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谨哥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苏榛继续说:“虽说两村人明明白白讲好了五五分帐,可这主题日的场地是扎在大食代的,游人们涌进来,沾光的可不只是咱跟渔帮合伙的烤蟹、焗海产摊子。符秀才晚上粗略的核了数,咱村单是山货摊、女红组还有手工组的月亮椅之类的,都比平日多卖了三成银子。这些可都是自个儿兜里的钱,不必跟人分的。”


    谨哥儿似是听出了紧要处,眼睛瞪大了:“那……渔帮的大叔们会不会生气?”


    苏榛笑着刮了刮他鼻梁,“项大哥一家自然磊落,可渔帮不是姓项的,百家人有百家心思。就像你分糖球,若是只给小平安两块,却给小树三块。小平安嘴上可能不会说,但心里头也会犯嘀咕。嘀咕一多,风一刮就变了味儿,传到项大哥耳朵里,他夹在中间该多难?”


    谨哥儿听明白了,这次头点的就重了,“所以姐姐给每人都送了糖球!”


    “嗯,谨哥儿记住,未过冬时就提前备下炭火,等风雪来了才不至于受冻。同样的,人心也得细细焐着,才能暖得长久。”


    谨哥儿转了转眼珠,忽然拍着小手笑出小奶牙:“反正有姐姐提前会备炭火,冻不着我!”


    苏榛却忽然板起脸,指尖轻点他鼻尖:“那万一有一天姐姐不在了呢?”


    “姐姐要去哪儿?”谨哥儿攥紧苏榛袖口。


    谨哥儿突然想起来大伙儿说姐姐会嫁给重云公子,难道不带他一起去?瞬间急了,“我也要嫁给重云公子,姐姐带我一起嫁!”


    苏榛看着谨哥儿仰起的小脸上漫起的依赖,眼窝不由得热了,原以为自己是穿越只是萍水相逢的过客,却不想竟成了这小团子心底的“定海神针”。


    “傻谨哥儿。”苏榛轻声开口,声音却比往常哑了几分,“你是小男子汉,怎地说起胡话来?”


    谨哥儿却不肯松口,“反正姐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谨哥儿长大了也会打猎,给姐姐炖肉吃。还会盖大房子,屋顶全铺蜜糖做的瓦。”


    “行,那我就等着谨哥儿来养我。可光会打猎还不够,你长大了还得进书院读书的。”苏榛笑着把小家伙抱紧,“所以,须得先学会认字,在书院也能给姐姐写信,若姐姐……”


    苏榛顿了顿,把“再也回不来”的话咽回去,“收到你的信,就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谨哥儿眼睛亮得像缀了星子,“那姐姐教我写字!现在就教!”


    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小短腿却被棉被缠住,急得直晃脚丫。苏榛被他逗得轻笑,原是带了玩笑意味的嘱咐,却不由得心中一动,想了想,竟也真的从被子里出来去寻了纸笔,认认真真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


    谨哥儿虽说跟符秀才也是学了一些字,但复杂的生辰他是认不出的,苏榛便轻声教他认:“庚辰年、庚辰月、癸巳日、丙辰时。”


    这是苏榛“真”的生辰,是现代的她的生日,跟古代苏榛毫无关联。


    她教谨哥儿念生辰中的天干地支,每念一字便轻拍他后背,自己也跟着念叨一句。


    谨哥儿不知道这里头的重要性,还以为姐姐在同他做游戏,乐得不行。苏榛倒也不急,寻了个小荷包,又背对着谨哥儿拿银针刺破了指尖,在生辰纸背上点了一滴,血色混着墨色渗入纸纹。再把生辰纸塞进荷包,用红丝线在荷包边缘缝了三道短痕。


    一切妥当了,才给谨哥儿贴身挂着,仔细叮嘱:“这纸上的字就是姐姐的‘小秘密’。不能给人看、不能弄湿、不能丢进火里。你贴身收着,往后若遇到些……比如你不知道姐姐去了哪里。”


    她替谨哥儿理了理额发,目光清透如雪,“它就像绳上的铃铛,你摇一摇,姐姐就能听到,就能回来。记住了没?”


    谨哥儿认真点点头,“记住了!”


    苏榛不再多言,哄着谨哥儿睡下。房车内虽熄了灯烛,但折叠火炉仍旧透出柔和的暖光。


    她瞧着那点暖光,默念着原主记忆中的生辰是天启九年,辛未年壬辰月庚午日,即暮春三月廿一。


    庚辰对辛未,倒像是隔着时空的对战。苏榛现在也想得明白,命数看似天定,但同样也是靠她自己去活出来。


    活得好好的被拉来这异世,若那人觉得她可以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觊觎她的魂那就比比看,是谁跟这个局面牵连得更深。


    呵,究竟谁是苏氏殡葬行当的老祖宗,还难说!


    ***


    嘉年华每日按部就班的经营着,首日就“爆”,后面客流虽有起有落,但就算是落,也基本能达到兴盛湖镇的预想规模。甚至通过口耳相传,参与者返城后不断讲述见闻,吸引了不少邻里次日结伴前来。


    尤其苏榛跟斐熙还通过各类行会传递着市集情况,在后头几日吸引了更远的商贩入驻。


    所谓的“商机”也接踵而来,比如白水村还提供了暖手炉的租凭服务,在大食代周边多开了数个临时茶棚。人手不够不要紧,就地雇佣,兴盛湖本就是人口大镇,眼下冬闲更好招人。


    项松那里也是有样学样,听苏榛的提议在冰拍台附近搞了个“捕鱼达人秀”,邀请游人参与猜鱼重量、品种的小游戏,猜对有奖。


    而白水村高薪聘的那俩“专业财务”更是时时显出本事,经他们仔细核算成本,制定了大食代价格梯队。


    既有实惠的普通餐,像简单的素面、粗粮煎饼,满足日常饱腹需求;也有主打品质、食材精良的“精品餐”,比如跟渔帮合作的海鲜摊、为孩童设计“童趣欢乐餐”,有动物造型的小包子、清甜的蜂蜜水,可爱又营养;还有跟盛锦书合作的冰屋火锅城适合宴请宾客,赢利也极丰。


    并且每日清晨开市的头一个时辰所有餐品优惠一成,吸引早起赶集、图实惠的人,搞得大食代就完全没有“淡时”。这招在两日后也被嘉年华其它摊子学了去,一起火红。


    而无论嘉年华里头哪个商户在做活动,也都会在第一时间通知苏榛。苏榛带着餐车去配合。比如“关扑”摊旁售卖热姜茶、糖炒栗子、租暖手炉;


    有客商谈大买卖临时会客的,苏榛的餐车可提供茶盏、果盘,甚至还可以直接把餐车装饰成“洽谈车”,又新鲜又有趣。


    总之白水村的拖挂房车成了“行商随市而变”,是嘉年华中最灵活的。哪里有人群聚集,哪里就有“移动的饮食解决方案”,恰似兴盛湖未结冰时“往来船只皆载货物,随靠随卖”的陆地模式。


    当然这种流动的赢利也不是白水村独得,反正在嘉年华里不收现银而全部是嘉年华币,所以餐车能赢利多少“组委会”最为清楚,会从利润中拔一成给商户。


    也有利润不高的场合,商户为了结交下白水村这朋友,直接就不要那一成收入。白水村也不小气,便赠出每日免费茶点份额,相当于“场地置换资源”。


    所有规则一日比一日上轨道,苏榛也再不用事无巨细的操心。尤其有了得力助手斐熙、陈青、周醒明、白芳,她竟也偶尔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偷得闲做什么?旁人自是不大清楚,但叶氏毕竟关注得多,知道她在嘉年华市集上默不作声的搜罗了些怪东西。


    比如盛锦书替她寻来一块雷击槐木,焦黑的纹理看不出个名堂,被她当作珍宝般收在箱底;又比如她亲自置了一大箱最上品的三年生毛竹纸和竹骨、甚至还请项松帮忙淘了块儿从湖心沉水青石。


    叶氏偶尔去苏榛房车帮忙清扫便瞧见了这些东西,她只当是年轻人摆弄的新鲜玩意儿,没太当回事。


    苏榛便顺水推舟认了,说是做好了兴许能是个买卖。不然呢?阴阳纸、雷击木、沉水石,要她怎么解释是给活死人用的?


    苏榛一点一点的做着准备,做这隔绝两界的局。


    十五个日夜,嘉年华也终迎尾声。


    日头西斜时,整个市集的喧嚣如退潮渐渐回落。行会执事的暖棚里,柳嫣、项松、萧容、乔里正、苏榛,以及所有管事儿的、管帐的团团围坐,共饮最后一盏告辞的茶。


    暖心言语后,大伙儿纷纷起身碰杯,粗瓷盏相击间,暖棚外的雪就不知何时停了。其实在场所有人的精力、体力都已经濒临了极限,就是靠着胸口一股气撑着不泄掉。眼下曲终人不散,想说的话每人都存了一箩筐,可眼下能说了、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抱拳拱手、珍重再见。


    临出棚的时候,柳嫣拉住了苏榛的手,轻声的:“榛娘,你这妹妹我认下了。等开春东风一起,咱俩姐再把这热闹翻上一倍!”


    苏榛笑着点头,郑重地:“好。”


    ***


    白水村返程足足用了三天。


    第一日清理库余,白水村七十六人加上盛锦书带来的小厮、以及斐熙跟他的小徒弟们,一共九十五人个个有事做。


    一部分人负责拆暖棚、叠桐油帆布、收纳木架。


    本是简单的事儿,却来了不少的“有心人”。其实都是些小买卖人,嘉年华营业期间就一直盯着大食代这些漂亮的棚子呢,如今亲眼目睹了拆装也如此轻松,当下就有几人去寻了乔里正,问这些旧棚子可卖。


    乔里正早有准备,如今他再也不是那个说话一板一眼的里正了,多了不少“心眼儿“,先打着哈哈:“这旧棚子我们也用着顺手了,着实有点儿舍不得卖。但你们若是觉得不错,不如直接在咱白水村订购全新的?榫卯加固,帆布浸了五遍桐油,保准用上三年都不漏风!”


    众人嘿嘿的乐,又是一通讨价还价,毕竟这棚子价格也不算低,白水村不过也只用了十五日,大伙儿都想抢个二手的漏。


    瞧着来问的人多了,乔里正才终于流露出勉为其难的神色,说着:“也就是省个装车的事儿……成吧,那就按折旧价,给九成就行了。”


    其实若是寻常铺子的寻常物件儿,但凡用过了哪怕只用了一天,也至少折出去两成甚至三成的价。


    但白水村的“户外产品”在嘉年华是出了名的好卖,连榫卯都是改良过的燕尾榫,风雪再大也不散架。后面预订出去的说是都排到数月后了,所以折价九成也还是有不少人惦记。


    乔里正见状,当即扯开嗓子喊了符秀才拿帐簿和算盘来。俩人就地“摆摊”,把大食代用过的暖棚、折叠焚火炉、月亮椅、蛋卷桌分门别类,只挑出部分品相完好的留作样品,其余尽数摆上售卖。


    其实这也是苏榛的授意,毕竟后头几个月也不可能再支出个客流量能达到日均两千的场地了,村里留着这些物件儿还需要寻个大库房,保管得不好半年就得发霉。反正木工坊就在村里的,随时能出新品,倒不如盘活现钱。


    更何况卖价也不低,相当于白水村白用了十五日,还能赚三成利润,还省了运回去的脚力成本,总之是个划算的买卖。


    尤其白水村折旧归折旧,“售后”可是丝毫没马虎。但凡买了这些东西的,杜家老二带人亲自示范如何收纳、安装。个别复杂些的还给了图纸,拿着炭笔在木板上标记了组装序号,就弄不乱了。


    兴盛湖大伙儿学得了要领,连声道谢,周围商贩也是纷纷称赞:“白水村果真会赚钱,这钱也该人家赚。这等耐心,便是买新货也难遇!”


    买二手货还卖得了个“好人卡”,乔里正意满离。


    第212章


    女眷们负责收尾的部分就更是简单,货品早就卖得精光,锅碗瓢盆泡在滚水里拿竹刷清洗干净再晾干,叠放整齐裹上粗麻旧布一点点的原样装上骡车。


    实在带着累赘的,礼轻情谊重全部送人了。


    比如铺炕用的干稻草,捆成整齐的草垛堆在路边青石板上。有路过的挎着竹篮经过便送上两捆。


    还有在大食代做糖画、糖葫芦时刮下的焦红糖壳,女眷们用草纸包成小袋,送给附近的孩童。


    做烧烤剩下的竹签、捆扎货品的草绳,全部整成小捆放在街面上,供路人防滑取用。甚至装饰摊位的灯笼有褪色的、破损的,也剪下穗子或边角红绸,送给小姑娘们系在辫梢上。


    各人的行李也收拾得极有章法,能归拢的早早就捆扎停当,唯有宿舍里还留着最后一晚的被褥,待明日启程时打个利落的铺盖卷,见缝插针地塞进各车厢边角就成。


    除了苏榛那辆独属的"指挥车",其余皆已易主。白水村余下的返程车不够坐,还专门雇请了成树车队来。


    第三日启程返程,全村七十六口、再加上斐熙那边十一口整齐集结,车马辎重依次排布,在晨光中辞别兴盛湖诸位。


    柳嫣、项松、赵海岳等人一路送了镇外。又是一通依依不舍的告辞之后,车队终于上了回村的官道。


    苏榛的房车在整个车队的最中段,属于“被保护”范畴。原因无它:里头全是银子啊。


    十五日结算的收入全在呢!


    也是打从嘉年华闭市那日起,苏榛就带着两个帐房先生和符秀才扎进了琼涯客栈司库。跟总帐的几位先生一起整整三日,蜡烛都不知道用了多少根,大伙儿的眼皮子重得能拴秤砣了,才总算把现银跟杂七杂八的碎铜烂铁抵账物归拢清楚。


    不是不想用银票,可毕竟全村参与人口太多。好些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票号的门朝哪儿开,分银票不如分银角子来得踏实。


    于是银箱里搁了白花花的银锭、厚重的铜钱串,甚至还有用草绳捆扎的铁犁头、毛皮袄,以及各地稀罕杂货。都是跟白水村做了买卖、双方谈妥抵作现银的物件。


    好在兴盛湖距离白水村不远,不绕路仅需半日车程而已。中途走的也是官道,上山之后就更是长虚猎户们的地盘儿了,七十多号人怎地也不至于有匪敢劫。


    于是就这么一路浩浩荡荡的东行上山,唯有路过行商客栈的时候停了一会儿。乔里正、萧容以及苏榛等熟面孔下车去跟客栈张掌柜打个过路招呼。


    苏榛最后下车,张掌柜的见了她,立刻堆起笑往屋里迎,边走边祝贺,说白水村这回可是赚得盆满钵满了。


    但他亲自出来迎自然也不仅是为了祝贺。带着白水村三人进了客栈就直奔柜上。帐房见人到了,把早就准备好的匣子拿出来,打开上头挂的小锁头,是不少小银锭子静躺在里头。


    张掌柜满脸喜气,笑得眼纹堆得跟核桃似的,“这回可真是沾了白水村的光。往常腊月里进出的商队稀稀拉拉,这回光是赁暖炉、租冰爪的住客都赶上寻常一个月租子了。客房更是填得满满当当。”


    他一边说一边把帐簿交给苏榛,“这是代卖账。你们村里制的拖挂房车、月亮桌椅,大大小小的我们卖出去拢共二十七件,收银六十五两,扣除我们客栈代卖的二成,还余五十二两,劳请苏娘子清点。”


    一听金额有六十五两,乔里正面上一喜,萧容虽说看似淡定,但眉梢眼角的舒展也是骗不了人的。


    苏榛接过帐简单翻了翻,见收益大头还是代卖了三辆拖挂房出去,且全部要订制款,都是高利润的买卖,心想白水村木工坊看来是立住了前期招牌。对行商客栈又是一通夸赞:“多谢您肯给咱们村搭台子。”


    张掌柜话也回得真心,“苏娘子这话说得见外,咱行商客栈不也能搭着往前走。话说回来,今早又有个茶商来问,说想订二十套带抽屉的蛋卷桌,专给扎马古道上的茶栈用。但我寻思着二十套量不大,还得重新开模,便没立马应下。”


    苏榛听得又是心中一动。眼下白水村制的蛋卷桌都是折叠桌面,挂不上抽屉。但现代倒是有一种露营桌叫IGT,不止能挂抽屉,还能挂灯架、沥水篮甚至小灶,模块化拼接,极适合行商途中多变的地况要求。若能将这设计改良落地,不说横扫大宁全境,在行商圈子里掀起一阵风潮却是十拿九稳。


    但这念头刚起,她便在盘算起成本,倒也不必避开张掌柜,直接跟乔里正、萧容商量了一番,榫卯结构要重新改良,铁件得请铁匠铺特制,怕是要耗不少银钱。


    乔里正跟萧容虽不懂那是个啥“模块桌”,但只要是苏榛的提议都是相当重视。更何况木工坊本就是苏榛的,坊里要做啥人家自己说了算,村里从人力上大力支持了便是。


    苏榛主意便定下,展颜笑着:“掌柜的不如给我一月时间?待我们打样出来,您再带茶商瞧瞧样品如何?若是物件儿合心,量自然不愁。”


    张掌柜:“成!就依苏娘子这话!一月后咱相看物件儿。不过咱可说好了,若真做出那带抽屉的桌儿,我老张厚着脸皮跟您要个面子,后头的货先紧着我行商客栈的主顾售?”


    “那当然,这还是您给带来的渠道呢。”苏榛利落应下。


    三言两语聊完正事,苏榛便打算告辞了。张掌柜抬手虚引:“知道你们车队急着回村,我便不耽误工夫了。我们行商客栈也准备了一点儿心意,给诸位路上用,驱驱寒”


    话音未落,便有几个伙计拎着食篮、大茶壶出来。食篮里是刚出蒸锅的热包子、茶壶里是驱寒的姜汤。


    这举动属实是让苏榛三人心里暖暖的。尤其乔里正慌得就想付银子,张掌柜自是不肯收,又是一通推搡。最后还是萧容一句:“掌柜的这份心,我们记下了。”


    这便是应承了行商客栈的情份。


    而外头骡车上的白水村大伙儿本也带了些充饥的吃食,味道自是不错,但这短途不会生火,数九寒天里啃冷食,牙齿缝都透着股子凉气。眼下有行商客栈的“雪中送热汤”,自是乐得不行,开开心心收了。


    大伙儿心中念着张掌柜的好,但也都清楚人家张掌柜的“好”是冲着苏娘子的,若是平常,这白川府城外头最大的歇脚地哪里会理他们半分。


    再次启程后,白老汉一边赶车一边还在跟舒娘等人念叨:“还得是苏娘子有本事,张掌柜见着咱车队,眼神都跟见着金疙瘩似的。”


    “可不是,这包子馅儿里还搁了荤油的,都没收咱银子。”


    “苏娘子可真是咱村的福星啊!”


    众人说着话,雪粒子打在车棚上沙沙作响也掩不住车厢内的热络气。


    萧容隔着厚重的棉帘听着外头的动静,车队碾过积雪的咯吱声中混着白水村大伙儿坐着车也不消停的笑闹。


    他抬眼望向车厢角落的苏榛,却见她正把自己的暖手炉塞进斐熙最小的徒弟怀里,那孩子也是孤儿,仰着的小脸儿上全是对苏榛的依恋,如谨哥儿一般。


    榛娘这看似随意的善意,何尝不是在商道与人心间搭桥铺路。


    在这世道,金疙瘩也好,暖手炉也罢。当年,他跟如今身处高位的那人并肩攻城之时,能拼下来靠的也不是刀枪,而是让士卒们相信:城墙里有自家婆娘熬的热粥、有娃娃们在等你们归家。


    如今同样的困局已显,最锋利的兵器除了刀剑,还有让人心甘情愿为你架桥铺路的本事。榛娘这“人心换人心”的本事,若用在更广阔的天地……


    这或许就是天意,让他萧家父子在这冰天雪地里,遇见既能暖手、又能握刀的人。


    榛娘,不能放她外嫁。


    ***


    因为出发得早,白水村车队抵达村口时也不过正午。


    众人方才的生龙活龙在进村的同时就泄成了霜打的茄子。毕竟连着月余起早贪黑地赶工、运货,纵是铁打的汉子也熬不住。


    苏榛强撑着发沉的眼皮,先帮斐熙师徒几个在村中安顿好暂住的厢房。


    回到家,净了手就被叶氏塞了碗热气腾腾的疙瘩汤,碗里还卧着两个金黄的荷包蛋:“我们回来就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趁热吃,吃完洗漱了就歇着去。”


    苏榛笑容都困顿了,虽说大白日的,但她也完全不想管什么体统了,谁不让她睡她跟谁急!


    食不知味的吃完,抓紧洗漱了就回了屋。暖炕也是刚刚烧温,掀开被子,谨哥儿便像只小兽般钻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叶氏给擦的香膏味。


    苏榛二话不说,长臂一伸将弟弟抱着,指尖还没触到孩子后颈便已坠入黑甜乡。


    外头的日头再盛也掩不住她月余来攒下的疲惫,梦也是一个接一个的做,全是干活儿的梦,睡了比没睡还累。直到黄昏了才被叶氏摇醒,又唤她姐弟俩出去吃了个晚食,随即又是洗漱了倒头睡。


    这种睡神附身的状态也不止是她,全村男女老少、但凡去了兴盛湖的都恨不得在家睡死过去。


    直到第二日清晨苏榛才终于醒转,赖在坑上躺着的时候听到外头隐约的人声,是乔里正来了,在跟萧容商量今晚全村分银子的事儿。


    声音就跟从远古走来再迈进了新时代似的逐渐清晰,苏榛揉着眼睛坐起来。


    萧家院子里,乔里正还算压着嗓门在说了,“咱村老幼齐上阵,这回本该多分一分。但我寻思着木工坊要扩场子,铁匠铺得添新炉、另外咱村口那条烂路是不是也修缮一番?之前苏娘子说能跟州府要银子,但我也不知晓需要个什么章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紧闭的屋门,“等苏娘子醒了,再让她拿主意。”


    叶氏也在院里,看了眼苏榛的窗户轻叹:“榛娘咋还睡?莫不是路上冻着了?要不请个郎中来瞧瞧?”


    萧容低低的轻笑:“孩子年岁还小,想睡就让她睡个够。”


    话音才落,便听见“吱呀”一声,旧旧的窗棂被推开半扇。苏榛裹着棉袄探出头,满头乌发乱如鸡窝,眼角却噙着笑:“醒了醒了,就按之前跟大伙儿承诺的,戌时,全村去晒谷场集议!”


    这就是韧性,累极时便睡它个天昏地暗,醒转后便撸起袖子接着干。


    苏榛我醒了,今晚就分银子!


    第213章


    通知的是戌时集议,但酉时才到,乔家门外就已经开始有人过去了。毕竟今晚日子重要、且人还多。*


    虽说去了兴盛湖的是七十六人,但全村各家留守的也有两百多口呢。谁不想在分银子的时候有个好位置能瞧清楚热闹?


    乔里正也不含糊,早上从萧家回来就去喊了乔大江、李家兄弟、杜家兄弟等壮劳力过来帮忙搭场。


    也不知是不是被苏娘子影响了,他如今也讲究了些“仪式感”。其实仪式感不就是把事儿做得亮堂些,让大伙儿觉得自家挣的银钱都长了脸么?他心里一高兴,便让乔大江去堂屋把家里最值钱的一张桌子搬出来摆东西。


    这举动又惹到了乔家三房两口子好一通酸,王氏今儿一整天都拿着个鞋底子假装纳缝,其实眼神儿就在各种乱瞄,此刻见这么好的桌子都往外拿了,气得用胳膊肘拐了拐男人,示意他得亲自出来放个屁了。


    乔老三拿三角眼咔着翻亲侄子乔大江,“这桌子还是你爹娶亲时用过的,咱家平时宝贝得跟啥似的,你倒好,搬去外头吃雪风!”


    “三叔这话说得就小气了,啥叫吃雪风?”春娘直接替自家男人接了话回怼,反正分家之后她再也不似之前、有啥气都憋着:“这叫亮堂分银,体面过活!”


    她还指了指正在描字的小树,这娃握着毛笔在木板上歪歪扭扭写着“分银台”三字,写得虽歪扭,但也可爱。


    “得嘞,小树是咱村文曲星转世!”李家兄弟正在布置外头的红灯笼,也跟着打趣,惹得乔老三心中愈发嫉恨,毕竟他家大宝二宝都被全村娃娃团排除在外了,少赚了不少。


    总之这次就算瞎子傻子也看得出来,出去做营生的人是赚了几箱银子回来的。


    往日里,乔家三房最肥的油水便是替家里采买炭米。买炭时报十斤实则称八斤,肉铺王屠户的回扣能拿三成,就连给乔家老爹抓药的零头都能“均”出几文存私库。


    可自从乔大江从家里分出去,乔里正这当兄长的就再没个兄长的样儿,把家中公帐管得铁桶也似的严。


    “真是个假大方,平时管我们管得倒是严,这次营生的帐为啥不告诉咱个总数?怕是自己要私吞!”王氏在男人耳边小声嘟囔,针尖狠狠戳进鞋面,“就你是个蠢的,你瞅大哥跟大江跟那个苏榛走得多近,指不定仨人早就合计着……”


    心阴的人看谁都阴,王氏不想着乔家大房赚了银子不就等于乔家总帐上宽裕了,想的反倒是“大房赚了银子定不会都放在公帐上,肯定自己私下大笔小金库”。


    “嘘!”三房男人慌忙捂住婆娘的嘴,往四下里扫了眼,“你生气归生气,苏榛可得罪不得,她背后有盛家,人家是啥身份!”


    王氏冷哼一声,“大哥不就是仗着苏榛背后有贵人,才敢这么拿捏咱!”


    正说着,忽听见屋内又出来个尖酸话音:“哟,这是要摆戏台子呢?”


    这次是无风也得起个浪的乔老太婆,自从嘉年华以来,家中没人操持家事了,她就一直在装腿疼,整整拄了十几日的拐棍,今日自然也得继续装,便拄着拐棍挪出来,头上裹的黑帕子褪到眉梢上,露出皱巴巴的眼皮,“扛张破桌子就想充体面?我看呐,是心虚!堂堂里正连公中银钱都做不了主,反倒让个外来的小娘子骑在头上!”


    “大妹子这话说得可就没边了。”李家奶奶人未至声先到,跟舒娘俩人站一堆儿底气十足,“公中银钱咋分,白纸黑字写着规矩,人家苏娘子带着几个帐房先生一笔一笔算得清楚着呢。您要觉得自家嗓门亮、识数认字儿,待会儿要不您上台替大伙儿算算账?”


    围观的大伙儿忍不住笑出声。乔老太婆被噎得脸色发紫,但李家奶奶年纪比她大、辈份跟声望也都比她高,人又是个泼的,她惹不起,于是到嘴边的刻薄话竟咽了回去,只哼了声往墙根挪,总算是暂时消停了。


    插曲告一段落,后头来的人大都奔着喜庆来的,也都乐意出一把力。乔家一张桌子都还没够,从村里库房又取了五张蛋卷桌拼成了长长的案桌。又也不知谁抱来一捆大食代剩下的红布当了桌布,整个一个吉祥!


    眼瞧着时辰快到了,力气大的男丁们也拖了不少木头桩子、干柴过来,在外头坝子上搭好了四个一人高的柴堆,里头塞满了松明子和干艾草,由乔里正亲自燃了。女眷们又在火堆边支起三口大铁锅,山梅、丽娘等人往锅里倒早就熬好的羊骨汤,乔大江握着长勺搅动,热气蒸腾中,羊肉的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乔里正刚想喊小树往萧家跑一趟,就瞥见萧容跟叶氏、谨哥儿到了。乔大江也瞧见了,忙跑过去接过萧容手里的月亮椅亲自给张罗座位,“萧爷您坐前头,那儿正对分银台,等会儿苏娘子分银子时,您家能瞧得最清楚!”


    “不必麻烦。”萧容温和笑笑,抬手虚拦,目光扫过已挤得满满当当的前排,“后头清静,我们坐过去便是。”


    乔大江挠了挠头,看着萧容三口去后排坐下,忽地想明白了用意:萧家人不坐前头,既避了风头,又让苏榛的掌事身份更显名正言顺。这姿态里藏着的分寸感,比他这个猎户家的讲究。


    乔里正显然比他儿子反应得还要快,这会儿已经让人端热汤去给萧家人了。


    直至日头落完了,坝子上的喧闹声忽然静下了。三百多双眼睛齐刷刷望向木工坊过来的土路,就连最闹腾的娃娃们也屏住了呼吸,是两辆骡车碾着积雪缓缓过来。


    头一辆的车篷半掀着,露出里头码得齐整的木箱,驾车的白老汉、符秀才都特意换了簇新的青布棉袍,俩人身板更是挺得笔直。


    第二辆骡车紧跟着转过弯,车斗里坐着苏榛和抱着账本的陈青、周醒明。


    李家奶奶瞧着车斗里的红漆木箱,喉间忽然哽得慌、眼眶发热,轻声跟舒娘念叨着:“我嫁到咱们村那年,全村怕是都凑不出十两现银子,如今竟能拉着骡车分银钱……这哪是骡车,分明是拉着金山银山来了。”


    这话确实不夸张。白水村虽说靠山吃山饿不死,可无论山货还是猎物,都要靠肩扛手推运出山口,换得的银钱大多又换成盐巴、铁器,真正能揣在兜里的现银少得可怜。


    在场的三百来人除了个别心阴的,大都也都如李家奶奶一般想法、一般心情。


    直到骡车终于停稳,苏榛已攥着车辕利落跳下,声音裹着呵出的白气,笑意吟吟说着:“让大伙儿久等了。”


    笑意里没了疲惫,全是“事儿成了”的笃定,在场的人无不就跟着乐了起来。


    说着话,乔大江等男丁们已经围上了第一辆骡车,把车上的银箱搬抬到分银桌上搁着。吆喝声里还混着“小心银锭子磕着”的叮嘱。


    整整两个木箱,苏榛走过来,把上头的铜锁分别“咔嗒”一声打开时,全村人都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得“咚咚”响。三百双眼睛,随着箱盖缓缓上移,年纪大些的甚至觉得嗓子眼发紧。


    当月光与火光同时跌进木箱,银锭子、铜钱串儿的“钱”光“哗”地漫出来,最爱哭的山梅忽然“哇”地哭出了声。


    这哭是因为被晃得睁不开眼的欢喜。她知道那里头有她的一份儿,她再也不用缩脖缩脚在娘家受白眼了,能养活自己了。


    众人的期盼中,苏榛站到了分银台前。


    其实何止白水村民们激动,苏榛也是一身不想再藏的喜气,眼中也有清亮的水意,环顾了四周,柔声开口:“诸位乡亲,今儿咱能围在这儿分银钱,靠的不是我苏榛一个人,是咱白水村三百多口人拼出来的。”


    说着,目光转向舒娘,“舒娘带着女红组赶工,订单完成了不说,还要给参加嘉年华的七十六口缝手尉,指头都累得僵了,却跟我说‘多缝一副,大伙儿就少冻着一根手指’!”


    听着听着,舒娘也流了泪,却笑得畅快。


    苏榛又看向丽娘,“还有丽娘领着的美食组!大寒天里,每日都得支起十二口锅,手背上烫起的泡比算盘珠还大!可不少来咱们大食代用餐的行商都跟我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带劲儿’的吃食,过瘾!”


    丽娘平时大嗓门儿,眼下却躲在自家男人身后抹眼泪儿。


    第214章


    “咱们村像块蒙尘的璞玉。”苏榛转身,对着乔里正福了福,“可璞玉这次发了光,是靠大伙儿一起磨成的。”


    苏榛的话说得暖,三百多口听得即认真又骄傲,莫名就觉得自己跟着干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儿。她从陈青手中接过总帐的帐簿,三百多道目光立刻就黏在她翻动账本的指尖上。


    “先说总帐”,苏榛深吸一口气,开始宣读:“大食代摊位收入包括美食区、户外用品及木工品类区、服饰区。先就是美食区,冰屋火锅,十五日共接待十二场包场,每场限定十人,合计一百二十人次。每场包场费平均赢利五两银子,这部分现银收入九十六两。”


    “乖乖,十个人吃一顿咱就能赚五两?”孟坨子来得早,是挤在前排的,听了这金额眼睛瞪得溜圆,“城里人就是敢花啊!”


    苏榛笑着点头,接着说:“包场客人多是行商头领,临走时还额外打赏共计七两碎银。他们还说,在冰屋里涮着热乎火锅看雪景,比白川府城最贵的酒楼还稀罕。”


    话音未落,坝子上腾起一片惊叹,丽娘拽着自家男人的袖子晃,一边乐一边小声邀功:“听见没?咱的火锅可是上了贵人的‘稀罕榜’,那汤底调制我也出了力的!”


    话音一落,坝子上腾起一片惊叹。


    丽娘掐着自家男人的袖口直晃,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小声邀功:“听见没?咱的火锅上了贵人的‘稀罕榜’!可不是我吹牛,那汤底搁了多少野葱根我都有数。”


    赵勇当然知道。在兴盛湖的十五日,他日日都能瞧着丽娘在灶台前守着,有时候能抱着汤勺在灶边坐半宿。喉间一紧,凑近她耳边说:“分了银子,给你扯匹红绸子做新袄。”


    丽娘抬头望他,却见他棉袄领口上的破洞。那是前几日他帮着搬冰砖时刮的,原想夜里缝补,却因赶工一直忙得忘了。


    心里一酸,出手便捶了男人一拳,“净说胡话。我又不是新媳妇,红绸子多贵。不如给俩娃存起来交束脩,人家苏娘子说了,女娃娃也该读书识字。”


    赵勇望着她泛红的耳尖,直接撂话:“束脩慢慢存,你的衣裳也得买!”


    “那就……扯半匹?”丽娘别过脸去,偷偷抹了把眼角,“再给你做件棉罩衣,棉裤也该加些新棉进去。”


    俩人一边小声嘀咕,一边继续竖耳听着大伙儿的话。李家奶奶正在问明年能不能把冰屋搭得更气派些、再多搭几个。


    苏榛笑着点头:“已经跟木工坊商量过了,明年用松木搭框架,冰墙雕上花纹,再挂些红灯笼,保准让客人们觉得自己是在水晶宫里吃席!”


    众人一边听一边不住的点头,水晶宫啊,一听就值钱!


    七嘴八舌的畅想:“今年火锅城都收了九十多两,明年不得翻一倍?”


    “不止一倍,两倍!”


    “谁说是只收了九十多两?”苏榛话音一转,笑容更甚,“我方才说的是包场收益,咱还卖了一斤装火锅底料八十盒、二斤装二十盒、五斤装五盒,减掉成本,赢利十四两四钱!所以,冰屋火锅区合计利润是一百一十两四钱!”


    坝子上忽然静了一瞬,而下一刻,掌声混着羊肉汤的热气腾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个猎户家的嚎了一嗓子:“值!冻掉三根脚趾头都值!”


    又是惹得一通哄笑。


    苏榛也笑着继续宣读:“接下来便是户外用品及木工品类区,最受欢迎的就是咱木工坊临时加急赶工的那批折叠购物小车,几乎是送过去一批就售罄一批,连带着咱的主打产品月亮椅和蛋卷桌也是供不应求。甚至那些个零碎的小件儿,比如雕花笔筒、榫卯积木都卖断了货,连样品架都被行商买走了!当然这里的收益是要跟盛府、咱们的大股东分钱的。我就只说咱村里能得的部分,这部分进帐是……”


    苏榛忽然停住,小小的卖了个关子,目光扫过人群里红了眼睛的杜家老二带领的木工组汉子,笑着、一字一顿且提高了音量:“木工区赢利,三百一十七两八钱!”


    这话一出,坝子上再次响起欢呼。杜家老二眼窝一热,假装拿不稳手里的墨斗让它掉地上,他好低头去捡顺便能擦擦眼角。可刚一动,就被旁边的杜老大红着眼抱住脖子晃:“老二,你出息了!”


    一句话把杜老二干破防,二十几岁人了咧着嘴抹眼泪儿。他也终于出息了,终于不用靠着兄长度日了!


    “好,下面是女红组带头的服饰区。”苏榛笑眯眯的看了眼舒娘那排,见舒娘正一脸紧张,于是故意拖长声音,朝她眨了眨眼才低头照着帐簿宣读:“成衣售出三十八套、手尉子以及小兽的童帽行情最火爆,一共出了两百二十三件,以及最妙的是防水双肩背包,被几个大行商团瞧上了,虽说咱们没现货,但人家承等,直接签了预售协议,共计三百余只。再加上一些零零碎碎的手绣嘉年华小周边,女红组这边赢利是……”


    苏榛再次拉了长音,她现在终于明白了为啥那些个电视台颁奖晚会都配个咚咚咚的悬念BGM,她也想要!


    “女红组,二百七十两!”


    “我的个老天爷!”孟坨子先就惊了,“我娘活着的时候说全村的绣活儿加起来都不见得能换两匹布,如今咱女娘们的针脚能卖金子价?”


    李家奶奶拽住舒娘的手,摸向她掌心的茧子,“你这双手是开了金窟吧?”


    舒娘也说不出话,又高兴又羞涩,声音轻得像雪花还拼命摇头,“我也没啥本事,不过是跟着榛娘学的绣样儿,都是榛娘的功劳。”


    话未说完,却被丽娘翻了个白眼打趣:“你还没本事?你改的那裙腰针脚,我瞧见连逛大食代的城里裁缝都扒开看的偷学!”


    “就是啊,谁说女娘不如男子!”李山柱大声替舒娘撑腰,喊着:“我媳妇儿带的女红组能绣出花,也能熬出汤,能顶十座山!”


    这话惹得女人们哄笑起来,自得间也都羡慕舒娘有个知冷热的相公。


    可无论多热闹的场景中也会有扫兴的,比如乔家那几只。三房的王氏指尖都快掐进了肉里了,她想起上个月在井台边,曾指着女红组晾晒的绣绷跟妯娌笑“一群蠢婆娘,绣破十双手也换不来半升米”,此刻这话都成了抽在自己脸上的鞭子。


    “当初让你跟着去绣,你偏说抛头露面不成体。”乔老三的三角眼在火光里泛着酸意,“现在眼红有啥用?”


    “放你娘的狗臭屁!”王氏转身就给了男人一肘子,“大哥让你去押车,你咋缩脖子说山里人见不得贵人?如今倒来怪我?”


    这话戳中了乔老三的痛处。乔里正其实也提过,跟苏娘子好好求求,让他也得个差使,他却躲在炕上装肚子疼,此刻喉间发苦,只能含糊的解释:“我这不也是……怕给大哥添乱……”


    “添乱?我看你是怕累着自己!”王氏越说越气。但气性也使不到人家舒娘身上,也只敢拿眼风扫山梅,恨不得眼白都翻出去。


    山梅心情好,假装看不到三婶的德性。


    这些小插曲自然也传不到分银台前的苏榛耳中,她待沸腾的动静儿稍息了,便接着往外扔“炸弹”:“接下来便是咱村最多人手参与的买卖:房车美食组。这次出去十一辆房车,除却我的以及拿来当服务中心的那辆,营业的一共九辆。再加上十五天搞了十场主题日,无论是烘焙的甜品买卖、还是烧烤野味儿、腊肉山珍礼盒,全面开花。我就举个例子吧,比如烧烤类,咱村男丁们猎的野兔肉、山鸡肉,再加上干菇和野菜串成的‘山珍七味签’,每串咱能赚五文钱。十五天下来,大家猜猜光是这项卖出去多少串?”


    苏榛的话里裹着钩子,就连正在添柴的乔大江都直起腰喊:“我猜七百串!”


    白老汉吼了句:“肯定不止,我们运输组临时还去拉了批签子回来的,我猜一千五百串!”


    众人七嘴八舌的喊数字,可也最多喊到两千,多得就不敢再想了。


    苏榛最终还是笑着摇头,一字一字的:“四千三百四十五串!”


    四千三百四十五串!一串赚五文的话,光是这项岂不是都要收二十多两?


    人群中爆发出不知道第几次的叫好声了,杜家老大挠着后脑勺直乐:“我就说这胳膊没白酸!每天串到后半夜,手指头都麻得拿不住筷子!”


    苏榛笑着朝白老汉拱了拱手,“运输组来回拉了三趟签子,车轮子都磨薄了一层。”


    白老汉代表运输组起来还礼,乐得一直重复“应当的应当的”。


    性子急的猎户催着苏榛往下报,美食组究竟一共得了多少。


    苏榛捧着账本笑,清了清嗓子继续:“咱美食组烧烤类比如酸辣烤苕皮串、爆浆小豆腐等收入一百一十两。野味类像白砍兔、山鸡、缠丝兔,全村冬狩的收成都卖光了还没够,临时在靠山村、下马沟又收了不少上来,一共赚二百五十六两!另外只有咱村有的像午餐肉、各种牛乳面包、甜茶汤、手工辣条,瞧着不起眼,也赚了有一百二十两。再加上美食组还代售了兴盛湖的一部分鱼获、手工鱼酱虾酱,还代售了几家酒坊的酒、以及每日都有房车出去散售的茶水小吃、最后是被嘉年华贵宾包车驻场的收益。零零碎碎的全部加在一起,美食组一共赢利七百八十两!”


    场面彻底炸了,童创组孩童们欢呼着在空地上翻斛斗,裤腿沾满雪屑泥也没人骂了。七嘴八舌的只会重复苏榛说的这些银两数字,都指望旁边的人赶紧算个总数出来。


    “一百一十两四钱加三百一十七两八钱……”


    “老陈你倒是说个数!咱美食组七百八十两,加上女红的二百七……”


    “一千两?不对不对!”


    “怕是得有一千二!”


    众人七嘴八舌算得热火朝天,可一帮大老粗且还光顾着激动,哪算得明白。


    李山柱喊了一嗓子:“算啥!反正明儿能给媳妇买支银钗子!”


    这话惹得女人们捂嘴笑,丽娘捅了捅舒娘:“还是你男人心疼你。”


    “少来打趣,你男人不也让你披红绸子呢?”


    孟坨子听了半天最是心急,“苏娘子,我们每人能分多少哇?”


    原本七嘴八舌的议论骤然安静,三百多双眼睛满怀期盼地钉在苏榛身上。


    苏榛不慌不忙展开账本,露出里头夹着的一张纸:“方才说的那四大项收益一共是一千四百八十二两零二钱。这是临出发的时候咱们大伙儿商量好的分帐办法,各人都按了手印的。按契约,我家拿三成,应是四百四十四两零六钱,但这数字不好听,我家只拿四百四十两就成。其余七成由乔里正监管分配,一成用在村里的公用,总共一百五十两用做村中修缮、打井、添明年冬狩的器具之类的。余下八百九十二两二钱,给参与的人分。成人算一份儿、孩童十二岁以下的算半份儿。可还有异议?”


    众人摇头:“没有没有,这早就商量好的。”


    “大伙儿都清楚这个,苏娘子你往下说。”


    苏榛笑着点头:“那行,除了童创组单独核计,成人组无论男女同工同酬。”


    其实但凡参与的都没意见,原本就是在出发前就讲好的规矩。偏偏没参与的就想找点话头来出气,以乔老太太为首的就开始骂:“呸!女娘绣个花做个饭,能和爷们儿搬的木头一个价?反了天了!”


    论如何用一句话得罪大食代全体女娘?那还得是乔老太太。


    这就不用苏榛再出面了,吵架谁不会啊?


    负责“后勤”的几家娘子先就“呸”了,“有些人力倒是没见她出,唾沫出了不少。苏娘子带着咱们挣下金山银山,你倒好,净说些腌臜话!要嫌不公,你自个儿进山刨金子去啊。”


    七嘴八舌的讨伐声瞬间炸开。


    人群里,乔里正的脸色从红到青,可随着女人们一句句诛心的反驳,他的呼吸竟渐渐平稳。抬头望向面红耳赤还在撒泼的母亲,搁往日他还会拉上一拉,但如今全村谁不知道他家那些破事儿,丢人吗?即是长了蛆的伤口,今日不剜,明日只会更臭。


    “够了!”乔里正暴喝一声,声音虽仍发颤却字字铿锵:“往日纵容您,可今日当着全村老少的面,您若再胡搅蛮缠,就是逼儿子把长房的家业也分出去,到时候您跟老二老三一起过日子吧,免得嫌儿子管不住村中事!”


    他喉间哽咽,目光扫过人群,“这是出发前全村一起做的规矩,无关人等无权多话,大伙儿不必理会,继续分银!”


    分家这话属实是炸在了乔老太婆的死穴上,脸瞬间煞白,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浑浊的眼珠里满是惊愕与不可置信。


    乔老三夫妇俩同样也是脸色骤变,这么多年占便宜占惯了,长房分出去可不是要了他们三房的命?王氏扯着丈夫的袖子低声咒骂,乔老三则眼神躲闪,不敢与大哥对视。


    二房两口子倒是没吭声没表情,反正二房山梅是参与了大食代的,他们幸灾乐祸坐山观虎斗。


    乔里正这番话一出,村中人也不知谁竟带头开始鼓起掌、起了哄,大家真是烦透了乔家那几只。


    苏榛不参与这些,但瞧着乔里正仍旧有些佝偻、却不再颤抖的肩头,嗯,他这优柔寡断的一家之长、一村之里正总算新置了铠甲。


    她甚至有些遗憾乔老太婆闹得还是不够凶,没能直接让乔里正分家,可惜了可惜了。


    但乔家家事虽跟她无关,同工同酬的事儿得借着乔老太婆的闹事儿的由头,再次掰扯清楚。男尊女卑的当下,她不信只有乔老太太一人不服。


    苏榛扬了扬手中账本,声音清亮,“出发前立的规矩,是全村老少都认了的。男人们扛着冰块儿搭冰屋,肩膀磨得出了血印子也没撂下担子;木工坊的为赶工连轴转,手上的血泡破了又长,这辛苦,大伙儿都看在眼里。”


    话一停顿,苏榛目光扫过女娘们,“可女人们也没闲着。在兴盛湖天不亮就起来烧水,让汉子们能喝上热汤;守着灶台给累了一天的人温饭;洗衣浆裳、照顾老小,这些活儿,女娘们可曾要过一文钱?”


    人群陷入凝重的沉默,女娘们当然也没忘,连续半月在寒风中搓洗衣物,双手冻得通红皲裂。这些平日里默默付出的琐碎没人提,此刻被苏榛一一揭开。


    苏榛的声音不急不徐,却字字如珠玉:“大家都在为村子拼命,凭什么活计不同,银钱就分个三六九等?”


    女娘们胸脯不自觉地挺了起来,眼眶泛红,却觉得心里头暖烘烘的。


    苏榛扫视全场,目光如炬,最后落在乔老三夫妇闪躲的脸上,“若还有人不服,大可现在站出来。当着全村的面,把道理掰扯清楚。”


    坝场上鸦雀无声,唯有炭柴堆烧得噼啪作响。乔老太太拄着拐杖的手不住颤抖,喉间发出嗬嗬的气音,到底没敢再开口。


    久未开口的萧容缓缓站了起来,大步走到苏榛身旁,沉声说着:“榛娘说得在理。咱们村能有今天,靠的是大伙儿拧成一股绳,谁的功劳都不能被看轻。”


    人群中随即响起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第215章


    苏榛不再理会闹事的几只,朝分银台前的符秀才点了点头。他便郑重的打开了银箱,里头搁着白花花的碎银子跟铜钱串子。


    碎银大小不一,有的不过指甲盖大小、有的像个月牙,更有几枚被熔成扁圆,上面刻着什么什么通宝的字样,字迹早就因反复捶打而模糊不清了。


    铜钱串子是兴盛湖司库重新数了串的,每串整整齐齐地串着一千枚,用的是结实的粗麻绳,整整齐齐的。这两箱银钱虽比不上官银的规整,却成色十足、份量十足,实打实拿汗水换得的。


    钱箱子一开,白水村本来还零星坐着的也都跟着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往前瞅。李和李采几个年轻的本就扎堆站着,此刻开始你推我搡的往前蹭,兴奋的满脸红光。


    赵勇更是张扬,扯着嗓子叫嚷:“等分了钱,咱去集上买两坛酒,再称些肥肉肥鸡!狠狠喝一场!”


    人群哄笑着往前涌,连平日里习惯了板着脸的此刻都笑得露了大白牙,嚷嚷着可以换副新弓弦,明年冬狩准能多打几只野狍子。


    符秀才一见人都在往上挤就有些慌了,“别忙别忙,念到名字的再上来领!”


    钱箱里碎银子加铜板一共是八百九十二两二钱。七十六口里头六十六个成人、十个孩童。成人领银每人十二两五钱七文、孩童领银六两二钱九文。尤其像丽娘家这种,全家四口都参与了,能领到近三十八两的“巨款”。


    这三十八两,哪怕搁到城里的普通小官吏家也得赚上一年,如今做上半个月就有了。


    舒娘家则是领的更多,她家出了六口,领回去七十五两四钱。至于女红组其他外村聘的绣娘是拿例钱的,不占用村民分成的金额。她跟苏榛也都不是小气的人,嘉年华闭幕的时候给每个绣娘直接发了五两。也约好了休息几日之后继续开工,后头的绣活儿只会多、不会少。


    人群当中的孟坨子是最后领银的,其实若按冬狩的规矩,他一人带仨狗可以领到一份半到两份的银子。但去嘉年华是做买卖不是打猎,那仨狗没啥太大的用武之力,每天白天在琼涯后院玩儿,蹭吃踏喝。大食代所有边角料都被仨盯上了,回村整整胖了一大圈儿。


    他怕村里人嫌它仨占了全村便宜,就在分银之前主动跟乔里正说了,这次他只拿一份儿就成。可没想到领完银子就又被苏榛拦下。


    “孟大哥,你家还有三位‘功臣’没领赏!”


    孟坨子反应了一会儿,结结巴巴的拒绝:“我只当带狗子们凑个热闹,不能占大伙儿的银子。”


    “可别小瞧了它们,那是日日巡湖守夜的攻臣呢。”苏榛喊陈青拖过来一个草筐,里头是一堆的冻碎肉、大骨头、各类下水,外加一个粗布包裹。


    苏榛解开包裹露出里头物件:“这都是给它们的,没占公中的银子,安心收着,也不值啥钱,都是咱们村做买卖余下的边角。”


    孟坨子往包裹里瞧,碎肉他认识。但还有三对浅棕色的鹿皮套却不知道是干啥用的。他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只,翻来覆去地打量,“倒是精致,是给它仨啃着玩儿的?”


    “这是护爪!”苏榛笑着从他手里接过鹿皮套,抖开后比划着解释:“走雪地里用的,能防着狗的脚垫被冻伤,或是被石头硌伤。里头还填了艾草绒,又暖和又透气。”


    老猎户们立刻围了上来,有人伸手摸摸鹿皮,有人凑近闻闻味道,纷纷点头称赞。


    孟坨子恍然大悟,眼睛笑得眯成了缝:“还是苏娘子想得周到!不过打猎的时候戴着,会不会影响狗子撒欢?”


    “打猎肯定不适合,不能戴这个。”苏榛笑着摇了摇头:“这是给它们平日里巡湖、在村里转悠用的。真要追猎物,还得靠它们自个儿的本事!”


    孟坨子懂了,也是乐得笑开花,“还有这好东西,我替它们仨谢谢苏娘子!”


    说着,原本的坨背都似乎直起了几度,转身吹了个口哨,人群外围等着的仨狗得了令也顺着缝儿挤到了他面前。他摸摸了狗头,嗓门亮得惊人:“老少爷们儿都瞧好了,我家狗子要穿新靴子咯!”


    三狗感受到了主人的喜悦,围着他又蹦又跳。最大的那只黑狗直往他怀里扑,爪子扒拉着鹿皮护爪,喉间发出急切的呜咽。


    孟坨子也不含糊,蹲下身就给它套上护爪,一边套一边念叨:“明儿个咱*就去后山遛弯,看哪个崽子还敢说爪子冷!”


    套好护爪的黑狗先是昂首挺胸,威风凛凛地甩了甩尾巴,可毕竟也从没穿这等物件儿,四条狗腿像是被抽去了骨头,走得东倒西歪。


    “哈哈哈哈!这狗咋成醉汉了!”人群中爆发出哄堂大笑,几个半大孩童笑得直不起腰,抱着肚子学狗走路。


    孟坨子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个怂货!平日里追野兔的威风劲儿呢?”


    他伸手想扶,黑狗却猛地往前一蹿,结果脚底打滑,“扑通”摔了个狗啃地。惹得众人笑得更欢。


    “莫急莫急!”苏榛笑着上前,蹲下身轻轻拍了拍黑狗的脑袋,“头回穿是有些不适应,走两圈就好了。”


    又是一通笑闹,给参与者分银这才算是告一小段落,基本上但凡有劳力的是家家没落空。


    年老无依的几户虽说没出上力,也还是跟着乐呵、高兴,因为他们知道公中留的那一成里定也有他们的过年钱。


    这也正是猎户村传承百年的规矩。比如在丰收之年会把部分猎物放生,在隆冬时节会给困在雪中的小兽留下救命口粮。只要在年轻的时候给村里做过贡献,年老的时候大伙儿就不能睁眼瞧着他们受冻、饿死。


    这部分就由乔里正负责发放,村中无依老幼有二十多口,每口分银二两外加米两斗面二斗,肥瘦五花一条、油一瓮。


    这也仅是公中给的,像乔家、李家以及苏榛这样分银多的“大户”,还主动每家又捐了些物资出来。


    像李家捐了野山羊腿两根,苏榛跟谨哥儿单捐了盐、酱以及干苕皮。萧容夫妇同李家奶奶一齐凑了十斤棉花捐了。


    乔家分了家,捐物便也分成了两份。乔大江捐了百枚蜂窝煤、乔里正捐了猪肉五十斤。


    就连日子过得最将就、且分银并不算多的符秀才都郑重地捐了五百文出来,大伙儿心里都赞他是个知恩的。


    一通分帐完毕,几口锅里的羊汤也见了底,个个满足个个乐呵。这冬夜再也不似往年千篇一律的寂静,连散场回家的路都还在叽叽喳喳的聊个不停。


    其实眼下时辰还不算太晚,回到自家小院的苏榛直接跟谨哥儿拉着叶氏、萧容进了房,还神神秘秘的。


    萧容其实猜到了苏榛要做啥,叶氏却一头雾水。


    苏榛也不在话语上做过多解释,把伯娘往炕上一按,扭身又回去自己卧房搬了个银箱出来方方正正搁在叶氏面前。


    苏榛:“伯娘,这是咱家另外赚的。”


    叶氏怔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苏榛除了在村中有分帐,还另外跟兴盛湖、木工坊,甚至项家都有契的,应是单分的那些银子。便赶紧把箱子推回,“这留着当你的嫁妆,打金钗、置缎面儿去。盛府可不是小门小户的,虽说重云他不会计较,但咱骨气不能轻了。还不止这些,我跟你萧伯单给你再存一份儿,咱家嫁女儿必须嫁得体体面面!”


    苏榛眉一挑,作势板起脸来:“伯娘这是做什么?我这红绸头盖还没盖上呢,您倒先算起分家帐了?谨哥儿是被谁背着一路走过来的?流放路上是谁把仅剩的窝头掰给我?冰天雪地里又是谁咬着牙陪我在湖里捞鱼洗下水洗肠肚?自打来了白水村,我连灶前劈柴的活儿都没沾过手,这满屋子的米面油盐,哪样没有您跟萧伯、寒酥的操持?”


    她本是没打算说什么煽情的话,可一边说、那些困苦的画面就一股脑的涌上来,迫得娘俩儿都红了眼圈儿,苏榛的声音也软了下来,“您总说要给我置嫁妆,可寒酥再过两年也要说亲了。到时候给他盖新房、请媒婆、置聘礼,哪样不花钱?难不成要让他学符秀才,扛两捆茅草就把新妇娶进门?我不管,反正这银子不是我自己的!”


    其实说实话,苏榛在现代就没受过穷,虽说爹妈也是走得早家产也不多,但她自己博主当得红火,从没为钱算计过。


    如今好不容易在白水村得了个家,哪里会把帐跟家里人分得太清。她跟原身爹娘又没见过,情感上都落在萧家这儿呢。甚至有时候她靠在灶间看伯娘烙饼,再对比自己在现代豪华公寓里冷掉的外卖……她恨不得自己本来就是萧家的亲生女儿!


    一通话说得叶氏又开始抹眼泪,谨哥儿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啥,反正姐姐红眼圈儿他就跟着红、叶氏抹眼泪儿他就跟着嚎。


    还是萧容又无奈、又好笑、又心酸的揉了揉谨哥儿头顶:“瞧瞧你们娘儿几个,这分银的好日子哭什么?行,那就按咱萧家的规矩,有难了一起担着、有甜了也一起尝。”


    苏榛就等这句话呢,立刻抹干净了脸,笑意吟吟地、带了七分显摆、三分骄傲的揭开了箱盖,还自己配了个“噔噔噔噔”的BGM,氛围拉满。萧容跟叶氏、谨哥儿往里头一瞧,眼睛直了。


    真心是许久没见过这么多的银锭子!萧氏夫妇知道苏榛会赚、能赚,但箱子里的数额还是远超了他们想像。


    有五十两一锭的“大宝”,还有十两一锭的“中锭”,更有不少碎银、银角子,甚至还有一张银票,就愣是一枚铜板都没有。


    萧氏夫妇瞠目结舌,想到数月前全家落户都舍不得买个城里的户,如今竟是一举翻身了?


    叶氏都快震惊的结巴了,“榛娘,咋赚了这么多?这全是嘉年华上赚的?”


    第216章


    苏榛笑得舒畅,“是呢伯娘,除了现货卖得的银两,还有不少是订金。给您看帐簿!”


    但叶氏识字不多,苏榛一边说一边把帐簿递向箫容。


    箫容无奈的推还,“银两我们收了,但帐簿我们有何资格查验,榛娘作主就好。”


    苏榛佯装恼了,“请长辈帮我把把关而已。我不是让您查验,总得让家里人清楚咱们做的是哪门子行当不是?难不成连让我显摆显摆的由头都要克扣了?”


    箫容两口子面面相觑,皆是忍俊不禁。明知榛娘素日里最是爽利通达,断非拿捏架子的性子,可瞧她今晚这副推着帐簿不肯收回的架势,倒真像孩童般较上了劲儿。


    “好好好,依你依你。”叶氏只好又应了。


    箫容见状摇头失笑,索性也坐下来看。叶氏体贴,还下炕给苏榛跟榛哥一人端了一碗灶上温着的牛乳过来,“边喝边说,莫等下扯着嗓子说了半夜,仔细明儿个起来嗓子疼。”


    瞧着苏榛眼尾微弯、接过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谨哥儿则是大口的咕嘟咕嘟。俩孩子这模样让叶氏心头暖得快化了,到底是自家姑娘小子,纵是要“显摆”,也透着股子可爱!


    萧容漫不经心的看帐,苏榛则是喝完了牛乳就开始不停的说:“第一笔就是嘉年华筹备组给咱家的租金分成。固定摊位和小商小贩交的租子一共收了两千余两。咱家分一成,我把零头抹了不要,分来了二百两;第二笔是冰嬉场的分成,那些个冰雪大滑梯、冰车冰橇,甚至出租冰上装备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还有咱村童创组做的吸盘镖搁在那儿摆摊子也赚了不少,冰嬉场生意火爆,咱家也分到了一成,足足三百两。”


    “姐,那我能讨个真弓箭么?小平安她们总笑我使的是竹片子……”谨哥儿乌溜溜的眼仁儿巴巴的瞧着苏榛,显然是得了空就等着插这一嘴。


    箫容被逗乐了,用帐簿虚点娃娃的额头:“你这猴儿似的性子,真给了你弓箭,怕是要把咱家前头的大树都射成蜂窝。”


    “射就射,怕啥?咱家谨哥儿也该学学真功夫了。”叶氏最是护短,搂着谨哥儿就应承:“明儿个就带你去铁器铺挑,伯娘出银子,给你选最好的!”


    谨哥儿咧着嘴乐,摇头晃脑的拍了拍腰间挂着的小荷包,“伯娘,我不要你出银子,我有,童创组分了我好几两呢,我富着呢!”


    仨大人都扑哧一声乐了。谨哥儿说得也没错,苏榛大手一挥把他的分成都让他自己收着了。他过了这个年也才六岁,却已经是拥有好几两银子的“富豪”了,那是相当骄傲。


    “行,姐姐允了,明儿就带你去挑把好弓。回头等你寒酥哥哥回来了让他教你用!”苏榛搂过谨哥儿香了一口,自家弟弟可真是着人疼。


    哄好了谨哥儿,苏榛便继续往下说:“第三笔是餐饮提成。”


    前头那几笔已经让萧容跟叶氏听得怔忡且默叹了,待苏榛一说到餐饮还有提成,叶氏吓了一跳,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卖吃食的咱家也拿了分成?”


    苏榛笑着摇着摇头,“我知道伯娘在担心什么,您放心,餐饮的分成不是指嘉年华里头的买卖。是我跟柳嫣在兴盛湖沿湖的食肆、大酒楼都聊了合作,比如来嘉年华玩的富商巨贾要过夜、要设宴,只要推荐去他们的酒楼,无论是吃还是住,咱都有提成拿。但这笔毕竟只是推荐费,咱赚得不算多,全加起来只有一百七十两。”


    “一百七十两还不算多吗?很多了很多了!”叶氏眉开眼笑连声赞。


    萧容望着老妻高兴的样子却心上一酸。若是以前,区区一百七十两……


    苏榛倒没留意长辈神色,继续说着:“可不止是餐饮有分成,驻车场虽说也赚了些,但置备草料、雇人看车马甚至炭钱也花了不少,最后咱家分得十两。少归少,却赚得满场主顾夸咱们仗义呢,这好口碑可是千金难买。不过要说最赚的一项……萧伯、伯娘猜猜是哪个?”


    叶氏怔了下:“还有比前头还赚的?那我们猜不到,榛娘快说,可急死了。”


    “最赚的是特许商品售卖!”苏榛笑弯了眉眼,她原是参考了现代冬奥会周边销售模式弄的,“本以为就是做些花样的玩意儿试试水,谁知竟卖疯了!光是冰雪主题的书签都卖了几千个,就连童创组娃娃们画的冰嬉图片都抢光了。”


    提及这个,苏榛又把柳嫣好好的夸了一通:“也是多亏了柳家姐姐能干,想法虽是我提的,但实际从画样到配色到找原料全靠她。她带人寻了足足几十家作坊一齐开的工,这才勉强供得上货。”


    “你俩都是能干的,一样的功劳!”叶氏最是护赎子,那柳嫣再能干,她也觉得自家榛娘才是最香的。


    苏榛倒也不打算谦虚,笑着报了个数:“虽说咱家还是只拿一成,但也足足有四百六十两了。”


    叶氏听得眼睫毛直颤,怎么前个月还在凑盖围墙的银子呢,过个年就突然发了。但又一想到这全是榛娘没夜没日的忙出来的,心里就还是疼惜得不行。


    而苏榛还在那里继续盘算:“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项。我帮靠山村的山货走了三趟商队,里正塞给我十两谢仪;项大哥给我包了一个头鱼拍卖的红封,里头是二十两白银。另外还有朝沐娘子,百戏行的分成算完还想给我包十两,被我推回去了。咱只拿章程里的抽成,可不兴搞什么好处费的油水便宜。至于大江哥家的蜂窝煤,原说一文钱一枚提成,年关涨到十四文一枚,从我这儿预订出了一万零五千枚,两个月内交陆续交货就成。谁承想春娘急性子,在兴盛湖盘帐的时候就先把十五两的抽成塞给我了。说欠债不如还早,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萧容想了想,“无妨,反正年关娃娃们的红包还没来得及给。我跟你伯娘给她家小树包个二两的大封。”


    “成,我再做些糖蒸酥酪和酱肘子。”苏榛笑着应下,“春娘还爱吃牛乳蛋糕,多装两匣子一并给她家送过去。”


    叶氏又问:“快说说,咱家统共落了多少银子?伯娘想听个囫囵数。”


    她倒不是爱这个财,她就是爱听全家人一起努力得来的成果的这份喜。


    还没等苏榛开口,箫容已经乐呵呵地将帐簿最后一页轻轻推到叶氏面前,合计栏的数字叶氏是认得的:一千一百八十五两整。


    再加上今日从村里还分得的四百四十两,家里存银一下子多了一千六百二十五两!


    算明白这帐,叶氏好好的又流了一通眼泪。她心里一直憋着股火,是从王爷夫人跌成流放庶民的委屈的火。如果不是不敢张扬,她真恨不得冲回京城揪住那个没良心却坐在高位的人:没了你,我家照样能把这日子过好!


    萧容没有刻意去安慰妻子,他懂她哭这通不是悲、而是喜,让她发泄发泄是好的。


    谨哥儿最乖,坐在一旁给伯娘递了干帕子。


    苏榛也懂叶氏为何哭,待她缓过些,方才认真说:“伯娘且等着,开春了咱把这房子扩成五间,再找找乔里正,看村里哪还有空地,咱买上三亩菜园子。后头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叶氏终于破涕为笑,“好,咱盖五间大瓦房。”


    说着,反手将苏榛跟谨哥儿一左一右的搂进怀里,“但那房子盖好之前,我榛娘怕是得先出嫁。伯娘挂上几十串红灯笼,从大门一直亮到村口那个井台,我榛娘一路红红火火的!”


    苏榛笑着点头,但心里想的却是出嫁了也未必去白川府,兴许就在村里近着工坊盖个新房也说不定呢。但今晚就先不提了,免得再给伯娘一个大“冲击”。


    而萧容更是面色深沉,这世上的事,一切皆有变数的可能。


    这一通核计下来,待萧家小院东西厢房的烛火次第熄灭时,已经是月上中天。


    苏榛腿脚都舒展开躺在被窝里,脑海中又想起白日里没空想的那个人。他走了半月了,若是车马快,眼下应是快到京城附近了吧。不知道一路上跟寒酥两个聊了些什么、吃住可妥贴、去京城会被盘问些什么、什么时候能回来。


    待回来时,她还是不是安然无恙的在这儿……


    左思右想,外头的白毛风刮得是烈,可屋里的炕暖得烙人,毕竟家里再也不必为省几块柴炭而发愁,那么下一步,就按计划来。


    苏榛睁着眼睛又盘算了好一会儿,终于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早,从嘉年华归来的白水村沉浸在热闹、喜庆的氛围当中。


    因操持大食代,村里家家也没能完整的团个年。眼下都分得了不少银两、人口也齐了,又是冬日闲暇无事,村中户户不约而同都是打算在自家补顿年夜饭。


    可经过这月余的筹备和十五日的营业,白水村可算是把家底存货都搬空了,哪怕是“地主家”也没余粮了。刚好苏榛也要下山给成树车队发银子去,便请丽娘、舒娘等几个能张罗的挨村问了一圈儿,看看谁家缺啥她们可以帮着去买,再找白老汉雇驴车下山采买、车银各家分摊了便是。


    也是趁着她们去问的功夫,苏榛跟叶氏在家给斐熙和小徒弟们好好张罗了一通早食,顺便也给他们发了励银。


    这两日的晚上他们都是在木工坊的男工宿舍挤着睡的,条件虽简陋却热闹、也暖和。木工们也是连轴开工了十五日了,根据订单量也能猜得出嘉年华有多热闹,好奇得不行,每晚都缠着斐熙给他们讲讲外头是啥样的。


    斐熙那性子本就是招人喜欢,从不看人下菜碟,讲得那是头头是道,比城里的说书先生还细致。


    第217章


    虽说嘉年华是闭幕了,但苏榛跟斐熙的雇约却是不会结束。毕竟白水村的木工坊以及未来的“产业”都需要大量的人手,尤其需要斐熙这么全面且自带牙行人脉资源的。


    于是在萧家用过早食,苏榛顺便就把后头的安排也给他落实了,待再休息个几日,他便会着手工坊跟女红坊的“二期扩建”。一是广招匠人跟绣娘把订单完成了,二是再多寻些美食餐车原材料的供应商贾。


    至于斐熙的十个小徒弟倒也不一定全留在白水村,具体的规划让斐熙自己去安排,苏榛也不会过多的干预。


    一通详谈下来,日头便已高升,白老汉也赶着驴车候在了萧家院外。苏榛赶紧把披风斗蓬也穿戴齐整,换上最暖和的软靴、背上特制的双肩,跟斐熙一同出了门。


    车上除了白老汉之外,还有舒娘俩口子以及春娘。他们仨还带了全村诸家的采买清单,任务颇重。若是回程的时候白老汉这车子载不下货物了,就另外找成树车队跟着回来一趟便是。


    而上车的时候斐熙眼尖,瞧出苏榛的背包颇具份量,但他毕竟不方便多问、也不会多问。


    进城的路上,三个女眷在车厢里畅聊畅谈,斐熙为了避嫌半句话也没多说。白老汉和李山柱一左一右坐车辕上,伴着一路的笑闹到达了白川府,第一站便是草市。


    时近晌午,刚过了元宵的草市尚带着寒意,逛得人少,青石板路上的霜花便凝得发白。平日里喧嚣的货摊稀稀拉拉支着,好在大部分店铺还是开的。苏榛有不少事要办,便也把自家要采买的米面粮油委托给舒娘几人代买,她则带着斐熙在草市牌坊那里就下了车。


    牌坊下,成树早裹着新袄候在那里。见两人走来,立马扬起开怀的笑意。苏榛看得出那笑是半点不带假的,毕竟她可是带着车队的励银呢!


    其实就算不算这笔励银,成树半个月来的赶车收入也早已破了十两。除了白水村的月钱,各商家打赏的银钱物什加起来,竟是赚足了往日三四个月的进项。便是车队里出工最少的弟兄,折算下来也落了七八两银钱,这等营生搁在大宁朝哪个地界儿都算是实打实的肥差。


    苏榛不及寒暄,从背包里取出个小布包递过去,“成树大哥,这里头三十两。二十五两是给弟兄们的尾款,劳烦你按功劳分下去;剩下五两给你家娘子。我年前欠她的酱菜钱还剩二两,余下三两算下个季度的订金。只不过后头未必次次由我来寻她。”


    苏榛顿了顿,从腰上拽了坠子下来给成树瞧:是块木头雕琢的双鱼佩,交尾处的镂空雕里缠着红绳,“往后谁揣着这双鱼佩来取酱菜,哪怕是个生面孔,也当是自家人。”


    这双鱼佩是白水村木工坊特别赶制的,也是苏榛考虑到村中大多不识字,平时出去“公干”带信也不方便,便干脆雕了十枚当信印。苏榛拿了一枚、萧容一枚,其余的八枚由乔里正特意挑了八户能办差事比如李家、乔大江家、赵家等等给分了。


    并且十枚佩饰表面上看都是一样的,其实每枚右眼都雕了些不同的花样作以区别。比如苏榛的刻了几道缠枝纹、萧容那枚是冰裂纹。


    “晓得嘞晓得嘞,苏娘子尽管放宽心!”成树笑得满脸褶子都堆到了一处,又赶紧认真的把双鱼佩的样式默默记在心里,这才躬身连道了七八声“托福”、说了一通感谢的话。


    苏榛笑着回了个礼当作简单的告辞。且成树等苏榛跟斐熙转身走了,他才捧着银子包裹往草市茶馆跑去,车队的弟兄们正围着暖炉等他分银子。


    这才叫皆大欢喜。


    斐熙是个机灵的,苏榛跟成树打交道的时候他就站在后头等着也不插话,此刻见苏榛得了空儿,才问了句:“苏娘子,现下要往哪儿去?”


    苏榛垂眸拢紧斗篷系带,忽而抬眼望向斐熙、声线压得低低的:“今日请你随行,原是想打听件事,你可识得可靠、且技艺顶尖的金银匠?”


    斐熙怔了一下,第一反应本是苏娘子要打首饰当嫁妆,可又瞧她眉眼间的神色并无什么喜气,而全是严谨。便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恭喜”咽下,仔细在脑海中想了个来回,倒是想到一个人:“西街陈银匠是可以的,他早年在州府万丰号当大掌作,徒手掂量金银成色份量误差不超过半钱,连戥子都不用。”


    说到这儿,斐熙的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赞叹:“他的银器手艺放眼整个州府也能排进前五。”


    “品行如何?你之前可有跟他打过交道?嘴巴可严?”苏榛更关注这些。


    斐熙想了想,补充说了些:“倒还有桩旧事。前朝最末那年春,瘟疫四起。陈银匠的徒弟也染了病,药铺却不肯赊账。他无奈之下接了笔急活,三日内打十枚錾花银饼,偏偏当时连太守大人都弃城溜了,城中银号封了炉。各坊银料又都被官办铺户囤着,当时他找来通泰牙行是我接待的,我揣着牙牌去牲口市找了马帮。”


    话说到这儿,斐熙四下看了看,虽没人关注,但他声音还是又低了三分,“后来那些银子是我拿两担潞绸跟马帮私藏换的。算是救了他家招牌、以及他徒弟性命。在那之后陈银匠倒是说过,往后但凡我去寻他,铺子里的熔金炉随我用。”


    苏榛心中一喜,“还有这渊源,熙哥儿你可以啊!”


    其实斐熙年岁仅比苏榛大了些许,但却一直以来因了苏榛的一身本事对她敬重有加。如今得了夸奖,喜得他耳尖泛红。话不多说,直接雇请了驴车,护着苏榛往西街去。


    西街就好比是白川府的“金融”街,哪怕天再寒,这里也绝不会少半分热乎气儿。但这份热乎却并非体现在客人数量上,而是客人的“份量”上。


    街上的车马看着稀稀拉拉,可每道车辙碾过去都能碎了半尺长的冰。苏榛在现代的时候也去过类似这样的银街古城,城门底下的青砖都是被往来运银的车辆压得深陷地中。


    时下这西街虽不及现代那座城的夸张规模,但瞧着沿街店铺也属实有些风格,尤其典当行更绝,门槛比人膝盖还高,说是防贼的。


    而陈银匠开的铺子就在西街不大起眼的一处二进院子。


    枣红木门挂了一看便是全新的油布棉门帘,上头还用蓝线绣着“陈记银坊”。门旁的乌木招子上头也描了“打制银器、代客熔金”的字样儿,还贴着张红纸,写着“冬季熔银加火钱五文”,显见铺子掌事是性子仔细的。


    斐熙赶在苏榛抬手之前便上前掀了帘子,带动了里头牵着线的铜铃响。立刻便有脚步声小跑出来迎客,正是陈银匠当日那个病得差点儿见阎王的小学徒阿福。


    阿福人如其名,胖脸带着笑,正打算说:“客官里边请!”


    可话音还没落便看到是斐熙来了,笑容涨成了激动,哈着白气往前一蹿,声音都提了八度:“斐大哥!”


    那年瘟疫是斐熙带着他师傅寻门路用潞绸换银救他性命的,往后逢年过节的他也会被师傅提点着、拎着节礼去拜谢。唯独今年他去通泰牙行也没寻着人,只听说是跟着一位苏娘子去兴盛湖做买卖了。


    此刻再见着,只顾着往斐熙跟前扑,棉鞋在结冰的青石板上打滑,差点撞翻斐熙身后那位仙女似的年轻娘子。


    之后好一通扑通、寒喧、介绍、问安。苏榛脸上挂着笑,心里却在吐槽多亏白水村没这么吵的学徒……


    总之在前院儿耽搁了一会儿,斐熙也终于引到了正题,请阿福带路去寻他师傅。


    时下的这种私人金银作坊跟银楼银铺的经营模式是不同的:银楼银铺买卖都在柜台上,而作坊买卖却是做在后院。


    寻常拿碎银打簪子的散户,阿福压根不会往后院领,客客气气带人往炭炉边一坐,聊聊敲几锤子就能打发。


    遇到了真有大活计的主儿,才会被让到后院。懂行的人清楚,能过后院那道门的,怀里揣的至少是五十两往上的银锭。


    而当街前院儿听不见的錾花声,到了这儿才清晰起来,“叮叮当当”混着炭火味儿。


    苏榛其实很爱参观这种有风格、有神秘味道的院子,可惜跟人家也不熟,初来乍到得懂规矩,眼睛不能乱瞟,老老实实等着阿福进里屋去唤了师傅陈银匠出来。


    有斐熙领着,一切自然是顺利得很。内堂门帘很快就从里头被掀开,陈银匠戴着露指皮的手套跨出来,鬓角还沾了不少松香碎屑,嗓音粗粝而热络:“斐小哥可算来了!”


    目光在触及苏榛时顿了顿。斐熙赶紧上前半步,先说漂亮的过年吉祥话,随后很快转入正题,侧身郑重介绍:“托您的福,在下今冬谋了新营生,这位便是白川府大名鼎鼎的苏娘子,也是我新东家。”


    苏榛一汗、陈银匠一惊。


    苏榛汗是汗在斐熙介绍她的用词是“大名鼎鼎”。


    而陈银匠当然听过苏娘子大名,西街早传遍了兴盛湖嘉年华的风光,都说幕后操持的是位能算破天的娘子,却没想竟是眼前这眉眼弯弯的小姑娘,瞧着比斐熙还小几岁。


    “陈师傅?”斐熙见状轻咳一声,陈银匠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在围裙上擦着手,“哎哎!贵人快请进!”


    苏榛朝着他福了福身:“久仰陈师傅大名,熙哥儿一直跟大伙儿介绍说西街的银器纹样,数您家最有灵气。”


    陈银匠一听这话可不就开了怀,自谦几句之后转身亲自掀开里屋门帘,再请:“贵人快里头坐!”


    第218章


    苏榛跟斐熙才随陈银匠进了屋,阿福就已经机灵的送了茶果进来。几人边用茶点边寒喧了几句,斐熙便直接入了正题,“今日我带东家前来,是想劳您打制些物件儿,不知您眼下可有空档?”


    陈银匠恭敬发句:“敢问贵人,是大物件儿还是小物件儿?何时要?”


    斐熙看向苏榛,苏榛垂目想了想,“不算大,但比较琐碎。陈师傅,您打金丝可以打到多细?”


    以前苏榛在现代的时候参观过一个博物馆,里头的金缕玉衣,连接玉片的金丝最细处仅零点一毫米,基本就是比头发丝还细了。但那毕竟是皇家工艺水平,时下白川府地处偏僻,一般的民间工匠能打到零点二毫米已属不易。


    陈银匠闻言,想了想才认真回答:“若说寻常打制首饰的金丝,老汉能打到三分。”


    说着,又佝偻着背往前倾了倾,手指比出个细缝:“不过前年给城西柳记胭脂铺打鎏金嵌珠的钿子,倒是试过更细的,约莫能到两毫。”


    时下的“两毫”,约等于现代的零点二毫米,倒是跟苏榛预测差不多,但还是不够好。


    心里想着,面上就露了心思。


    陈银匠毕竟多年老师傅,极是会察言观色的,瞧得出苏榛不大满意,倒也是怔了下,“再细的话,怕是要费三倍功夫,且金丝易断,得用特制的拔丝板一点点过。”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若只是寻常缠花嵌珠,半分的金丝足够使了,结实又不易散。”


    苏榛摇了摇头:“若我不要其它工艺也不要任何镶嵌,只要金丝呢?”


    陈银匠:“那倒是可以再细一些,可着实也不太划算。越细的金丝在打制的时候损耗越高,就像若是打成两毫,损耗会高达四到六成。且贵人倘若将来再把金丝折成银两的话,也是卖不出价的。”


    四到六成?苏榛暗忖了一下那岂不是亏大了,肯定是不行。脑海里又急速把自己的方案调整了一番,再问:“那我要打制损耗相对低、又能够细、且将来兑换不受影响的金丝尺寸是多少?”


    “至少三四毫,比较稳妥。”


    “那师傅您的工钱几何?”


    陈银匠瞧了斐熙一眼,语带真诚:“斐小哥的东家自然也是我的贵客。若是寻常主顾,我每日工费是二两白银,您这边……”


    他顿了顿,“算五钱银子一日便成,只当给斐小哥行个方便。”


    苏榛笑了笑没接话,只将肩上的背包卸在桌上,取出里头四张簇新的百两银票、以及十锭裹着薄蜡的银铤:“第一笔先做这些,一共五百两。若按金铺昨日的盘口,能兑黄金五十七两上下。全制成三至五毫的金丝,不知陈师傅您打制这些需要几日?”


    这五百两是在嘉年华上赚银子,全家一共是得了一千六百二十五两。萧容两口子本来觉得自家只拿三百两,但苏榛不肯,一定要五五分银。于是苏榛跟萧家各拿七百两,余二百二十五两放在家中公帐上做日常开销。


    之所以给公帐上留了这么多,是苏榛故意的。她打算在“走”之前把萧家小院的房子再翻新加固一下,另外还得添不少东西呢。


    陈银匠估算了一下:“熔金加硼砂去杂,*一炉顶多半个时辰。轧条到拉丝,五两金子一个时辰能搞定。若是五十七两金子……三到四日吧。”


    苏榛点了点头,这才补充着:“熙哥儿即看重您的手艺也看重您的人品,我作为他的东家自然不能借着他的脸面去占您便宜的。更何况我们这突然来的,肯定也会误了您其它的工。所以我想工费就按您的规矩,每日二两。不过损耗您也帮我盯紧,按头茬金丝的章程控制在一成以内。”


    陈银匠怔了一下,刚想再推辞一下工费,被斐熙笑着拦了,“您就听我们东家的就好,工艺上多多费心便成。”


    一来二去又说了几句,陈银匠也瞧出多争无用。这位苏娘子确实就跟传言中一样,为人处事是个利落的。便也承了情,直接应了。


    应归应,苏榛从来也不会只做口头契,便让斐熙当场拟了个书面的约,双方签字按了手印,整件事儿就这么定妥了。


    大事儿妥了,就还有件小事儿:今天临出门的时候萧容偷偷的拉住苏榛,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请她代挑两根簪子、一个锁片,簪子是给叶氏跟苏榛的、锁片给谨哥儿。


    苏榛怔了下,只说给叶氏买了就行,她跟谨哥儿不用的。但萧容哪里肯,更何况区区二十两而已,又不是花不起。大手一挥直接把人打发走了。


    眼下即然要买、即然来了银匠家,那肯定是比去银楼划算的。苏榛便直接跟陈银匠说了预算跟需求,陈银匠直接吩咐阿福捧了个檀木匣过来请苏榛挑。


    一匣子饰品里,苏榛最后选了两枝簪子一枚长命锁。分别是桅子花的银簪,花心还嵌了粒粟米大小的珍珠;以及錾刻的重瓣山茶簪。


    至于长命锁也是最简单的款式,锁片呈如意形,正面錾着“吉祥如意”,背面刻着“长命百岁”,锁鼻系着红绳,末端坠着粒指甲大的银铃铛。


    三样一共花了十五两四钱,花得苏榛有些肉疼,毕竟她压根不爱戴这些琐碎的首饰。但毕竟是萧伯一片心意,不收下不成。


    这下大事小事就全办完了,连来带去也不过花了一个时辰,还顺便就在陈家用了个简单的午食。也是陈银匠的另外一个学徒做的,谈不上多美味,但有荤有素也是不错的家常便饭。


    待苏榛跟斐熙又返回到草市,苏榛拿着采买单又分别去了药铺买了不少桂皮八角之类的,以及在布行买衣料、去胭脂铺买羊髓膏、口脂,书铺买了文房四宝,最后才去寻春娘她们,这才发现她们已经买疯了……


    尤其春娘,她家这次可是在嘉年华上赚了不少。除了村中的分银有几十两之外,家中的蜂窝煤也是大卖特卖,且还不止做这个月。做得好的话,往后每年冬都是固定进项。原本她跟乔大江只想着能把小树一年的束脩赚回来就成,如今何止赚了一年,往后五年的也没问题。


    手头宽裕了,再加上从乔家分了家心情也宽裕了,出来可不就放开了大买特买。今日除了采购煤窝煤炭粉原料的银子,她另外还带了十两银子,一副不花光不罢休的架势。


    苏榛瞧见春娘跟舒娘的时候,她俩正站在糖栗子摊前。看到苏榛赶紧招手,“榛娘快来。”


    等苏榛近了,春娘便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这是王记的糖霜栗子,二十文钱一包,刚出锅的!”


    说着往苏榛手里塞。苏榛是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无奈,“咱在嘉年华上不也卖了这个,你这是自家买卖吃不够,出来还非得照顾别家生意啊?”


    舒娘在一旁也是满脸的喜色:“那不一样,累了这么久,吃吃别人做的,咱省事儿。”


    苏榛没忍住,笑出了声,指尖点了点春娘跟舒娘:“瞧我这俩姐姐,这暴发户的样子哟。”


    春娘笑着啐了一口,一边称了三包糖炒栗子、一边还觉得不够,转眼又扑向隔壁摊子:“这汤婆子三钱银子?我要了!”


    而旁边的舒娘相中了湖蓝棉布,也是豪气干云:“八十文一尺?来上两匹,劳您帮我搬到牌坊那儿的驴车上。”


    且一边付帐一边给苏榛显摆:“不止这些,新棉也买了四斤,都放到白叔驴车上了。回去再跟旧絮拼一拼,后头再也不用那些个芦花麻絮了!”


    她说得开心,却听得苏榛心尖微微发涩。眼下棉花是奢侈品,能一口气买上两斤都是豪气的。但她也不想扫两个姐姐的兴,环顾四周,没瞧见舒娘家李大哥跟白老汉,刚想问,抬眼就瞧见李山柱一手提了一坛子酒、肩膀上还扛了半扇猪过来了。


    以往白水村的男人们买酒都是买散的,打五文钱散酒都嫌贵,如今直接搬整坛了!


    斐熙机灵,赶紧过去帮着背了猪肉。几人便又东逛西逛的采购了小半个时辰,本来已经没什么需求的苏榛又被两个姐姐带动的购物欲爆发,反正手里也有钱,那就应买尽买。不过还是以吃食为主,囤粮是王道。


    待所有人都买爽了,一齐抱着大包小包回牌坊下候着的白老汉驴车上一看:新棉、布匹、米面粮油、猪肉羊肉、蜜渍金桔、酒坛子、点心盒已堆成小山。


    大伙儿相视而笑,起先笑声还是含着的、收着的,可逐渐的就变了调儿,春娘还偷偷背过脸去,擦掉眼角的泪星子。


    “你瞧你这没出息的!”舒娘捶了她一下,自己的声音却也打了颤。


    春娘再回转身时,眼睛都红了,“我这不是高兴的嘛!想想去年今日,我还在灶膛边捡炭核呢,小树袄子里只能垫些芦花。”


    “可不是!咱谁家没受过穷。”李山柱粗粝的手掌在酒坛口摩挲个不停:“三贯钱的酒啊,我爹这辈子都没喝过!”


    糟糕,要开始煽情了吗?打住!苏榛可太知道煽情之后的后续了,定又是抱着她一通夸,一通感谢。


    念及如此就觉得太可怕了,便赶紧手指天,“今晚肯定下雪,咱们还是赶紧出城吧!”


    斐熙立刻会意,赶紧又去牌坊旁的车夫歇脚处雇了另外一辆驴车回来。话不多说,货一车、人一车,车轮碾着官道咯吱作响。


    苏榛回头望了眼草市渐远的灯火,心里默念着:“希望我有机会还能再来。”


    第219章


    出城的路途一切顺利,到达白水村时也不过黄昏。按远近顺序,第一个先到乔里正家。


    土房院落门前,山梅早踮着脚候在门槛边,粗布围裙上还沾着灶灰,见到一行人回来眼睛一亮,小跑着迎到车旁。


    “辛苦大伙儿跑这一趟。!”山梅抬手接住李山柱递下的粮袋,沉甸甸的分量让她身子一晃。


    李山柱赶紧下车帮忙,眉头下意识也皱紧,“咋就你一个女娘出来,你二叔三叔呢?”


    “无妨,我一个人做得来,就没劳烦长辈。”山梅咬着下唇稳住身形。可她话音未落,院里已经传出骂街式的争吵和撕打声,男声女声都有,还有大宝二宝的趁乱干嚎声,显然乔家又在“战争”。


    春娘听得心烦意乱,却也庆幸自己分家出来单过了。但瞧着山梅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着实也不知道怎么劝才好,只好多问了句:“可是分银子又分出岔了?”


    “肯定是!”丽娘朝院里啐了一口,又叮嘱山梅:“你自己赚的那些银子可自己收着了?”


    山梅垂了头没吭声。


    得,一车人便懂了。


    苏榛一直也没说话,此时更不想说了。她可以带着大伙儿赚钱,但她实在无力、也不想去教导别人的人生。尤其乔家这种,就四个字能概括:怒其不争。


    想了想,心中颇烦,便直接拿出采买单子给山梅简单交待:“你家要的是糙米两石,白面一袋,还有五斤腌肉。肉价涨得凶,菜蔬又不耐放便买得少,你点点。”


    苏榛一边说,春娘一边解开其中一个麻袋上系着的绳子,里头是菜和裹着油纸的咸芦菔干之类的。山梅撇了一眼,攥着单子的手指发白,喉结动了动想跟苏榛说话。


    苏榛没理会,扭身又上了车。等李山柱等人把乔家要的东西全卸干净了,一行人便再度出发。


    山梅眼巴巴的瞧着车来了、车又走了。那车上压根没人关心她吧?她是死是活跟那些人本来也无关。


    她死死的捏着发硬的衣角。


    她不是傻子,她也没跟丽娘说实话,她赚的银子,她藏了不少的。


    虽说大头儿被家里吸血的那几只抢了去、但临回来之前她就把零散的银子拿剪子铰成碎米大小缝进衣角了。


    可惜所有人只当她是路边的野草,踩不死便懒得看一眼。


    山梅站在原地,像尊被诅咒的石像。


    ***


    一行人第二站便是萧家。


    驴车停在新筑好的硬山封火围墙外,哪怕也不是第一次见、但一车人仍旧都下来啧啧称赞、直说这围墙太气派。


    “好家伙!这气派劲儿赶上县城大户人家了!”白老汉拿烟袋锅子轻轻敲了敲砖石,发出清脆的声响。


    李山柱仰头望着高高的墙头羡慕得不行,回头就问丽娘:“要不咱也攒钱盖个?”


    丽娘先是点头、又摇头:“还是先存两个娃的束脩吧,这墙太贵,咱一时半会儿也盖不起。”


    几人七嘴八舌的围着墙看,萧容听见动静儿就打里头出来了。他正给院子做着大清扫,毕竟离家太久,哪哪儿都是乱的。


    叶氏跟谨哥儿都没在,说是去了舒娘家找李家婆婆聊新绣样儿。苏榛便没多问,赶紧卸车把今天买的物件儿往冰屋仓库里头搬,李山柱也搭了把手,几人一齐动手搬了一趟就搞定了。


    接下来的送货行程苏榛就不去了,由李山柱跟白老汉领着雇来的车挨家跑一趟就成。


    但苏榛也没得休息,喝了杯热牛乳就又从今日采买的物件儿中挑出一包,亲自背着跟斐熙往木工坊走,瞧瞧年后的订单进度安排得如何了。


    其实有庄老行尊亲自坐镇木工坊,倒是不必苏榛操太多的心。但那毕竟也是她一手操持起来的心血。


    瞧见她来了,庄老便让檀俊引着她满工坊巡视了一圈儿。她虽说对木匠活儿一窍不通,可图纸和样式毕竟是她出的,看成品的工艺好坏还是看得出来。


    眼下木工坊的订单还是以户外用品为主,嘉年华不少外地的行商都订了车载用品。都没算别的,光是月亮椅、海狗椅这两样都爆单了各五百把,再加上天幕帐蓬、拖挂房车之类的大件儿,订银一共收了七百三十两。


    但这银子苏榛没动,除了用以木工坊购买原料之外,余下的全用给匠人们发放工钱。


    虽说没有现代的机器设备,但人力一多,规模就不可小觑:鲁班刨、木轮车、墨斗弹出墨线的绷响,与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绞成一团。


    苏榛闻着木工坊里蒸腾木料的香、瞧着几十号近百人各踞一方,把整个场子满满当当的,她就油然升起一种“安全感”:这是能扶起白水村全村衣食的产业,哪怕她不在了,谨哥儿跟萧家也能活得很好。


    念及如此,她便招檀俊过来,叮嘱他一番话。


    檀俊听完先是怔了一下,随即也是喜笑颜开,转身就对着匠人们高呼:“东家允诺,年关岁赏加倍,今夜宵值另有酒脯犒劳!”


    众匠人闻言精神大振,斧凿声愈发铿锵,并齐声谢过苏娘子。


    正热闹着,康奇顶着一头木屑小跑过来寻苏榛,“苏娘子!您要的物件打磨得七七八八了,可要去瞧瞧?”


    要,当然要!这也是苏榛今天过来最重要的目的。


    苏榛没再带斐熙一起,她自己跟着康奇往工坊里头走。目光已经瞧见了工坊西南角那扇挂着厚毡帘的木门,那里是众人皆知却从不靠近的“禁地”,新品的图纸、样件都锁在里头,连掌事的老师傅都需持铜信符才能进出。


    毡帘掀开的瞬间,一股掺着蜂蜡香气的暖雾扑面而来。屋内三面墙摆满樟木格架,未上漆的半成品泛着温润光泽。苏榛却顾不上瞧,快步就往最里头的小间走。


    小间是“屋中屋”,苏榛让人从兴盛湖运回来的“宝贝”就在里头搁着,眼下是由康奇亲自操刀,打磨成了她要的那个东西:船棺。


    用的木料就是盛锦书放在冰屋火锅的那块儿金丝桢楠。


    苏榛本来说出银子买下,盛锦书先是直接开价白银万两、后在苏榛冷了脸的情况下还是十分无奈又真诚的说不要银子,就当成兄嫂成婚、他这当弟弟送的贺礼。


    哪有送新婚贺礼送个棺材板的……


    但苏榛不介意,愉快收了。并亲自画了样式,就成了眼前这具跟她前世一模一样的船棺。


    康奇怕火星子坏了这价值连城的楠木,连炉子都没敢点。满屋子寒气裹挟着沉木香扑面而来,六尺长的船棺,周身竟是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幽蓝光晕。


    苏榛没说话,走近了看,指尖抚过棺身,沁骨的凉意中渗出温热,仿佛有纵横交错的金丝会在她的皮肤下缓缓蠕动,纹路在血肉间苏醒。


    船头应苏榛的要求雕了只玄鸟,却只有眼窝没有眼珠,雕工也极为精湛,羽翼处金丝如流云翻涌,似要冲破阴阳界限;


    船尾雕了鱼尾鳞片,每一次烛火明灭,金丝波光都跟着诡异地逆流。船身两侧是云雷纹与饕餮纹,船底刻的却是康奇看不懂、只能照猫画虎的符文。


    康奇偷瞄着专注端详船棺的苏榛,掌心沁出的冷汗、内心天人交战:这符文刻得歪歪扭扭,苏娘子会不会怪罪?万一盛家这木料真有邪祟,说了又惹得她不快……可若是瞒下,往后出了事,自己怕是担不起这责任!


    反正纠结了一会儿,康奇终于下定决心,先又出门开门瞧了眼、防止隔墙有耳。看到离这屋子最近得人也得有个几丈,方才放心。


    重新回到屋内,脚步都带着颤意。他咽了咽唾沫,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害怕惊醒沉睡的船棺:“苏娘子,您这木头是盛家拿回来的?着实有点怪。”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万一苏娘子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以后工坊的活儿怕是没着落了。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硬着头皮,等待苏榛的回应。


    “怪?”苏榛抬眼看他,目光如炬却并无反感,一如即往的柔和。康奇松了口气,决定实话实说:“我每次进这屋,但凡用刀刃触及木料,便好像有若隐若现的呜咽声从这木头里出来,很是瘆人!”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言词会不会吓到苏娘子,正觉要不要再往回圆圆,却见苏娘子仍旧一脸平静,“这话你可同别人说过?”


    “我……我跟我师傅说了。”


    苏榛:“庄老怎么看?”


    “他让我别多想,怪力乱神的事儿传出去会遭祸。苏娘子要什么,你就按图给雕什么。”


    苏榛想了想,认真的点了点头:“庄老说得对。康奇你记住,往后再有人问起,你就说这块木头送来什么样出去就还是什么样儿。其他的,你一概不知。”


    康奇越听越害怕,“苏娘子,您这是……您的意思是……这里头确实……”


    “木料通灵,常有的事。”苏榛的声音清透平稳,丝毫不见慌乱,指了指纹路:“你看这金丝,是《木经注》里记载的泣血纹,传闻这种木百年成精,遇刀则鸣。所以你听到什么声音也不奇怪。”


    康奇一听书里都记了这个,也不知为何那种害怕的情绪瞬间少了一半儿,就好像书里写的就对。


    当然,他不知道那书名都是苏榛瞎编的……


    “总之这事儿千万别跟旁人再说,檀俊都别说。”苏榛再次强调了保密:“这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懂得我懂得。”康奇郑重点头。


    苏榛便不再多言。康奇是庄老膝下最看重的关门弟子,庄老即然能把这活儿交给他做,想必人品上也是过关的。


    第220章


    苏榛完全没有想到,这承载她命运转折的船棺竟是由她自己亲手促成:


    盛锦书送来的镇魂木、庄伯设计的北斗方位、康奇雕刻的护身符咒,所有的巧合早在她踏入大宁时就已注定。最后一步她会亲自完成。


    “从今天开始,剩下的活儿交给我吧。”苏榛半跪下来,指尖抚过船棺侧板。


    “啊?”康奇怔了下,不明究里:“苏娘子,最后一道阴刻,得是有经验的老匠……”


    苏榛仰起脸笑了笑,“没关系,做这东西不是为了卖。我自己收藏着,不介意手工粗糙些。”


    收藏?双十年华都不到的小娘子在待嫁期间收藏个棺材……


    康奇一脑门子雾水,可毕竟苏娘子压根也不是寻常人家小娘子的作派,自己只不过是个手艺人,不可过多干涉东家。


    他把劝阻的话活生生吞进腹中,又将这小屋的门钥也交给了苏榛:“苏娘子,这隔间是单独的,里头的工具一应俱全,您可以随便使。从今日开始除非您同意,否则谁也进不来。”


    “多谢。”


    康奇又跟苏榛讲解了一番屋内设施,柴在哪儿、水缸在哪儿,便退了出去,从屋外轻轻掩上了门。


    屋内,苏榛划上了门拴,这才解开随身带来的背包,从里头一一拿出她所需要的工具:一盒朱砂、七枚在杂货铺子买的针、一支普通的毛笔。


    她自嘲地轻笑。这破针,跟现代的时候她家收藏的殓尸银针相差甚远。她才来到这里的时候还想着这辈子要远离“殡葬大业”,没想到兜兜转转的还得操办这些,小时候学的东西居然还真用得上。


    格外无奈,一边腹诽一边把七根针一一穿引三寸白麻。再将毛笔蘸上朱砂,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口诀便在耳畔回响,她压根也不可能忘。


    朱砂笔顺着康奇雕出的纹路描。家里《葬魂谱》写过镇魂木配北斗棺,需以活人之血引三魂。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比她的引魂血更“值钱”了,只不过以前放血引别人的魂,如今是为了护住自己。咬了咬牙,把七枚针按北斗七星方位刺入掌心,鲜血顺着针尖滴入船棺,在朱砂纹路间滴入、细细蜿蜒。且用朱砂笔沾着血滴在棺底画上了往上咒。


    最后一个符咒完成,整具船棺突然渗出白雾。苏榛念起祖传的镇灵口诀:“三魂归位,七魄入身,阴阳不隔,万邪莫侵。”


    月升时分,她亲自给船棺刷上第一遍桐油。第一步完成,她静候“她”的到来……


    ***


    嘉年华后的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其实白水村民也不过才休息了几日,便又摩拳擦掌想着做些新营生。


    大伙儿心里都清楚,若是有新营生,牵头人也得是苏娘子跟萧家人。但非亲非故的外迁户,人家拉扯村里一回已经是天大的情份,没道理下半辈子就赖上去。所以每日三三两两的都只敢去乔里正家商量,看看村里是不是能有啥安排或者门路。


    可还没等大伙儿讨论出个甲乙丙丁,州府那边就传来好消息,重云公子临行之前帮着递上去的《白水村修路条陈》审批通过了,要修路,且修的正是白水村至兴盛湖的官道!


    文书从府衙传到县衙,县衙不敢怠慢,派了最快脚程的马专门飞奔送达至白水村,并也责令县衙负责,限五日内呈报修路民夫名册。


    一石激起千层浪,乔里正激动地在收到文书的当下就吹响了集议的牛角号。


    时值正午,各家都在屋里暖暖和和的吃午食呢,一听集议号都响了,赶紧抹干净嘴裹上棉袄就出了门。


    寒冬未过,风卷着雪粒子掠过乔家门口的空敞地、却压不住村民的热闹声。猎户村向来没“户主才能参会”的迂腐规矩,猫冬时节本就无事可做,一听集议号角,各家老少抄起家伙事儿就往外跑。比如舒娘家祖孙三代全来了,还揣着一袋子炒栗子。


    各家还拎着新置的月亮椅,正是苏榛木工坊七成价的实惠物件。


    萧家离乔家最近,也就来得最早,萧容跟乔里正、山梅、乔大江一齐支起了柴火堆,摆了些炭盆。


    待火燃旺,村中人也就应到尽到了。大伙儿一瞧乔里正那个笑出褶子的模样儿就晓得是好事宣布,便催促着他赶紧说。


    乔里正的手指摩挲着文书边缘,清了清嗓子,扯开嗓门念:“白川府太守苑琅令事!白水村至兴盛湖官道乃州境商运要道,今奉部文,着即兴修!”


    啥意思?没听懂,这文诌诌的话,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安安静静的没人吭声。


    乔里正当然了解村民,索性又中译了个中:“就是要给咱村修路了,一直修到兴盛湖镇!”


    这话音刚落便炸开了锅,声浪几乎掀翻柴火堆!火星子窜上半空,映得众人通红的脸上满是笑意。


    小平安挥舞着还沾着炒栗子碎的小手,脆着嗓子喊:“修了路就能去城里看杂耍咯!”


    这话逗得周围人哄堂大笑。李家婆婆眼睛里闪着光:“等路修好了,咱打的野味儿能卖去州府!到时候买串糖葫芦都不带眨眼的!”


    她话音刚落,丽娘就接上了:“咱的餐车营车出山不也方便了!”


    “对对,咱们跟兴盛湖一齐做买卖去!”


    就连苏榛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心想那个太守风流归风流,办起事倒着实是快呢。


    还得是萧容最为冷静,“敢问文书上可写了修路细则?款项、地皮以及劳役怎么分派?”


    大伙儿一听,立刻又静了,催促着乔里正继续念。


    乔里正:“其一,限县衙督办,五日内呈报民夫名册。民夫征调按一成白水村村民、一成兴盛湖镇民、二成流民、三成匠作、二成厢军、一成杂役分派,敢有瞒报者,立杖三十。”


    人群中顿时响起阵阵抽气声,也就是说村民也要选一成出去服劳役。


    “其二!”乔里正眯起眼睛,费力辨认着纸上的蝇头小楷,“民夫每日工银五十文,由州府按月直发。若有克扣,按律严惩!然误工、逃役者,罚银三两、杖二十。”


    五十文?大伙儿没吭声,但也没抱怨,这毕竟是服劳役的差事,能给银子的都是清天大老爷了,若搁前朝,怕是分文没有还得倒扣钱。


    可如今白水村“财大气粗”,五十文一日竟没人稀罕了。


    “其三!”乔里正继续说着:“沿途田亩、坟茔,若征用,给予市价补偿。工程所需石料、木材,工部采买司拨付七成,余下三成……”


    乔里正拉了个长音,村民们心都吊到嗓子眼儿了,心想不会是要村中自筹吧?那今赚的银子不全得搭进去还未必够?


    胆小的脸都紧张白了,乔里正这才又清了清嗓子,笑着扬了扬文书:“余下三成,由白川府商会诸位商贾捐募!”


    这下子,空地先是一片死寂,紧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老天爷开眼!咱的血汗钱保住了!”


    几个娃娃虽不知大人们在聊什么,但看样子便知是好事,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好个白川府商会,那不就是盛家牵头的?苏榛心里轻笑,嗯,自己选的夫君着实不错。


    曾经的她不知思念为何物,如今但凡听到有事儿跟那个名字沾了边儿,心里都甜。


    待苏榛回过神,就听乔里正喊着:“都静一静!眼下先把民夫名额定下来!”


    杜家老大高声问:“一共是招多少人?”


    乔里正又展开文书确认了下,这才答:“那道咱也都走过,路烂,到兴盛湖得四个时辰。倘若真的修成官道规格,需拓宽再铺上青石板,怕是能节约一两个时辰。时间紧,要的人就多,一共是征两百八十人,咱们村就得摊派二十八人去。暂估工期是三个月,不过也得看天气,若是连日暴雪那肯定就耽误得多。”


    一听只要二十八人还至少三个月,大伙儿就又沉默了。其实要的人多反倒还好,各家分摊倒也能勉强接受。可偏偏只有二十八名额,谁家出了人,就意味着全家开春生计要受影响。


    虽说朝廷限春、夏打猎,但开春的长虚山,漫山遍野都是活命的营生。更不说苏娘子的木工坊、李家的女红妨,甚至丽娘牵头的那些个移动餐车的吃食买卖肯定都需要大量人手的,能去作工无论如何都比服二十文一日的劳役要强啊。


    在谁也不想去的情况下,可就难了。连平日里最泼辣的丽娘也噤了声,只是下意识地站在自家男人前头,仿佛能挡住了似的。


    孟坨子吱吱唔唔先就开了口:“不是我不想给村里出力,大伙儿都知道我家没旁人,我要是走三个月,那三只狗怕是嚎得全村都甭睡觉。”


    另也有妇人附和:“我家就一个独苗,还指着他开春进山采草药换钱抓药。”


    这话引发一片附和,乔家三房媳妇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花布头巾随着动作歪到一边,尖着嗓子喊道:“可不是嘛!我家那口子要是去修路,家里一摊子事儿谁管?今日不同往日咯,家都分咯,分出去的人是不会管我们这些人死活的。”


    一边说一边拿白眼翻乔大江跟春娘,语气又酸又毒。


    春娘早已不是以前的春娘,听到这话立刻回怼:“有人说话是不凭良心的,平时在家里也没见做事,整日抱着个手炉在村口嚼舌根,真让出力就装病,合着便宜都让你占了?”


    “你!”三房媳妇被戳中痛处,脖颈涨得通红,伸手想去抓春娘的发髻。可瞧见春娘旁边的乔大江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再瞧瞧自家男人萎得跟蔫寒瓜似的,没敢下手,生生吞了闷气。


    乔老二倒是不想跟妇人争,立刻算计了一番问:“大江虽说分出去单过了,但他可是姓乔的,他若是服役,那我家旁人就不用再服了。乔家出的人不能比别家多。”


    他故意把“姓乔的”三个字咬得极重,末了还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这话一说气得乔大江脑仁儿嗡的一响,攥紧的拳头骨节发白,三步跨到乔老二跟前,虎着嗓子直接说:“二叔这话的意思,是要把我当冤大头?分家时我们三口可是裹着铺盖卷儿就出门了,如今倒拿姓氏压人?”


    乔老二脖子一梗,三角眼瞪得溜圆:“怎么?分出去就不认祖宗了?有本事别姓乔!”


    三房媳妇也跟着起哄,故意拍着大腿哀嚎:“我家大宝二宝还小,总不能让他俩也服役吧?我们这是招谁惹谁了?好好的修什么路啊,这事儿也不知是哪个小贱蹄子牵的头儿,就为了方便自己去城里找男人,就祸害我们小老百姓啊!”


    本来还在安静看热闹的苏榛:????


    小贱蹄子骂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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