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菉第六次揪断豇豆时,田酒一巴掌拍上他的肩:“你今天怎么了,总是跑神?”
“我……没事。”
嘉菉不想在田酒面前提起既明,也不想向她暴露心底的不安。
他嘴上说没事,话却少了,这些天她们两人朝夕相处,每天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对方,每天睡前缠绵交欢的人也是对方。
田酒比从前更了解嘉菉。
她明白他的在意。
夏蝉嘶鸣,太阳西沉,午后热气丝丝缕缕散去。
田酒午睡醒来,嘉菉完全没睡,正一手支着脸,一手拿扇子慢悠悠地给她扇风。
“醒了,”嘉菉在她脸上亲了亲,嗓音微哑,“渴不渴,井水里镇了瓜,我去切。”
说着,他侧过脸等待,直到田酒在他脸上吧嗒一口,他才露出笑,利落下床去切瓜。
田酒慢吞吞起来,坐在床边发了会懵。
没一会,嘉菉端着一盆切好的红瓜瓤回来,他坐下来,又吻吻她无意识微撅的唇,才送了块瓜过去。
“来,张嘴。”
田酒“啊”地张开嘴巴,嘉菉把盆放到小桌上,一手给田酒喂瓜吃,一手又拿了扇子给她扇风。
田酒吃着吃着,靠上他肩头。
嘉菉下巴抵着她:“怎么了,撒什么娇?”
田酒在他脖颈处蹭了蹭,提议道:“等会去摘莲蓬吧,现下正是莲蓬结子的时候。”
嘉菉动作微微一缓,忽然想起以前他还因为荷塘和田酒闹过别扭。
当时他才发现自己喜欢田酒,万分纠结,又因为既明和她同去荷塘,妒火中烧。
那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两年后的今天,他成了酒酒名正言顺的夫君。
田酒扬起脸看他的反应。
嘉菉一低头,就瞥见她红润泛着水光的唇,他埋首舔了口:“好甜。”
田酒晃晃他手臂:“去不去嘛?”
“当然去!”
一盆瓜吃掉大半,剩下的倒给大黄大黑吃,两人踏着夕阳晚风出门。
阳光不烈,田酒没戴草帽,发辫随着走动一跳一跳,她倒退着步子同嘉菉说话。
嘉菉忍不住上前,把她的手拉入掌心,两人并肩往前走去。
荷塘还是那个荷塘,无穷无尽的荷叶远去,荷花亭亭摇曳,风中粉白花瓣落下,小船似的飘在水面上,莲蓬弯着头,饱满簇拥着圆溜溜的青碧莲子。
“原来,这就是你们当时去的荷塘啊。”
嘉菉微微失神,心中微妙地失衡,这么美的地方,酒酒竟先带既明去过了吗?
“对啊。”
田酒没有多想,找到那艘野舟,率先跳上去,冲嘉菉招手:“快来呀!”
嘉菉上船,船身轻轻一晃,田酒也跟着一晃,他立马搂住田酒的腰,稳住她身形。
田酒在他怀里站稳,瞪他:“你动作小些呀。”
嘉菉望着她俏皮生动的小表情,想起她熟练上船的动作,忽然道:“你和既明也是上的这艘船吗?”
“是啊,这里就这一艘船。”田酒理所当然地说。
嘉菉沉默了。
田酒找来船桨,他也沉默地撑船。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从来他又争又抢,又吵又闹,非要田酒只注意他一个人。
可如今不同了。
从前他什么都没有,如今他真的得到了田酒的眷顾,反而变得胆小,畏手畏脚。
他生怕田酒某一天,又收回她的眷顾。
安静晚风送来清新荷香,荷叶啪啪打上船身,小船驶入荷塘深处,触目可及皆是荷。
田酒挑着摘荷花荷莲蓬,没一会,船舱里就积了一大捧,嘉菉还在沉默地摇船桨。
“过来坐会。”田酒招呼他。
嘉菉愣了下,坐到她身边,二话不说拿起莲蓬就剥,剥出来莲子就塞进田酒嘴里。
田酒看他这模样,噗嗤笑出来,探身过来,捏他的脸。
“你今天总是不笑,我不喜欢。”
田酒故意板着小脸,嘉菉眼瞳一震,立马扯着嘴角露出个笑,可笑得无比僵硬。
田酒上手,对着他的脸又搓又揉。
嘉菉呆坐着,像只被揉脑袋的温顺大狗,任由她搓红他的脸。
“你是傻子吗?”
田酒凑过去,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晃了晃。
嘉菉眼底倒映着她的笑容,他一瞬恍神。
“酒酒,我好喜欢你。”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田酒接话:“我知道呀,我也喜欢你,所以你还愁什么呢?”
嘉菉心头一热,可想到那封信,又叹气:“真想给既明回信,叫他打道回府,别来打搅我们。”
田酒笑起来:“你不知道吗?去年我还去过上京呢。”
嘉菉一怔,连连追问:“你去过上京?谁带你去的?你在上京……”
“停。”
田酒捏住他的嘴巴,不叫他接着问下去。
“我去了上京,当然是既明带我去的,我在叶府住了好多天,看了牡丹花会,上京又大又繁华,既明也总留我,可我回家的心没有一刻动摇过。”
一番话娓娓道来,奇异地安抚住嘉菉的情绪。
田酒眼神专注地望着他:“如今也一样,我没那么容易动摇。”
嘉菉凝视着她的眸子,清透干净如水晶。
他的酒酒从不撒谎。
嘉菉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忽而宁静下来,像青草地洒满阳光,满身戒备的小狼也卸去防备。
他凑近,含住她的唇,轻轻地吻。
这是个带着荷香的吻。
小船飘飘荡荡,两人依偎着接吻,身边是簇拥着无数粉白莲花和碧绿荷叶。
无人荷塘,传来声音。
“他在上京,有没有偷偷亲你嘴?”
“……嗯……这个不重要吧?”
“我就知道,该死的既明!”
小船悠悠飘荡,传来田酒气恼的声音。
“他该死,你咬我干嘛!”
“那你咬回来!”
“啊呜!”
“……我想,这里应该没人吧?”
“……该回家了。”
“……”
事实证明男人真的很小心眼,田酒以为都说开了,可夜晚嘉菉要命地折腾。
田酒虚软坐在他怀里,后背贴着他激烈起伏的胸膛,侧过脸去,同他接吻,嗓子低低地哼着。
嘉菉吻她湿润的睫毛,低低地笑:“酒酒是在讨饶吗?”
他头发已经很长,垂下来交缠在田酒汗津津的脖颈间,印出一片暧昧幽微的不知名图腾。
田酒小脸蹭着他的脸,嗓子都哑了:“难受……”
“你喜欢的,不是吗?”
嘉菉在她耳边低笑,手指点点床榻前摊开的画册。
田酒轻颤着,眼神落在那香艳一页上,心里怪自己说漏了嘴。
本来嘉菉都要停歇了,一听到这书居然是既明写的,立马又疯了,缠着人不放手。
“嘉菉……”
田酒嗓子里带着哭腔,抖得厉害。
“错了,”嘉菉抱着人,两条长腿圈着她,把她紧紧嵌进怀里,诱哄着,“该叫什么?”
“……夫君,夫……”
只说出一句,田酒猛地吸了口气,湿粉指尖颤抖着,摸上微鼓的柔软小腹,再也无力说出一句话来。
“酒酒好乖,夫君疼你……”
田酒张口,只能溢出无意识的轻哼,又被嘉菉尽数吻去吞下肚。
“酒酒,我的酒酒……”
烛光晃到天明,燃尽时天已大亮。
田酒再醒来时,浑身都已妥帖,嘉菉又狗儿似的蹭过来。
田酒不理他。
他抱着人不撒手,在她怀里乱拱:“酒酒生我的气了吗?”
田酒拧他的耳朵:“你下次不准再这么疯了。”
“酒酒不喜欢吗?”嘉菉亲她的唇角,脸颊蹭她,“看起来不像呢。”
田酒顿住,回想起夜里的疯狂情事。
除了过分失控外,其实……也挺爽快的。
她不说话了。
嘉菉嘴角上扬,在她脸上到处亲一通。
“饿不饿?饭做好了,今天有鸡汤,给酒酒补补身体。”
田酒揉揉腰,推开他乱拱的脸:“确实得补补。”
嘉菉笑起来,拿来衣裳为她细细穿上:“酒酒多补补,下次能撑更久。”
“……”
田酒用衣裳丢他,谁要撑更久,明明是他太折腾。
衣裙凌乱耷拉在脸上,嘉菉嘴角掀起来,双眼盯着田酒,捂住衣裳深深嗅了一口。
田酒:“……”
怎么办,夫君好像个疯子。
既明来得很快,比嘉菉想象中快,比那封信只晚到两天而已。
必然是他已经上了路,才想起来发出一封信,看似礼貌,其实不容拒绝。
就像他这个人,表面温和从容,背地里手腕强硬。
热辣辣的七月,狗都懒得出门,嘉菉田酒日日窝在家里,只在早晨或是午后黄昏才会出门。
嘉菉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床上床下都是,恨不得伺候到田酒脚不沾地,他才安心。
院门被敲响时,田酒正歪在躺椅上看嘉菉新买回来的话本子,旁边小几上零嘴瓜果摆了一桌子,大黄趴在桌子下,田酒漏什么它吃什么。
听见敲门声,田酒支起身体要下来,院子里洗衣裳的嘉菉立马跳起来,甩甩手上的水珠。
“你歇着,我去开门。”
田酒“哦”一声,又躺回去。
门一打开,既明嘉菉四目相对,既明脸上春风化雨的笑淡去。
嘉菉不阴不阳:“呦,来这么快?”
大黄摇着尾巴哒哒哒跑过来,嗷嗷叫了一声。
既明手里提着礼物,绕过嘉菉,摸摸大黄的头,抬眸朝田酒微笑。
“小酒,好久不见,可还安好?”
田酒惊讶,蹭蹭从躺椅上爬下来:“既明?我还以为你过几天才能到呢!”
她迎上来,既明俊朗眉目温润含笑:“或许是心情太迫切,赶路就急了些。”
“急什么,我们又不会跑,”田酒笑,“你想来做客随时来呀。”
嘉菉本来眼神还阴沉着,一听‘做客’两个字,眉目忽然一舒。
“酒酒说得对,大哥,你以后想看我们夫妻俩,随时来做客,我们必然扫榻相迎。”
一番话把里外分得格外清楚。
三人还站在门口,外面一个大婶正好经过,看见既明热情道:“哎呦,酒丫头家里来客了,大伯哥回来看你们了!”
话一出,嘉菉笑意更盛,下巴抬起来。
既明回首,有礼有节一颔首,仿佛他真的是个普普通通的客人,是小夫妻的大伯哥。
田酒和大娘随口寒暄几句,人一走远,田酒迎既明进屋。
嘉菉拉住他,长眉压低,盛气凌人:“我和酒酒如今是真正的夫妻,叶家大公子还是有分寸的吧?”
既明眼眸不屑一眯,拉回大袖,跟上田酒脚步。
嘉菉心烦,只有千里做贼,哪有千日防贼。
既明真可恨。
堂屋里,既明带来的礼物摆开一桌子,绫罗绸缎、彩宝珠翠、木工物件,还有各种方便携带的吃食。
田酒这个摸摸,那个看看,满眼新奇:“你带了好多东西呀?”
“来见你,怎么能两手空空。”
既明如往常相处一般,打开一盒蜜饯,送到田酒面前:“尝尝这蜜渍梅子,酸甜可口,你肯定喜欢。”
田酒拈一颗丢进嘴里,香甜浓郁的甜蜜滋味之后,缠着一丝回味的酸气,正好中和过甜的味道,让人吃了一颗又想吃下一颗。
“好吃!”
既明又掏出帕子,想要擦去田酒手指上糖渍。
还没碰到人,田酒的手就被嘉菉一把捉住,擦了个干净。
嘉菉用防贼的目光盯着既明,既明坦然自在:“我在上京瞧见好吃好玩的,总会想到你,一不留神就积了这么多带给你的东西,你不会生气吧?”
“当然不会啦,我只是怕你路上太累。”田酒客气道。
既明摇头,嗓音柔缓:“来见你,怎么都不累。”
嘉菉:“……”
他真是严重低估了既明的脸皮,他和酒酒已经是夫妻了,既明怎么还好意思来献殷勤?
第82章 终章这一辈子,他都要跟在……
“你赶了这么久的路,饿不饿?”田酒问着,顺手捏了下嘉菉的手臂,“你做饭去。”
嘉菉被田酒下意识的亲昵举动取悦,眼尾得意扫向既明。
可很快又心里担忧,他一走开没人看着,既明还不知道要怎么勾引田酒呢。
好在既明闻言,竟撩起袖子道:“我去做吧,小酒好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吧?”
田酒直摆手:“你是客人,哪有让客人一来就做饭的道理?”
“没事,”嘉菉一口应下,“我和他
一块做,正好我们兄弟俩聊聊天。”
田酒眼神在两人来回:“那好吧。”
她接着回廊檐下躺着看话本,两个男人进了灶房。
灶房一阵沉默。
嘉菉不动,既明环视一圈,把横在地上的火钳捡起来放好,挑剔道:“灶房都收拾不好吗?”
一离开田酒,他温雅皮囊下的冷漠傲慢就显露无遗,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嘉菉直接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大——伯——哥。”
最后三个字声音拖长,一字一顿,满是讽刺。
既明面色不变,淡淡一笑:“你最好长命百岁。”
说完,他挽好袖子,直接开始干活。
嘉菉站在原地,危机感顿生。
好一个既明,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
人总要死,若是自己死在既明前面,他肯定要哄骗着田酒做他的妻。
一想到这里,嘉菉眼里冒出火气。
不行,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他决定了,从今以后他一定要时时勤加锻炼,必须要比既明活得久!
灶房还是那个灶房,两个大男人在里面还是转不太开。
一个转身就打个照面,嘉菉面色冷厉,完全不想搭理既明。
直到灶膛里烧起火,温度升高,两人都开始狼狈冒汗,气氛才稍稍缓和些。
锅里的汤咕嘟咕嘟冒小泡,既明忽然开口:“嘉菉。”
嘉菉懒散抬眼:“有事?”
既明面上有汗,目光仍冷静平和:“你不会再回叶家,是吗?”
话一出,嘉菉面色微微一顿,转瞬又恢复成那副倨傲模样。
“我在上京贵人眼中,已然是个死人,战报早已传过,还回去做什么?”
既明静了一瞬,道:“战报暂且压住了,你若是改变主意,现在还来得及。”
嘉菉皱眉,眼带戾气:“我不需要你多管闲事,更不会改变主意。”
“你当真决定了?战报一呈上去,叶家不会再承认你,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既明语气淡漠,眼眸却紧紧盯着嘉菉的反应。
嘉菉手里火钳随意翻动,像拿着把刀,他嗤笑道:“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叶家别再来烦我,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沉默片刻,既明淡淡“嗯”声,话题到此为止。
田酒离开上京,嘉菉离开叶家,全都毫不犹豫。
只有他一个人,孤身于上京浮沉。
他并不是无法算计嘉菉,他完全可以让嘉菉暴露在叶家的视野中,更可以让嘉菉离开田酒,再也回不来。
可是,田酒选了嘉菉。
他不愿意伤害田酒,哪怕结局是成全她与嘉菉。
既明眼尾瞥向嘉菉,心道,你最好真能长命百岁。
午饭相当丰盛,桌子快要摆不下。
嘉菉既明都卯着劲展示自己的厨艺,各种大菜硬菜,田酒吃到最后噎得慌,实在吃不下了。
吃得越饱越困,田酒困倦地回房睡了。
嘉菉既明收拾好饭桌,既明要去西屋午睡,却被嘉菉拦住。
“你来得急,西屋还没来得及收拾,你去堂屋木床上休息吧。”
既明眼底一动,面色愈发冷淡,他默然去了堂屋,嘉菉果然在他面前进了里屋,房门被轻轻合上。
里屋传来田酒懒洋洋的声音:“你回来了。”
“怎么还没睡着,是不是夫君不在就睡不好?”
一阵窸窸窣窣,伴随着急促起来的呼吸。
“好了,我困。”
“叫夫君就放你睡觉。”
“夫君,睡觉啦。”
又是一阵耳鬓厮磨的动静。
“好好好,不闹了,你安生睡,夫君给你打扇。”
里屋安静下来。
既明还维持着最初的动作,坐在床边,狭长眼眸望着那扇薄薄木门。
门内门外是跨不过的天堑,是无法扭转的意愿。
田酒选了嘉菉。
他早就知道,也早有心理准备,可此时此刻,还是红了眼睛。
他放不下的。
既明缓缓躺上床,安静望着虚空,若不是胸口的微弱起伏,几乎像是个无声无息的空壳躺在这里。
一个半时辰,里屋从安静到响起笑声。
既明一直静静听着,忍不住去想,若那个人是他,又会是什么样?
太阳西斜,暑气消散。
田酒邀请既明和她们一起上山摘山萢。
“我前几天在山上发现一大片山萢,那时还青着,现在肯定都红了,我们一块去摘吧!”
她说得眉飞色舞,嘉菉站在她身边,眼神笼罩着她,眼底都是宠溺和爱恋。
田酒回头,看见嘉菉的眼神,下意识踮起脚,吧嗒亲在他脸上。
既明看着她们,轻声说:“好,我们去摘山萢。”
田酒找出既明以前戴的草帽给他,既明却道:“你们都没戴,我也不戴了。”
田酒劝他,担忧道:“虽然下午太阳不大,但你生得白,我怕又给你晒伤了。”
“没事,就这么去吧。”
既明第一次没听田酒的话,坚持自己的意见。
“那好吧。”
三人一身轻松,爬上一座茶山,山林清幽,脚下草叶柔软,时有蝴蝶低低盘旋,又飞远。
远去都是低矮山峰,连绵一片,最远处像一层朦胧青影。
既明认出来,这是他们摘栗子的那座山。
“栗子还没到时节吧?”他问。
田酒拨开横生的草叶,点头道:“是呀,还得再等等。”
既明轻声道:“可惜了,没赶上。”
田酒回头热情道:“你要是想吃,到时候我请人送到上京去。”
“不必了,那不一样。”
既明低头笑着,嘴角弧度又慢慢落下去。
很快走到山萢丛生处,土坡背阴,山萢长得更茂盛,像一片荆棘丛,红圆山萢星星点点遍布其间,瞧着稚趣可爱。
“红了好多呀!”
田酒开心,摘了一颗又大又圆的放进嘴里,清甜可口。
“当然,这可是酒酒大人亲自发现的地方,山萢当然争先恐后地成熟。”
嘉菉锋锐眉眼全然柔和下来,说着哄人的话。
田酒也不羞赧,只在山萢丛中叉腰:“那我要命令它们快快再长出一茬儿来!”
嘉菉矮身下去拉住一丛山萢儿,怪腔怪调地说:“小的们得令!”
田酒被逗得哈哈大笑,两人一边玩闹一边摘山萢。
既明跟在他们身后,拈起一颗山萢,红胞挤挤挨挨,里面却是空心的。
他抿进山萢,不用牙齿,一抿就甜甜划开,空若无物,只有唇齿留香的滋味。
真的很甜。
只可惜,什么都留不下。
“既明!”田酒唤他。
既明抬目,田酒在鲜红山萢中眉眼弯弯:“快来摘呀,嘉菉要和你比赛呢!”
嘉菉站在田酒身侧,眼神睥睨。
既明一笑:“好啊,看谁摘得多。”
三个人摘空这片山萢,只剩下还没成熟的青果,夏日悠长,过几天又会红了一片。
下山时,三人脸蛋都红红的。
嘉菉背着背篓,里面垫上宽大的树叶,装满红艳艳的山萢。
既明随手从背篓里拿山萢吃,又递给田酒,惹来嘉菉的冷眼。
“摘得没我多,吃得倒是多!”
田酒不赞同道:“嘉菉,你又凶他干嘛!”
既明云淡风轻地笑:“怎么,都要走人了,吃你几颗山萢也不行?”
话一出,两人都是一愣。
田酒急忙问:“你要走了?”
“今天过得很开心,我们就在村口分别吧。”
既明停住脚步,眼眸浸润着笑意,清爽如山风。
“可是,你上午才来,不多住两天吗?”田酒懵然,
上京来此,路上需要颠簸半个月,既明竟然只吃一顿饭就要离开。
“看到你很好,我就放心了。”
既明抬手揉揉田酒的头,在嘉菉瞪起来的目光中凑近了些,温柔轻笑。
“千万保重,有事给我写信,我一定来。”
说完,他又一字一顿重复:“只要你唤我,我一定会来。”
田酒望着他,眼睛眨了眨,忽然抬手,轻轻抱住他。
既明身体微僵,胸口平缓下来的心跳瞬间汹涌如海浪。
无可奈何,无法压抑。
既明垂下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下,抬手揽住她,力道无比温柔。
“傻小酒……”
千言万语,难以言说。
他无声轻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吻了吻她的发鬓。
田酒松开他:“你也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吃饭,累了就来茶山,我和嘉菉永远在这里。”
嘉菉不说话,田酒手肘捅他,嘉菉这才上前,拍拍他的肩。
“哥,保重。”
“保重。”
既明一身轻松,像来时一样,踏上回去的路。
走出一段距离,他回头,嘉菉和田酒相携着朝他招手,田酒扬声道:“既明,一路顺风!”
既明嘴角翘起,也用力朝她们挥手。
既明身影消失在山路上,田酒还看着远方,嘉菉站了会,手掌突然盖住她的眼睛。
田酒闪躲:“你干嘛?”
“他都走了,你怎么还看?你舍不得他?”
嘉菉挪开手,俊脸凑过来,几乎和田酒脸贴着脸。
田酒转转眼珠,道:“我只是在想,山路这么远,既明走得动吗?”
嘉菉嗤了声:“你信不信,下
一个拐弯肯定停着白鹤的马车,他才不会自己一个人走山路。”
田酒思考了下:“很有道理。”
“好了,想他干什么,回家啦!”
嘉菉揽上田酒的肩,把人捞进怀里。
田酒没忍住,又回头看一眼。
嘉菉手指箍住她下巴,把她带回来,亲亲她的唇。
“不准看他,我才是你夫君。”
田酒叹气,作惋惜状:“真不能看吗?想想还有点不舍得呢。”
嘉菉捏捏她的脸蛋,威胁道:“酒酒,你可别招我。”
田酒露出个甜笑:“招你怎么了,既明既明既明既明……”
她连连念着,腰身一扭跑出去,对他做鬼脸。
她现在是越来越皮了。
嘉菉好笑,又难免吃味,咬牙道:“我记着你喊既明的次数,晚上你别跟我求绕!”
他追上去,又顾及着一背篓的红山萢,赶不上灵活的田酒。
“谁要求饶,我只怕你不厉害!”
田酒跑一会停一会,发辫像是只活泼小鸟,在她周身环绕翻飞。
她回首,眼如弯月,笑容比夏日阳光还要明媚灿烂。
而这样的人,眷顾着他。
嘉菉忘了要说什么,目光凝着她的脸,即便是被逗着玩,他也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他离不开她的。
这一辈子,他都要这样跟在她身后。
“嘉菉!”
田酒唤他。
嘉菉笑:“来了!”
(正文完)
第83章 【番外】小酒抱得既明归“你要和我……
采茶、修剪茶树、插秧、摘莲蓬、摘杏子、打板栗、钓鱼、摘柿子、吃石榴、腌咸菜、烤板栗红薯、堆雪人……
茶山村落的一年四季就这么过去,田酒过得悠闲又充实。
初夏时分,又一场急雨驱散暑气,田酒刚跑回家门口,既明撑着那把油纸伞站在石榴树下,眉目被氤氲水雾染上湿意,眼珠漆黑如沉在水底的乌木。
这一幕如同回忆里的场景重现,田酒停住脚步,敏锐察觉到不对。
“既明,你怎么来了?”
既明深深望着她,忽然快步走上来,单手将她抱入怀中。
天青色油纸伞下,既明面如冠玉,眼底却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田酒被雨水打湿的衣裳濡湿他身上的长衫,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你……怎么了?”
田酒挣扎,既明紧紧抱着她,冰凉面颊贴着她的脸,细微颤抖着。
“小酒,嘉菉他……去了。”
“去哪里了?”
田酒仰头,执拗盯着他,眼底泛起一层红,仿佛只要既明不明说,一切就都是假的。
既明不忍说出那个字。
“他,再也回不来了。”
田酒身体一晃,像是一记重锤敲在脑袋上,瞬间头晕目眩,眼前大块一块的黑斑闪烁,叫她一时间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听不见声音,也看不清东西。
她茫然而又麻木地捂着心口,心脏乍然泛起的刺痛尖锐到冒着寒气,叫她瞬间疼弯了腰。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的家,也不记得既明说了什么,只觉得世界在眼前扭曲变形。
等她完全清醒过来时,她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既明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
“小酒。”
田酒目光迟钝地转动,对上他忧愁的眼睛。
“嘉菉……死了?”她语气像个茫然的孩子。
既明别开脸,不忍看她的眼神,但一双手仍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极轻地点了下头。
“前些日子他还给我写信呢,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死了?”田酒摇头,坚定地说,“我不信,他不可能会死。”
“小酒,战场刀剑无眼,讣告都发过了,是真的。”
既明的话一句句落下来,像一场暴雨,淋得人睁不开眼睛。
田酒眼底慢慢湿了,泪珠顺着面颊滑下来,无声而汹涌。
不是说好让她等他吗?
她还等着他回来,想看他们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既明擦去她的泪,可擦不尽,他俯下身,轻轻将她抱入怀中,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后颈,任由她滚烫的泪打湿他胸前的衣裳。
晚上田酒吃不下东西,既明抱着她,和她一块躺在小床上。
两个人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就这么静默躺着。
窗外太阳下山,黑幕降临,月亮爬上树梢,鸟鸣暂歇,知了无休止地嘶鸣。
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撞开了门。
手背上传来热乎乎湿哒哒的触感,田酒眼珠转过去,大黄正起劲用舌头舔她的手,用嘴筒子拱她,呜呜叫唤。
在它身后,大黑叼着狗碗端坐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田酒。
田酒抬抬手,只是一顿饭没吃而已,她似乎虚弱了不少。
大黄把脑袋塞过去,毛茸茸的狗头顶着田酒的手,田酒揉揉他的耳朵。
“你们饿了是不是?人不吃饭,狗也得吃。”
她声音喑哑,未进水米的唇起皮干裂,说一句话就裂出一条血缝,唇齿间一阵血腥气。
田酒刚撑起身子,既明先一步下床,回身揉一揉她的头,沙哑嗓音仍是温柔的。
“你起来坐会,大黄陪着你,我去做饭,好吗?”
大黄摇摇尾巴,小毛脸上满是担忧。
田酒轻点头:“嗯。”
没过多久,既明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回来,他用筷子挑起面条吹凉,送到田酒嘴边。
田酒嘴角动了下,或许是想笑,却没笑出来。
“我的手还抬得起来,吃饭的力气还是有的。”
田酒接过筷子,汤面端到面前,埋头吃起来。
她不是那种一心痛就虐待自己,或是寻死觅活的性格。
当年阿娘去世时,和天塌了有什么分别,她比现在更伤心,可她仍旧能照顾好自己,把自己养得身强体壮。
如今也一样。
既明就这么留下来,刚开始时,两人话都很少,即便田酒如往常一样生活,但那股淡淡的悲伤始终挥散不去。
可时间是无声无息的良药,再深的伤疤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愈合。
尤其既明一直有意冲破那股忧伤的氛围,他对于嘉菉的死同样惋惜悲痛,但不代表他能接受田酒一直缅怀他逝去的弟弟,甚至于完全看不到他的存在。
嘉菉在时,他没有机会。
如今嘉菉不在,田酒该看到他了。
小院子里,她们和从前一样纳凉,躺在躺椅上看星星。
两把躺椅挨得很近,既明手肘搭在扶手上,冷白手腕弯折,轻摇着扇子。
轻风吹起田酒腮边发丝,她望着遥远的明亮星星,忽然开口。
“既明。”
“嗯?”
“你说,嘉
菉现在在天上看着我们吗?”
既明摇扇的手微顿,近来他时常避免提到嘉菉,但有时又觉得,多提一提也好。
“或许吧,”既明也看向夜空,缓声道,“他远远地看着你,希望你能好好生活,过得幸福安稳。”
既明说着,手掌越过界限,轻轻盖住田酒身侧的手。
田酒手动了下,没有躲开,既明手掌用力,把她的手握进手心。
“小酒,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他倾身过来,眼珠雾蒙蒙的,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可怜,却又压抑着某种未知的兴奋。
田酒回望着他,片刻后,她问:“你不回上京了吗?”
既明摇头,捧起她的手贴上自己的脸,缓缓垂眸,语气低沉。
“回去只怕我也要死,小酒难道不愿意收留我吗?”
田酒目光震动,一个轻飘飘的死字让她面色骤变。
她反握住既明的手,承诺道:“你当然可以留下,你想住多久都行。”
原本对于既明嘉菉的离开,田酒只当做人生的普通分别,可她没想到,与嘉菉的一别竟然是永别。
这种情感转移到既明身上,她不想他离开。
好似再一次分别,又会带来不好的事情。
更何况,嘉菉离开,她认为自己有责任照顾留下来的既明。
可事实上,生活中是既明照料她更多,嘉菉不在,既明包揽了家里所有的事情。
做饭洗衣、清洁卫生、料理菜园,包括山上的一系列农活,几个月下来,整个人甚至壮了些,胸膛更宽阔,比从前仙气飘飘的贵公子模样更稳健。
长长的夏天结束了,秋日气候凉爽,落叶纷飞。
田酒带着大黄大黑在门口丢沙包玩,既明围着围裙,出来喊她们:“小酒,饭好了。”
田酒一个用力,沙包远远丢出去,大黑大黄一齐奔出去,田酒扬声道:“你们捡回来就吃饭!”
她转身跑回家,面上带着笑。
夕阳光辉洒下来,既明站在家门口,发丝染上浅浅金黄,嘴角带着温柔的笑,为田酒擦去面上的汗珠。
“热不热?有镇过的甜瓜和李子,先吃一些?”
既明牵着她往家里走,田酒笑:“你可真贤惠。”
既明回首,眉目含笑,没做声,但牵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
两人在小院子里吃过晚饭,既明沉默地收拾好,灶房里烧好水时,他还坐在田酒身边,一言不发。
田酒觉得奇怪,他今天话格外少,也没有多碰碰她的手或是脸。
不太对劲。
“你不开心?”田酒拍了下他的手臂。
既明想事情想得出神,吓了一跳,见是田酒,下意识露出个笑。
“没有的事。”
田酒不信:“自从白鹤送信过来,你看过之后就一直不对劲,到底怎么了?”
既明想起那封信,眸色黯了黯。
那是一封捷报。
所有人都以为死去的叶嘉菉又活了过来,边境战况势如破竹,按形势来看,要不了几个月,他就能班师回京。
那回京之后呢?嘉菉会做什么显而易见。
他会来找田酒,田酒会对他的死而复生欣喜若狂,她们会和从前一样亲密无间。
嘉菉没死,其实既明也是高兴的。
那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他也不愿看嘉菉年纪轻轻,就此死去。
可高兴之后,现实的一切问题纠缠上来。
他本来以为他还有长长的一生,可以让田酒在潜移默化中,慢慢接受他,爱上他,离不开他。
他并不想在弟弟死后,猴急地凑上去痴缠求爱。
田酒也确实待他一日比一日亲近,给予他更多的关注。
但嘉菉死而复生的消息打乱了一切,他没有时间来等田酒慢慢爱上他了。
一旦嘉菉回来,他此生唯一的机会就要失去。
他不能坐以待毙。
“信上都是上京的烦心事,好没意思,就不说与你听了。”既明搪塞。
“原来是这样,如今那些事和你都没关系,白鹤怎么还写信来烦你,下次不准他写了。”
田酒不做他想,还怪起了白鹤。
既明笑笑:“下次一定不让他写了。”
他没给田酒再说话的机会,起身去灶房看了眼,回头道:“水烧好了,小酒现在要不要洗澡?”
“洗。”
田酒应声,早点洗早睡早起。
既明很快收拾好,田酒进了屋,里屋摆着木桶,换洗的干净衣裳放在一旁。
她探进手,水温不冷不热正好。
一切都很好,可早该出去的既明,却杵在木桶旁不动弹。
田酒奇怪:“你还有什么事吗?”
既明温声走来,手掌搭上她的肩,轻轻捏了下。
“我听说,泡澡时按摩能舒缓疲惫,放松身体……”
他靠近,另一只手滑下去,轻轻揽住她的腰身,若即若离。
“小酒要不要试试?”
他说话时的热气撩过耳尖,田酒打了个颤,眼睛瞪圆看过去。
既明垂着脸看她,长长睫毛垂落,眼底眸光半遮半掩似含情,嘴角微微翘着。
“你要和我一起洗澡?!”田酒惊讶到失声。
既明张口,半晌低低笑了下,轻捏她的脸蛋。
“小酒如果想要的话,我乐意奉陪。”
“不要不要,你出去。”
田酒推着他,把人赶了出去,又啪一下关上门,像是生怕他要闯进来。
田酒顺了顺胸口,脱去衣物坐进木桶里,好一会,又回头看了眼木门。
既明消停了这么多天,怎么突然又开始勾引她。
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门外的既明站在原处,静静看着木门,耳边能听见屋内的细微水声。
即便被拒绝,他也没有丝毫恼意。
田酒会接受他的。
夜里,轰隆隆电闪雷鸣,暴雨噼啪斜打在窗户上,睡得香甜的田酒皱皱眉,翻了个身。
忽然,一声惊叫响起。
田酒眉毛动了下,眼睛猛地睁开。
不对,是既明的声音。
田酒立马翻身下床,推开门。
堂屋里一盏烛光微弱的油灯正在风中闪烁,带动影子幽灵般闪烁。
既明坐在床上,神色惊惶,朝她伸出手。
“小酒!”
“怎么了?”
田酒快步过去,握紧他的手,这才发觉他手心冰凉。
离得近了,田酒看见他额前发丝凌乱,汗湿耷拉在脸上,蹙眉抿唇,冰雪做的人要化了似的。
田酒赶紧坐到床边,轻拍着他的肩:“发生什么事了?”
既明紧紧攥着田酒的手,按到胸口,叫她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小酒,我害怕……”
闪电尖利划破夜空,屋子里明亮一瞬。
既明脆弱眸光暴露在田酒面前,不安颤动着,眼珠湿漉漉的,唇被咬得发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