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股脑儿地输出,连货品都是独一无二的、大家哪能一下子消化得了、哪能听一次就记住了。
一想到嘉年华开始后每日面对上千的游人来购买,摆摊儿的人怕是先就慌了手脚。
苏榛立刻把未来几日的工作重点再加上一条:培训。
但光靠自己忙不过来,想了想,目光还是看向符秀才。
符秀才点了点头,主动起身张罗:“我来负责把这些词儿整理成册,各家有想学的、每晚可以去我家学一个时辰,若是人多,我就把隔壁空屋也清理出来,勉强算个学堂吧。”
乔里正一听,也表了态,“人必然是多的。这样吧,学堂里的柴炭钱就由村上出了。另外,有想学的,哪怕每家出个五文十文的,也不能让人家符秀才白忙。”
众人也认这么个理儿,七嘴八舌商讨一下,直接就把这教学的事儿定下了,每堂课付符秀才三十文,谁去学了就谁凑钱。
苏榛每隔个两、三日也会去巡堂,实际演练实际操作一下。总之人人都得是销售,最起码对本村售卖的到底是什么得一清二楚。
总之产品说明册、服务指导手册的编撰迫在眉睫。不识字也不要紧,口口相传。
白水村的众人一听到这么个学习形式,先是一愣,紧接着便集体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情绪之中。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平日里最沉默寡言的杜老大也忍不住开口:“真没想到,咱这辈子还能跟学问沾上关系。”
一时间,全村老少都要当“学问人”的压力徒来,可那油然而生的骄傲感也徒增。
萧家屋前,柴火噼里啪啦地作响,烧尽了一批,便有人匆匆添上,刚添满,不多时又烧得只剩下灰烬,如此反复。
苏榛跟大伙儿热烈讨论着手册里该写些什么,李和先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苏娘子,咱卖那皮货的时候,是不是得把皮子咋保养也写进去啊?”
苏榛连忙点头:“你这主意好!就该把这些细节都写明白咯。”
见李和得了认可,村里其余的人也都敢开口了,你一言我一语、发言愈发的踊跃,让原本遥不可及的“学问”,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高不可攀。
不远处的临时木屋,盛重云倚门站了有一会儿了。
风大且寒,他却浑然不觉冷意。目光紧紧锁住篝火旁的苏榛,周遭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背景。
看着她耐心地给众人讲解,时而开怀大笑、时而认真思考,他的情绪便也跟着她起起落落。
他从未见过如此鲜活的女子,未来相伴一生的女子……
而一个时辰后,未来相伴一生的女子坐在了他面前,一脸认真的同他算帐:“明儿就开工,且也只有十五天工期了,咱得把数量定一定。另外我跟乔里正和村中元老们也商议了一下,八成如何?八成折旧回收拖挂房车。”
这是三天前,俩人就在磨合商讨的房车契约。
大楖内容就是苏榛目前仅有一辆拖挂房车,而她想打造一个车队,统一风格、统一布置,拉去嘉年华排成一排,与其他所有的零散商贩都能严格区分开来。
可一辆房车成本,里里外外加起来至少得十两银子。眼下按白水村的摆摊规模,至少需要十辆,也就是得花百两银子。
虽说长远投资角度考虑百两是值得的,但眼下最大问题就是白水村的现金流极其紧张、家家都在大采购,全村凑恐怕都凑不出百两了。
所以苏榛就跟盛重云提出一个想法:她提供房车图纸,盛家木工坊赶制十辆供白水村在嘉年华上使用。过后按八折折旧价,白水村会回购这批房车。
其实十辆房车就算全价也不过百两,而苏榛本身就是未来木工坊的大东家之一,莫说百两、就算千两也不是个问题。
但一码归一码,生意就得有规矩,哪怕苏榛自己拿去用的,也得有个标价。
八折,就是苏榛同乔里正及村中元老商量过后的数目。而这十辆车,白水村已经有不少人家在打听,嘉年华之后,至少乔里正老宅、李家、杜家会单独买走一辆的。其它几辆也不愁销路。
这是小事,盛重云并没过多计较,直接签了契约。他更为关心的是新建木工坊首批开工的产量究竟定为多少。
苏榛:“如果全力以赴,光就蛋卷桌跟月亮椅的日产量能达到多少呢?”
“五十套。”盛重云也跟庄伯等行家商量过,虽说盛家木工坊工匠数百之众,但仅入冬签的订单就已堆积如山。
眼下能调至白水村的最多六十余人,就算日夜赶工,日产量最多也就这些了。
但这数量倒也在苏榛的预估范围内,每日五十套的话,也就是说在开业之前都能凑出七百套,而开业期间这边也可以继续开工,持续供应。
想了想,她便提议调拔一部分工匠做些其它物件儿,比如折叠置物架跟折叠购物车,这俩样在嘉年华上也会是个极佳的展示品。
尤其是折叠购物车。
苏榛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其实就是她在现代逛超市时候用的折叠买菜车,她虽说画功不怎么样,但反正意思就那么个意思。
“喏,就是这种。购物车底部装四个小轮子就成,车身用轻便又结实的木材或竹子做,加上可折叠的置物筐。平常不用的时候能像这样折叠起来,不占一点地方。在嘉年华上无论是游客买了吃食、小玩意儿,还是百姓日常采买,都方便得很。”
盛重云拿起图纸仔细端详,心中又是大赞,“榛娘聪慧。”
苏榛被夸得笑眉笑眼,但她只能提供想法,制作难题还得人家专人去想,“重点是可以折叠,这能做出来不?”
盛重云点了点头,“可以试试车轴和车轮的连接处用榫卯结构。轮子用榆木,坚硬又有韧性,篮子简单,用竹片或藤编都成。我会抽调一部分工匠试做些样品出来,这比木橇车可是美观不少。”
“那做多少合适?”
盛重云在心中默默盘算一番,说着:“如果嘉年华之前只做这些。蛋卷桌、月亮椅可制出四百套、折叠购物车三百套、置物架三百套,至于拖挂房车我想多打造一些,二十辆吧。”
苏榛目光大亮,追问:“那这些物件单价如何?”
盛重云瞧见苏榛一提到银子、神情就鲜活得像马上要跃出龙门的鲤鱼,忍不住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这就是我要同你商量的事了,毕竟你才是老板娘。”
苏榛忽略掉“老板娘”三个字,全神贯注听他后面的话。
盛重云:“蛋卷桌与月亮椅制作工艺虽不算复杂,但选材精良,又耗费人工,每套若是一桌配六椅,成本至少一两;折叠购物车设计新颖,虽说我还没同庄伯商量,但我预估它的成本不会超过三钱;折叠置物架工艺相对简单些,不过实用性强,每套成本差不多五钱;至于拖挂房车,因有贮木场做原料支撑,木工坊打制成本最多也不会超出五两。”
苏榛迅速在心中计算一番,“如此算来,哪怕最后的订价空间仅加四成,减去所有成本开销和税,净赚三百余两?”
盛重云点点头,“差不多。”
苏榛深呼吸,竟有些失落,“这么少,那我能分到的才一百多两啊,还以为能瞬间发财。”
盛重云怔了下,笑出了声:“这仅仅是个开始,后头产量上来了、销路推广至周边县府,榛娘还怕存不够嫁妆?”
“也……行吧。”苏榛在心里暗骂自己果然想得太美,再也不是刚穿过来的时候、每天赚五十文都开心的人了。
看来无论在哪个时期也别做那种一口吃成个胖子的梦!而且一百多两也能盖个大房子了,到时候她跟谨哥儿就可以开自己的户籍搬出来、也不必让萧伯跟伯娘这对壮年夫妻还跟寒酥这么大的儿子挤一间屋。
想想又觉得有点儿跑偏,苏榛抿嘴一笑。
盛重云倒是一直关注着她的神情,她脸上一会儿遗憾,一会儿憧憬,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都落入他眼中。
他只觉得自己心像是被小猫用爪子轻轻挠了,酥麻又难耐,喜欢一个人就是时时刻刻想要亲亲抱抱举高高。
也不想再克制,长臂一展,直接将苏榛捞入怀中,让她稳稳地坐在自己腿上。
声音低低的,带着丝丝缱绻:“有你在,生意想不红火都难,倒不如现在就一起想想嫁妆里的合欢床到底怎么雕。”
苏榛先是一愣,随即刚要嗔怪他又开始没个正形胡言乱语。
突然间,一道悠悠的声音从屋内的黄炉灶前传来:“公子,我还在这儿呢……”
这声音仿若一道惊雷,把苏榛跟盛重云骇了一大跳。
苏榛直接弹出了盛重云的怀抱,俩人瞠目结舌望向火炉旁,异口同声:“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小司委委屈屈、满脸羞红地,“我一直在啊……”
时光倒流一般,苏榛脑海里重现所有事情,特喵的小司确实一直坐在那里烧火啊,她她她她她居然就忘了!!
无妨无妨,她是来自新时代的女性,不至于这点小场面就羞得不像样了。
无妨无妨,苏榛轻咳几声、又重咳几声,克意展现自己“不介意”的后果就是脸上愈发的红烫。
还得是盛重云“老谋深算”一些,迅速调整好神色,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微笑,不慌不忙地开口:“小司,既然你一直在,那正好。你也知道咱这要在嘉年华上售卖的物件,我和榛娘正想着再添些新意,你可有什么想法?”
神色自然,仿佛刚刚那尴尬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这下轮到小司怔住了,“啊?属下……属下没想法……”
“什么想法都没有?也不知留你在身边有何用。”盛重云笑意渐深。
小司“腾”地站了起来,一脸严肃:“公子教训得是,属下这就闭门思过去,这就去!”
说完,再不敢多留,脚底抹了油似的蹿出了屋,并严严的关上了门。
这急转直下的情景,让苏榛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半晌,缓缓抬起手,给盛重云比了一个赞:“万恶的资本家,还得是你啊……”
距离山海嘉年华举办倒计时十四日。
白水村原本有一块儿闲地,是村民们用来堆放柴草与杂物的,也是仅仅耗时五日,地面的坑洼已经被盛家工坊来的众多伙计们填平,再以石碾反复碾压变得平坦开阔,足以同时容纳百位工匠劳作。
这将是未来盛家及白水村联合工坊所在地。
眼下,工坊四周以粗壮的毛竹搭建了简易的围挡,毛竹间用坚韧的藤条紧紧捆绑,出入口也安排了专人值守。
场地的一侧,整齐码放着从贮木场里直接运过来的各类木材。一旁的工具架上,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木工工具,斧头、锯子、墨斗、凿子等。
不远处,还搭建起几座由茅草与竹片构成的工棚、以及简便的冰屋仓库。
晌午时分,盛家工坊的号召力尽显无遗。从各地奔赴而来的近六十位匠人,齐聚白水村临时工坊。其中包括木匠、雕花匠、漆匠、皮匠等。
木匠是主力军,有三十余人,由庄伯亲自带队,檀俊跟康奇也跟随左右。
另有雕花匠五人、漆匠七人、皮匠五人,最后是负责烧水、送饭、打扫场地杂役十人。
除此之外,白水村由杜青柏带队的手工组五位男丁也进驻了临时工坊,将作为辅助全力以赴。
而杜青柏也丝毫不会因为自己仅能“辅助”而有丝毫埋怨。
时下在木匠这一行,向来规矩森严。手艺精湛的大木匠是打造大件木器的核心人物,轻易不会接纳外人插手自己的活儿。
而盛家工坊汇聚的都是各地顶尖匠人,遵循着严苛的行规,若非盛重云看中了白水村手工组踏实肯干、且在一些基础手工活上的娴熟技巧,再加上有苏娘子的大力担保,他们根本没机会踏入这工坊半步。
第152章
杜青柏心里清楚,所以早就“警告”了组员们,该他们学的好好学,不该他们学的,把眼睛挖出来都不要去偷看。
要懂规矩、知避讳。全力以赴,不能出任何差错,争取在这工坊里留下好名声,为往后的生计拓宽道路。
白水村的这些人自小都是打猎为生,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被杜青柏这么一咋乎,更是吓得恨不得把头埋进土里还能干活儿。
随着苏榛、盛重云、乔里正,以及庄伯踏入临时工坊,原本就热闹的现场瞬间被期待与紧张的情绪填满。
庄伯年岁虽高,但步子仍旧稳健非常,缓缓走上临时搭建的木台。
跟在山上贮木场的时候相比,他今日的装束明显郑重而严谨。头上戴了一顶黑色貂皮帽、一袭黑色锦袍,腰间束着一条大红色腰带。
一步步走上木台,每一步都不紧不慢。站定后,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如炬,缓缓扫视台下众人,沉声说着:“无论是哪项行当,讲究的都是匠心与传承。这是咱匠人的规矩,也是咱们的尊严。”
庄伯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虽不高亢,却清晰地传遍了工坊的每一个角落,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台下的匠人们,无论是木工还是其它行当的,都屏气敛息,认真聆听。就连平日里最爱打闹的几个年轻学徒,此刻也一脸严肃,大气都不敢出。
庄伯继续说着:“还有十几日,就是“山海嘉年华”了,这不仅是一场生意,更是我们传承手艺、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展现我们精湛技艺,让天下人都知晓盛家工坊与白水村的名号!”
庄伯说完,他嫡亲的徒弟檀俊和康奇最先带头鼓掌,随即在场懂的、不懂的,也赶紧跟着拍手。
这不仅是对庄伯话语的认可,更是对庄伯作为老行尊地位的敬重。
待庄伯走下木台,乔里正手一挥,指使着白水村的人立刻搬供桌上来。
乔大江亲手在桌上铺设了绣有龙凤呈祥图案的锦缎桌布。
李和、舒娘等人手中捧着三牲祭品依次上前,稳稳的放上供桌。
分别是羽毛鲜亮、昂首挺胸的整鸡,寓意着吉祥如意;
鱼身完整、鳞片闪烁的整鱼,象征着年年有余;
色泽红亮、香气四溢的烧肉,代表着生活富足红火。
谨哥儿带着童创组的娃娃们随后捧出各类果子糖瓜也摆上供桌。此外还有三杯斟满的酒、一尊古朴的青铜香炉。
片刻安置好,盛重云这才款步上前,双手接过小司递来的三根香,在烛火上点燃,然后双手高举过头虔诚地作揖三次,每一次作揖都弯腰至九十度,动作缓慢而庄重。
随后说着:“天地神明在上,今日盛家工坊与白水村联合开工,望庇佑诸事顺遂。愿工坊打造的器物皆为精品,在山海嘉年华上大放异彩,声名远扬。也祈愿大伙儿都能平安康健,远离病痛灾祸。”
随后,乔里正也上前接过香,神情肃穆,同样向天地神明作揖祈福。礼毕,他将香插入香炉,然后转身面向众人,目光坚定而有力。
“吉时已到。”随着乔里正一声令下,小司等人将八挂巨大的鞭炮点燃,噼里啪啦的声响震彻白水村上空。
盛重云也接过系了红绸的斧头,按规矩,他象征性的砍向早就准备好的一根红木就代表着正式开工。
苏榛站在喧嚣的人群里注视着他。一时间,周遭的声音似乎都渐渐远去,她的*眼中只盛得下他一人。
今日的盛重云,身着一袭玄色长袍,衣袂随着雪意轻轻飘动,领口处一抹狐裘衬得他肤色如玉。
她知道自己在“贪图美色”,但一路走来,两人的缘份似乎是刀子也割不断的纠缠。眼下看着这个即将带领大伙儿一齐往前走的男人,她心中莫名的踏实。
“有他在,定能成功。”苏榛默默想着。
而下一刻,这男人竟是朝着她走过来,把斧子塞到她手中。
苏榛看着斧子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盛重云毫不避讳她的眼神,轻问:“不敢?”
苏榛怔怔的看着他,是啊,她是不敢?
她是两世的一抹孤魂、是家族弃女、是只能配阴婚的不祥人。即便是现在,她也能感觉到身边围绕而至的目光中有怀疑、犹豫、不解、甚至希望她拒绝。
有窃窃私语:“女人不能动开工斧吧?”
“不吉利。”
“是啊,而且她还……”
她没有听清后面的话,当然,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那些目光如芒在背,这些私语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而下一刻,轻颤的指尖就被另一个温暖包覆住了。苏榛低下头,是谨哥儿勾着她的手指,仰着小脸迎着艳阳正对着她笑,“姐姐,你最厉害了!”
谨哥儿的这声“姐姐”,像是一道光,劈开了苏榛心底最灰暗的角落。
苏榛再抬头,看向盛重云的目光中再无方才的迷茫。
嘴角微微上扬,声音虽不大,却透着让所有人都无法反驳的底气,“谁说我不敢。”
说完,稳稳握住斧柄,走向场中的红木,站定后,深吸一口气,双脚微微分开,让自己的重心更稳。
手臂缓缓抬起,斧子在半空中悬停,阳光洒在斧刃上,折射出耀眼的光。
这光就是她的未来,她猛地发力,斧子裹挟着呼呼风声,朝着红木狠狠劈下……
距离山海嘉年华举办倒计时十三日。
昨晚长虚山又下了雪,清早起来就是银白一片,山峦跟天际融成了一体。
村里家家户户离得虽远,但看得到彼此屋顶的烟囱陆续升起炊烟。最近真是比赛似的比谁家起得早。
盛重云跟小司到萧家的时候,谨哥儿已经裹得严严实实的、抱着比他人还高的扫帚在扫门前雪了。他口鼻上都覆了棉巾,哈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眼眉、额前碎发上凝成了冰,圆滚滚的娃娃就是个玲珑剔透的福宝宝。
见到盛重云跟小司过来,立刻甜甜的打招呼:“哥哥们好!”
盛重云是真心喜欢这“未来小舅子”,走上前收了谨哥儿手中的扫帚直接扔给小司,笑着问:“你姐起了没?”
可能整个人类世界能让他展颜而笑的就只有苏榛跟谨哥儿了。
“我姐她——”谨哥儿刚要答,就听屋里传出苏榛的声音。
“伯娘我不想吃,我不饿啊。”
“不饿也得吃,不吃不许出门!”
“可哪有一大早起来吃这么多肉的!”
“你乖,听话,把鸡腿吃了,今儿得在外头跑一整日的,不吃肉哪儿成。”
谨哥儿耳朵尖,立刻脆着声音喊:“伯娘,我吃,我吃鸡腿!重云哥哥跟小司哥哥也要吃!”
“诶!都有都有,给你们留着呢。”叶氏笑应,顺便拍打苏谨,嫌弃她就是养不胖。
苏榛顾不上反抗,借着叶氏的手就啃了口鸡腿,一边嚼一边满屋子翻腾,把图纸、账本、炭笔一股脑地往双肩包里塞,且背包里原本就有半截儿都是满的,总之越着急越乱。
叶氏就跟着她、拿着鸡腿喂,“你这孩子急什么,还早着呢。”
“不早了,您没听着小司都到了吗,今儿他驾车送我,可别让人家久等了。”
叶氏可不依,一把拉过她按在炕上,“再急也得吃饭!”
说着,就把鸡腿递到苏榛嘴边,大有她不啃干净就不能走的架势。
苏榛无奈,三口两口啃完,把自己穿成个球,戴上毛帽子,背上双肩就往外跑。
刚到门口,叶氏又拿着一件厚披风追了上来:“把这个也带上,车上冷能披一披。”
苏榛看着那件厚实得像小山似的披风,苦着脸:“伯娘,这不是寒酥的吗?我穿上丑死了,我不要!”
叶氏眼睛一瞪:“丑啥?冻病了才丑。听话,披上!”
苏榛拗不过被强行披上,整个人立刻从小球变成了大球,这才得以能出门。
昨儿兴盛湖那边飞鸽传来了书信,说是在城里请好了在嘉年华开幕上表演的艺人,也排了些曲目、杂耍,但不知道合不合适,想请“创意总监”过去瞧瞧、选选。
这活儿苏榛责无旁贷,是得去亲自瞧了才放心。另外后勤组之前也预订了一批食材到货了,苏榛下山刚好能拉回村来。
总之肯定是早早出门、迟迟归来。苏榛本来是坐白老汉的车,但盛重云一听她要去的地方是城中很有名的“锦弦小筑”,便立刻不放心了,可他又走不开,便安排了小司陪同。
苏榛跌跌撞撞的出了屋,一眼先瞧到盛家马车已经停在前头树下,也是因着急,便就也顾不上跟盛重云寒喧什么,含糊的打了个招呼就想走,却被盛重云扯住背包,迫她倒退了回来。
“别闹!”苏榛刚要瞪眼。
盛重云倒是不紧不慢的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递了过来,“换我的。”
苏榛:……
无奈也无语,但也清楚不换他的肯定走不成,懒得再掰扯,脱下身上寒酥这件,跟盛重云做了交换。
苏榛:“幼稚。”
盛重云也不反驳,一脸理所当然的平静,跟着苏榛走向马车,扶她上去,这才轻轻道了声:“早去早回。”
苏榛瞧着他人高马大的、却莫名带了小媳妇样儿,心下好笑,往四周张望了一下,见离得最近的小司也背对着他们不敢回头、叶氏也把谨哥儿拉进了屋。
没人瞧见,那可以为所欲为一下?
苏榛一把扯住盛重云的衣领,探身上前、蜻蜓点水似的啄了一下他的唇,这才“豪气”的挥了挥手,“你回吧。小司,咱出发!”
“好咧,苏娘子坐稳。”小司仍旧不敢回头,他怕看到他家公子眼神不对。
盛重云被“啄”的好气又好笑,恨不得把苏榛直接抱下车揍屁/股。
当然,他也只敢这么想想罢了,瞧着马车碾着薄雪离开,心就空了一大片。哪怕知道仅是一日的分离。
盛家的马车果然比白老汉的驴车舒服了太多,且又快又稳。平时需要两个时辰的路程只花了一个半,进城也比平时顺当。
毕竟守城的认识盛家马车上的徽标,即没查车上人的“公验”,也没看马车的“马传”,没有丝毫耽搁、一路畅行无阻,直接到了锦弦小筑。
小司敲了敲车厢的门,轻唤着:“苏娘子,到了。”
话音才落,苏榛已经从里头开了门探身出来,利落的跳下车。
小司一瞧,呆怔当场:苏娘子一身装束竟跟方才出门的球形完全不同了。
小司没看错,苏榛确实在车里换了衣饰,是舒娘亲自给她缝的猎装套裙。也是她仿照现代猎装裙精心改良的。
上身是短款猎装夹袄,棕色系,领口小立领、紧紧贴合着苏榛修长颈部,既保暖又利落。
领口与袖口处用墨绿丝线绣着精致藤蔓花纹,衣袖微微收紧,袖口拿深棕色的皮质束带固定,还嵌小巧木扣,格外精致。
下身的裙装尤为出彩,长长的褶裙样式,从腰部开始自然散开,用简单的话说就是腰部以下全是腿,整个人都挺得挺拔而修长。
裙摆边缘同样绣着与领口袖口呼应的藤蔓花纹。裙身前片还装饰了两条交叉的棕色皮质腰带,搭配木质搭扣,更强化了猎装风格。
至于妆容,苏榛仍旧不会梳复杂花式的发型,只束了个高马尾,干净利落地垂在腰间,几缕碎发在风中肆意飞扬,额间围了个白兔毛的窄檐空顶雪帽,帽檐微微下斜,也是现代才有的款式。
未施粉黛的脸庞,肌肤白皙却透着粉红,高挺鼻梁小巧的鼻尖,微微上扬的嘴角、眼眸明亮而有神,仿佛藏着星辰大海……
眸子朝小司看过来,小司竟瞬时涨红了脸,带了些许恼意,“苏娘子,为何跟我家公子相处的时候,不这般用心打扮打扮?”
噗!
苏榛心想这果然是盛重云的人啊,这种事情也要挑刺!更何况她今日打扮也不是为了跟谁比美啊,是有重要原因。
罢了罢了,哄几句也不难,“跟你家公子每次见面,我不都是在干活儿,等空了的,不急。”
小司寻思一下,倒也是,可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心想回去一定要告状!
但眼下正事要紧,小司平息了下心思,上前去门口。
苏榛这才得空儿,认真的打量起眼前这座“锦弦小筑”。
第153章
从外头看,小筑隐匿在一片白墙黛瓦之中,自成一方天地。墙头覆了薄雪,大门漆了朱漆,装饰着一对黄铜门环。
庭院的围墙并不高,可以看到里头有座两层的木质楼阁,飞檐斗拱,屋顶铺着黑色的琉璃瓦,与周围的雪意相互交融,格外宁静。
小司扣响了门环。
没一会儿,门从里头打开了半扇,站出来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仆,着一袭藏青色棉袍,干净利落、面容端正神色平和,眼角已经瞥见门口的盛家马车以及车旁的苏榛。
还没等小司开口,这男仆已经微微欠身行了个礼,“贵客到访,家主等候已久,请进。”
说罢侧身站在一旁,微微颔首,做出“请”的手势,动作行云流水,尽显训练有素。
不愧是这里啊,苏榛心下赞叹,便也不耽搁,还了礼便带着小司进了内院。
小司也是个机灵的,还不忘从车里拿出苏榛的双肩背包背上。
苏榛跟小司随男仆进了小筑,边走边打量,感觉占地跟萧家差不多大,但比萧家不食人间烟火了太多。
或许在时下大部分人眼中、这庭院是雅致而精妙的,但苏榛在现代参观过太多园式甚至庄园,坦白讲这小院儿在她眼中……就一般般。
脚下是蜿蜒的鹅卵石小径,曲折地通向主屋。庭院中央是个时下常见的假山,嶙峋的山石层层叠叠,形态各异。
再看主体两层的木质楼阁,反正就是些雕梁画栋。
仆从引着苏榛跟小司进了一楼,瞬间暖意扑身而来。
苏榛知道墙壁之中藏了墙暖,细听就能捕捉到热气流动时发出的轻微“簌簌”声。
这取暖效果极好,但也极其费炭,苏榛心想她将来盖房子的时候最好也能舍得。
正琢磨着,前头带路的男仆已经停下脚步,显然是到了。
苏榛抬头一瞧这屋子上头挂了个匾,上写着“弦歌榭”。
随后男仆便抬手推开了房门,里头竟已经坐了满满半屋子的人,此刻纷纷站起身来、面带微笑,有的人微微点头,以示欢迎;有的人则微微欠身,行了一个简单的礼。
而站在人群正中的、正是小筑的家主,也就是苏榛在通泰牙行见过的那位:朝沐娘子。
朝沐娘子身着一袭月白交领长裙,外搭一件浅粉的薄纱披风,边缘绣着精致的花瓣,每一片都栩栩如生。她的相貌也如苏榛记忆中的清丽,此刻微微歪着头,细细打量着苏榛,瞬间想起了什么,唇边便挂上了笑意。
苏榛便明白了,通泰牙行的初见,朝沐娘子对她也有印象。
紧接着便是一通客套,朝沐娘子作为家主反倒话不多,全程都由另一位嘴皮子极利索的娘子在引领着大伙儿同苏榛打招呼。
那娘子自称喜福班的班主,主业是杂耍,大家都唤她青璧。
青璧面相利落,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脸上永远带着几分豪爽的笑意:“苏娘子,总听柳嫣念叨您,可算把您盼来了!后头咱一起,把嘉年华的招牌打得更响亮!”
说完,没等苏榛回应,她先就爽朗地大笑起来,驱散了一屋子人初次见面的拘谨。
没一会儿,苏榛就认识了一屋子百戏伎人。
全部都是柳嫣请来去嘉年华表演的,而大伙儿也都清楚眼前这位苏娘子、可不止是嘉年华半个掌事的、还有可能会是盛家那位重云公子未来的正房夫人。
所以昨儿得了信儿,今儿全部一早就跑过来候着,反倒把这里的主人朝沐娘子衬得像个客。
但朝沐并不介意,她性子本就清冷,不爱结交、也不喜热闹。那日在通泰牙行坐了冷板凳,令她对参加什么年岁市集都起了疲意。
若不是柳嫣一再向她保证嘉年华不会狗眼看人低,她压根也没想参与。眼下瞧着大伙儿急于展示的样子,就也不好扫人兴致。
考虑到屋里地方施展不开,大伙儿就全部站到宽敞的院中,挨个把自己准备登台的绝技露个大概,请苏娘子定夺。
最先露一手的就是火流星阿强,他双手各持一根系着火球的绳索快速舞动,火球划出一道道炽热的弧线,发出呼呼的声响,动作刚劲有力,每一次挥舞都引得众人惊叹不已。
随后唱花旦和唱小生的展示了一段戏曲,两人配合默契,演了一小段“初遇”倒是有几分甜蜜。
之后又有擅口技的、耍花盘的、变戏法的各自亮相,最后是青壁表演了一出蹬花盘。
苏榛一直保持着捧场的笑容,感觉笑都要僵了,腿都要站木了。还是小司机灵,立刻去取了盛重云的披风回来给她。
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好拒绝,只能披上了,好家伙长度拖地了……
朝沐娘子眼尾扫了下,唇角轻扬了一瞬。
苏榛假装没看到。
而大伙儿纷纷浅露一手,除了朝沐娘子之外全部展示完,大约不到半个时辰。
朝沐娘子自始至终都身姿优雅,仪态万千地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众人的表演。
显然,作为“最知名歌姬”,她是不打算下场“露一手”的。她的存在,更像是这场表演无声见证者与幕后掌控者。
苏榛清楚这点,也并不打算用自己手中那点儿芝麻绿豆的权力、去为难朝沐娘子已经很脆弱的骄傲。
等想表演的都演完了,便主动提出还是大伙儿都进屋去、喝喝茶,聊聊想法。
待众人又都进了屋,气氛就又跟方才不同了,大家的目光看似随意地在屋内游移,实则都在不经意间偷偷观察着苏榛的表情,试图从她的细微神色变化中捕捉到一丝线索。
还是朝沐娘子打破了屋内的寂静:“苏娘子,您看这一众技艺,可还入得了您的眼?”
所有人都屏气敛息,等待着苏榛的回答。
苏榛抬手端起茶盏轻抿一下,这才徐徐开口:“敢问大伙儿是准备如何编排这些绝活儿呢?”
青璧一听,赶忙挺直了腰杆,脸上堆起热忱的笑,语速飞快:“苏娘子您放心,我们都商量过了,按顺序上台,保证观众时刻都能看个新鲜。像阿福先来段口技暖场,把场子热起来,接着耍花盘、变戏法、唱曲之类的,最后是我蹬花盘、或是朝沐娘子弹唱来收尾,求个满堂彩。”
众人连声附和。
“敢问,演这么一轮时长大概是?”苏榛又问。
青璧:“一场约摸着一个时辰,但柳嫣掌柜也跟我们提过,若是游客多就加场。反正我们跑江湖的皮实着呢,一天演个三、五场都不在话下。”
苏榛听完,只是点点头,便又沉默了,像是思量、也像是犹豫。
而她这一沉,屋内的气氛陡然变得有些压抑起来。
朝沐娘子脸上的笑一点一点的收拢,平静之中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可是苏娘子瞧不上?也对,听说苏娘子千里迢迢从京城过来,定是见惯了名角儿,想是瞧我们这些雕虫小技不入眼。即是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这一话一出,原本还满怀期待的百戏艺人们,心中皆是“咯噔”一下,大呼不妥。
连最为能说会道的青璧都只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
众人心里都明白,这局是朝沐娘子凑起来的,他们不过是应她之邀而来。
如今朝沐娘子这般发难,哪有他们开口恳求的份儿。
一时间,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每个人都低垂着头,心想完了,这年怕是又没银两入帐了。
苏榛方才的犹豫,纯粹是在心里默默核算着演出时长与预估客流量之间的平衡,想着如何能让这场嘉年华既精彩又高效,压根没料到会被朝沐娘子这般意外地将了一军。甚至刻意还提及“京城而来”,意思是知道她的底、知道她流放的呗。
呵,自己处处维护、生怕伤了她的骄傲,得的就是如此针对吗?
苏榛抬起头,与朝沐娘子的目光对视,沉默了片刻,不紧不慢地说道:“朝沐娘子这话,也对、也不对。我的确是从京城来的没错,在京城那些年见多了名角儿也没错、而对于方才大家所展示的安排,确实没入眼更没错。”
朝沐冷哼一声,“即是如此,那恕——”
苏榛直接打断:“我还没说完。”
朝沐娘子:“看不上我们的技艺,又何需多言?”
苏榛倒是不恼,脸上仍旧挂着笑,慢条斯理的:“我可没说看不上大伙儿的技艺,我看不上的,是你的安排。”
朝沐娘子的神色终于绷不住了,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温度也似乎降了好几度。
百戏艺人们面面相觑,青璧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可话到嘴边,又被朝沐娘子那冰冷的眼神给逼了回去。
朝沐娘子深吸一口气,声音轻颤:“我的安排?我好心好意帮柳嫣的忙、帮百戏艺人的忙,难道还帮错了?”
苏榛却依旧神色自若,平静开口:“你若真的想帮,就好好的帮。若不想帮,没人拿刀枪指着你。要帮柳嫣,就动动心思,把整台戏编好一点,毕竟柳嫣的银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兴盛湖的弟兄们、掌柜们,风里来雨里去,一笔一笔存下的血汗钱。这钱你没拿吗?‘帮’字体现在哪儿呢?”
朝沐大怒,“你——”
“我还没说完呢。”苏榛懒得理她哆嗦,继续输出:“你帮百戏艺人的忙?你是组了这个局,这是要谢你。但组了又如此沉不住气、如此斤斤计较、如此不容我做片刻思考,你在逼谁?逼我、还是逼你百戏的兄弟们?你有看过他们的戏服吗?今儿才从箱底里捞出来的吧,折痕都还在上头,是多久没上过台了?”
说完,手一指青璧等人的戏服。
说实话,苏榛说折痕都是客气了,每个人的戏服都是陈旧的料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代表了长久以来无人问津的窘迫。
苏榛的话一出,屋内死寂一片。朝沐娘子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青璧等人的头都低了下去,神色黯然,苏榛的话像一把锐利的刀,直直地戳中了他们心底最不愿面对的痛处——前两年是战乱,近两年又是百废待业。
而他们的行当,恰恰是“待兴”里排到最后的需求。
大伙儿只能靠着微薄积蓄苦苦支撑日子罢了。东市是有表演,可东市给的银钱已经压榨到恨不得让他们白白上场了。
苏榛继续说着:“你若真想帮,会不遗余力的帮大家谋划、帮大家展示出最好的一面、帮大家争取这次上台的机会。你可别跟我说、是因为柳嫣的银子给少了。据我所知,她拿出来的预算可是东市的两倍!”
话音一落,原本低垂着头的大伙儿瞬间惊讶的看向朝沐。
青璧连忙追问:“朝沐娘子,你不是说给三倍吗?”
朝沐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微微颤抖:“我……我只是……瞧着大伙儿都难,想着……”
青璧眼眶泛了红、一字一字的:“你想着从自己荷包里,补贴一成银子给我们。朝沐啊朝沐,你咋这么傻!我们再穷,也不能要你的钱啊!”
说完,扭身就看向苏榛,咬咬牙,坚定的:“苏娘子,我们这些人虽说日子过得艰难,可磨炼技艺着实从未断过。朝沐年纪小,性子急,念在她也是一心怕我们委屈,才冲撞了您的份儿,别怪她,成不?您说,您只管说要我们怎么编排,怎么编排都成,我们保证拿出看家本领!”
说着,青璧回头朝同伴们招了招手,阿福、巧儿、阿贵等人也纷纷上前,学着青璧的样子作保证:“苏娘子,我们保证编排好,求您赏个机会。”
苏榛看着青璧等人的恳切,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的好日子也不过才过了一两个月而已,又怎么体会不到他们的为难。
苏榛站了起来,目光最终落在仍有些瑟缩的朝沐娘子身上,朝她走了过去,认真说着:“朝沐娘子,对不住,方才我也是言语过激了,我向你道歉。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只是方法用错了。”
说罢,又转身面向众人,提高了音量:“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拒绝你们。你们的技艺,我看在眼里,打心底里认可。只是这场嘉年华担子实在太大。不止兴盛湖、我们白水村也是把家底儿都搬出来做了,我真心希望能做到尽善尽美。”
第154章
大伙儿闻言,惊喜地连连点头。
青璧激动得嘴唇都微微颤抖,刚想道谢,苏榛便摆了摆手继续说:“我之前说看不上大家的编排,并非是刁难。但兴盛湖要打造的不是普通戏台,而是前所未有的实景舞台。坦白说,眼下也就是时间不够,若今年把头炮打响,明年光是表演部分都得筹备至少两个月以上的。咱得把不同的表演融合,得加入新奇元素,才能真正吸引人来瞧,要是做得好,固定个班底,每个节庆都演也成啊!”
阿福忍不住问:“苏娘子,那您的意思是……要我们?”
苏榛无奈:“柳嫣都委托我带了契约和订银来的。你们说吧,是签,还是继续跟朝沐娘子似的,同我置气?”
大伙儿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朝沐娘子。
此时的朝沐已经恢复了平静,或者说看似恢复了平静。
是,她在接到柳嫣的托办后就一直东顾、西想。
原因就只有一个:她想让百戏行的大伙儿赚到银子,却不想那银子是出自于柳嫣。
朝沐跟柳嫣出生在同一个乐户大院儿。
那是白川府乐户们聚居的地方,嘈杂混乱。
俩人的长辈们皆是靠卖艺为生的乐人,为了养家糊口,每日都要在街头巷尾、茶楼酒肆间奔波献艺,在达官贵人面前强颜欢笑。
乐人的孩子也得走这条路,但她跟柳嫣不同的是,她喜欢。
她就是喜欢唱、喜欢自己的歌喉,为练唱自是也没少受罪。而柳嫣自小叛逆,从打能跑了、就背个小筐走街窜巷的卖糖块儿,一文一文的赚。
俩人走不同的路,虽都艰难,但都是向上的、平行的,是知交、挚交。
直到苑琅大人的出现。
怎么会有一位世家公子、如苑琅一般不把她们当玩物?
她跟柳嫣喜欢上了同一个男子。
她不知道柳嫣是否还能做到对她心无芥蒂,但她已经做不到了。她开始刻意回避柳嫣,不再像从前那般与她亲密无间地分享心事。
她将自己陷入了一场无声的较量。本来不分伯仲,可这平衡却在柳嫣承办了嘉年华之后彻底打破……
苏榛的一顿责骂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她的骄傲被击得粉碎,又羞又恼,更多的也有自责。
可这结果,不该由百戏行的无关人等承担。
想通了,朝沐娘子便缓缓起身,走向苏榛,欠身施了个礼,“苏娘子,敢问您今日带来的契约,可标注了银额?”
苏榛直接回答:“大致有个预算。”
“不瞒苏娘子,当日柳嫣跟我谈及嘉年华开幕戏台的时候,未曾讲明它具如此规模。”朝沐娘子微微抬眸,目光中终于带了认真:“如今看来,怕是远非想象中那般简单。表演定不能再按老套路来,从戏服到动作唱腔,都得契合这实景的意境。这其中的难度,苏娘子想必也能清楚,定要耗费不少心血。苏娘子,如此费心费力,原先的预算,实在是有些捉襟见肘,还望您能酌情考虑,增加些酬金。”
众人心中又是一紧,屏声静息看向苏榛,生怕苏榛动怒。
苏榛却并不急于表态,目光平静,示意朝沐娘子继续往下说。
朝沐娘子索性说完:“但银子我们绝不让您白加。您方才说是那是实景,想必兴盛湖那边儿稍微懂行一些的,就只有柳嫣一人,她定是忙不过来的。若您觉得我还成、我带人前去。无论搭建戏台、布置场景,我们才是行家。”
朝沐娘子话音刚落,青璧赶紧补充:“苏娘子我们这些人,虽说平日里名声不显,但在这行摸爬滚打多年,对各类布置那是再熟悉不过。就拿前几年在城中的庙会来说,可都是我们一手操办。”
巧儿也不甘示弱:“苏娘子,我是专门给百戏行做戏服的,按您说的,实景台子戏服不仅要好看,还得和场景融合。我保证给大伙儿做出独一无二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态,并且大伙儿也瞧出了苏娘子说话虽直接,性子却不是那般欺辱人的。相反、是真诚且踏实的。
所以个个争着出主意,个个希望被苏娘子看上、签约。
久立一旁的小司忽然开口:“大伙儿也别急,站了这么久,想必都累了,不如让我家娘子坐下说话。”
苏榛心中大乐,心想小司不愧是盛重云带出来的贴身侍卫啊,就是贴心!
大家这才如梦初醒,惊觉确实已经站了许久。赶紧行动起来,青璧迅速请苏榛坐回上位,朝沐娘子则唤了仆人进来,催促着重新送上热茶跟茶果。
方才剑拔弩张、充满火药味的局面悄然消融,仿佛从未出现过。
朝沐娘子和苏榛默契地不再提及之前的争论。后头的交谈自然而顺畅,真正步入了正轨。
哪怕是在讨论酬金这样敏感的话题,也不再让人感到心烦意乱。
事情总要有个结论的。
苏榛思忖片刻,直接提了想法:“我明白诸位的考虑,但我也不能随口就出一个金额来交好大家。今日的契约,不妨先草签了意向,代表此事可行、且必行。
待后续司库仔细核算完,再给出一个双方都认为合理的酬金数额。朝沐娘子,你看这样可好?”
朝沐娘子微微颔首,“苏娘子所言在理,草签意向契约倒也可行。只是这后续核算酬金的时间,还望苏娘子能尽量紧凑些,毕竟我们这边也要尽快安排人员、筹备物资,时间紧迫,容不得耽搁。”
“那是自然,另外,我也斗胆跟百戏行的诸位行家提些要求。”
青璧立刻回应:“苏娘子,您尽管说。”
苏榛稍作停顿便笑了,“好”
“好”字说完,回头看向小司。小司立刻把她的双肩包打开,苏榛便从里头取出一叠纸,上头全是在旁人看来鬼画符似的字。
也就只有她自己认得了。
字虽草、架势却足,连朝沐娘子都没想到苏榛如此有备而来,这是要提多少要求啊??
大伙儿的心瞬间绷紧了。小司不动声色的留心了众人的神情,心下好笑、且得意的暗想:“你们以为赚我家主母点儿钱容易呢?想得美。”
苏榛倒仍旧是不紧不慢的:“要让这表演顺利举行,还得麻烦百戏行配合我们,来一些关键行当的师傅。首先是得有几位经验丰富的砌末师傅,不仅要精通各类道具的制作,还要能根据我们对道具的特殊要求,发挥创意;
另外,希望百戏行能调配出几位编排师傅来指导兴盛湖的‘群众演员’。哦,我不知晓柳嫣跟朝沐娘子提过没,我们会有百位群众演员的,都是兴盛湖跟我们白水村的普通村民,他们负责在戏台上镶边儿、让气氛热闹。编排师傅让他们跟得上大队形就成,再设计一些简单易学的动作,我举个例子,比如打猎啊、采莲、捕鱼之类的,总之一看就是长虚山出来的人。
最后,还得有几个手脚麻利、能干的杂役,得跟我们筹备组的人对接吃穿住行。朝沐娘子,不知百戏行这边儿能尽快安排妥当吗?”
朝沐娘子怔怔的看着苏榛,欲言又止。
苏榛继续说着:“哦还有,咱编排跟出演的角儿们可是重中之重,得独创,得挖掘本地文化特色。我希望有*些民间传说呀、行商们的传奇经历啊,都融进去。要编排得紧凑有序,张弛有度才成。所以这得提前让编排师傅们住到兴盛湖去呢。”
众人默默的看着苏榛。
苏榛继续:“现场调度也至关重要。百戏班子得安排专人负责,在登台的时候,得根据实际情况灵活调整节目顺序和时间。比如突然下雪了、突然天就黑了、突然客人少了之类的。朝沐娘子,这些指挥工作,您这边可有信心安排妥当?”
朝沐娘子仍旧怔怔的看着苏榛。
苏榛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说:“像角儿们的戏服啊、道具啊,戏台的装饰材料啊,都要登记造册,有损耗是正常的,但不能丢失。这部分我们会负责出银子,若演完了,诸位喜欢也可以折旧价买走,好商量。”
青璧眼睛一亮:“意思是,不用我们自己出银子做衣服?”
苏榛笑了笑,“当然不用,我们这演出可是打算年年都办的,衣服保存好,明年再请大家来呀。”
众人灰着的眸子瞬间又亮了。
小司心想,苏娘子这简直就是打一巴掌再喂个甜枣。
苏榛这倒也不是故意的,谁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的,且她也不是做慈善的,一通全说完了,这才又问:“所以百戏行的大概会来多少人呢?吃喝住行的安排可是大事,得提前谋划周全。”
朝沐娘子回过神,同青璧等人低声商议了一番,粗略估摸着得有七、八十人。
这同苏榛预想的也差不多,便点了点头:“吃住行都不用你们操心,跟我们筹备组的同住就成。我会跟柳嫣也通个气,请她预留出空房来。朝沐娘子对这样的安排可还满意?要是有什么想法或者建议,尽管提出来,咱们一起完善。”
朝沐娘子默默摇了摇头,说实话此刻要她提想法也提不出什么了,苏榛这雷厉风行的架势、以及她从未想过的这般登台模式……她需要静下来再好好想想。
苏榛自然也清楚眼下这一屋子人最关心的是什么,便直接说着:“至于酬金,我定跟司库一起在三日内完成核算。并且在这期间,若诸位有什么新想法、新安排了,自可以去草市寻一个叫成树的车夫,他会上白水村来告诉我的。”
青璧郑重点头,又瞧了眼朝沐娘子,“那契约……”
苏榛也不卖关子,她手中一叠纸可不全是鬼画符,索性直接翻出最后几页搁到面前的小茶桌上,这是请符秀才拟写的。
朝沐娘子接过来细看,第一页便写着:《山海嘉年华演艺合券草约》
内页便是方才苏榛说的那些,重点瞧了酬金支付的条款。
只要签了这草约,立刻就付十五两订银;待司库完成酬金核算后,再付总额的两成;编排师傅进驻后继续付两成,之后每个节点付一成,直至正式登台前已经付清七成。
十五日演出全部结束后,付清全额。
最后面是一些违约的条款,朝沐娘子也认真看了下,都是按行规拟的,并无特殊。
朝沐娘子捏着这叠草约环顾四周,百戏行大伙儿眼神里的期待跟焦灼已经说明了一切。
十五两的订银,对她朝沐来说也就是几日的炭钱。
但对于青璧姐、阿福、巧儿……她们每人分得一两,也足够一家人一个月的米钱。若后头能成功登台,后面三、五个月也应该吃喝不愁了,兴许还能存下些银子置办些新头面、新戏服。
朝沐娘子低头拉开茶桌下的小暗抽,取出一枚小巧的乌金印。
在契约的最后,郑重的落印……
第二日,是太守苑琅的旬假,他换上私服专程来了趟锦弦小筑,倒也不是为了听曲儿喝酒,而是好奇那个“嘉年华”的剧目是否在筹备了。
毕竟“嘉年华”这三个字,最近在太守府日日萦绕。兴盛湖镇简直每日都派人递来《嘉年华筹备事宜禀太守牒》。
内容洋洋洒洒,看似恭敬无比,其实就赤裸裸两个字:要钱。
各种名目的要钱,比如这嘉年华得修缮官道、得有公共仓储、得减免商税、得为契合异域贾客的宿泊需求、拨银助力客栈、旅店修缮整饬、得安排衙役,分司维持场中秩序、巡弋周遭之地、守护要害之所……
说实话,起初苑琅大力支持这个“山海嘉年华”,确实是因为他看重兴盛湖作为要塞之地、作为契机之口,可以把白川府整体的贸易渠道拓宽数倍。
尤其异域商人来的越多越好,若能一举带动边境贸易,那白川府整体可就“值钱”了。
所以只要是兴盛湖递来的文牒,苑琅都是第一时间查阅核办的。
但万万没想到递上来的门类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过分”。
整个太守府这几日都没做别的,全体人员都像是成了兴盛湖的专职衙役,被支使得团团转。
但整个项目毕竟也是白纸黑字苑琅特批的,总不能他眼下就给撂了挑子吧。更何况那些个“过分”的要求往仔细了想,又着实有道理、着实需要。
比如兴盛湖说得搞一个什么“文化展览布置”得做展板、展示柜,展示白川府的历史、文化、艺术等,得给钱。
还得搞“文化交流研讨会”,得请诗人、书法家、画家参加,得给钱。
苑琅看着这些文牒满脑子就是三个字:“什么鬼?”
第155章
苑琅几次都想怒而驳回,但再往后看,人家又把为什么要钱解释得清清楚楚:白川府可是山海贸易重镇,通过“官方渠道”进行广告宣传扬,是提高整个城池知名度和影响力的最好契机。
话里话外那意思,是找你要钱都是为了你好,别的城池想有这机会都不成呢。
苑琅断定这种文书不会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监镇、或是柳嫣写得出的水平,直至某日的文牒里不小心夹了张鬼画符一样的炭笔字。
心道这炭笔字的主人才是幕后黑手呢,这黑手天天给兴盛湖提示啊这是!
而眼下……
坐在锦弦小筑的苑琅拿着朝沐娘子给他的所谓“演出策划案”,同样的炭笔、同样的鬼画符。
苑琅忍不住笑了,“这也是那位苏娘子的主意?”
“也是?”朝沐有些惊讶:“苏娘子可是还在别处出过什么主意?”
苑琅想了想,并没多言,话题岔开聊了其它。毕竟公文中暗藏的“小心思”,若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但苏娘子其人确实不容小看,毕竟是令盛重云都败下阵的娘子。
苑琅一想到傲气满满的盛重云日后成了亲、被自家娘子拿捏得死死的窘样儿,他就愉快得很。
正愉快着,又听朝沐语带欣慰的说着:“订银十五两整,我从钱匣子里拿了成色最好的给了青璧姐,她当场就给大伙儿均分了,虽说数目也不算多,但买些米面足够撑到过年。”
苑琅点点头:“嗯,如此甚……呃,等等,为什么是你挑成色好的,订银不是苏榛付的吗?”
“她本来要付,但我在她那里买了些衣裙,刚好也是十五两,就没让她拿出来。”
苑琅沉默片刻,“所以她本该来付银子,却还顺便赚了银子?”
“对呀,她的衣裳是真好看,我从没见过的款样。着实喜欢,便一口气订了春夏秋冬各一套。而且她人甚是爽朗大方,还给我往便宜算了不少呢。”
苑琅:……
***
其实苑琅跟朝沐之间的这段插曲,也算是后话了。单从苏榛跟小司离开锦弦小筑后来讲,先得去草市去拉萧容早前预订的原料。
也是因为在小筑耽搁得有点久、且还在那里用了午食,一路紧赶慢赶的、到草市的时候也近未时了。
好在预订的那些东西都在成树那儿统一保管着,小司便直接把马车驾到草市东门,没一会儿就寻到了他。
除了大量的桐油、帆布之外,还有美食组需要的各种肉类、下水;手工组需要的针线、硝皮子的明矾之类的杂货。
好几百斤的份量,小司跟成树一股脑的往盛家马车里塞。小司还没说什么,苏榛先就有些心虚且心疼了。
毕竟盛重云这马车一看就很贵,这差不多是拿劳斯莱斯当货拉拉的概念吧……
全部塞完,苏榛拿出帐本跟成树结算,备用金又瞬间花出去九两。
不过这笔花销可不是从兴盛湖给的那百两筹备金里出的。
一码归一码,但凡白水村的买卖,用的钱都是苏榛和舒娘、乔里正三家凑,暂时凑了八十两。
当然,以苏榛的银子为主。她也没动搁在叶氏那里的钱,那笔是存着付围墙费以及日常吃喝开销的。
她是先在木工坊就蛋卷桌、月亮椅的图纸以及产量,预提了五十两出来,将来在她分成里扣除便是。
凑的这八十两,再加上苏榛每隔五日还能往行商客栈送杂酱得个三、五两,勉强能收支平衡,但凡有些赢余了,苏榛就想给白水村的大伙儿发些补助下去,哪怕一家发个几十文意思意思,也是那么个意思。
但没想到白水村的村民们一商量,决定先不要,把散钱都充进村中公帐的采买钱里头。大伙儿都明白要把这买卖做大做强,先就别计较,反正就十几天了,谁家也不缺那点儿。
当然反对声音也有,可惜人数太少扑腾不出什么水花儿,有话说得难听的,压根也传不到苏榛耳朵里就被其他村民们按下了。
总之苏榛也领了大家这份理解,她自也是精打细算,每文钱都花在刀刃上。
跟成树清了帐、点好货,苏榛本就想跟小司出城了,却听到草市里头突起喧闹,有不少人在往里跑,兴高采烈的架势倒引人好奇。
苏榛正踮着脚张望,就听到有人敲锣打鼓的宣扬:“通泰牙行标卖牛肉咯,有想要的跟着来哟!”
牛肉???!!!
苏榛眼中精光四射,赶紧跟着去啊!
她这一去不要紧,小司生怕人家把她给挤了、踩了,立刻把马车又托付给成树照看,护着苏榛朝草市里头挤。
一溜小跑追进来,草市里已经挤满了人,有看热闹的、有真的想买的,人头攒动,喧闹声此起彼伏。
多亏了小司的“武力值”,得以让苏榛挤过人群站进了最前一排,也看清了台子上果然堆满了肉。
虽说通泰牙行是盛锦书的,烦人,但苏榛不打算跟自己的胃作对,能买到就必须买。
另外,这也是她来到这里后第一次亲眼目睹标卖。
台上负责主持的牙侩是个年轻后生,顶多不到二十,穿着通泰牙行标志性的、一袭藏青色短打棉袄,外面套着一件羊羔毛的坎肩,戴了顶黑色毡帽。
眉眼弯弯,眼神透着机灵,嘴角噙着笑,让人看了就心生亲近,且还有个能说会道的嘴巴,此刻正滔滔不绝地讲:“各位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叔伯婶子们,这寒冬腊月的咱们齐聚于此,不为别的,就为见证一场足以写入白川府奇闻录的唱卖!”
苏榛强忍着没笑出声,就买个牛肉,能吹成这样了?
牙侩小哥儿继续说着:“大伙儿瞧瞧这几头神牛,跨越千山万水,冲破重重阻碍,在这寒冬来到咱们眼前。虽说入境的方式有点不走寻常路,但这就叫传奇色彩!”
行吧,听这意思,这肉是有不法商贩非法走私进来的、被官府缴了,委托给牙行标卖,这也能吹成传奇?苏榛腹诽。
牙侩小哥儿继续掰扯,绘声绘色地描述:“瞧这牛腱子,这是练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劲道之源,吃了它,说不定能打通任督二脉,力拔山兮气盖世!大伙儿再看看这牛腩,哎哟喂炖煮了之后嫩得跟云朵似的,每一口都是天上人间、琼楼玉宇,与神仙共食一样哎!”
苏榛:……什么鬼。
“平日里咱们想吃口牛肉,比在冰河里捞针还难呐!今儿可是老天爷开眼,把这难得的美味送到咱们面前,这是何等的机缘!谁要是错过了,往后拍断大腿都没用!”
牙侩小哥儿眼神扫过众人,故意顿了顿,制造悬念。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汉子扯着嗓子喊道:“这牛肉再稀罕,也是犯了法的,买回去会不会有麻烦?”
话音刚落,便有人附和:“是啊是啊,这可不是小事儿。”
牙侩小哥儿就等着有人问这话呢,不慌不忙地解释:“各位放一百个心!这可是官衙查缴后,特意恩准咱们牙行来处置的,有盖着大红官印的文书为证!”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盖着鲜红官印的文书高高举起,在空中挥舞了几圈,展示给众人。
其实底下的人也没几个识字的,看不懂那上头写了啥。但这牙侩可是通泰的人,应是不会有假。
先就有胆大的、嘴馋的立刻就应了,“我也来凑个热闹。我出三十两,把台上的都包了。”
三十两?
苏榛瞧向桌子上那堆肉,至少千斤了吧。
也像是回应她的腹诽似的,台上的牙侩小哥儿笑着回话了,“这位爷说笑了,咱这实打实两公一母宰出了一千二百来斤肉。另外还有三副牛下水,每副都有个六七十斤重,心肝肺俱全。牛头也有百来斤,卤起来最是下饭。还有牛筋,剔出来也有个四五十斤,嚼劲十足,无论是凉拌还是炖煮,都是一等一的美味。三十两银子怕是拿不下来,您说呢?”
另就有人开口了,“我出五十两!”
此言一出,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叹。五十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足够普通人家一年开销了。
“我出五十五两!”
“五十六两!”
众人开始加价,价格不断攀升,气氛愈发紧张。
苏榛这才看明白,普通人想跟着零散买些肉是不可能了,那些叫价的肯定都是城中大户或是大酒楼的掌柜。
而这些大户平时根本不逛草市,肯定是得了通泰牙行的内部消息,早就搁这儿候着的。
行吧,是贫穷限制了自己吃肉……苏榛心中遗憾不已,但她目标主要也不是冲着肉,而是台上搁了好几桶淡黄色的牛板油。
不得有个一百多、两百斤啊?这要是全买下来,加上各种配料制成牛油火锅底料,再分割成小块儿售卖……
不行了,苏榛口水要流出来了,她感觉自己半辈子没吃到牛油火锅了啊!
难过。目光就在那几桶油上盘旋,难过。
而标卖还在继续,价格已经涨到了六十两,有三家互不相让,脸上都涨得通红。
“六十六两五钱!”
最先喊价那个最终摇了摇头,放弃了竞价。第二家咬定青山不放松,又出了六十八两的价格。
牙侩小哥儿继续鼓动:“各位大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往后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这么划算的买卖!出价六十八两了,还有没有更高的?就差这临门一脚啦,谁拿下谁就是今天的大赢家啊!”
他一边说,眼神一边在众人脸上来回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出价者。
最后出价那两家又被挑拔得各加了一次,直至价格抬到了七十两整,这才再不肯多出一文了。
牙侩小哥儿这才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抽出一把檀木“牙拍”,在空中用力一挥,“七十两一次,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货,错过这次,再想寻可就难喽!”
无人再应。
“七十两两次。”牙侩小哥儿继续滔滔不绝,将好处又细数了一遍,手中的牙拍也有节奏地在桌上轻轻敲击,一下一下,催促众人赶紧下定决心。
仍旧无人再应。
“七十两三次!”牙侩小哥儿笑了笑,手中牙拍落下,“成交!恭喜这位出价的爷,得了这些好物!”
牙拍落下,竞价算是尘埃落定。
出价的男人喜滋滋的上了前,掏出个荷包直接抛给了牙侩小哥儿,“今儿你也辛苦了,赏,往后有这等好物,可别忘了我盼月楼!”
牙侩小哥儿笑着接下,连连道谢:“谢爷给哥儿几个打赏!”
说完便把荷包抛给后头的牙行伙计,按规矩,赏银是大伙儿一起分的。
随后便是牙行伙计带着成交的商人去把肉送去装车。苏榛远远的瞧着那些牛肉被整齐地码放在商人自带特制的木盒里,盒子里还衬着棉布,好肉的待遇果然不同。
贫穷限制了她吃牛肉……
小司站在她后头压低了声音说着:“苏娘子,你嫁给我家公子了,他保管天天能你吃上牛肉,咱不眼红。”
苏榛心下好笑,但眼下人多,她懒得跟小司较这个真儿。
再瞧台上的牙侩小哥仍旧一脸遗憾,直叹说七十两牙行亏了,紧接着话锋一转:“得嘞,既然如此,咱也不计较了。眼下还有一批牛下水跟牛板油,有人要没?”
台下众人见状,一阵骚动。有好信儿的便问那些得多少银子,小哥儿直接喊价不散卖,一并八两。
八两?苏榛瞧向那几桶,大概瞧得出有些牛肚、牛舌、牛心之类的,零零碎碎加起来,光是下水都估摸近两百斤了。若再加上牛板油,划算啊!
但时下人不爱吃下水,主要是不太会做,做出来的总有股子味儿。
更何况下水还不散卖,能拿得出八两的基本都是大户或酒楼了,偏偏这两种客人基本都只盯着牛肉,肉没了已经走了大半。
围着的人七嘴八舌一算盘,就又散了一些。
苏榛还等着牙侩小哥儿继续吹一通,然后再挑起谁的兴致加些价呢,没成想那小哥竟然也不多说了,直接指挥伙计们将牛下水和牛板油往一旁搬。
苏榛心中一动,却也仍旧没吭声,直至桶子几乎都撤完了,这才喊了声:“即是没人要,那给我吧,我出七两七钱。”
牙侩小哥儿回头一瞧,笑着摇了摇头:“这位娘子说笑了,七两八钱不成呢。您瞧瞧这牛下水,各个部位都清洗得干干净净,拿回去稍微拾掇拾掇就成。另外牛油质地纯正,哪怕不吃、拿去点灯也是好的。”
“谁家会一口气买八两银子的灯油嘛,小哥儿才是说笑了。”苏榛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情:“你看人都走差不多了,说明这个价格在还是有些高了。我也是真心实意想要,七两七钱多吉利的数字,小哥儿开年运道就要起呢。”
第156章
听苏榛说完,牙侩小哥儿笑得格外畅快,客气了几句便低头想了想,又跟后头几个商量了一番,直接走过来说了:“贵人,七两八钱如何?另外盛牛板油跟下水的木桶直接送您了,有五个,按说这也是单算的。”
苏榛便瞧了眼那些木桶,虽说半新不旧,但买五个至少也得两百文,更何况她也确实需要,便不再多说,直接应了:“成,我要了。但我今儿马车上没空位置,劳烦小哥儿给寻个驴车送货?车资我付。”
小哥儿笑着点头:“自是可以,担保安安稳稳的送到您府上。”
苏榛便掏出钱袋子准备付帐,一边拿一边说着:“嗯,就送到——”
话还未说完,小哥儿却直接语调轻快且压低了声音:“送到长虚山白水村、苏娘子家。”
苏榛默了会儿,抬起头:“你认识我?”
也几乎是同一时刻,站在苏榛身侧的小司迅速护到了苏榛前头。
倒是把牙侩小哥儿吓了一跳,赶紧低声解释:“小司武爷别误会,我是认出了您。寻思着您平日都是在重云公子身旁的。若说咱白川府能有这般仙女似的样貌、又能劳动小司武爷护行的贵人,除了白水村的苏娘子,不可能有第二人选了。”
苏榛:……
好家伙,几句话就解释通了,甚至还把双方都夸了。这口才、这反应,苏榛心念一动,“所以,你也是故意把后头这批牛板油留给我的?”
牙侩小哥儿这才有些讪讪的,有些不好意思。回头瞄了几眼,见周围并无旁人注意这边,便也不再遮掩,十分利落的承认了,“您跟小司武爷一站过来,我就瞧见了。也见您对鲜肉没啥兴趣,倒是喜欢那些板油。按说我不该这么办,但反正通泰也是盛府的,您得了您想要的、您也出了合理的银钱,那我这也就不算破了行规。”
苏榛便也故意问他:“通泰是盛家二爷管着的吧,你这么做,被二爷知道了怕是不好。”
牙侩小哥儿听了这话,仍旧坦然,“二爷管着不假,但帐可是公中一统的。先就是我信苏娘子跟小司武爷。再就是我虽人微言轻,但靠本事吃饭,若苏娘子觉得我还成,总归在重云公子那儿也留我一口饭。”
苏榛微微颔首、目光柔和下来,“敢问小哥儿高姓大名?”
牙侩小哥忙不迭地拱手作揖,身子前倾,姿态放得极低,“苏娘子客气了!小的姓斐,名熙,大家平日里都唤我熙哥儿。能得苏娘子垂问,是小的莫大荣幸!”
小司想了想,“盛府的斐知都是你的?”
“是我嫡亲的兄长。”
小司了然,这才对苏榛点了点头。
“行,我记下了。也谢谢你今天的帮忙,但你行事还是得小心些,隔墙有耳,莫因小事坏了自己的营生。”苏榛轻声说完,荷包也塞到斐熙手上。
斐熙恭敬行礼,待小司跟苏榛走远了才打开荷包。没想到里头除了七两八钱的款项之外,还有额外的两钱,应是打赏。
斐熙怔了下,再回身抬张望一番,已经瞧不见了……
站在原地想了想,拿着荷包去跟牙行伙计们清帐。
伙计们接了银子数,很是开心:“给咱整整两钱的赏银?”
斐熙拿起牙拍敲了下他的头,“就知道赏银!这里足八两,记个帐,都交上牙行去。人家买了五个木桶的钱。”
伙计被敲得不悦,但想着反正买肉的商人也给了赏银,出来一趟也不亏,没一会儿就又恢复了喜气。
街角,黑影一闪,快步朝草市出口而去,直奔出口停着的那辆马车。
到了,便敲了敲车窗,“苏娘子,我回来了。”
苏榛这才开了窗,问:“如何?”
小司:“倒是不贪,八两都交了公帐,说另外多出来的二钱是咱出的桶钱。”
苏榛便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回村吧。”
行,斐熙人机灵、不贪、又会办事儿。苏榛心想,盛家果然培养了不少能干的呢,可惜在二房那里屈材了,太屈材。
不如……嘻嘻,回去就找盛重云要人!
***
苏榛跟小司酉时出城,戌时便进了村。沿路过来先去了趟乔里正大宅,卸了桐油跟帆布等杂货、这才回萧家去。
乔家地方大,白水村买卖的不少物资都在他家分派。
卸货的时候乔家那几个贪的又跑出来看,但最近她们都比较“安份”,不傻,知道这买卖做成了,她们也能舒舒服服地跟着躺一年。
苏榛一向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所以她们要看便看,无所谓的。
回了萧家,工地上仍是一片忙碌。苏榛跟师傅们打了招呼便各做各的,萧容跟叶氏赶紧跟着一起卸马车上的货物,连谨哥儿都搬腾些力所能及的,小大人儿似的。
全部折腾到冰屋或者暖棚,叶氏又把灶上温着的晚食给苏榛跟小司端上桌:一大盘白白胖胖的肉包子、一海碗的酱瓜炒鸡蛋、两碗汤。
简单、热乎、喷香。
小司早就不会“客气”二字了,净了手、吃了个肚圆,这才想着给他家公子创造些“机会”,讪笑着问:“苏娘子,我家公子这几日在临时工坊忙得跟陀螺似的,眼见都清减了不少。您看您要是得空儿,给我家公子做点儿啥好吃的?他就爱您的手艺!”
苏榛心知肚明他的意图,故意说:“吃的?成啊,这包子不是现成的吗?你走的时候拎一篮子去,够他吃好几日了。”
小司怔了下,想了想,又有了新理由:“苏娘子,这包子是冻过的,我家公子爱吃鲜的。”
苏榛轻笑着白了小司一眼,“就你鬼点子多。”
其实压根不用小司提醒,苏榛本就要去找盛重云的。也确实不拿包子,篮子里搁了一盖帘儿已经擀好的馄饨皮、鲜肉馅儿,以及从暖棚摘了不少新发的绿豆芽儿。
毕竟两世了才交到这么一个“男朋友”,她自己知道心疼。
跟叶氏打了招呼,苏榛就随小司提着篮子去了隔壁的临时小木屋,瞧着里头灯光通明的样子,盛重云肯定是在的。
到了也不用苏榛吱声,小司直接兴高采烈的叩门,等里头人把门打开一瞧。
好家伙,不大的屋子里已经坐了个半满了,见苏榛进来纷纷起身热络地打招呼。
倒全是些熟人,是从兴盛湖忙完一个小段落、临时撤过来的盛家木作监事赵凛、长房大管家陈逸,以及帐房季羽。
盛重云原本严凛的神色也终于在看到苏榛之后缓和了不少,甚至终于露出了整日消失的笑模样。
苏榛依次跟众人回了礼,而后轻声询问盛重云:“你们有事商议,我先回避?”
盛重云摇了摇头,“无妨,不用走。”
苏榛想了想,又问:“你可吃了晚食?”
见盛重云面露迟疑,苏榛立刻明白了他怕是一整日都没怎么吃。便实实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却也没正儿八经地找地方坐下,而是指挥小司搬来一张桌子,当作“面案”。
一边手脚麻利地包着馄饨,一边认真听大家讨论事情。
小司在一旁早已见怪不怪,悠然自得地帮着打下手,但赵凛等人着实即惊讶、又感慨。
惊是惊在议事重地、重云公子竟然没板着脸轰人,显见这苏娘子在公子心中的地位已高到无人能及;
感慨是慨在重云公子终于“食了人间烟火”,有人心疼着了。
直至盛重云食指轻叩桌面,才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回方才的议题。其实就是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盛家的生意帐,其中也包括了兴盛湖嘉年华上,盛家的买卖如何“借东风”。
慢慢的,苏榛也就听明白了:其实这嘉年华,对于兴盛湖跟白水村来说是巨大无比的买卖,而对于盛家来说,还真就是瞧在苏榛面子上参与参与罢了。
盛家在白川府的产业、除了房产、山林、田地这些不动产之外,主要以贮木场、各类匠人坊为主,也就是近几年多了个造船,算是“产业升级”。
因盛家有最好的贮木场及匠人坊作依托,造船业也就顺风顺水。起先就是造造小型内河船,随后造了中型商船,销量也不错。最后一步便是想造海船、甚至组建自己的远洋商队。
于是阻力就来了,苏榛一边包着馄饨,一边就不断的听到了“钟离世家”这四个字。
秒懂,就是那位钟离语琴联姻不成、于是掌握了大宁不少海商、海船人脉的钟离家恼羞成怒、处处下绊了呗。
赵凛在盛家是主要海船买卖的,眼下也是最为忧心忡忡,沉声说着:“那个钟离汉,利用人脉签了跟明洲、海洲两大出海港的“独盟契”,没钟离家许可,盛家即使组了船队,在港口也难以获准停靠、装卸货物。即便是准停了,也得缴纳高出别人五成的银两。”
陈逸眉头紧皱,“组船队是后话,先就造船如何?”
季羽也苦笑着摇了摇头,“钟离家从匠人坊拐走好些个顶要紧的造船师傅。还买通行会对盛家搞了术业封锢。更何况他家是制船行尊,价争上占尽优势。眼下不止海船、咱们中型商船契券也被抢了不少去。契券量锐减,银钱回笼就愈发艰难。而海船营造本就耗资极多,工期亦受滞碍,长此以往,怕是整个工坊都有被拖垮之忧。”
赵凛亦是无奈补充:“不止如此,我听几个行商说,钟离汉还在行会散布了不少盛家船坊经营不善、信誉不佳、品质下乘的谣言。”
大伙儿的声音越说越沉重、越说越忧心,盛重云一直没有开口,眉心轻锁。
苏榛则看似专心的包着她的小馄饨。
馅儿是早就调好的,跟时下人家常吃到的不同,里头不仅用了上好的猪肉,且还加了她从兴盛湖带回来的虾跟乌芋。
馄饨皮都是叶氏擀的,薄、却韧性十足。苏榛放馅儿也是足足的,手指灵动轻捏几下,馄饨两头翘起中间圆润,活脱脱像个胖元宝,煞是好看。不多时就摆了半托盘。
第157章
苏榛接着又起身,寻了屋子里的小陶瓮架在了炭炉上。
这陶瓮也是从萧家拿过来的,方便*临时住过来的盛重云偶尔热个吃食。
小司眼力尖,立马拎着大铜壶过来往陶瓮里注满了水,火苗舔舐着瓮底,水面泛起小小的气泡。
有小司看着火,苏榛就重新擦净了手继续去包馄饨。
盛重云的目光落在那一方“美食角”上,原本烦燥的心思逐渐就静了。
指尖轻叩了会儿桌面,说着:“陈逸,尽快联络泉洲林家、京城王家、玉陵陈家、临海李家。无论木材、桐油还是铁钉、帆布,但凡海船需要的,盛家全部去谈。独盟契,钟离家签得、盛家便也签得。商埠不许盛家走,钟离家休想再有船能下海。”
陈逸怔了下,略有些犹豫,“公子,若真如此,就是把跟钟离家的局面摆上桌了。”
盛重云眼中寒芒一闪而过,“摆上桌又如何?钟离汉这些年在生意场上那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真当盛家一无所知?一味隐忍退让倒叫他们愈发得寸进尺。”
季羽果决补充,“公子说得没错。若此时瞻前顾后,错失良机,日后怕是连这安身立命的根本都保不住!”
“小司,水开了下馄饨。”苏榛突然开口,朝小司轻言细语的唤着。
众人下意识瞧过去,只见炉灶上的水已沸腾,锅中不知何时还添了绿豆芽。小司站在一旁,把馄饨小心翼翼地滑入瓮中。
元宝似的一入锅,便随着翻涌的水花上下沉浮,不过片刻,四周就弥漫开来一股子鲜香,引得一屋子人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原本不饿,可不知怎地腹中馋虫竟被勾出来了。
又瞧仅这一会儿的功夫,苏榛又在篮里取出一海碗已经烫熟、且拧干了水分的翠绿绿的菠薐菜。
她动作麻利,将早已在萧家备好的调料一股脑地撒了进去。
里头有金灿灿炸过的蒜末、香醋、酱油、少许白糖和盐,还淋过一勺刚出锅、滚烫的花椒油。
调料一入碗,苏榛便取了筷子搅拌。蒜香、醋香、椒香与菠薐菜自身的清香融合,如此简单不过的一道凉拌菜、倒是让心火燃烧着的众人、没等吃就去了火似的。
苏榛回头瞧着盛重云一笑,“马上就能吃了,你赶紧把桌面腾出来,我好摆碗筷。”
盛家其他三人心中一凛,默默的望向那个在府中不苟言笑、高立云端的重云公子。赵凛第一时间就想站起来代劳,被季羽眼疾手快的按下,不动声色的示意他别动。
盛重云像是没瞧见属下们神色中的微妙,伸手将桌上杂乱的帐本、契约整齐地码到了一边。又将笔墨纸砚一一归位,甚至还站起来寻了块干净的帕子擦净了桌子。
瞧着他的动作,陈逸嘴巴微微张着、眼中满是震惊,手中的茶杯都险些滑落。
赵凛忍不住低声喃喃:“这还是咱家重云公子吗?”
季羽则笑容最浓,可让他瞧见了这千载难遇的场景呢。
苏榛等盛重云擦完桌子,便走过来把筷子放下。
盛府三人一瞧筷子数量,显然也做了他们的份儿,这才回过神,赶紧起身抢着干活儿了,还不忘跟苏榛道谢。
说着话,苏榛已经把煮好的馄饨一一盛进了青花瓷碗里,又各自都舀上几勺汤汁,撒上一把翠绿的寒葱碎和蛋皮丝。
她盛好一碗,小司就端上桌一碗,配合也是极默契。不止馄饨,方才凉拌的菠棱菜也上了桌。
满桌子碗中有金黄有嫩绿,且那馄饨一瞧就皮薄馅大,光是看着都让人想流口水了。
“趁热吃,吃完再商议。”盛重云发了话,否则没人敢端碗。
赵凛挟起一个馄饨,也顾不上烫,直接塞进嘴里。鲜嫩的肉馅瞬间在口中爆开,汤汁四溢,他含糊不清地赞:“这馄饨,鲜得嘞!”
陈逸文雅了许多,先是舀起一勺馄饨汤品了、又尝了馄饨、最后还吃了菠棱菜,这才赞:“馄饨鲜香、菠薐菜清爽解腻又开胃,苏娘子手艺甚好。”
季羽边吃边点头附和,“其实一直就听小司说苏娘子厨艺好,我等终于得见。简单的馄饨做得比山珍海味还美味,着实难得。”
苏榛一边给盛重云挟了一筷子菠棱菜入他的碗,一边随口笑着回应:“合大家口味就好。”
小司偷瞄他家公子的神情:是即得意、又不想被人看出他得意的样子哦……
陈逸吃得最嗨,忍不住问:“苏娘子,敢问这馅儿里搁了啥宝贝,咋这么鲜?”
苏榛也不瞒,“除了上好的猪肉,还搁了从兴盛湖带回来的虾,秘决是还加了乌芋碎。”
季羽怔了下,“还加了乌芋?那难怪了,乌芋可是比肉还贵。苏娘子,这馄饨要是拿出去做买卖,可得定个高价。”
苏榛笑着点了点头,“是呢,我这馄饨就和你们做海船生意一个道理。是选了最上乘的食材。猪肉是基础,就如同海船的龙骨,得扎实可靠,撑起整个船身。”
她指了指碗里的馄饨,又说:“虾和乌芋碎放得不多,看似不起眼,却能提鲜增脆感,而且白川府的别家食肆都也没这么放过,这不就像独特的航线、或是大伙儿都没见过的货物,立刻能脱颖而出了。”
众人认真的边吃边听,纷纷点头。
苏榛继续说着:“这馄饨本也极适合天寒的时候吃,我想在嘉年华美食集也加上这道餐单,就叫‘山海小馄饨’。‘山’,是上等野猪肉是山里的好食材;‘海’是兴盛湖通达四海运来的虾跟乌芋,咱也算‘借东风’,如何?”
“甚好。”盛重云简单两个字,语气中的温柔宠溺却是不经意间暴露。
众人浑身一抖,头埋进碗里,掩不住的偷笑之意。
苏榛却似没瞧到,话锋一转:“其实我这小馄饨都能借到东风,盛家船坞不是更能在嘉年华上乘风破浪?”
一屋子吃东西的声音瞬间停了,不约而同抬头看向苏榛。
苏榛继续一边思忖、一边轻言细语的说着:“我也不否则,盛家能赞助这场嘉年华起先的确是因了我的恳求。但我却不希望仅仅因为这个,若盛家真能借到这个“大势”,也是我企盼的。”
盛重云放下手中的青花碗,拿素锦帕子拭净了唇角,微微颔首,声音低沉而温和:“榛娘,在座都是盛家肱骨,多年来与我并肩同行风雨同舟。咱们之间更是无需见外,无论你有什么想法,不管是天马行空,还是深思熟虑,皆可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不必有半分顾虑。”
苏榛抬眸望着盛重云,目光交汇,见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期待。
再环视一周,看到其他人投来的亦全是友善。
苏榛嘴边笑意愈发浓郁,散了她心底最后一丝犹豫,“既是如此,那我可就竹筒倒豆子,有什么说什么了。
其实我不懂造船、我也不懂海贸,但我琢磨这嘉年华上如何运用公关之巧、可是不止一日两日了。
敢问大伙儿,盛家船坊的船可是实打实的好品质?”
赵凛认真的:“赵某敢以性命担保,且有不少‘奇巧’的心思,是别家没有的。”
苏榛:“那么第一项便是技艺展示,以‘奇巧’夺人耳目。我举个例子,比如
在嘉年华中心搭建个巨型冰屋水榭,陈列按比例缩小的远洋船模型,凸显咱有哪些尖端技术?”
陈逸心中一动,“抗沉性、还有磁石浮针、甚至还有升降硬帆。”
赵凛立刻反应了过来,兴致大增,“旁的不说,光是榫接龙骨、捻缝船板这两块儿,盛家工坊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
苏榛笑着点点头:“那便请工匠现场操作,现场演示,甚至还可以现场斗技。”
季羽反应迅速已经挪开了碗,置好帐本跟文房四宝,大家一边说,他就噼哩啪啦拔起了算盘算帐并一一记录。
苏榛继续说着:“嘉年华公关之技第二项,便是借官威树公信。可上报太守大人,往京城转运使为盛家船厂题个匾额,便这是官方背书。不仅如此,还可以通过市舶司在嘉年华设“番商咨议处”。”
盛重云看向季羽,吩咐着:“加急制作“盛氏船引”,比如凭此引订船、是否可享兴盛湖外海域优先通关。”
苏榛赞许的对盛重云点点头,并且心中大为畅快。毕竟她没做过海贸,能提供的思路也无法超出现代操办活动学到的一些皮毛,而盛重云却能立刻做出反应、且想到相应手法、对策,着实让她有一种仿佛骑在龙背上被带飞的爽感。
接着,又回忆了一下现代参观过的那么多的展销会、甚至航展之类的,便继续提供思路:“主要还得‘化围观为订单’,甚至还可以虚拟一下航海戏,比如在冰面上布置带桅杆的台子,船商或者游人登台后通过拉动不同缆绳、模拟应对风浪,船就像冰面上的不倒翁,总之这方面的技术要靠盛家工坊的巧匠了。甚至在嘉年华设“悬赏擂台”,重金求改良帆舵、锚具之法,持续保持盛家船坊制造技艺领先。”
盛重云看向赵凛。
赵凛认真点头:“做得到。”
苏榛又想到一个激进些的法子,是她在当露营博主的时候,帮着户外用品厂家做推广,人家给她的行遇。虽说她不确定时下适不适合,但盛重云即然让她畅所欲言,她便权当抛砖引玉了,“可订立‘风险共担契约’,比如有‘首航分红’,即是比如活动期间的首批订船者、可分润该船两年内运货收益。当然,金额需得帐房严格测算,双方都能赢利才是。”
坦白讲,苏榛之前讲的公关之术虽精妙、虽也令盛重云等人欣赏,但也全然比不上这条带来的震惊。
盛重云手中的茶盏在唇边停顿了一瞬,随即缓缓放回桌面,这看似简单的首航分红制,实则蕴含着极深的长景。
以往,与番商的合作多是常规契约,却从未想过以这般新颖的方式,将双方利益深度捆绑。
而这一契制其实不仅仅能吸引更多番商在嘉年华上踊跃订船,更巧妙地解决了前期开拓局面的难题,说得再简单一些,这是兵不血刃的跟钟离世家这样的海上霸主抢生意。
在风险共担的同时,也会极大地激发了番商的主动性,长远来看,必然能为盛家带来更为丰厚且持久的收益。
这可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抢占独盟契的方式强上百倍。
而盛重云盘算的这功夫、盛家其他三人也先后琢磨出意味,看向苏榛的神情已愈发的不敢多言。
当事人苏榛却全然没理会别人的心思,她只管回忆现代展销模式外加强力输出:“还可以借用民俗造势,比如兴盛湖不是有开海及头鱼拍卖吗?盛家船坊完全可以在里头多加个祭海神、比如在船模前举行“开眼点睛”,所得铜钱熔铸为船首像,这便是“万民祈福,百无禁忌”。另外,方才重云公子说的联合其他三家大木商的事儿也可同步进行,却不是为了签独盟契,而是‘联姻契’,此‘姻’并非‘婚姻’,而是比如联合起来,海商可以用未来多少年的优先购木权、换取现下供料,这样也能把原料链掌控在四家手中。”
苏榛说完,这才感觉口干舌燥,盛重云默默的把自己的茶杯轻轻推至她面前,她拿起来一口气喝干,平静说着:“恕我愚钝,暂时就只想到这些。若是都能完成,我想……盛家大概会以‘官民共举的海贸守护者’的形象存在了”。
只这些?
盛重云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所谓的“只这些”,目标指向已经跟他们筹划了三年的想法不谋而合。
而这番盘算,仅仅花了人家苏娘子一餐饭时间……
(苏榛:我没有,我不是,我是看电视学的。)
这还能说什么,陈逸等人看盛重云的眼神儿都变了,变得急切又意味深长:公子,啥时候成亲啊?这事儿得抓紧啊!
第158章
一番畅谈,夜就深了,还是出去跑了一整日的苏榛最先熬不住。
但反正她不过就是想抛砖引玉,细节方面她就也没精力再听了。盛重云瞧着她眼周的青晕也着实心疼,提着灯笼先送她回了萧家。
一出门儿,苏榛就同他讲了今天在集市上买牛油的事儿,并向他“借调”斐熙。
“是想让他在嘉年华上操办头鱼拍卖的事儿?”盛重云问。
“不仅如此,我觉得他能担起不少,总归是个人才。重云,你把他收了吧,他跟着盛锦书绝对大材小用。”
盛重云想了想,点点头,“我记下了。”
两人一边聊一边磨磨蹭蹭的往萧家去,临近的时候盛重云却又舍不得苏榛回屋,轻拥着好一会儿耳鬓厮磨,随即也是跟她做个小告辞。
明儿一早他要回白川府小住三、五日,兴许还要去趟兴盛湖,主要也是去处理船坊事务,他打算依照今晚商量的结果去安排落实。
木工坊的进度由庄伯跟陈逸盯着,不会有问题。
苏榛自然是放心他的安排,并且用最诚心诚意的神情说了声“早去早回”,却把手背过身去做了个相反意思的手势。
不着急回来哈,毕竟她有点儿嫌弃他毛手毛脚的、总呆在白水村阻碍她拔出事业的大刀……
距离山海嘉年华举办倒计时十二日。
一大清早,苏榛跟符秀才就先去验收了特产组的卖品,第一批“礼品篮”已经包装完毕。
其实村民们本想自己编篮子,节约些成本。但就算再普通的草篮,每人每天也顶多编两、三个,以村里现下的人手根本赶不赢。
索性就分成三批完成,一批就交由村里老弱幼,让他们慢慢去做,多少也能赚个补贴,一共签出去十日交付一百五十只;
第二批去附近村落收,像下马沟的村民,一口气接了每五日交付一百只的订单,总共交付两百只;
就算是富庶些的靠山村也有不少人家抢着接单,也接下一百只订单。
这样一来总共能有四百五十只,苏榛约摸着应该够用。
至于价钱方面,白水村人做的,特产组付十文一只。
外村收上来的因还要耗脚程和时间,每只付九文。
这样一来,四百五十份礼篮装山珍组合、一共只需额外增加四两六钱多的成本,但售价却至少提高二成,肯定是划算的。
另外,第一批的山珍也收上来总共六百余斤。
以木耳、冬蘑、人参为主,最让苏榛惊喜的是里头居然还有甸果干,也就是现代的蓝莓。
可惜过了采摘季,否则苏榛很想买下大批量的鲜甸果用来做果酱。
乔里正一听,立刻揽下这活儿,应承了夏末秋初的时候他负责收购。
这批甸果干也是他去靠山村收的。
靠山村里正姓王,此次瞧见白水村赚钱动静这么大,还专程跟乔里正也做了口头契,总之靠山村未来也是白水村收购原材料的一个“大基地”。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总之这第一批收上来的六百斤山珍,每篮能放两斤。另外也可以再做些价格更高的组合,比如加入野味或者兴盛湖的水产甚至海产。
从特产组出来,苏榛跟符秀才又去了趟手工组,主要是交待一下朝沐娘子预订了成衣的事儿,并把十五两全部给了舒娘,一是买原料、二是给绣娘们发工钱用。
舒娘也是格外兴奋,毕竟朝沐娘子这单若是做好了,以白川府第一歌姬的影响力,未来白水村开个成衣铺子也不是天方夜谭。
苏榛:“舒娘,赶紧安排下去,务必在嘉年华之前至少把朝沐娘子的冬衣赶制出来。另外比照我那日穿走的款式,再多制个十套,不同颜色不同尺码的都要,肯定卖得出去。”
舒娘忙不迭的点头,“成,我晌午就派工下去。但朝沐娘子要做跟你那套一模一样的?”
苏榛想了想,摇了摇头:“我那套面料朴素了些,颜色她指定了纯白,换成丝绸。兔毛换成白狐毛,珍珠扣的尺寸也稍大些。”
“总之就是更华丽些。”舒娘秒懂。
苏榛笑着应了,并又安排了些配饰、以及配套的皮草小包包。甚至还考虑到朝沐娘子跟她的行动路线、以及随行人不同,就不必给朝沐娘子做斜挎、做小小的手提式就成。以及鞋面的装饰也要考虑到。
总之,要让朝沐娘子觉得这十五两能□□夏秋冬四套,格外值。
原本从舒娘那儿出来,苏榛还打算往乔大江家跑一趟,远远的就见小平安一路小跑着来喊她。
是叶氏让小平安来的,说城里买的牛板油送到了。
苏榛心下一喜,后头的“巡查”行程就让符秀才一个人去,她赶紧先又跑回李家借了舒娘最大的一口铁锅,又让小平安回家去把她家最大的铁锅也借来,这才返了程。
牙行送来的东西一共装了五个木桶,包括两桶牛板油、三桶下水。
萧容还特意再称了一下去桶后的净重量,牛板油估摸有一百七十五斤、下水有两百斤。
这么多倒是把叶氏吓了一跳,“榛娘,将近两百斤的板油啊,咱家得吃到啥时候去,嘉年华上摆摊儿炒菜也用不了这么多吧?”
苏榛笑着摇了摇头,“伯娘,这不是用来炒菜的,我想拿它做成火锅底料。”
“火锅?”
“就是拔霞供的底料。我想切成一份一份的拿去兴盛湖卖呢。”
叶氏跟萧容都有些不解,毕竟时下的拔霞供没有什么“底料”的概念,基本就是把食材切成薄片,在滚汤里涮煮,蘸上调料就能吃。尤其用牛油煮?
想像不出来那是个什么样的。但见苏榛喜成那个样子,心道总归是榛娘想的肯定没错,就让她敞开了弄去。
即然敞开了弄,第一件就是炒料。
眼下萧家有一大一小两口铁锅,再加上从李家、丽娘家借的,四口锅一起炒,应该是可以了。
说做就做!但考虑到这火锅底料往后可能会是“秘制”,苏榛就没在房前炒,去屋后寻了空地。
地方找好,小平安就带着丽娘来了,拎着她家最大的锅,另外还有李采也跟着。
美食组的这俩一听是要炒料,义不容辞就来了。
来得正好!苏榛安排大伙儿先得把牛板油切成拇指大小的块儿。
她则去鼓捣她的“秘料”,用了足足二十斤香辣粉,几乎用光了她的存货。
另外还称了八角三斤、桂皮两斤、香叶两斤、草果四斤、丁香一斤、砂仁三斤、冰糖两斤、豆豉三斤、豆瓣酱二十五斤、醪糟七斤、盐三斤。姜十斤切片、蒜十斤拍碎、寒葱十五斤切段,最后还有熟芝麻五斤备用。
随后又架起四堆炭火,置上四口铁锅、清水也备好。那一百七十五斤牛板油便也切完了。
丽娘等人一瞧苏榛拖出来的调料足有一麻袋,一个两个都是目瞪口呆,震惊得失去了正常的语言功能。
苏榛早就想到她们会有如此反应,这完全不奇怪。毕竟哪怕是现代,外地朋友见到这种牛油炒料、料山料海的“壮观”场景也都会震惊得无以复加。
可惜时下压根没有辣椒,苏榛只能用她特制的香辛粉代替。否则光是二十斤辣椒摆出来、也能随机骇死几个路人。
苏榛也懒得解释,说什么不重要、成果做出来最重要。
几人一起将切好的板油用清水反复冲洗干净,去除了残留的杂质和血水才放进铁锅里。
苏榛又加入少许的水,这才把炭火拔得旺旺的,大火烧开再撤柴,留些小火慢慢的的熬。
炼油这步骤简单,就是耗时,需要不停的搅拌。
等四个铁锅都熬上,守锅的活儿就交给了李采。
其他人即然来了,就也没走,一起就着暖棚里的豆腐、再多烤一些爆浆小豆腐出来。
反正美食组本就两个加工地,一个萧家、一个丽娘家。需要苏榛秘方的在萧家做、大伙都会的、或是量产的第一道预处理工序就在丽娘家完成。
就拿这爆浆小豆腐来说,买豆腐、切小块儿这些活儿就是大伙在丽娘家完成。然后拖到苏榛这里来泡“秘水”。
其实就是碱水跟烤制。另外苏榛还制了一批豆腐里搁了芝士馅儿,成了爆芝士浆的小豆腐。
但叶氏等人尝了觉得腻,就没做太多。
烤完的小豆腐放冷后再拿桦树皮盒子统一打包,一盒一斤,目标是做至少六百盒,眼前才完成两百盒。
丽娘一边做、一边期待、一边好奇,一直追问苏榛,这小豆腐在嘉年华上的定价核算出来没。
原本在贮木场的时候,这小豆腐是定价一文钱一块儿。
但嘉年华上一是人力成本高、二是还有脚程费,三是年关的当口买豆腐价钱也得上浮。
所以苏榛跟符秀才一起参考了不少食材后,最终决定不再一块块儿的散卖,就拿童创组叠的船型油纸盒当盘子,一盘里头放八块,定价十五文。
丽娘一听愈发高兴,“成本不过三、四文的东西,能卖到十五文,这买卖好,咱往多了做!”
“三、四文只是原料成本,你还没算人力成本呢。这东西虽说利润高,但单价低,不宜占用咱大量时间,就当个镶边儿买卖吧。”苏榛想了想,又补充:“到时候看咱村有没有想做事、想赚些零用的娃。穿上统一的袄子,提着篮筐、踩上冰鞋,满场去滑着卖,不止卖小豆腐,筐里还能再放些别的小零嘴儿。”
丽娘立刻给她家俩娃报名。
苏榛笑出声,“你这当娘的也不让娃歇歇啊,可真是亲娘!”
还没等丽娘说话,小平安从暖棚里头探头出来嚷嚷,“苏姐姐,我不要歇。我娘说了,我赚的铜板都让我自己存着,留着买书买墨呢。”
“就是!”丽娘这回可真是理直气壮,喜滋滋的,“等我家小平安长大了,跟她苏姐姐学本事!”
苏榛听得心里暖暖的,一高兴,又给小平安偷塞了一包糖。
约摸又做了个把时辰,李采就喊着牛油炼好了。
其实也不用他喊,整个屋后都盘旋着勾人的香气,味道又顺着风飘到房前、馋得连盖围墙的师傅们都想流口水了,一个劲儿的探头问苏娘子又在做啥,还这么神秘。
萧容其实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四、反正维持神秘就是最好的作法。
接下来就是过滤油渣,几人一起拿纱布滤了三道,滤出的油渣子喷香酥脆。苏榛特地又称了重,油渣足有三十斤。
叶氏赶紧取了个大瓮过来,油渣储存好了可以吃很久。
把瓮都装满了,都还剩差不多五、六斤的油渣,苏榛让谨哥儿拿小油纸盒过来,今日来萧家帮忙的每人装一小盒走。
外加给盖墙的四个师傅、以及寒酥、小司、盛重云每人也各留了一盒。
叶氏见苏榛想着盛重云不说、有啥好东西也都想着给寒酥,心下对苏榛的喜爱已经浓得无法言述了。
大伙儿捏着油渣偷嘴儿的时候,苏榛已经开始炒制底料了。
炼的那四大锅一百四十几斤的牛油,配了一百一十几斤的调料。
苏榛系上围裙,又寻了帕子蒙了脸,撸起袖子先往四个油锅里下姜、蒜和寒葱,小火慢慢的炸。
锅巨大、料又巨多、味道又奇香,再加上苏榛炒料的动作也完全是大开大阖,惹得不止丽娘等人围观,连冰屋里做事的娃娃们也都按不住好奇,一股脑的跑过来看。
还不止看,一个两个又是鼓掌、又是不停的“哇”“苏姐姐好厉害”的叫唤,当中还夹杂谨哥儿的凡尔赛,总之娃娃们把苏榛炒底料的气氛带动的跟春晚打架子鼓似的。
苏榛一开心,锅铲动作就耍得更炫了,守着四口锅不停的挪动,直至锅里的葱姜蒜炸得金黄酥脆,这才捞出来搁盆里晾着。
随后又往锅里倒入成树娘子做的豆瓣酱,足足倒了二十五斤。
苏榛一边倒酱、叶氏一边在旁边心里揪着疼。贵啊!二十五斤都得半两银子,再加上还要加那么多的药材调料……
叶氏心想这拔霞供的底料拿出去卖的话,可得定价高高的才成!
第159章
豆瓣酱一入,苏榛就把柴火挑得更小,不停的翻炒、直至炒出红油。
这活儿看似简单,体力消耗可是不少,丽娘跟李采就也加入了“战斗”,叶氏也心疼苏榛,喊萧容把她换了下来,让她指挥就行。
差不多又炒了一会儿,红油成了就开始入香料继续炒。
好家伙这香料的杀伤力愈发无敌,即浓烈又复杂、且无孔不入,把孩子们眼睛都勾直了,着实没闻过这么刺激的味道啊。
可还没等大家馋够呢,苏榛往锅里分别又倒了二十几斤的香辛粉。
这下子,大伙儿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拿帕子覆住口鼻了。
不过片刻,锅前干活的、锅旁围观的,总之所有人都涕泪横流、喷嚏连天,被苏榛赶跑了……
大伙儿远远的站着,一边打喷嚏一边“欣赏”苏榛眉都不抬的炒那四锅“武器”。
谨哥儿一边抹泪儿一边问叶氏:“伯娘,等锅里的那些炒完,真的能吃吗?”
叶氏一边抹泪儿一边回应,“谨哥儿乖,咱不吃……”
苏榛也听到了大伙儿的话,心下偷笑,手上却不停。
毕竟锅底下的火是柴火,不是燃气灶,火苗调大调小甚是麻烦,动作必须得快。又加入冰糖、盐、醪糟,全部都搅拌均匀了继续熬,四个巨大的铁锅里头已经满满当当的。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牛油火锅底料大功告成!满满的浓稠、红亮,隐隐还能看到豆瓣酱的颗粒。
至于香气,层次可说是丰富到极致了。
打头阵的是热辣鲜香、随后是醇厚酱香、里头还暗藏着八角、桂皮、香叶等香料的杀伤力。
如果气味是武器,那刚炒出来的牛油底料锅就是核/弹级别。
原本被苏榛赶跑的众人,此刻又忍不住站了回来。
谨哥儿又问:“伯娘,咱真的不吃吗?”
叶氏犹豫了下,“要不……也可以尝尝。”
苏榛看着大家的反应,心中亦是满满的成就感,但此时工序还没结束,便嘱咐童创组赶紧取他们叠的那些个油纸小盒子过来,要最小号的。
随后她则带着丽娘等人趁着铁锅里的牛油还没凝固、赶紧过滤杂质,把里头那些个香料残渣、姜蒜渣之类全部滤干净才成。
这一步仍旧是耗耐心和体力,尤其天寒,牛油凝固得极快,李采便把柴火撤到最低温烘在锅底下,让四个铁锅里的底料即不会凝固、又不会沸涨的程度。
前前后后又滤了三道,残渣这才彻底清了。谨哥儿带着童创组把油纸盒也一一排列在桌上。
这些日子谨哥儿他们确实叠了不少油纸盒了,此刻拿出来的这批小号全是方正的形状,简直像是为火锅底料量身定制的模具,用来定型再合适不过。
苏榛拿起铁勺、舀底料往其中一个盒子里倒。
一边舀,一边仔细盯着秤砣,直到填了差不多八分满时,秤上刚好显示一斤的份量。
苏榛:“就照这个标准来。”
众人心领神会,也各自开工。苏榛又分别取了中号盒子跟大号盒子,量了两斤装跟五斤装的样品出来。
娃们本也想帮忙,被叶氏轰走了,怕一个不小心烫到他们。
直至四个铁锅里的底料全部舀完,苏谨数了一下,一斤装一百盒、二斤装二十五盒、五斤装八盒,一共便是炒出了两百九十斤的成品!
这么多盒子,桌子上根本放不下,大伙儿还得不停的往暖棚的货架上捣腾。总之见缝插针的摆,反正天寒速冻得快,等底料全部冻实了就可以叠放储存了。
全部折腾完,竟就黄昏时分了。
苏榛就也没让丽娘跟李采走,反正其他人本就也在萧家吃晚食,不过就多添两双筷子而已。
至于洗锅的“重任”是交给童创组,尤其乔家二宝、头一回干活儿如此主动。苏榛打眼一瞧,瞧见他正拿个小刀刮锅里残留的一丁点牛油。
他刮下来的自然也不会交公,定是又往乔家二房拿了。真心是跟乔老太太占便宜的嘴脸一模一样。
苏榛心下厌烦,扭身走了、眼不见为净。
晚食主食是蒸番薯、馒头、菜粥。
即然有了牛油底料和毛肚,苏榛就打算给大家尝个鲜,做个用火锅底料煮的毛血旺!
毕竟她来了这么久,终于买到了毛肚。
但毛肚只有四十五斤,还*得省着点儿。
洗毛肚的活儿就交给了丽娘跟李采,她俩本要拿去白水河边用流水洗,被苏榛拦下了。
她禁止任何人在这大寒的天气在户外用冷水。
“我们皮糙肉厚的哪有那么多讲究,没事儿!”丽娘舍不得再烧柴炭,拎起毛肚的桶子就想往外头跑。
“不成!手还要不要了,冷死你。”苏榛懒得跟她再多说,直接抢桶,再又烧上几锅温水。
毛肚洗起来甚是麻烦,先得冲掉表面的杂质和血水,然后加粗盐跟白醋不停的揉搓,这样才能把上头的黏液和异味都搓掉。
搓完还没结束,还得把牛肚翻过来,拿小刀刮掉里头的脂肪和杂质才成。
苏榛、叶氏、丽娘和李采一起弄,分工合作,先洗出三斤,给苏榛拿去做今晚要吃的毛血旺。
今天在萧家干活儿的、加上娃娃们、盖墙师傅,一共十七口,苏榛本想至少得需要个五、六斤毛肚。
但丽娘等人哪里舍得,直说尝个鲜就成,死活只均出三斤。
苏榛好气又好笑,直嚷嚷着这银子她从自己荷包里付、也还是没用,没人理她,谁付也不成,反正就只做三斤。
无奈,苏榛只好拎着三斤毛肚回了前院儿,直接用户外厨房架了一口大铁锅、一口娃娃们吃的小铁锅。
左右开弓,大铁锅里用了二斤装的牛油底料,再加上从暖棚里拿了豆芽、午餐肉、野猪肉片、豆腐、木耳当打底菜,煮出香味了最后撒上一把寒葱碎、蒜末,淋上热油,“呲啦”一声,香味被彻底激发出来,一锅色香味俱佳的“无血版”毛血旺就大功告成。
小铁锅就“温柔”得多,娃们不能吃辣,苏榛就只象征性搁了一点牛油底料激味道。
至于主食都是现成的,在屋里灶台上蒸热了就能吃。
全做完,苏榛也懒得房前屋后再跑着喊人,直接拿了扩音的竹筒喊:“吃——饭——啦!”
话音才落,就瞧见人就跟动画片里似的、自房前屋后四面八方的钻出来、一股脑地往吃饭这儿冲……
其实在座的、大部分都吃过苏榛做的毛血旺,但加了牛油底料的味道可是首次尝试,辣度和麻度翻了数倍,大伙儿第一口吃下去先是觉得香得逆天、没一会儿就感觉嘴唇突突的开始跳、舌头也被麻得不见了,但拿着筷子的手就跟上了发条似的,它自己就往锅里伸啊。
至于娃那锅,苏榛觉得自己明明已经“象征性”放底料了,却仍旧还是麻翻了一众孩子。
总之吃饭这会儿功夫,就听着到处是“嘶哈”声,苏榛但笑不语,这点味道对她来说就是微微辣,趁着大伙儿在旁边“嘶哈”、喝水,她就拼命的吃!
怎一个爽字了得,苏榛去给大伙儿添饭的功夫,出来就瞧到柳师傅跟萧容正在喝汤底……
苏榛吓了一跳,赶紧拦:“不成不成,这可不能喝,辣!”
“这么贵的牛油汤底,不喝不是浪费了。”萧容长臂一挥,拿出了带领千军万马的气势先就干了一碗,被呛得满脸通红。
随即几个壮实的不甘其后,没几下就清空了铁锅,二宝趁苏榛没注意,也跑到成人锅这边抢到小半碗喝了,把他辣得恨不得趴在地上啃雪。
苏榛傻眼:……
当晚,但凡喝了底料汤的,均成了茅厕常驻人口、喷射战士、菊痛人士,包括乔家二宝。
乔老太太跟二房王氏当晚就想来找萧家闹,要赔偿,被乔里正怒火连天的按、也还是按不住。
最后还是山梅不紧不慢的一句:“这会儿去得罪榛娘,你们怕是不想要银子了?”
一句点醒贪心人,但也只是暂缓,满肚子嫉恨都想准备留待分完钱再说。
萧容会成为喷射战士在苏榛预料之中,但她又不好意思笑,只能跟叶氏一起继续盘帐、并假装没注意萧伯一趟趟的往外头跑。
叶氏的关注点也没在她相公身上,而是这牛油底料到底卖多少钱。
苏榛算了一通帐,其实买牛油倒是不贵,总共也就花了四两,每斤平均下来也就二十几文。
但炒制过程中加的香料跟其他食材贵,另外熬制底料也费了不少功夫,人力成本也得算进去,再加上运费、包装费。一斤装的底料,成本大概在六十五文左右,定价一百二十文;
两斤装的,成本大概一百一十文左右,定价就一百六十文;
五斤装成本二百八十文左右,定价就三百二十五文。
这样算下来,不同规格的底料都有合理的利润。而且分量越多,单价上还能给顾客一点小优惠,吸引他们多买。
叶氏一听,单价虽说不算高,可二百九十斤的成品,减掉所有成本,净利润也高达十四两。立刻觉得这买卖好、真好,不枉她打了一个下午的喷嚏!
唯一遗憾的是牛油这原料可遇不可求,也就只能赚这些了。
苏榛倒觉得无所谓,毕竟她主要是自己想吃,一口气留了二十斤,嘻嘻。
***
距离山海嘉年华举办倒计时十一日。
一大清早,后勤组的人就全体在萧家房前集合,并赶了三辆驴车,再分别去了乔里正家、乔大江家、舒娘家、丽娘家搬一圈儿。
今日是把第一批成品运去兴盛湖的“大喜”日子。且驴车里的货车如何摆放最合理,都也是经过交易服务组的测算。
车里,先码了昨晚冻实的牛油底料作为基础重量,把两斤装和一斤装的盒子像搭建积木一样,一层一层地码放在五斤装的上头,确保每一层都摆放得平整、稳固。
并且还在每层之间也都铺上了稻草,能起到个缓冲和固定的作用,三辆车一共拉了两百七十斤底料;
每辆车的中层,分别搁了防水防油的天幕棚和防风挡幕五套、蛋卷桌月亮椅,一共拉走第一批十套;
每辆车厢的最顶层是放长虚山特产山珍。
山珍怕压怕挤,苏榛带着大伙儿在隔层铺了不少干草和碎布,周围空出来的空间也全部塞上零散的三蒸三晒的番薯干袋子和爆浆小豆腐盒子。且一边摆放,一边拿绳子把货物捆绑扎实。
最后小豆腐拉走二百斤、三蒸三晒的番薯干两百斤、特产山珍两百斤。
经过精心规划,三辆驴车都被塞得满满当当、共计一千余斤,再加上三辆驴车每车配随行两人,以及六人的随身行李,全加起来即不会超重、也不会浪费运力,更充份也考虑到了天寒路滑的风险。
考虑到今日是把第一批成品运去兴盛湖的“大喜”日子,乔里正觉得这一趟意义非凡,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思索一番后,他决定出发的时候还是做个简单的仪式,讨个好彩头。
跟苏榛一商量,她倒也觉得简单,便让李采往木工坊跑了一趟,寻了一挂开工的时候剩的鞭炮。
萧容跟白老汉领队,把三辆驴车排列整齐。
苏榛又单独拿了二斤牛油底料交给萧容,因他下山会途经行商客栈,这底料送给张掌柜尝个鲜,若是他吃着觉得好,便替苏榛留意行商当中有哪些能进货牛油的,她加工了再卖。
这倒是个好办法,毕竟行商客栈南来北往的哪儿的人都有,萧容应下了。
正聊着,鞭炮便取来了。
叶氏又进暖棚寻了艾草出来点燃,给苏榛拿着、绕着三辆驴车缓缓踱步,烟雾随之飘动,大概意思是驱掉晦气与不祥。
乔里正又接过丽娘递来的酒,朝着天空抛洒,口中念念有词:“苍天在上,今日我等运送货物前往兴盛湖,愿路途顺遂,诸事平安。”
随后苏榛又在每辆驴车的车轮旁各洒下一杯酒,寓意着车轮滚滚,一路畅通无阻。
全部做完,萧容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又引来了不少村民围观。
个个兴高采烈的,孟坨子还在喊,“萧爷,一路平安啊!”
萧容大声笑应,“兄弟们,咱定不负所托!”
后勤组的其他成员齐声应和。鞭炮声的余韵中,出发的六人各自上了车,白老汉是驾头车,扬起手中的鞭子,在空中高高一挥,“得咧,出发!”
第160章
苏榛上午把车队送走,下午的安排本是仍旧带着美食组继续忙活。
美食组毕竟是嘉年华里的重中之中,更何况卖的是吃进嘴里的东西,凡事马虎不得。
但方才她帮着装车的时候冒出个新想法,那便是天幕帐的数量太多、太密。
第一批都拉了十个走,到时候美食区场地到处是帐蓬杆跟风绳线的话,一是来往走动会不安全、有可能会绊倒游人,二是杆子立得太多了,也不美观,三是帐跟帐之间摆放的桌椅数量会十分有限,浪费空间。
思来想去,苏榛便先让丽娘带美食组先把昨儿的那批牛肠、牛肝跟牛心清洗出来,然后用桦树皮包上冷冻储存起来,留着去兴盛湖做。
她则跟符秀才往木工坊跑了一趟,找庄伯商量事儿。
木工坊开工虽没两天,但里头的匠人们都是熟手,大伙儿心劲儿又足,干的热火朝天的。
甚至也不止盛家匠人团队,杜青柏领着白水村的手工组也在这儿比着、赛着的忙。
远远瞧见苏榛跟符秀才来了,杜青柏赶紧迎过来打招呼。苏榛一边问进度、一边就去工棚寻庄伯。
庄伯正在里头琢磨如何改进拖挂房车,苏榛来得亦是刚刚好。
几人一碰头,立刻就商定了把房车的连接关键点由木质改成铁质的榫卯,这样一来不止车架的承重提高、再往颠簸的路面走也不怕会松动。
但相应的成本也提高了些,可苏榛觉得能花十两买房车的、再多加一些也不会是大事,还是以高品质要求为好,便就这么定下。
庄伯点头应了,立刻就安排檀俊去督做此事。
房车的事儿商量完,苏榛便拿出炭笔跟纸,大致画了个样式给庄伯看,就类似于现代的那种伸缩式的阳台棚子,只不过把玻璃换成防水帆布就成。
边画边解释,“左侧可以固定在美食区靠边位置,有树的最好。然后右侧可以随时抽拉出来,折叠式的,每隔几米可以立个支撑杆。我寻思着,十辆房车在外头排成一排,这伸缩棚里头放月亮椅跟蛋卷桌,还能按照人流量去控制整个棚体的面积,收缩也方便。无论下雪还是刮风,咱们这儿都不耽误做买卖。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
庄伯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倒是不难,无非立柱要找好,再制些滑轮就成了。”
符秀才则更关心成本,“是否比天幕帐贵?”
庄伯摇了摇头,“反倒节省些,咱就说三丈布展开大小的话,用松木制立柱,不过需要三尺见方、十丈长的木材。贮木场多得是,成本不过一两百文。再加上特制的帆布,三丈差不多两百文吧。剩下的就是些麻绳、棕绳、环、钩,每三丈配十到五个,也就是百文成本。另外铁钉、木楔,每三丈需七、八十文。再加上匠人的工钱,每三丈的总成本也不到五百文。”
苏榛眼睛一亮,“那就做以每三丈为节点,可以无限延长!天幕棚子也要,可以见缝插针的镶边儿搭。”
庄伯便又喊檀俊进来,把这伸缩阳台棚子也加入了计划之中,但这棚子暂时是非卖品,只做出二十副自用就好,倒是不会占用太多人手。
苏榛心算了一番,二十副搭出的面积差不多就有现代的两百个平方了,这要是美食快餐城的话,也能容纳至少百人用餐。
应是够用,便放心了。临走时还去伙食棚瞧了下,见棚里米面粮油一俱应全,木工坊伙食开得不差,苏榛也甚是满意。
毕竟民以食为天。
贮木场的事儿安排完,苏榛又赶紧往萧家回,符秀才则去了皮毛制品组。
自打苏榛对符秀才“委以重任”,他的精气神眼见的一日比一日好,一扫之前颓疲之气,忙成这样、居然还胖了些。另外他家娘子手上有了事儿做,也有日子没再发病了,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
他对苏榛心怀感恩,也盼着白水村的买卖能做得更大。
苏榛回到萧家,美食组已经把牛下水都清理、分装完成了。称出牛肠六十五斤、牛肝二十一斤、牛心十二斤。
全部都搁进了冰屋囤着,大伙儿正继续熏制缠丝兔。
其实按照苏榛的预估,若嘉年华人流达到每日两千,那么十五日之内,就算仅有一成的人买缠丝兔,量也能达到五、六千只。
可惜这数量仅能想像一下,毕竟时下没有养兔场。光凭白水村以及周边几个村子的打猎情况来看,在嘉年华之前,顶多能收购上来三百至四百只。
这还已经是不错的情况了。
其实开春之后,找乔里正跟孟坨子商量一下。孟坨子不是擅长饲喂吗?不知道他对开个兔舍有无兴趣呢。
苏榛心里想着,便把这思路记到随身的小本本上,这也是后话了。
正忙着,本应在毛皮制品组查验的符秀才回来了,还带了组长李和一起。
苏榛一见,便明白这定是有事要商量,便带人进了冰屋。
童创组的娃娃们正在冰屋里画价签跟海报,给苏榛开会腾了些地方出来,符秀才熟练的组装了个蛋卷桌,铺上纸笔做记录。
李和是来问到底收多少鸡鸭的。
因这数量跟交易服务组也息息相关,苏榛便把山梅也喊了进来一起商量。
其实最早的时候,皮毛组收野味跟家禽都是按照手头上有多少银两来。毕竟全村凑银子也没凑出多少来。
但眼下情况大不相同了,一是苏榛等人凑了八十两出来,分到皮毛组有二十两。最重要的是,李和去靠山村收鸡鸭的时候、靠山村的费里正也提了个想法,说在他村里买的鸡鸭鹅都可以先只付个订银,甚至靠山村可以出人来清理鸡鸭鹅。
苏榛直接问:“条件是什么?”
李和:“靠山村想分成,分家禽利润的三成。”
苏榛也不急着表态,看向符秀才:“秀才公觉得呢?”
符秀才拿起算盘一通拔,一边算一边说着:“先说这收购价,一只鸡六十五文,鸭七十五文,鹅一百文。按之前预估的算,鸡至少能卖出去四百只,鸭三百只,鹅两百只。那光采购这些家禽,鸡就得花费二十六两、鸭需二十二两零五百文,鹅要二十两,总计六十八两零五百文,而咱们眼下只能拿得出二十两。”
苏榛想了想,又问李和:“人手方面如何?”
李和作为组长自是有第一手信息的,直接便说:“人手不够,眼下不算处理野味儿的皮毛,光是清理足够量的家禽,也至少需要六个到八人。”
符秀才放下算盘,认真地看向苏榛:“苏娘子,靠山村若只收订银以及派人手打杂,倒是能缓解咱当下的困境。但从利润方面考量,让出这三成利润着实不低。”
“利润的三成肯定是不成。”苏榛并不纠结,也着实没时间再纠结。她也清楚是怎么回事,眼下这是各方都看到了肥肉,想来啃一口呢。
但一是和气生财、二是多条朋友多条路,在自己不亏的情况下、扩大一下经营也未尝不可。
想了想,苏榛直接就说了,“烦请李组长去同费里正先谈。主要是说这嘉年华咱村已经投入了不少精力进去。所有的路都谈通了,所有的环节也都订了契,若靠山村仅仅就让步个订金、或是出几个人手就想得三成利润。你就说,苏娘子这关定是过不去的。
但大家同一片属地住着、互相帮衬一下也是应当。若真有心参与,先就是订金得免,活禽就算靠山村的入股。
再者,分成的比例最高也只能两成,并且这比例可不是针对靠山村少给,是但凡入了股的都这么算。
可相应的,若最后的销量高于基本订量,比如我们要四百只柴鸡,靠山村最后能寻来六百只、且全销光了,那多出的两百只,可按利润三成这么算,靠山村绝对不会亏,且做得愈多、就赚得愈多。”
李和一边听一边使劲往脑子里记,他也清楚自己是组长、最后得的钱比旁人多、相当的就得比旁人更使力。
可越想使力就越紧张,苏榛的话他是听明白了,可再让他复述,就开始结结巴巴的不知从哪句开始说。
苏榛暗想这是要一句一句的教?心中无奈,开口:“要不,我——”
“要不,我去试试?”久没说话的山梅打断了苏榛的话,轻言细语的:“辛苦李大哥送我过去便是。”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山梅身上。
苏榛有些诧异,山梅鲜少主动揽事,如今着实让她意外。
李和听闻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不迭点头:“好啊,山梅妹子你愿意去那可太好了,我这脑子一紧张就乱,肯定不如你能说会道。”
符秀才有些犹豫:“此事棘手,山梅娘子还需多多思量。”
苏榛看向山梅,认真问:“这事儿可不简单,靠山村要分利润三成,咱们不止要压价、主要还得让他们愿意多出力、多提供家禽,你可有把握?”
山梅不紧不慢的解释:“榛娘,你去自然是最好的,可你眼下一是事情太多走不开、二是你‘能干’的名声早就传至十里八乡。你去,人家心中先就防备上,寻思着一定是场硬仗要打。
但我就不同了,我一介新寡,人家瞧我也不机灵,戒备心会放到最低。那我就可以跟他们慢慢的磨呗,左右就是说好话。
我寻思着,能不能跟费里正讲,就说咱也不是只做这一年的买卖,往后集市说不定每月都摆,到时候两村可以一直合作,对大家都有好处。
苏榛听着山梅的话,心中倒是很有些欣慰。
也对,自己不能事无巨细什么都做。想了想,索性利落地点头应了,“那你就放心去谈,也不必有太多顾虑。若是费里正又有新想法,你拿不定主意了就先稳住局面,回来咱们商量一下再说。”
李和在一旁摩拳擦掌,兴奋地:“山梅妹子,我在旁边给你当帮手,要是他们有什么刁难,咱俩一起想办法应对!”
山梅便笑着点头,面颊都比寻常红润了不少,亦是信心满满。
众人便又细细商讨了一番细节,将可能出现的情况都预想了一遍,山梅默默把要点一一牢记于心。
符秀才本来心中也踏实了,但不知为何,瞧着李和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一说安排他跟山梅同去,好像连眼神都比平常亮了三分。
但仔细再看,李和跟山梅俩人坦坦然然的又像并无其他。
符秀才在心里暗骂自己是不是龌龊了,更何况就算他俩心中有意也无妨吧,男未婚女未……女新寡。
李家不知会作何感想。
可此事事关两家清白,自己还是不要去乱想才好。符秀才摇了摇头,把心底那点儿怀疑深埋。
***
深夜,京城、颐国府。
国舅爷高康才从宫里回来,忙了整日疲惫不已,入府就直接进了后宅歇着去了。
但这也是自打他得了三品宫观官闲职后的“首忙”。
起因是新帝登基两年多,政局终稳、民生复常,便下令恢复四年未曾举办的金箓斋祈福。
就是由天子亲持的仪式,祈求上天庇佑,消除灾祸,保佑大宁太平。
金箓斋的日子是钦天监测的,就在元宵后的第一个月圆日,也就是农历二月十五当天。
即是要举办仪式了,那么高康这个宫观官自然也就“来活儿”了。总之就是寻道观、寻物品、定人员之类的,全是琐事。
高康倒也没抱怨,默默的完成。直至回了府、入了后宅,日常伪装的平善和气终于可以卸下片刻,阴着脸问管家:“解樱人呢?”
“回大人的话,二小姐才从乾宁观回来一个时辰,说是事情已经安排妥当。”
高康眉头紧皱:“细细说来,她安排了些什么?”
管家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回话:“二小姐到了乾宁观后,先是与观主详细商讨了坛场的布置。还亲自查看了道观的法器库,说是诸多法器陈旧破损,命人从咱府中库房挑选了一些全新的送去了。”
“府中库房为何会有法器?”
“回大人,都是二小姐购置的。”管家声音抖得厉害,目光闪躲。
高康脸上的阴霾愈浓,“这丫头还做了什么?”
话音才落,一道脆甜得诡异的声音从门口传入:“我做了什么,父亲不必知道。”
高康跟管家脸色大变,瞬时冻住了一般。
门开了,解樱缓缓步入,也没带丫环,脚步轻盈得如同鬼魅。
高康怔怔的注视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她看起来明明跟数月之前并无两样,可如今的她压根不是他的女儿……
解樱一步一步走向厅中,一边走、一边说着:“父亲大人只需按我说的做,我必保高家得偿所愿。”
高康不知觉的咽了咽口水,尽量平静:“皇后派去暗杀萧家的人,我已拦下了。你要我想办法说服圣上举办金箓斋,我也做到了,还要怎样?”
解樱终于站定、微微欠身行了一礼,与高康对视着,脸上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何必说得像是女儿强迫父亲大人做事似的。您自己心里清楚,帮我、就是帮颐国府而已。等姐姐成了皇后,您就是国丈,不比当个窝囊国舅强多了?”
高康冷笑,国丈国舅不都是傀儡,又有何分别?心中寒意愈盛,直接问了,“接下来要如何?”
解樱一字一字的:“我要你想办法,召两个人来京参加金箓斋。”
“又是谁?”
解樱:“萧寒酥,以及……盛重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