落后追逐打闹。
田酒停在家门口,擦擦脸,正要抬手推开门。
忽然,大门从内向外推开。
一道清朗明快嗓音响起:“酒酒,你回来了!”
田酒一怔,遮掩视线的草帽被轻轻取下。
她抬目,正对上嘉菉英挺硬朗的面庞,眉眼桀骜,笑颜却比夏日阳光还要耀眼。
田酒眼睛迟缓地眨了下。
“酒酒,我回来了。”
嘉菉俯身凑近,吧嗒一下亲在她微张的唇上。
田酒还是眼睛圆睁看着他。
嘉菉最受不了田酒这样的目光,手中草帽落地,他猛地抱住田酒压入怀中,狠狠吻上她。
分别的所有爱恋情愫决堤,笑容和冷静撕裂开来。
颤抖的手掌,急促似哭泣的喘息,迫切渴求的吻,烈焰燃烧一切理智。
田酒的背篓不知何时落地,黄杏如一地阳光撒开。
除了呼吸是属于自己的,其余的一切感官似乎都是共享的。
嘉菉手臂紧紧箍着田酒的腰,另一只手捞上腿弯,轻巧把她抱进怀里。
发辫在空中一荡,轻轻拍上他面颊。
嘉菉吻着她,低低笑起来。
田酒睁开眼,呼吸颤抖短促:“不必再等了,是不是?”
嘉菉嘴角挑得更高,显出乖戾邪气,一双眼带着野狼似的神光,眉目欲念沉沉笼罩下来。
“我是你的了,酒酒大人。”
他开口,嗓音嘶哑得不像样。
田酒笑了,手臂勾上他的脖子,贴上去吻住他。
“你本来就是我的。”
嘉菉抱着她,两人一路吻一路走,嘉菉不慎撞上门框,后背拍上窗户,一次又一次,田酒在他的吻里笑起来。
“你是笨蛋吗?”
“是笨蛋,只有酒酒大人能救我。”
嘉菉抱着她倒进满是皂角香气的床榻中,两人滚做一团,衣裳撕扯开来,着急得像是在打仗。
他吻遍她,急切得像一场骤雨打落,吻红她寸寸皮肤。
田酒有时痒得直躲,有时又难耐轻哼着,软绵绵的腿去踩他的肩。
“酒酒,我的酒酒……”
他攀上来,精铁般坚硬肌肉绷紧压下来,宽阔胸膛将她完全笼罩,密不透风,铸成彼此翻腾缠绵的情欲牢笼。
田酒汗湿了发,杏子似的眼眸微微阖着,眼睫里水光连连,哼唧着唤人。
嘉菉粗重喘息着,汗水顺着血脉偾张的肌肉淌下去。
他手掌颤抖着抚上田酒后颈,凑上去舔掉她眼尾的泪光,含着那块薄薄皮肉嘬弄。
“酒酒不哭,我轻轻的……”
他口上甜蜜哄着,可床架却越摇越响,田酒眼角泪光更盛,发辫晃动着散开。
她哭吟着咬他,他胸膛肌肉硬得像石头,只磕出一个浅浅牙印,却激得嘉菉更亢奋,肌肉抽动弹跳,比暴雨还要急促。
“小混蛋……”
田酒骂他。
“我混蛋,乖酒酒,我的好酒酒,快了,你再忍忍……”
嘉菉胡言乱语哄着人,激奋得像条叼住香肉的野狼,怎么尝都尝不够,哪会轻易松口。
他翻来覆去,乐此不疲。
田酒刚开始还享受着,可时间一长,哪里扛得住,她知道嘉菉是有些蛮力气的,可没想到这力气还能这么用。
最后她昏昏沉沉,像是条躺在水面摇晃的小船,海浪滔天拍打过来。
再猛烈的刺激,她也抬不动腿踹人,只能蜷着脚趾,攀上唯一的浮木。
嘉菉爱死了她往他怀里钻的可爱模样,本来消停的火热欲念又兴起来。
只恨不得天长地久,两人就这么在床上厮混到死。
田酒已经累得眼皮都睁不开,手脚软绵绵,像根挂在他身上的面条,也不知道这样有什么乐趣,值得他不厌其烦地颠弄。
等到一切结束,田酒啪一下,直接掉进黑沉梦乡,叫都叫不醒。
再睁开眼时,一道热烘烘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脸,上面横七竖八的小牙印遍布。
田酒迟钝地眨了下眼睛。
“酒酒醒了。”
头顶响起熟悉的沙哑嗓音,头发被亲了下。
田酒在他怀里仰起脸,只一个动作,瞬间牵扯起浑身酸痛,尤其是腰和腿,还有她可怜的屁股。
嘉菉蹭着她,鼻尖在她软软脸颊肉上戳进一个小肉窝,他眼睛还没睁开,已经一口一口亲下来。
田酒恨恨咬住他脸颊,嘉菉终于睁开眼,露出一个笑,将自己的脸往田酒口中送。
“喜欢你咬我,再多咬几口。”
田酒:“……”
她松开口,对印着她牙印的地方呸了声:“不要脸。”
“要那东西做什么,我只要酒酒。”
嘉菉被骂也毫不介意,把田酒抱进怀里,脸埋进她温热肩窝,一下一下亲她的脖颈,唇像是片刻都离不开她似的。
田酒这才发觉,两人光溜溜贴在一起,皮肉暖融融地触着。
“你怎么不给我穿衣裳?”
“我们是夫妻,还穿什么衣裳?这样多好。”
嘉菉腰身一挺,田酒惊喘了声,去推他腹部,嘉菉蹭蹭她的脸,在她唇上啄了下。
“我知道酒酒累了,睡吧。”
“你这样我怎么睡?”
田酒鼓起腮帮子,扯住他垂下来的头发,嘉菉顺着她的力道歪头,亲她的手腕。
田酒这才发现,手指上都是他吮出来的红痕,就连指缝里不能幸免。
“你是狗吗?”田酒骂他。
“是酒酒大人的狗。”
嘉菉没骨头似的贴过来,高大健壮的人拱着田酒,张口:“汪汪。”
田酒:“……”
这还是曾经那个不拿正眼看人的倨傲嘉菉吗,现在甚至都开口学狗叫了。
闹了一通,田酒在他怀里,鼻端都是熟悉的味道,没一会,又困倦地阖上眼。
一觉到天亮,再睁眼时,嘉菉还抱着她。
田酒动了动,察觉到腰下的异样,她恶从心中来,探手下去一拧。
嘉菉浑身一震,睁开眼,委屈道:“酒酒……”
“你……”怎么没消下去,还更精神了?
田酒张着嘴巴,懵懵看着他,嘉菉凑过来亲亲她的脸蛋,又用手遮住她的眼睛。
“不能再勾引我了,再弄就擦破皮了,你会疼的。”
田酒眼睫在他掌心一扫,瞬间察觉到他越发亢奋的反应。
田酒抬腿就踹:“你给我下去!”
嘉菉拉着她的脚腕,不叫她乱动,又立马下了床,“好好好,我下来,你别踢,小心伤着自己。”
田酒一脱离他的怀抱,立马缩进被子里。
嘉菉站在床边穿衣裳,她在被窝里瞪着他,眼睛圆圆,脸蛋鼓鼓,可爱得要命。
嘉菉实在忍不住,扑了过去,想要亲热一通,又怕惹恼她,只好压抑着满腔热烈情欲,轻轻吻她的脸。
“怎么样,那里疼不疼?”
田酒一时没反应过来:“哪里?”
嘉菉低低地笑,手掌隔着被子揉了揉,凑到她泛红耳尖旁说:“这里。”
田酒脸蛋瞬间绯红,拳头咚一下砸在嘉菉胸膛上:“你是流氓!”
嘉菉捂着胸口直笑:“我是流氓,是小混蛋,还是酒酒大人的狗,一晚上多了好些名头呀。”
“也不知道是谁昨天晚上学狗叫。”田酒下巴一抬,故意气他。
可嘉菉不生气,低头吻她撅起的唇:“撅起嘴就是想要夫君亲,对不对?”
“才不是,”田酒反驳一句,又发觉他的称呼,红着脸道,“什么夫君!”
嘉菉用鼻尖蹭着她的鼻尖,眼里柔情氤氲,像是蜂蜜化在眼底,难以想象他也会有这样的神情。
田酒看得发愣,嘉菉嗓音低而轻柔:“我们是夫妻了,酒酒。”
只这么一句,田酒不知怎的,眼神一颤,心头甜蜜翻涌。
她别开眼,嘉菉捧上她的脸,不让她躲避。
他沉缓而温柔地说:“酒酒,这世上再也没有叶嘉菉,只有酒酒的夫君,只有嘉菉。”
田酒怔怔望着他,手臂从被子里挣出来,揽上他的
脖子。
“我们是夫妻,要过一辈子的夫妻。”她说。
嘉菉笑意灿然,眼眸灼灼,轻柔的吻落在她眉心。
“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这样的话似乎太过正式,田酒耳尖热起来,莫名不自在,想要松开手。
嘉菉却拉住她手腕,不让她退开。
“你同我说实话,真不疼吗,我瞧着都红了。”
田酒低头看了眼,又看向嘉菉,拳头落在他胸膛上。
“……你偷看我!”
嘉菉闷声发笑,任由她乱捶打着:“酒酒该不会忘了我……”
“不准说!”
在某些时候,田酒脸皮还是不如嘉菉厚。
她不让他说,他非要说,还要凑到她耳边说:“酒酒让我嘬快点的时候,可不怪我偷看呢。”
田酒彻底熄火了。
她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张红通通的脸庞和攥着被子的粉白手指,眼神乱飘不看嘉菉。
嘉菉在她脸上吧嗒亲了口,怕给人逗狠了,退开来,“你再躺会,夫君去做饭。”
说完他昂首挺胸出了门,背影满是愉悦快意。
田酒望着他离开,一把用被子遮住脸,在被子里骂:“小混蛋。”
过了会,被子里又传出一道声音,试探着,很小声地:“夫……君?”
嘉菉留下来,晚上自然从堂屋搬进里屋睡。
自从住到一起后,每天雷打不动早起早睡的田酒作息变了,开始晚睡睡起,有时夜里甚至能闹到鸡鸣声起,天蒙蒙亮。
两人都困懵了,还在干。
少年人初尝情欲滋味,自然沉湎其中,怎么耳鬓厮磨仍嫌不够。
田酒生活中除了木工,除了茶山,又多了一件乐趣。
生活没有一丝阴霾,快活地像漫长的葱绿夏日。
这是独属于她们二人的桃花源。
只可惜很快嘉菉就有了烦恼,烦恼的原因在于——既明来信,要过来拜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