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榛怔怔的上前,走到车尾拉开特制的车门,踩着木制的坐椅式步梯进入车里。
里头空间虽狭小但精致,五尺半的层高也能让她昂首站立,全无半分压抑之感。
头顶的帆布顶棚微微透光,恰似为这一方小天地蒙上一层柔纱滤镜。这顶棚还是卷帘式的,天气好的时候甚至可以完全敞开。
也就相当于现代的升顶房车,顶打开,寒酥这样的身高站进来也就没问题了。
苏榛的目光顺势流转,撞入眼帘的便是占据半壁江山的操作台。
台面宽阔平整,由一整块厚实木板打造,边缘细心打磨出圆润弧度,以防磕碰。
上头还立了块儿案板,厚实墩实,剁肉切菜,声声脆响仿佛已在耳畔奏响;
案板旁,是苏榛指定要的净水系统空间,底下安置了双层套桶。
再看收纳区,调料格子精巧划分,苏榛仿佛已能看到盐、糖、香料等各类调味罐子摆得满满当当了。
环绕车身内壁,置物架设计得恰到好处。多层竹质框架错落有致。苏榛立刻想着上层可以放孩子叠的桦树皮盒子、油纸盘的餐具。
中层可以码放一袋袋新鲜食材,水灵灵的蔬菜、鲜嫩的肉块,还有密封严实的酱料罐子;
下层可以囤着备用炭火、清洁用具等杂物,规整有序,以备不时之需。
车内挂钩数量也多,见缝插针的散布于各处显眼位置,可以挂些风干香肠、药香浓郁的卤味包、锅铲、大勺。
最后转身至窗边,抬手轻推,外开遮阳棚式窗便舒展开来,豁然敞亮间,雪裹挟着风,一股脑地往车厢里钻。
打着旋儿落在她的发丝间,仿若给乌发簪上了碎钻,熠熠生辉。
寒酥就静静站在窗下,微微歪头,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因这车架高,苏榛也终于体验到了“巨人”的心情。她腰身一弯,脑袋往前一探,手臂直直伸出车窗,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寒酥的头:“比你高了!”
寒酥摇头失笑,神情间哪有半分真恼意。
于苏榛而言,这是她靠双手置办下的,万一靠它赚得盆满钵满……她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而此刻她的笑容,在院子里唯有寒酥懂:她在想钱。
没一会儿,白老汉就牵着驴跟符秀才也到了。
白老汉见到这车体就惊了,心道自己赶了几十年的车,咋没想到车厢还能这么做,这也太好看了、太便利了。
“啧啧啧,苏娘子,这可真是个稀罕物件呐!”白老汉围着房车踱步,时不时弯腰探身,往车里张望。
一双粗糙的手反复摸挲着车身温润的原木,像是老农摩挲着家中传了几代的农具,满是新奇与爱惜。
瞅见车内巧妙的布置更是瞪大了眼:“好家伙!这里头站二个人都富余,这要是赶路途中饿了,随时能停下做顿热乎饭吃,舒坦呐!”
苏榛瞧着白老汉的样子,心下也是喜的:“白叔,今后怕是要经常麻烦您老人家帮着驾车了,不知道您乐意不?”
白老汉闻言,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搓了搓手,兴致勃勃地说道:“那敢情好!我这把老骨头虽说赶了大半辈子驴车,可真要是苏姑娘有用得着的地方,喊一声,我也跟着出份力。这房车要上路,牵驴拉车我在行,保准稳稳当当,不让它磕着碰着。万一哪天我没空儿,我也能帮着请到其他车夫来的。”
这房车外观上苏榛是满意了,接下来就到了符秀才拿着表格验收的环节,那是相当的认真严谨。
他甚至猫着腰,沿着拼接处逐一查看,主要看榫卯结构理应是不是严丝合缝,否则日后行车颠簸便极易松动、散架;
还要检查桐油涂抹得是否均匀、有无漏刷之处,关乎防水防潮效果。
至于车体帆布,符秀才用力拉扯了好一会儿,检测韧性与牢固程度;也看帆布缝制针脚,细密整齐为佳。
车内更是详细,按压台面各处,木质案板不能有毛刺、裂缝。又逐一晃动每层置物架,检查安装是否牢固;
还也不知道哪儿摸出个尺子,一点一点的比对置物架尺寸。
用力拽拉挂钩,测试其承重力;
查看挂钩分布位置,是否方便。
最后暴力开合数次遮阳棚式窗跟顶棚,确定窗轴转动应顺滑无声,卡顿。
说实话,符秀才这么一通检查,不止杜青柏恨不得对他翻白眼儿。连苏榛都有些心虚了,但一想到这些事做在前头,也免得日后扯皮,更何况她才是即得利益者,她才不会拦呢……
总之,经符秀才检查完美无缺。
甲乙双方不约而同长舒一口气,苏榛把提前就写好的契约以及收契、尾款五两银子,一并拿出来,郑重的给了杜青柏。
杜青柏一脸红光,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似重逾千斤。
因他在杜家打猎远不如大哥,当年好不容易靠大哥的帮衬娶了妻,媳妇过门儿没多久就生了重病没了。他心里头难过得不行,又颓又丧的熬日子。
直到苏娘子请他做木匠活儿,他这才提起了精神。
杜青柏将银子和收契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握住的不是几张薄纸、几两碎银,而是这段时间日夜辛劳的勋章,自己也能靠手艺赚钱了。
“苏娘子、寒酥兄弟,你们可放一百个心!为了打造这房车,我杜青柏是把浑身解数都使出来了。”杜青柏拍着胸脯,声音洪亮得震人耳膜,眼神里透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往后要是还有啥新奇物件要打造,太精巧的我肯定是不如贮木场的庄伯。但我别的不敢夸口,论用心,是数得着的!”
苏榛笑着点头致谢:“这次多亏了您呢,这房车每一处细节都合我心意,往后若有需求,我第一个就想到您。”
杜青柏笑得愈发开怀,忙不迭地拱手作揖:“苏娘子在咱村里谋划的都是新鲜营生,往后指定是要红红火火。我杜青柏能跟着沾光、出份力,那是天大的福气。”
这边闲聊着,那边白老汉已经挂好了车辕可以拉走了。
寒酥扶苏榛先上了车,他跟符秀才就跟在后头便是,这车是营业用,拉人暂时还是不妥。
苏榛坐稳,白老汉便驾车,一路朝萧家回了。
车走远了,还能听到杜青柏在外头高声喊着:“往后用车碰上啥事儿,随时来找我!”
其实有件事苏榛没跟杜青柏讲,那便是木工坊的计划。
可毕竟八字还没一撇,等有眉目了,确实是可以把杜青柏也吸纳进来,但那也是后话了。
雪密密地下着,白老汉稳稳地坐在驴车前头,拖着那崭新的拖挂房车在覆了积雪的小道上缓行。
寒酥跟符秀才不紧不慢的在后头跟着。
车厢里的苏榛忽地拉开前向的窗子,目光亮晶晶的,跟白老汉说着:“白叔,今儿个咱不急着回家,您受累,驾着驴车绕村子一圈儿。”
白老汉爽朗一笑,露出缺了几颗牙的嘴,大手一挥:“成嘞,苏娘子你放心,这点小事儿包在我身上!”
符秀才倒有些惊讶,心道苏娘子做事不像这般高调之人啊,难道也忍不住想炫耀炫耀了?
而寒酥却完全明白榛娘的意思,笑而不语。
连续下了两日的雪,眼下村里大部分人家都在外头扫雪呢。
等路过头几家小院儿时,拖挂车崭新又独特的模样瞬间吸引了大伙儿的注意。
抬眼间满是错愕与新奇,有的直接就喊了:“白叔,这是换了辆新车?模样怪俊,瞅着还恁地结实!”
白老汉的驴车也不停,只是笑呵呵的喊着回话:“这是萧家的车,我帮着给赶回去,里头好看着呢。”
里头更好看?那得看个稀奇去了。
不少人顾不上掸去肩头雪,大步流星就跟了上来。
几个顽皮孩童更是撒欢的主儿,从各家院子如小炮弹一般飞奔而出,嬉笑打闹着追赶房车。
而追车的孩童们笑声此起彼伏的,又成了新一轮的房车宣传。
等房车慢悠悠抵达萧家,苏榛下车回头一瞧,嚯,后头乌泱泱跟来着实不少人。
萧家屋里屋外忙活的人自也听到了动静,纷纷撂下手中家什,一股脑儿涌到外头。
一时间,萧家屋前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李和李采也跟来了,仗着身强力壮挤到最前头。李和品评着房车做工:“这木头拼接得多紧实,榫卯严丝合缝的,杜青柏手艺可不错啊。”
婶娘们则交头接耳,讨论着帆布颜色、质地,时不时拿手轻轻拉扯,眼里满是艳羡,嘴里念叨着:“这桐油帆布厚实着呢,雪珠子打在上头都不怕,是苏娘子特制的吧?”
老者们被小辈们护在身后,踮着脚尖、伸长脖子,浑浊的双目努力聚焦在房车上,嘴里啧啧称奇:“活了大半辈子,头一回见这般精巧的车厢,往后出远门、去深山狩猎,要是能有这么个物件,可就方便太多喽。”
苏榛站在房车旁,脸颊被寒风吹得泛红,却难掩笑意,高声说道:“各位乡亲,这是拖挂美食车,往后我打算用它做移动餐车,进城卖点吃食、谋个新营生。里头能做饭、能储物,空间宽敞着呢。”
众人听闻,又是一阵惊叹,眼中羡慕的光芒更盛。
见大伙儿如此,苏榛微微顿了顿,目光诚挚地扫过眼前一张张或好奇、或期待的面庞,提高了音量,言语间满是恳切:“大伙也都知道,咱白水村山清水秀,长虚山上头更是藏着数不尽的好宝贝。要想这餐车的美食做得地道、香飘十里,可少不了各类山货和肉。”
说完,不经意似的瞧了寒酥一眼。
寒酥微微侧身,抬手轻抚房车车身,接着道:“往后餐车食材用量大,单靠我家自个儿去搜罗,肯定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到时候还请大家多多帮忙!要是猎到了新鲜野味,自家吃不完的,挑些成色好的匀给我点儿;
婶娘们平日里进山采野菜、挖山笋,顺手多采些,我家保准给出公道价钱,不让大伙吃亏。”
寒酥身姿笔挺地站在房车旁,气质卓然,澄澈又不失矜贵。
白水村的猎人们平日里穿梭于深山老林,个个目光如炬、性情豪爽,见多了生死险境,等闲之人很难入得了他们的眼。可经过这一季的围猎,他们望向寒酥的眼神里,满满当当都是敬重与信服。
其中有个叫阿勇叔的,在山上多得寒酥照应,此刻瓮声瓮气地应和:“寒酥兄弟说的,那指定没错!往后咱猎到的野味,但凡餐车用得上,绝不含糊!”
至于诸位婶子们呢,有的手里还攥着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扫雪扫帚,目光自始至终就没从寒酥身上挪开过,仿若瞧见自家最出息的晚辈。
寒酥可不就像话本子里走出来的芝兰玉树般的公子嘛。
妮儿奶奶抬手轻轻捋了捋鬓发,轻声跟身旁老姐妹念叨:“瞧瞧人家萧家这一家子,个个模样俊、待人接物礼数周全。如今为这餐车生计谋划,说得头头是道,咱们跟着做准没错。”
总之,待寒酥这恳切言辞落地,众人立马齐声应和,猎户们纷纷拍着胸脯保证,下次进山定会多留意,挑最肥美鲜嫩的野味送来。
婶子们也笑意吟吟地相约,往后进山采野菜、挖山笋,定把背篓装得满满当当。
雪花簌簌而落,却掩不住这白水村冬日里升腾起的希望之火,大伙满心期许,都盼着餐车开业的那日早早来临。
入夜,萧家收了工、用过了晚食,各家的娃儿们也都被家人领回去了。
回去之前符秀才还专门检查了昨日的三个字默写情况、另外又多教了三个字:天、地、人。
除了谨哥儿,记得最牢、字写得最规整的当属丽娘的女儿小平安。
符秀才便“委任”她当了学习委员,小姑娘乐成一朵花儿,走的时候步子都跟个小兔子似的。
而其他孩子沮丧得不行,苏榛心想往后一人给安一个官儿当,什么体育委员啊、劳动委员之类的。
孩子嘛,得鼓励。
第112章
等符秀才也走了,雪片便愈发密集厚重,层层叠叠地堆砌下来,萧家院子里已是银装素裹。
好在工地上都有帆布蓬子或茅草搭罩着,保障着明日的施工进度勉强进行。
万物皆茫茫,唯剩拖挂房车、以及萧家屋子、灶间在皑皑之中透出朦胧暖光。
灶间内,萧容身前案几上,盛着满满一盆热气腾腾、黏稠如蜜的鱼鳔胶。
而萧容正在拿着砂纸打磨,不多时,弓身便光滑细腻,再无一丝刮手之处。
随后将胶涂在弓身衔接、末梢等关键部位,这些地方最是受力,经鱼鳔胶加固,方能经久耐用。
待胶液稍稍凝固,再把多余的擦掉,弓身愈发洁净光亮。
接下来便是上弦这一大关,叶氏便也来帮他。
只见萧容双手紧握住弓身两端,微微用力撑开,弓身缓缓弯曲至适宜弧度,叶氏就赶紧递上羊筋弦,萧容迅速将弦一端套入弓梢卡槽,手指灵巧穿梭、打结,固定妥当后,又缓缓放松力道,让弓身自然回弹,羊筋弦随之紧绷,嗡嗡颤鸣。
上完弦,再次拿起砂纸,对弦与弓身接触部位细细的最后又打磨一遍。
而谨哥儿则趴在旁边的小桌上画“广告宣传画”。
也是用符秀才泡的植物颜料,在纸上画房车美食的诱人模样——热气腾腾的包子、色泽金黄的炒饭、香气四溢的炖汤之类的。
画的轮廓由寒酥拿炭笔勾,谨哥儿只需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填色块儿就成。
苏榛允他随意填,要的就是一份童趣。
颜料泡了不少,叶氏便也拿来,在弓身上简单的描画一些小花小草的。
第一张弓画完,萧容左右端详,确认毫无瑕疵后,才郑重其事地搁在一旁木架上晾着。
烛火映新弓,色彩鲜艳、弦身紧绷。
虽说忙至深夜,所有人却丝毫不觉疲惫,又转头,伸手捞起下一张弓胚,继续埋首忙碌起来。
院儿里则是另一番忙碌。
苏榛在车里沉浸式布置“软装”、寒酥则不停地往车上搬东西,俩人配合得当,那可真是称得上心无旁骛。
首先就是在重点区域钉上防火的火浣布。
虽说餐车内只做冷食,需要现炒的炭炉全部搁外头做。但取暖设备、照明设备是得放在车里的,所以得保护好,否则飞出去一个火星就能溅出一个洞,苏榛得心疼死。
尤其是储物架和操作台。这上头顶层得放等干货,干燥易燃,稍有火星沾染,便极易引发火势。
苏榛便先将火浣布细致裁剪成合适大小,一条条地铺在储物架隔层。为了加固,还找来几条细麻绳,穿过布边预留小孔,牢牢系紧在橱柜栏上,火浣布稳稳贴合,无惧晃动移位。
随后把寒酥拿过来的木耳、香菇、笋干,以及各类她特制的调料粉末,都用油纸袋子装得规规矩矩的,再逐一摆上去。
随后又取了洗清过煮的碎钟乳石、榆树皮、木芙蓉、杏仁、桃仁炭、干稻草,分层置入双层过滤的净水桶底。
处理完干货区,照明区也不容小觑。
苏榛站在车里认真盘算了一番,餐车车顶灯笼主要是为了照亮操作区域,包括营业区、操作台区、摆放调料和食材的区域等,灯笼的布局得能够完全覆盖这个长方形。
灯笼她在符秀才那里买了十盏,应该是够用的。
她先把所有灯笼集中放在地板上,再直接席地而坐,在灯笼的烛台边儿上又精心铺贴了一层火浣布,仿若给烛台们筑起堡垒。既能防火,又不影响烛光正常透出。
随后先得挂最大的一盏,苏榛踩在步梯上、挂好再调整光线角度,让光接近垂直向下,主要照亮中心操作区。
再把四盏小些的灯笼左右错落、悬于不同位置,呈波浪起伏之势,为的是光线无死角覆盖操作区,尽量不要出现光照死角。
转到餐车侧面,左右各挂一盏,相当于壁灯、光效向外倾斜,光线如灵动绸带,角度还照亮了餐车窗户外向支起的桌板。
最后,售卖窗口更是照明设计的“重头戏”。
一共还有三盏,一盏防风的支出去悬在外向桌板正上头,另外两个则左右各一,光晕在照亮窗口周边方寸之地的同时,还恰到好处地营造出温馨氛围。
就这么说吧,将来出去营业,光是这灯效,打在任何食物上都是加分项。
全部布置好,苏榛便下了车,站在前头瞧。
此时大雪纷飞,簌簌雪花肆意飘落在房车四周,可车内那暖黄的灯光却顽强地穿透雪幕,将周遭映照得一片通明。
车顶错落的灯笼无死角地照亮操作区,餐车侧面的壁灯光线柔和地向外延展,细节尽显,左右光晕包裹之处,营造出暖融融的氛围。
苏榛瞧着车里,心底满是欢喜。任由簌簌雪花飘落在肩头,仿佛这漫天风雪不过点缀。
直至深夜,萧家所有人才抓紧时间洗漱了各自睡去。
灶间内有泥炉微火、屋外有新制的车。
在上位者眼中或者微弱渺小,但这些却是支撑苏榛、萧家坚定走下去的慰藉与力量……
雪又下了一整夜。
天蒙蒙亮,白水村所有人都是被乔里正的集议号吹醒的。
声音尖锐急促,直直穿透雪雾与静谧。
一时间,犬吠、鸡鸣。人人心头都涌起一丝不安,皆知这集议号非比寻常,怕是有大事发生。
萧家同样,萧容跟寒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就往乔家去了。
不多时,村民们也都陆续赶来了,个个神色凝重,生怕听到什么哪里又开始打仗的消息。
好在瞧着乔里正的面色,倒也还好,不像是天要塌了。
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乔里正便重重咳了一声,声如洪钟:“大伙都静静!今晨府衙派人快马来报,进城的山路出了乱子,这几日暴雪突袭引发了雪崩。眼下困住了不少南来北往行商的马车。
另外还有山上几家贮木场运木料的车。都是要赶去城里修缮官衙、民房的紧要物资,误不得时辰!府衙号召咱们附近村子出人出力,去帮忙清雪,疏通道路。也不白帮,过后有五两赏钱。”
人群里瞬间炸开了锅,讨论了起来。
其实哪怕没赏钱大伙儿也是肯去的。
往年都有这么个传统,哪村哪县遭了雪灾、洪灾的,附近的人能帮就帮。今年你帮了我,兴许明年就轮到我帮你。
眼下白水村的人大都在家猫冬,去帮个手是应该的。
乔大江率先站了出来:“各家各户想去搭把手的,就回去收拾好家伙,带上干粮,半个时辰后准时在村口集合。青壮们去清雪,女眷们准备些热汤热水,送到路上给大伙暖身子,老人孩子看家护院。大伙都加把劲!”
众人轰然应下,四散回家准备。
萧容跟寒酥商量了一下,家里毕竟还有“工地”上的活儿,就寒酥去,另外符秀才也同路。
叶氏跟苏榛也赶紧帮着他俩准备要带的东西,有铲雪的铲子、火折子、水囊也灌得满满的、干粮带了鲜肉锅盔。
临走时苏榛还包了几粒耐饥丸塞寒酥怀里,遇到谁被雪困得久了、饿了,就分出去便是。
半个时辰一到,村口已是人头攒动,青壮年们扛着铁锹、铲子,背着粗绳;挎着装满热汤的罐子、竹篮,里面是自家烙的大饼、蒸的馒头。
乔大江点了人数,便号令队伍朝雪崩的官道进发。
乔里正留在村中继续收集物资,做为第二分队再走。
待众人抵达事发地,眼前景象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宽阔的官道已完全不见踪影,只剩一片茫茫雪海,数不清的车辆歪斜地陷在雪中,车篷被积雪压得变形,马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嘶鸣不已。
靠山村离官道近,最先到的就是他们。此刻已经跟着行商、车把式们挖雪挖得热火朝天了。
瞧着白水村的人也来了,被困的人也连连拱手:“多谢大伙援手,城里等着木料修缮,耽搁不得,全靠你们了!”
话不多说,甩开膀子就干。
乔大江救困经验最足,带人用粗绳系住陷在雪里最深的车辆,齐声吆喝着往外拉,号子声震得山谷回响。
可是雪连下三日了,冻得又厚又实,不少行商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夜里想睡会儿,但身子刚挨着车板就被冻醒。
驴也跟着遭罪,腿被冻得打颤,有的还不小心被塌下来的雪块砸伤了,着实是有点惨。
连续干了半日,午食的时候寒酥同村中人商量了,把大伙儿带着的汤水、吃食匀出来先给困得久的吃。再点起篝火,能暖一点是一点儿。
可附近干燥的柴火早被拾光了,靠山村跟白水村的就共同商议,想派人折返一趟,取柴回来。
才商议完,远远的就瞅见白雪中几个小黑点儿、正往这儿缓缓而来。
寒酥眼力最好,应是乔里正在村里又收集了物资,派人来支援了。
而车队里最醒目、最高的,可不就是苏榛的拖挂房车……
等乔里正这队人到了,现场原本嘈杂忙碌的声响都弱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拖挂房车上。
毕竟它最新最高、模样最稀奇。与周遭破旧、狼狈的驴车、马车形成鲜明对比,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夺目至极。
寒酥眼角余光瞥见身旁的行商、车把式们张大了嘴巴,满脸尽是惊愕。
再瞧白水村的大伙儿,昨儿已经在萧家瞧过这车了,今天就都是莫名把胸膛挺得高了:*一直以来白水村都是个穷村,还没出过这种风头。这好东西虽说也不是他们家的,但是一个村的啊,嘿嘿!
拉这辆拖挂房车的是白老汉,到达了一处较为平坦宽阔的空地,紧邻着救援现场,既能方便物资卸载分发,又不至于妨碍后续的救援作业。
这才稳稳地勒住缰绳,利落地跳下车,解开套在驴身上的挽具,又带人把物资、干草等放到了驴身上。
白老汉顺势轻轻一拍驴臀,驴子便慢悠悠地朝着乔大江这儿走来了。
紧接着,白老汉猫下腰,摸到房车底部的几个关键卡扣,用力一扳,房车底部落下实木的支撑脚,稳稳扎入厚厚的积雪之中,直至完全支撑起房车的重量,稳稳立住了。
最后才敲了敲车窗,朝里头说了声:“苏娘子,可以支摊儿了!”
“哗啦”一声,车窗应声而开,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开合间,窗缝里裹挟出丝丝热气,氤氲在冰冷空气中。
众人的目光本就被这声响吸引,此刻皆是目不转睛,满心好奇地盯着车窗,想瞧瞧里头藏着怎样的乾坤。
只见一个年轻的小娘子微微探出头来,肌肤白皙胜雪,一头乌发整齐束于脑后,眼波里藏着盈盈笑意与和善。
小娘子穿了件素色棉衣,系了条样式古怪的帆布围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
随即,清脆悦耳的声音高声说道:“各位都受累了!我是从白水村过来的。早上乔里正一声吆喝,大伙儿回家翻箱倒柜把能匀出来的都拿出来了,就盼着能给大伙解个燃眉之急。
有粥有番薯,食材都是山里的,虽说样式简单,却它起码热乎、暖胃;
等会儿我们现场就给大家做,做得急,模样可能不太好看,但味道肯定不差的。
另外,还给大家的牲口也带了些草料和草衣,披挂上顶用。
大伙儿也放心,热汤跟热水我们分文不取,只盼着能帮大伙暖暖身子、驱散寒气。”
稍作停顿,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要是哪位自带了干粮,只管拿到这儿来,我们免费帮着加热,保准让您吃上热乎乎、软乎乎的。
大伙被困在这冰天雪地,缺衣少食,又担惊受怕,我们白水村能帮上一点是一点,只愿大伙别因东西简陋就不愿接纳,要是嫌弃了,我们心里可真不是滋味。”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周遭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感慨。
当中也有盛家贮木场的车把式,在山上就认识苏榛了,此刻更是心里暖得一塌糊涂,吼着:“苏娘子说的这是啥话!这冰天雪地的,你们白水村这是雪中送炭呐,这份恩情,我们都记在心里!”
“就是就是!”旁边几个行商也纷纷附和,连连点头,“小娘子您放心,大家伙儿感激都来不及,哪能挑三拣四?”
第113章
苏榛闻言,笑着点头:“既然如此,咱也别耽搁,早点让大伙脱离困境、各奔前程,这才是最要紧的事。”
说罢,便招呼着寒酥、李采等人过来,动手开启“抗灾”物资搬运、分发工作。
不搬不知道,一搬才意识到这些物资的种类有多么齐全。
除了在萧家拿的天幕棚子、月亮椅、蛋卷桌、急救箱等。还有村中各家捐的冻青、老姜、鱼面条、番薯、草帘子。
还在舒娘家拿了几条取暖的皮毛毡子。
甚至也不止苏榛来了,舒娘、春娘、山梅、丽娘等白水村女眷也来了十人。
另外还有符秀才,苏榛特地让他负责“救灾物资”的统计与发放。谁家是捐的、谁家是出借的需要还回去的,全部都在他那里登了记。
杜青柏也来了,还带了工具箱,专门帮那些因积雪挤压、碰撞而受损变形的车辆进行抢修加固,没一会儿,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就响了起来。
而女眷们因有着在围猎期就建立起来的默契,几乎在片刻间就在房车旁边搭起了天幕棚子,支起了三堆火。
第一堆火煮沸水、第二堆火熬番薯薄粥、第三堆火上置了个铁皮,上头烘着河砂。
河砂本是萧家在白水河边儿挖来施工用的,眼下救急,搬了几麻袋过来。
瞧见女眷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乔大江跟寒酥就跟靠山村的打头人一起,将“救灾”队伍分成三组轮值。
两组仍旧干活儿,另外一组就可以排着队来女眷这边喝口热水热粥的。
而河砂也已经在铁皮上烘得滚烫,散发出丝丝热气。女眷们用木勺铲起砂子搁在桦树皮里裹好,分发给在风雪中瑟瑟发抖的人。
有的特意要小包的,直接塞进靴子里。有的是握在手尉中,冻僵的手指渐渐恢复了知觉。
沙子具有很好的蓄热能力,也能够长时间地保持热度。跟豆子加热一样,眼下就是穷人们的取暖良方。
其实被困住的行商跟车把式们常年行路,大部分人身上备的干粮是够的,唯缺一股热乎儿劲儿。
眼下有口热水、热粥,还能在炭火堆上把干粮踏踏实实的烤热、再揣上包热砂,已然十分知足。
甚至还不止有这些,苏榛这会儿功夫已经在车上分装了不少驱寒包,也是拿麻绳捆的,里头有一束冻青、几片干姜。
每十人为一组,还可分到一个桦树皮的桶。方便他们自己拿去煮水治冻疮。
另外还有白老汉带着李采,让车把式们排队领取些牲口的草料和草衣,这回驴腿终于不抖了。
这些物资在收集的时候乔里正一一做了登记,一共价值四两。
也就是说,白水村这么多人忙活这么多,赏银就只剩下一两而已。苏榛总算明白白水村为什么穷困了……
但她也赞同乔里正今日的决定。
那五两银子即便全分给各家,各家又能剩下多少呢?更何况今日你赚人家受难的钱、它日你受难的时候人家也可以赚你的钱、甚至袖手旁观。
寒风呼啸,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可这雪幕下的场景却透着滚烫的暖意。
唯也有些不服气的眼神存在:靠山村来的人。
靠山村是长虚山第一大村,也是离官道最近的村、本次帮忙的人数最多的村,但风头全被白水村的抢了。
虽说来帮人脱困也不图啥出风头,但是可是可但是……人比人就是得气死人,靠山村也捐了不少干粮啊,可天这么冷,没一会儿就成了冻硬了的馍,就还得靠人家白水村的烤炉给加个热才能吃。
人家还准备了冻青煮水、人家在做每一件事之前,还都让那位苏娘子出来说道说道、人家白水村还拖了那么个好看又稀奇的车来、人家白水村说话办事儿咋都那么地道、周道。
唉,羡慕……
而与此同时,雪崩的另外一边、面向白川府城方向也已经同步在除雪疏障。
实际上这雪灾比苏榛知道的严重多了。
从山上崩塌下来的雪量,将山脚大片的山林彻底掩埋,无数粗壮的树木被连根拔起,横七竖八地散落在雪堆之中。
原本通畅的道路早已不见踪迹,完全被厚达数丈的积雪所覆盖,且雪层结构复杂。上层的新雪松软易滑,中层夹杂着冰块与碎石,下层则因积压而变得坚硬如铁。
如此灾情,自是要由今年才上任的年轻太守苑琅大人亲自带队救患。
白川府的常规属吏仅有三十五人,苑琅仅留十人在府衙值守政务,其余二十五人全部抽调至清障现场。
另外,还调来差役七十人、又请郡内驻军临时征调来二百余人、府城内民夫百余人、以及向府城内各大商贾世家借调仆役二百余人。
总人数达到六百有余,算是颇为可观的人力集结,亦是苑琅上任以来的最大的一次救患之举措。
但这次雪崩来势汹汹,受灾范围极广,府城通往外界的主道被大量积雪封堵,众多行商旅队、及周边村落百姓被困于山腰、山脚腹地之中。
虽说清早就有一队差役进了山,此时应该早已跟靠山村、白水村的村民联络上了,但一日没有消息传出、就一日有可能出现被困之人断粮缺水、酷寒侵袭的灾难。
若不及时救援,恐有性命之忧。
唯有派人深入腹地,同时带去急需的物资,并详细勘察腹地受灾情况,以便后续制定更为精准有效的救患之计。
派什么人去,就是重中之中。
苑琅思忖一番,先命令县尉张泉挑二十名捕快和二十名受过一定训练、擅骑术的民壮。
人数不能太多,否则行动不便,在雪崩地带更容易遭遇危险。
捕快自是好挑,都是跟张泉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
至于找民壮,就犯了难。
毕竟民壮们跟着来清雪障是一回事、但骑马冒险进山,说难听的,这可能是要了命的差事了。
“我可带人前去。”一道声音传至。
苑琅循声望去,脸上露出一丝既欣慰又无奈的神情:我就知道你会去。
与此同时,长虚山山腰雪崩现场。
全体“抗灾”行动仍在继续,并一直持续到了天黑。
乔里正也来了,又带了批柴火,以及还带了叶氏捐的二十块儿蜂窝煤。
这昂贵的煤一拿出来,再次震惊到了众人、并又刺激到了靠山村人。
虽说这煤长得稀奇古怪的,可它是石炭啊,金贵的石炭啊,这都舍得捐!
所有人都知道白水村是个穷村,可穷归穷,这也太义气了!!!!
行商跟车把式们在心里记住了这一粥一饭一柴一煤的恩。
而且这蜂窝煤一拿来,可是派上了大用场。
毕竟困在这里的人数太多,加水、热饭整日就没停过。
而蜂窝煤体积小、点燃快、好移动,并且最重要的是燃烧时间相当的长,苏榛等女眷终于不用守着柴堆不停的点火、加柴了。
没一会儿,方才还觉得这煤只是长得古怪的人纷纷看出了它的不同。
不断的就有人上来问这煤是在哪儿弄的,价格几何。
苏榛耐心回应众人的询问:“这蜂窝煤就是我家跟乔家一起做的,喏,就是前头使大力的那位乔大江。”
说罢,还把身旁的春娘也推荐出来:“这位就是乔大江的夫人。”
春娘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称呼为“夫人”,脸上立刻通红发烫,好在天黑看不出来,但下意识就想往苏榛身后缩,被苏榛强行拉住,迫她必须跟自己并肩而立。
苏榛继续说着:“制作它的工艺颇为讲究,原料的选取也甚是严苛。
至于价钱,相较普通柴薪虽略高些许,但比石炭便宜,且优势却极为显著。诸位试想,如此一块小小的蜂窝煤,一经点燃便能持久燃烧,无需频繁照看。既节省人力,又可保温暖不间断。
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其价值岂是那寻常柴炭可比?”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
有几位行商模样的人凑在一起低声商议后,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恭敬地对苏榛说道:“苏娘子,我等皆是常年在外奔波之人,深知这寒冬赶路的艰辛与不易。
今日见这蜂窝煤如此神奇,我等有意购置一些,一来可为自家商队日后远行储备,二来也想将其推广开来,使更多的旅人受益。不知苏娘子、或是乔夫人,可否告知这煤的售卖详情?”
苏榛一边听他说、一边就在暗暗打量此人形貌及举止。
他生就一副福相。脸盘圆润,浓眉之下,眼角微微上翘,眯成两条弯弯的缝,让人顿生亲切之感。鼻直口方,嘴唇饱满,下巴圆润,颌下蓄着一小撮山羊胡,修剪得整整齐齐。
身形亦是中等偏高,头戴一顶玄色狐毛暖帽,身着一件深褐色的貂绒长袍,外披一件墨蓝色的披风,长靴的靴面上有着简单的纹理装饰,靴筒高及膝盖,既能抵御寒风,又显得颇为干练。
等他说完,苏榛便笑意吟吟的看向春娘,示意她来答。
春娘鼓起勇气,小声说了句:“比石炭便宜一文,每块儿只要十二文。我家做的大、用料也用最好的,一块儿能烧至少一个时辰呢,要是把火压小点儿,烧一个半时辰、甚至两个时辰也得。”
她的话一说完,行商们心里立刻开始敲鼓了,是赚银子的鼓,有利可图、有大利!
方才问话的商人立刻就要下订单。
春娘愈发激动,刚要答应,手腕又被苏榛轻轻拉了下,她便立刻缩咽回了“好”字。
苏榛解释着:“诸位不妨留下贵宝号名贴,当下蜂窝煤供馈之径未畅,产量亦寡,实难应众商之求。待乔夫人跟家人商议妥当,定会第一时间告知诸位。”
行商人们虽有些许失望,但也纷纷点头表示理解。
那位福相行商又说道:“既如此,那便有劳苏娘子、乔夫人费心了。我等皆是诚心想要合作,于这冰天雪地之中已见其不凡,日后若能推广开来,定能解许多劳作之困。”
说罢,从皮袍的袖中取出两张精美的名刺,递与苏榛跟春娘,“这是我等商号的名帖,上面有详细联络之处。”
苏榛认真看着,手中名刺并不像寻常行商用纸张制作,而是用了木片,倒是精美。最上面写了姓季名禾字实秋。
中间写着丰镇、底下是季氏丰谷堂。
原来是粮商。
其他商人见状,也纷纷效仿,一时间,苏榛跟春娘手中便多了一沓名帖才算结束。
待商人们都离去后,春娘才赶紧问:“榛娘,咱咋不马上答应?就不怕他们不要了?”
苏榛笑着摇了摇头:“你家才开始做,到底能晒出多少量还不知道呢。若是贸然答应,万一到时无法兑现,岂不是失信于人?更何况眼下咱是来救灾的,你信不信,若是在这时机谈上了生意,日后定会有眼红的骂咱村跑过来没安好心眼儿,就是来赚灾难钱的。”
春娘一听,大为惶恐,“对对,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层,榛娘你说得对!”
说完,心中对苏榛又多了几分钦佩,她深知苏榛并非只是空有善心,在处理事务上亦是有远见卓识。
随着时间的推移,雪路被一点一点的打通,通了多少,苏榛的移动房车就跟着往前挪多少、蜂窝煤的名声就又扩出去多少。
一些被困多日、饱受寒冷与柴薪短缺困扰的车夫们,听闻了蜂窝煤的种种好处后,也纷纷前来探问。
最后连不服气的靠山村猎户们都凑过来问了。
春娘也从最初的羞涩回答转为坦荡回答,她一个人答也不够,又把山梅也叫了过来一起答。
让她没想到的是,山梅上手比她都还快,虽说她口才远不及苏榛、对蜂窝煤的制作也不懂,但她样貌朴实,语调还带着乡音。
那些车夫们听着听着,目光便总落在山梅身上,心里想着:“这姑娘瞧着就是个实诚人,她说的话,那指定靠谱。”
不知觉的,春娘接的名贴也全部给了山梅拿着,让她能腾出空儿去做别的事。
苏榛收的名贴倒是没给山梅,直接收进了房车的抽屉里。
随后又在收纳柜中拿出萧家带出来的天幕顶帐、月亮椅跟蛋卷桌,一一搬下去,跟女眷们搭个“救灾指挥中心”出来。
第114章
直至夜色深沉、如墨般肆意晕染开来,大雪却仍旧毫无倦意,洋洋洒洒,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飘落。
所有男丁们三组轮值不停的劳作,可刚被清扫出的官道不一会儿就又被掩埋,忙了整日,也勉强开通出去不过百余米。
就在所有人被这持续不停的暴雪折腾得身心俱疲、对那被积雪封堵的官道感到绝望之时,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穿透了呼啸的风雪。
侧向的山路上,一队骑着高头大马的人绕过雪崩处,仿若天兵从风雪画卷中疾驰而来。
在队伍的最前方,是一匹通体乌黑、四蹄踏雪的骏马。
马背上的人身姿挺拔如松,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宛如夜鸦展翅,散发着凛凛寒意与尊荣之气。
他头戴一顶玄色风帽、连着玄色面巾,将面容严严实实地遮着,只露出一双眸子,犹如寒夜中的幽泉。而当他微微抬手拉紧缰绳之时,手腕上会露出细绳缠绕的手绳,绳上还系着一颗小小的燧石,是苏榛亲手编织的那条。
是盛重云,还有小司等盛家二十位家卫、以及张泉县尉带领的差役。
他们都骑着马,马背上还驮着大批量的救援用的工具。
有锋利的铁锹、有沉重的镐头,还有几个麻袋里装着的粗麻绳,这些麻绳可以在必要时用来牵拉被困的人和物,或是固定一些临时搭建的防护设施。
还带了撬棍,若有被雪压倒的树木横亘在道路中间时,就可以借助撬棍之力将其移开。
以及携带了融雪盐,在关键的路段撒上一些,能加快积雪的融化速度。
所有人绕行而至,跟被困的大伙儿汇合后,欢呼声此起彼伏。
被困的人们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盛重云等人看着被困者们狼狈却鲜活的面容,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紧绷的神情也稍稍缓和,彼此交换着欣慰的眼神,默默庆幸这一路的风险没有白担。
张泉县尉则迅速恢复了冷静,目光扫视一视,立刻就寻到了乔里正以及靠山村的费里正、和行商头领。
联合盛重云一起,也顾不上寒喧什么,马不停蹄的开始布置救困计划。
虽说几人内心同样激动,但职责所在,都深知此刻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并且,盛重云早就看到了天幕棚子底下的苏榛。
多日未见,她仍旧忙得像个陀螺、她永远忙得像个陀螺。
盛重云很想将目光胶着在苏榛身上,但不能。
眼神闪过不舍,强行收回目光,专注于大事之上。
而远处的拖挂房车旁,寒风呼啸,吹得天幕棚子的布幔猎猎作响,方才众人欢呼的声音冲破风雪,苏榛也听到了。
她下意识地抬眸望去,看到是府衙派人来了。
目光在那涌动的人群里逡巡,而后看到了盛重云。
盛重云身处在那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身姿挺拔如峰,醒目且特别。
苏榛下意识想唤一声,又觉得自己也没什么理由非要喊他一声。
盛重云似有所感,转头朝着她的方向看来,两人的视线倒是交汇了一瞬。
盛重云微微点头示意,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苏榛回了浅浅一笑,没再想别的。
天地间仿佛被按下了重启键,恢复了先前的嘈杂与忙碌。
“榛娘,净水没有了。”丽娘是负责看着火煮水的,饮用水库存告急。
“我马上再过滤一批。”苏榛应了,快步跑回房车上。
眼下热水需求量极大,雪水煮沸了之后也拿去解冻救灾的物资比如绳索等物;或是给冻坏了的人们加上冻青去泡个手脚防冻疮。
而附近也没个水源,饮用水都是多亏了苏榛房车上特设的净水系统、过滤雪水再煮沸后给大家喝的。
苏榛赶紧应了,快步去寻了附近没踩过的雪地、拂掉表层的、提了两桶回到房车上过滤去。
风大雪大的,苏榛把房车朝天幕方向的窗子都关严了,只留背向的窗开了道缝透气,避免被炭烟熏着。
正忙活着,就听到天幕棚底下又有不少人来了,并开起了急议会。
当中自然也有她熟悉的那把声音,她便一边滤水、一边竖起耳朵听。
在集议的人有盛重云、张泉县尉以及乔里正、靠山村的费里正、另外行商们、车把式们都也派了代表参加。
主要是受困的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跟张尉报了状况,并说因有白水村跟靠山村的及时相助,此地情况明显就只是急、但不难、无人伤亡。
眼下又得知府衙也派了几百人的大队伍在山脚接应,心下就更是踏实了。
说实话,无论是张泉县尉还是盛重云,都完全没料到此地的救灾事宜进行得如此规整、条理。
可以说有序到让他们震惊的程度。
他们一进来就在打量着天幕棚子、以及底下的物资:
先就是取暖、煮粥的炭盆,底部竟还搁了有支架,上头还围了火浣布,能防止火星飞溅出来,伤到在此处休整的人。
随后是苏榛做的那种蛋卷桌也横着摆了三张,上头还搁了冒着热水的陶罐,里头随时供着热水,旁边还有一整撂的桦树皮水碗供人使用。
桌子后头是数椅子,张尉他们只觉这椅子样式古怪,而盛重云当然知道这是月亮椅,即轻便又好折叠。
椅子上甚至还放了一些干草垫和皮毛,有进来暖身的可以披一披保暖。
另外桌上还摆了一个小箱,敞开着的,盖子上写着“急救”的字样,里头放了一些冻青和药粉,裹伤布、小剪子之类的。
最角落,还竖着两张简易的担架,用两根长木棍和一块结实的帆布制成的。担架旁边还放着一些绳索,应是用于固定伤者,防止在搬运过程中出现意外。
甚至棚子的一侧居然还挂了红、绿、白三种颜色的布条。
张泉县尉下意识问:“这是?”
一直在棚里的符秀才上前回答:“这是我们白水村苏娘子想的法子,临时制的信号旗。红色表意危险、绿色表意安全、白色表意需要支援。
不止棚子里搁了,在前头开雪路的人身上也带了。
无论哪方出现突发状况,隔着风雪喊话是肯定听不到的,挥旗子的法子就再合适不过。”
张尉认真听完,也赞许的点点头,并令随从也记下这法子,往后兴许用得到。
盛重云虽然没说什么,但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神色中难掩那一抹骄傲,那是他心悦的女人。
张尉又说着:“诸位,此次灾情严峻,先以受灾最重且人口密集之处为优先。但如今只瞧见白水村跟靠山村的人在,派去下马沟打探情况的人可回来过?”
在房车里忙着滤水的苏榛听到“下马沟”的名字,心里也一紧。
当初跟萧家初到这里,办户籍的时候也考虑过下马沟的。但那里深入密林腹地,安全性相对也是最差。
今日雪崩,也属实没听到过那里有信儿传出来。
棚子里的众人也这么说,下马沟全无音讯。
张尉心下愈发的急,便立刻决定再领十人前去探路,其他的人暂且留在这里等候消息。
盛重云的担忧不比张尉少。
一是因为下马沟也住着不少人,人命关天;
二也是因为盛家天字号贮木场冰冻水道会经过下马沟,若出事,那里困住的也会有他的人;
想了想,说着:“要准备一些御寒衣物与铲除积雪的工具。”
乔里正也提出:“那儿有不少老人与孩童,药物需求或比他处更多。”
方案既定,他们就立刻就开始商议如何分配人手、分配物资等具体的事儿。
说着说着这群人就出了棚子,直接去前方除雪队伍那边选人选物,甚至连女眷们也跟去帮忙了。
房车里的苏榛便再也听不到什么动静儿。
她很想知道盛重云会不会也跟去了,看样子下水沟那里很危险。
她很担心,但又觉得自己没身份替他担心;
又气他即然来了,居然也不跟她打个招呼,可眼下要紧的事儿是救灾,打不打招呼哪值得专门生个气?
一番思忖下来,心中又是纠结又是不安,没忍住,想了想,便探身去开了外弹式的车窗想偷瞄一下。
其实盛重云并没跟着张尉等人离开,他想念苏榛,无论如何也想跟她说上哪怕一句话。
他踱到窗下,抬手欲敲、却还得斟酌最合适的力度与节奏,避免唐突了车内之人。
正当他为这百般纠结而自嘲的时候,车窗毫无预兆地弹开了。
盛重云反应敏捷迅速后仰,但这弹窗简直就是凶器,“嘭”的一声还是刮到了他的嘴角,避无可避,一丝刺痛,见了红。
本次雪崩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伤者产生了……
苏榛大惊失色,赶紧要下车,转头一看过道被杂物堵得严严实实的,又瞅了瞅宽敞的车窗,双手撑住售卖窗口边缘,腿一跨就要往外翻。
盛重云心头猛地一紧,眼疾手快,双臂稳稳地环住了苏榛纤细的腰肢。
苏榛只觉身子陡然一轻,整个人便落入了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抬眸,正对上盛重云满是担忧的眼眸,无奈地:“你这急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万一摔着了可怎么好。”
而苏榛的目光瞬间锁定盛重云受伤的嘴角,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带着几分果决有力,一把捏住他的下巴,使其直面光亮之处,又左右各扳了一次,确认只划破了嘴角之后,才松了手劲。
随后腰身一挺,直接从盛重云怀中蹦到了地上。
盛重云怔了下,心中好气又好笑。
榛娘行事风格果决得像一阵风,全然没有寻常女儿家的娇羞婉转。在她眼中,自己怕是跟旁边的木头一个地位。
罢了罢了,既如此,那便休怪我不再温吞。
盛重云大步流星迈向车厢后方,直接拉开门跃入车内。
登车后,将碍眼的杂物一股脑地推挤到角落。
随即转身,看到车下的苏榛一脸怔忡,便长臂一伸,老鹰捉小鸡般将苏榛“提”了进来,再稳稳地放下。
苏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强硬举动惊得瞪大了眼睛,刚要开口斥责,却见他嘴角的伤口还在流血,便硬生生的把话咽了。
轻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总之,就是雪崩中唯一的伤者强行登上了车,逼迫车主亲自对他进行救治。
车子的空间十分局促,盛重云与苏榛只能对面席地而坐。
盛重云嘴角伤口虽不严重,却也透着一丝狼狈。
他一直盯着苏榛,只见她双肩微微颤抖,嘴唇紧紧抿着。好一会儿,才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在他的伤口与他略带无奈的脸上来回游移,每一次对视都像是一场艰难的较量,她是在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盛重云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故意板起脸,佯装严肃,“你且莫要笑得太过,我的脸若有闪失,你可得负责。”
苏榛一听,立刻摇头:“谁让你站在窗子底下!不过话也说回来啊,这还真是个安全隐患。今天多亏是撞了你,要是撞到了客人,那便……呃,我也不是说你不重要,我的意思是吧……呃……算了,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利落的道歉,手上也已经开始为他处理伤口。用布巾蘸着清水擦,动作倒是轻盈了。
两人的身体贴得极近,呼吸交缠,时间仿若凝固了一般。重云只觉苏榛身上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撩人心弦。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她。
多日不见,她的模样在他心中反复描摹,却仍不及此刻真实的这般动人。
那眉眼,那唇角,无一不是他思念的样子。
他压抑着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只是抬起手握住她的手腕,阻了她的动作,轻声说着:“榛娘,我很想你。”
苏榛的手微微一顿,但很快恢复了镇定,只是眼神里仍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盛重云没有错过这丝波动,心中的喜悦如烟花般瞬间绽放,轻声说着:“我一会儿就得走了,你没有什么话想同我说吗?”
第115章
苏榛微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语塞。
“去下马沟的路上很是危险。”盛重云又说着。
苏榛虽没说话,但眼神却始终没有从盛重云的脸上移开,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眷恋。
“真的没话同我说吗?”盛重云无奈,长叹一声:“方才我们商量着,白水村也会派人一起,估计是寒酥,他——”
“寒酥???他也要去?”苏榛大惊失色,“为什么啊?就这么缺人手吗?你不是带了好多人来!他还小啊,他去干什么呢?他其实也没什么经验的,他——”
可话没说完,苏榛却停了,因为盛重云的脸色愈发难看、双眉蹙起,嘴角的血印在他润泽如玉的肤色映衬下格外刺目。
盛重云只觉一股无名火噌地蹿上心头,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恼怒与酸涩交织在一起。
恼怒于苏榛对寒酥之事的过激反应,酸涩则是因她对寒酥那毫不掩饰的关切,对比她之前对自己的沉默,这鲜明的落差……
他承认自己就是来找气生的,罢了,时间不等人,长叹一声,走人!下车!
颇几有分要拂袖而去的架势。*
“盛重云。”身后的苏榛也并没追出来。
仅这三个字,盛重云的脚步就又停了,退回来,忍不住抬头看向站在车里的苏榛:小矮子,终于凭借这车体比他高了。
而前一刻他还在腹诽、气愤,后一刻的苏榛却突然半弯了腰,伸出手拉住他的衣领,力度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然。
盛重云未及反应,已被拉得向前倾去。
苏榛顺势靠近,唇如灵动的蝶,轻轻落在盛重云嘴角的伤口之上。
那触感轻柔,盛重云全身一僵,呼吸也在刹那间屏住。
而苏榛已经直起身来,脸颊微微泛红,硬梆梆的丢了句:“这伤口,莫要再添新的。另外寒酥是我弟弟,你要照顾好他。”
说完转身,“嘭”的一声,车厢的门在盛重云的面前紧紧闭上了。
盛重云僵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仿若灵魂出窍。
嘴角还残留着榛娘的甜蜜,他心跳如雷,震得胸膛都微微发疼,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紊乱,全然没了平日的沉稳与镇定。
心中五味杂陈,惊讶自是占据了大半。
他从未想过苏榛会有如此大胆的举动,那个平日里坚强独立、聪慧内敛的女子,竟然……
惊讶之余,却是难以抑制的狂喜、如雪崩一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转身,迈着大步前行,脚下的积雪被他踩得咯吱作响,可他已经听不到这世间的任何杂音。
此时的盛重云:榛娘,有你此念,纵有千难,亦不足惧。
车里的苏榛:盛重云,等大家都不忙了,谈个恋爱?
可眼下的风雪中,他俩只能各司其职、各自忙碌、各有使命。
而此刻无人得知这场雪下得有多大,甚至在日后载入了大宁史册:
大宁朝纪元之第三载,季冬十二月,白川府城、长虚山大雪如注,其势如洪涛,绵绵十余日未绝。平野之处,雪积盈尺有八,是为旷古未有之大雪患也。
盛重云跟寒酥去援助下马沟的第二日,苏榛仍旧留在原地支援雪困。直到第三日,她的移动房车及天幕棚区,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小型的“救灾指挥中心”。
可以一站式救助:既是温暖的休憩所,又是物资库、中转站。
又是官府与几个村落之间的集议点,安排、收集和传递受灾信息。
并且凭借其机动性,指哪儿去哪儿,可穿越狭窄崎岖的山间小道和被积雪掩埋的村间小径。
甚至它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实现自给自足,车内的滤水系统也是起到重要作用,即便在外部供应中断的情况下,依然能够维持一段时间的基本生存条件。
她的小房车穿行雪灾后的阴霾,里面始终挂着一盏明亮的灯笼。
起初,救困的大伙儿在疲惫不堪的时候看一眼那光亮,就觉得是份慰藉。
随着行商跟车夫们的逐渐脱困,离开。这个事儿便如同长了翅膀,在幸存者们临时搭建的简易帐篷间、在大家围坐一起互相取暖的篝火旁、驿站里,悄然传开。
说白水村有个苏娘子,她有小房车,里头有个不灭的灯笼。那灯笼亮到哪里,哪里就有希望。
当然,此为后话了。
盛重云跟寒酥去援助下马沟的第四日,靠山村跟白水村通往城里的官道终于双向打通。
府衙集结的几百人成功进入长虚山,向着最后一站下马沟而去。
而府衙分派给靠山村和白水村的救灾物资也到了,旨在帮助村民熬过雪灾后头的艰难余波。
因村中青壮大都又跟队伍去了下马沟,苏榛带着女眷们协助乔里正挨家挨户、依据每家的人口数量分发。
粮食方面,每人获发糙米二十斤。此外,还有少量的盐巴,五口之家可分一斤。
棉花也一同发放,每人可分得两斤;
取暖的炭火,按户发放五十斤。对于老弱病残等特殊群体,除了上述物资,额外增添了棉被一床。
还分发了一些治疗伤风、冻伤的草药,以备不时之需,这些草药是由府衙组织城中郎中收集、炮制的,虽简单,却能缓解村民们在灾后易患的病痛。
数量颇大,尤其棉花这种金贵的东西,光是萧家五口都能足足分到十斤之多。这让苏榛都很惊讶,毕竟她对流放才来时、买不起棉衣的情况牢记在心的。
乔里正在私下无人的时候解答了她的困惑:是盛重云捐的。
苏榛:……行吧,这败家爷们儿倒是个好心的……
盛重云跟寒酥去援助下马沟的第四日,张泉县尉回到白水村一趟,专程来拉助救下马沟的物资。
因白水村出色的组织能力,这里已经取代了人口第一的靠山村,成为“灾害应急救援人员与物资转运中心”。
甚至连这个名字都是苏榛给取的,张尉一听,恰当!合适!就它了!
而他今日过来,本以为时间这么紧,物资肯定堆得乱七八糟,想要什么急用的又得好一通翻找。
却没想到乔家门外整片空地已经摆得妥妥当当。
待他跟乔里正简单寒喧了几句,苏榛便立刻迎上前来,条理清晰的跟他介绍着:“张县尉,最左边保暖区,麻袋里存放着厚实的棉衣、棉被以及皮褥子,我们已经按不同的尺寸大小依次排列,方便您带过去,到时候按需取用。
旁边是食物区,每袋都标记了重量与种类,像粗粮有多少袋,细粮又有多少,还有腌制的肉干、耐储存的蔬菜等也各有其位。
再过去是药品区,治疗冻伤、摔伤以及常见疾病的药材和药剂都分开包的。”
苏榛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本登记簿递给张泉:“所有的数据都登入这簿子里了,您安排人照这个发,应该是不会出错。”
张泉一脸震惊的接过登记簿,翻看了几页,不禁赞叹道:“苏娘子果然心思缜密,如此安排,这物资发放定能有序。”
苏榛微笑着摇了摇头:“小女不甘居功,我只不过出了些想法,这簿子是我们村的秀才公带着不少人亲自一点点核对、登记的。”
想了想,又补充了句:“还有一事要劳烦张县尉。在发放物资时,烦请您的手下记录好领取人的信息,包括所属村落、家中人口数量之类的,这样我们后续也好统计,万一再需要补充,就省事儿了。”
张泉县尉连忙应下:“苏娘子考虑周全,这些本就是应该做的,我定会吩咐下去。”
说罢,便指挥着手下开始装载物资,约摸一个时辰才装好,便立刻向着下马沟方向疾驰而去。
苏榛的心思也随着马车的离开失神了好一会儿,她知道自己在担心着谁。
心中有些无奈,但她即然已经主动“骚扰”了盛重云、袒露了心意,就已然决心直面这份感情。
后悔吗?
稍稍有一点,毕竟有了羁绊,耽误她拔事业的刀。
但很后悔吗?倒也不会,光是想到盛重云那张脸,她就觉得……呃,不对,不是看脸,她没这么肤浅!
除了脸,他的其它优点也很明显啊,比如他还有钱,还不是一般的有钱。
呃,好像更肤浅了……总之,苏榛:盛重云,亲了你,会对你负责的。
当晚,百般纠结的苏榛在睡前还泡了不少红豆。
想着外头的面包窖已经烘干了,明儿就给家人们做红豆面包尝个鲜。
另外,这也是雪灾以来苏榛睡的第一个安稳觉。
连续熬了五个大夜,又泡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全身上下强撑着的那点儿精气神儿、全被热水给泡没了。
最后她几乎是“爬”上火炕,连被窝都是乖巧的谨哥儿给铺的,沾了枕头就着,睡了个昏天糊地,直到日上三竿。
雪也终于停了,白水村像是被白色的厚棉被紧紧包裹,又开始慢慢舒展身躯。
每家都有去下马沟援助的人,但每家也都留下一两个青壮,毕竟本村的雪患也得清除。
一大早,萧容就应了乔里正的安排,跟不少青壮一起扛着锹、去帮老弱户铲雪了,当中还包括白老汉家。
白老汉虽说儿女双全,但全在城里鞭长莫及,他家的牲口棚被雪压塌了半面顶棚,得抓紧时间重搭一下。
其他人也没闲着,拿着简易的工具四处走走,瞧见谁家还有积雪就跟着一起清一下,一边清,一边唠着家常,谈论着这场雪灾的凶猛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孩童们把除雪当成乐子事儿,团起雪球打雪仗堆雪人,清脆的笑声给这灾后的村庄增添了不少活力。
家家户户的烟囱冒出袅袅炊烟,算是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秩序。
苏榛洗漱利索了,开门出去瞧,外面的工匠干得热火朝天。
这几日下着大雪,人家柳师傅几个哪怕做一点、就把天幕棚挪一点,这么麻烦,也丝毫没耽误工程进展。
这就是时下的日子,大伙儿都穷,但每个人都在为生活努力。
而萧家这即将成型的小院儿里最让她满意的,当属那片户外厨房。
之前萧容跟寒酥已经搭完了整体框架,而这几日,叶氏一个人带着几个娃娃,竟就把这厨房给拾掇出来了。
苏榛站在屋门口瞧着,心中填满了喜欢。
最左侧的白窖像个巨型雪球。
但它也并非是那种单调的苍白,而是带着石灰特有的米白色泽,在阳光的映射下,隐隐约约有细小的颗粒闪烁,仿佛是镶嵌其中的细碎星星。
紧挨着的砖砌烤炉也涂了石灰色,边缘被烘炉的火烧得微微发黑,却丝毫不减它美感,反而更多一份生活。
上方的台面是一块浅灰色的石板,这还是后头乔大江送来的。上头有天然的石纹,比之前苏榛打算用的木板安全多了。
至于长达六尺、长方形的桐油原木色的岛台,是整个户外厨房的核心区域。
由宽宽的木板涂了桐油拼接而成,木板之间的接口处用木楔子加固,一看就十分牢固。
最左边的水槽由一整块石头凿成,下方挪了水缸进去。不过眼下天冷,没放水,放一天的吃食,能起到个“冰箱”的作用。
之后便是岛台外向底部的封闭式格子,设计极为实用,里头有劈柴、整整齐齐堆放,还有几块儿码放成垛的蜂窝煤,供今日之用。
岛台餐桌部分、朝着院里的方向更是开阔,数张月亮椅摆着。大伙儿吃午食、晚食,就不需要另搭天幕棚子了。
打量着这一切的苏榛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仿佛能看到春暖花开时、一家人忙累了,围坐在凳子上,一边吃好吃的、一边聊家常的样子了。
满足!
吃过早食,叶氏就去发面团儿,她也知道苏榛今日要做新吃食,打个配合。
谨哥儿便把这几日、他带着小伙伴做的手工“作业”,拿来给苏榛展示。
都是苏榛在援灾之前安排的,喊他们收集了松果、干枝,洗净再晒干,再涂了层桐油,请叶氏帮着烘好。
最后摆好造型、粘在桦树皮碟子上,还在碟子边沿打上孔、系了麻绳,一部分挂在车窗当小挂件儿,另一部分是要带到年岁集,即能卖、又能当吸盘镖射中环数的奖品。
第116章
这是真正的无本万利。
尤其让苏榛没想到的是,孩子们竟然还发挥了创意,做了不少可爱又独特的造型。
比如小平安跟小妮儿一起做了个大号的:把松果拼成了小兔子、还把干枝编成了小房子形状,把松果粘在屋顶,周围还点缀了一些晒干的小花小草小红冻青果子。
然后再全部粘在一张大号的桦树皮盒子里,简直就是个小小森林微缩世界!
这让苏榛都喜欢得不得了,直夸小平安不愧是“学习委员”、小妮也灵巧可爱,还亲自拿碎皮子给她俩一人编了一朵毛绒绒的头花儿,别在了她们的小辫子上。
把俩个小姑娘美得挺胸抬头,骄傲得紧。
并且,苏榛也没把孩子做的不当回事,还专程请符秀才来入册、登记:
小号松果摆件做了四十五件、中号二十件、大号十件。
甚至,每个摆件底下还让他们自己拿笔、写上了自己名字里的一个字。
谨哥儿歪着脑袋问:“姐姐,为啥要写字?”
苏榛笑着拍了拍他的额头:“这是艺术家独特标识呀,你们就是小艺术家,你们的名字会跟着这些作品被大家记住、看到。”
妮儿又问:“姐姐,啥是艺术家?”
苏榛想了想,认真解释:“艺术家就是把心里想的、眼睛里看到的,都能用一双手表现出来的人。比如城里画画的画家、写字的书法家、咱村里绣花绣得最好的舒娘、再比如盖围墙的柳师傅,做活做得多细致啊,他也是艺术家。”
六个娃娃们一听,懂了,艺术家就是有本事的人。
赶紧兴高采烈的拿笔开写。
其实除了谨哥儿之外,其他孩子写的字都歪歪扭扭,但也充满了童真与质朴。
而在一旁久未开口的符秀才,心中无比诧异。
他原以为苏娘子出身名门,定是规矩众多的。却未曾料到她竟能将匠人、绣娘与画家、书法家等量齐观。
这般格局眼光,着实远超常人。
在这世间,多数人皆以读书入仕为尊,视匠艺为末流,而苏娘子却能打破这种偏见,看到各类技艺背后所共通的匠心。
符秀才心中不禁对苏榛更多了几分敬重。
他看着孩子们兴高采烈地书写,仿佛看到了村中的未来,或许真的可以不同……
把孩子们的“作品”收好,苏榛便又给他们安排了新任务:设计隔热防烫手套、碗盘餐垫、窗帘与靠枕的布样。
全部要童趣感,孩子们可以自行发挥想像,她只提供了一些思路思考,比如隔热手套指尖部分可以做成小动物爪子模样。
因怕孩子们做针线扎到,苏榛就只让他们负责设计跟剪样儿,缝纫部分还是由叶氏跟舒娘安排专业的绣娘去做。另外还要在手套上绣上餐车标志,使用时方便实用,不使用时挂在炉灶旁挂钩上,摇摇晃晃成了亮眼装饰。
至于餐车的窗帘,苏榛选的是轻薄透气、花色雅致的棉布,搭配车内整体色调,再装上简易滑轨,白天拉开让阳光肆意洒入,晚间营业半拉上遮光保暖;
再添置几个与窗帘同花色的方形靠枕,供食客用餐时坐在月亮椅上倚靠,提升舒适度。
全安排好,苏榛便回了冰屋,将昨晚浸泡好的红豆放入陶锅中,加水,大火烧开,然后转小火慢慢炖煮。
她要去春娘家一趟,便喊谨哥儿安排小伙伴来值守,不时地搅拌一下红豆,防止粘锅。
交待完,苏榛戴好毛绒帽子要往外头走了,杜老大的小媳妇清娘提着个篮子过来了。
“清娘,可是寻我伯娘?”苏榛以为她是来找叶氏的。
清娘摇了摇头,羞答答的说明了来意,“妹子,那日听你说,你这车要去城里卖吃食,需要收些山货的。
我家有今秋采的野菜,也不知道你瞧得上不。
今儿我拿了一篮子来,先请你尝尝鲜。若吃得还成,就只管去我家挑,窖里有不少呢。”
一边说,一边掀开蓝子上蒙的布,给苏榛仔细介绍着:“这是晒干的荠菜、这是阴干的紫苏、这罐子里头是盐渍的马齿苋、这是酱渍的蕨菜、酸水泡的灰灰菜。
苏榛一见,心道可算是填补上了她需要的一块“拼图”。
城里成树家娘子酱的菜都是城里菜,城里人吃都吃烦了。年岁集上,她正需要些山野味足的,才能卖个稀奇。
便乐呵呵的收下:“不白尝你的,这篮子算我买的吧。”
清娘赶紧摇头:“不用不用,我相公说了,在山上吃了你家寒酥不少颗耐饥丸呢,寒酥也没要我们钱啊,这点野菜我们还厚着脸皮收钱?不成不成。”
苏榛一听,便没再多作客气。虽说她跟清娘打交道不算多,但寒酥跟杜家、叶氏跟清娘都是极熟的。
日后俩家也得常来常往的,人情还得上。
送走清娘,她便把菜篮子送进灶间给叶氏收着,自己往春娘家快步而去。
不远不近的距离,因雪过了膝,走起来倒是比平时疲累了三分。
等快到了,已经一身的细汗,抬头一瞧,乔家门口那片坡地已然变了样。
准确的说,挺凌乱、但又挺独特的。
靠近山路这一半坡地,厚厚的雪层还在。
而靠近土屋的一半,黄土地则裸露在外,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之前劳作的痕迹,有不少浅浅的坑洼。
苏榛一看便知这是打造梯田式晾晒场的未竟计划。
乔大江一家子正在上头做蜂窝煤呢,甚至山梅也在帮忙。
乔大江是家里的顶梁柱,重活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拿了一把特制的大铲,那铲子跟他胳膊的延伸似的,用力往和好的石炭粉料堆里一插,再使劲一铲,满满一铲子料团儿就被他轻松举了起来,然后利落地倒进蜂窝煤模具里,动作一气呵成,一看就熟练了。
团儿料填好后,他再操起捣棒,高高举起重重往下砸,每一下都砸得实实在在,就盼着这蜂窝煤能禁得住烧。
春娘和山梅负责和炭团儿、辅助的事儿。
春娘也成了熟手了,各种料的比例在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和好就开始搅和成均匀的糊糊。
山梅拿着小铲子,把春娘搅好的料铲到乔大江跟前,眼睛还时不时瞅瞅模具,只要有点不对劲,立马就动手弄好。
等乔大江把模子里的料捣实了,她就轻轻把蜂窝煤从模具里弄出来,稳稳地放在一边晾着,手法细致了。
小树忙活着最后的整理和清洁。蹲在蜂窝煤旁边,手里攥着块布巾,认认真真地先把煤块表面的煤屑和黏土粒擦掉,再把小手指伸进蜂窝眼里,仔仔细细地抠抠擦擦,就想让蜂窝煤干干净净的。
苏榛一边走近、一边瞧这一家子人干得热火朝天的样儿,跟着就开心。
春娘抬头擦汗,终于瞧见了笑意吟吟的苏榛,也忍不住乐了:“榛娘,你这是看着啥了,咋乐成这样!”
乔大江等人这才也看到了苏榛,便都停了手中的活儿。山梅拉苏榛坐下来聊,也是刚好能休息一会儿。
苏榛最惊讶的是山梅也在,“你娘终于肯放你出来了?不让你在家做饭?”
山梅唇边一抹冷笑,“我偷着跑出来的,大江哥每日给我五十文,我回家的时候,分我娘十文,权当买路钱。”
出家门还得有买路钱……苏榛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乔大江点点头:“我打算让山梅跟我做蜂窝煤。要是将来她再嫁人,手里有些银钱也好傍身。”
这是乔家的家事,苏榛只是听听,也无需给什么意见,她直说了来意:“大江哥,依你看,这蜂窝煤在年岁集之前能制出多少?”
乔大江看向春娘,春娘心算了一番,“我家眼下没那么多的钱买碎罄,晾晒场也不够。所以,打算先拿七两出来,做一千枚试试。要是都能卖掉,赚回来的钱我们就继续买料、继续做,年岁市集之前做得越多越好。”
一千枚,全卖出去能赚个五两,也足够乔家这三口过个好年、再添置些新东西了。
苏榛也觉得这安排妥当,直接先预订了一百枚。除了取暖,还有一些拿去年岁市集摆摊用。
乔大江利落应了,约好三日后就给拉到萧家去。
乔大江能做蜂窝煤买卖,可说跟萧家也是双赢。
萧家能保证乔大江的基础销量,而萧家的场地、精力,也可以腾出来做其它赚钱的东西去。
春娘又问:“榛娘,明儿我租了白叔的车,进城去买炭馨,你有啥要的不?我帮你捎回来。”
苏榛一听,想了想,索性相约:“我本来想等寒酥回来去一趟通泰牙行,问问租摊位的事宜。要不然,明儿我跟你一起下山?咱俩结个伴儿,一起把这两件事儿都办了,相互也有个照应。”
春娘刚要开口,山梅主动说了,“要不,我陪榛娘去吧,通泰牙行我知道路。”
春娘一想,也成,反正谁去买都是一样的。
苏榛也点点头,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约好明日早食过后出发。
事情说完,苏榛就赶紧回了萧家,准备明天去通泰牙行要带的东西。
上回寒酥回来,说年岁市集的租赁特别俏、不好租,苏榛心中就有些没谱儿。
想着干脆带上几样特色小食,一是口说无凭,请牙行的人尝尝,保证自己的美食摊位会是市集上独一无二的特色。
二是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跟牙行的人打好交道,等租赁期一开,能安排她排个不错的位置也成啊。
就先做一批创意手工面包。
苏榛进了冰屋揭开陶锅的盖子瞧了眼,红豆水已然是浓稠的状态。大部分红豆已经裂开,豆皮和豆肉分离得不错。
便把红豆捞出放到滤网中,拿勺子轻轻挤压,豆皮就留在了滤网上,豆肉掉入底下盆中,这样的豆沙口感会更细腻。
做完这步,又去捧了糖罐子过来,加到豆沙中,重新小火炒制。
随着糖慢慢的融化,红豆沙愈发的浓稠,又加了些黄油进去慢慢的搅拌,直到豆沙能在锅中缓慢流动。
当细腻的豆沙在锅中逐渐成型,一股浓郁醇厚的香气便悠悠地弥漫开来。
初闻是红豆本身的甜香,随后是黄油的奶香与红豆香相互交融,使得整个香气愈发绵密悠长。
最后,这股香气中还蕴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糖香。
香甜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随着风、盘旋在萧家的房前屋后。惹得在萧家做活儿的大伙满脑子都在猜:这是啥、这又是个啥!
大人们倒还好,在冰屋里一边做手工、一边守着锅的六个娃娃已经被馋得不得了,好想吃一口……
苏榛瞧在眼里,心下乐得不行,拿了小碗过来盛了一些,让谨哥儿分给他们尝尝。
太甜,也不让他们吃得太多,免得腻到了胃口就吃不下正经饭了。
因今日是首次使用面包窖,预热时间就得长一些。
炒完豆沙,苏榛便去仓库选了山胡桃木的枝子塞进窖炉里点燃。
这种枝子燃烧的时候会有浓郁的坚果香气,热量还高,尤其面包里有甜馅儿的话,还能让面包表皮焦糖化,看着更诱人。
等火苗稳定了,叶氏上午和的面团儿也发酵好了,苏榛进去跟她一起制。
制两种,一种甜口馅儿、一种咸口馅儿。
叶氏因经常跟着苏榛制面食,她手又巧,眼下做这些已经很流畅了。
俩人一起把面团分成小块儿,每块儿约摸近二两。
叶氏随后用擀面杖擀成面饼,再拿小勺舀起一勺红豆沙,置在面饼中央,手指灵动、三下两下将面饼边缘慢慢捏合起来,豆沙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其中了。
她捏一个、苏榛就造型一个。
先做花朵造型的,用小刀在边缘处均匀地切出几个小瓣,就像花瓣的形状。
再将每一片“花瓣”轻轻捏起、扭转,一朵栩栩如生的面包花朵就成了。
甜口的做了二十五个之后,便做咸口的。
咸口直接用的肉沫“就酱”,又再切了些寒葱碎拌进去就成。
第117章
这批是要捏成可爱的动物造型。
先把包好馅料的面团搓成一个长条,然后揪下一小团面团,搓成圆球,安放在长条的一端作为脑袋。
再用一些面团捏出耳朵、尾巴等形状,轻轻粘贴在相应的位置。
比如做小兔子造型,就捏出长长的耳朵,用筷子在脑袋上点出两个小坑当作眼睛;
若是小松鼠造型,就把尾巴搓得细长一些。
叶氏一共和了十斤面粉,甜口咸口加一起,一共制了五十个面包出来,咸口的上头还洒了一层白芝麻增香。
全部做好,便一一放在陶土制的烤盘上,端到外头送入窑中。
不多时,香甜的气息从窖门的缝隙中悄悄溢出,那“杀伤力”简直无敌。
屋外,年纪小最的泥瓦匠最先停下手中的活儿,咽了咽口水:“这是啥味儿,咋恁香?”
随后连柳师傅都忍不住直起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也叮嘱小匠人:“没出息,那是东家做买卖用的,你别眼巴巴盯着。”
小匠人虽应了一声,可目光仍时不时飘向面包窖的方向,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起来,忍不住又问:“师傅,要不……咱一会儿买几个尝尝?”
小匠人问着,眼神中满是期待,但他身上是没银子的,工钱全在师傅那里。
其实小匠人不说,柳师傅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毕竟是当师傅的,不能显得这么馋。
便假意板起脸,清了清嗓子:“就知道惦记着吃。你好好干!若是今儿活儿干得比平时麻利,收工后我便去同东家商量商量,看能否换几个来尝尝。”
小匠人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连忙点头道:“徒儿绝不偷懒。”
说罢,动作都快了七分,那股子急切劲儿仿佛只要把活干完,美味的小食就能立马入口。
柳师傅看着小匠人的模样,心中暗自好笑,同时也对那吃食的滋味越发期待起来。
这是面包窑的第一炉成品,苏榛跟叶氏便也格外关注些。
时下也没有闹钟,俩人就纯靠估计。
少顷,约摸一盏茶喝过又添了一回水的功夫了,香气便达到了巅峰。苏榛拿起一旁的厚布,小心翼翼地打开窑门。
刹那间热浪汹涌而出。
甜口面包表面金黄酥脆得恰到好处,活像贴了一层金箔。
咸口面包也毫不逊色,外皮的焦糖酱色,活脱脱像刚从老灶台上那口滋滋冒油的平底锅里盛出的糖炒栗子,油亮油亮的。
叶氏又拿筷子轻轻一按,外皮发出细微的“咔嚓”声,酥脆之感不言而喻,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笑意,回头跟苏榛说着:“成啦!”
声音里满是难以抑制的开怀。
这第一炉面包的好坏对于日后的营生至关重要,此刻看着它们这般模样,娘俩儿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定,赶紧各自挟了一个口味出来、想尝尝味道,可突然觉得周围怎么这么安静,工地干活儿的动静都没了。
苏榛下意识回头一看,可不是嘛,匠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齐刷刷地锁定在面包窑这里……
苏榛拿手碰了碰叶氏,叶氏也瞧到了这一幕,心中不禁乐开了花,暗自思忖:这面包的魅力可真是不小。
想了想,自己也不是个小气的,索性轻声说着:“拿五个甜的,五个咸的,给大伙分了尝尝?”
“伯娘说了算。”苏榛笑意吟吟的应下,转身回灶间拿了干净的案板出来,放到了户外厨房的操作台上。’
叶氏脸上笑意更浓,朝着大伙儿喊了声:”别忙了,洗手去,都来尝尝榛娘的手艺!“
话音刚落,大人便如同听到冲锋号角的士兵一般,瞬间放下手中的物什,大步流星而来。
六个娃更是像猴子,欢呼雀跃。小妮儿个子最矮,被平安拽得一路小跑,小脸蛋涨得通红,却也笑得格外开怀。
所有人挤在户外厨房这儿,先净了手,便将放面包的操作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榛亲自来分,刀柄被她握得稳稳当当。
先从甜口面包开始切起,金黄酥脆的外皮在刀下轻轻裂开,露出柔软蓬松的内里,丝丝缕缕的纹理跟云朵似的。
红豆沙馅也绵密而紧实,没有丝毫的结块或松散。
叶氏便将切好的甜口面包片一一分给众人,也存了小小的私心,给谨哥儿的那一片儿红豆沙最足最满。
谨哥儿小心翼翼地将面包放入口中,轻轻一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赞叹:“好吃好吃,我伯娘跟我姐姐就是天上的仙女,做出来的啥都好吃!”
众人哪里顾得上说话,不住的点头认可,着实是好吃。
时下也是有红豆沙包子的,但却没有“面包”。
他们也不知道这面包跟包子有啥区别,就是觉得这东西咋这么软、这么蓬,每一口都像吃了一口云彩,还是带甜味儿的云彩。
苏榛又把咸口面包切了,一股浓郁至极的酱香瞬间爆了出来,就好像谁家大锅里炖煮了一整天的香浓五花,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一般。
等大伙儿都尝了,连最为持重的柳师傅也终于放开了,三口两口就吃光了自己那份儿,赶紧问叶氏:“东家娘子,这吃食若有多的,可否卖与我们?我们就按市价买。”
叶氏下意识看向苏榛。
苏榛心算了一番,这面包一共做了五十*个,眼下切了十个,还余四十个。另外萧伯还没吃到呢,总得给自家留十个的;明儿要去城里牙行办事,带四个去,另外再给六个娃每人一个的话,还有二十个。
便大大方方的回答:“也不跟各位师傅们客套了。本来哪怕是请诸位敞开了肚皮吃个痛快,也是应该的。
可如今这面包是要售卖于众,确实也得有个盘算。
甜口面包原本定价为八文钱一个,咸口面包成本颇高每枚十文钱;
但今日这批,甜口的我就收七文,咸口的收九文,权当是给各位师傅的一份心意与特惠,也望大家能够体谅我家这小本经营的不易。”
柳师傅等人一听,哪有不接受的道理。果断把二十个全包了,一共付了一百六十文。
面包拿到,四个匠人立刻就分吃了。
速度快到苏榛都疑惑自己是不是在每日的伙食上虐待大家了,没让他们吃饱饭……
随后,苏榛又给六个娃娃每人拿了一个。但包括谨哥儿在内、他们都没再吃了。去冰屋拿了桦树皮小心翼翼的裹起来,说是带回家给爹娘。
谨哥儿那个说是给寒酥哥哥留着,惹得叶氏眼圈儿都红了,抱着谨哥儿好一通疼爱。
整个下午便在面包的香气中渡过,直到去帮白老汉扫雪的萧容回来,甜咸各吃了一个,也是对其夸赞不停。
见大伙儿都觉得好吃,苏榛便偷偷藏了两个给盛重云留着。
心里有了人,做事就躲闪了几分,苏榛一边唾弃自己的鬼祟,一边却在心里甜甜的。
她是活了两世的人,现代的记忆只剩那些冷眼旁观的人、和事,永远不配让她再患得患失。
而这一世,她本以为自己又注定会是过客。
可盛重云,可能是她唯一的、自己做的选择。
望不负。
为了见通泰牙行的人,苏榛足足又忙了半日。
傍晚的时候,舒娘乐呵呵的、带着针娘们做的第一批成品来了。
苏榛与叶氏赶忙将她迎进屋中,屋内暖意融融,烛火摇曳。
舒娘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直接把包裹往火炕上一放,利落的打开。
里头是不少样品,有战术背包、碎皮草缝的儿童帽、小包包、耳罩。
最突出的就是那些帽子,每一顶都是活灵活现的小动物模样。
有兔子款,长长的耳朵俏皮地竖起,粉色的内耳柔软可爱,仿佛下一秒就会欢快地跳起来;
还有松鼠款,毛茸茸的大尾巴环绕在帽檐,尾巴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憨厚的小熊款,圆润的耳朵和萌萌的熊脸。
苏榛赶紧把谨哥儿也喊了过来,拿了顶兔子款给他试戴。
本来就跟福娃似的谨哥儿愈发的可爱,叶氏在一旁看着,笑得合不拢嘴,“这孩子戴上这帽子,活脱脱就是从年画里跑出来的小童子,太招人稀罕了。”
舒娘也笑呵呵的仔细地打量着谨哥儿,由衷地夸赞:“这孩子本就生得乖巧伶俐,如今戴上这帽子,更是灵气逼人。针娘们的这针线功夫可算是没白费。”
说罢又问苏榛:“榛娘,这些做得可还成?”
苏榛竖起大拇指,“远超我的预期,特别好!”
对于好东西、好手艺,苏榛是一向不吝夸赞的。
舒娘脸都红了,嘴角也是抑制不住地上扬,“这是第一批。我们一共缝了二十顶帽子、五个战术背包、五个小背包、十件马甲、十幅耳罩。再加上你伯娘这里也缝了两个战术背包。你觉着,咋定价合适?”
苏榛盘算了会儿,“说实话,这批样品比我想像中还要精巧。之前卖给行商客栈张掌柜是五十文的友情价,零售价我本来觉得六十文一顶就差不多了。但眼下……不妨试试六十五一顶。战术背包在年岁市集上稍微提个价,就一百六十文吧。小背包简约美观,一百文。耳罩如此精致可爱,四十文吧。这么一算,要是推广得好,定是能赚不少。”
按这定价,第一批样品的总金额便是五两一钱零六十文。
针妇们是按件付酬的,叶氏做得最少便拿得最少,两件战术马甲得了一百四十文;
做碎皮帽子的每件能得二十文;耳罩得十文;杂七杂八算下来,除舒娘外,其他的四个针妇差不多每人能得四百五十文至五百文左右。
按这种速度,倘若都卖得出去,针妇们月入二两不成问题、甚至更多,这在山里可是笔相当大的财富。
而光是这第一批,舒娘仅凭“设计指导及监督”这一项也入帐五百文;
苏榛作为大东家兼销售,自然是赚得最多。减掉购买帆布跟碎皮子、针线之类的成本,可净赚八百四十二文。
那么每个月少说也能有个三两多进帐。当然,前提是缝得出来、且卖得出去,这些也都是后话了。
总之眼下见到了第一批成品,大伙儿都高兴得很。
苏榛打算明儿也带到牙行一两样,去探探路。
舒娘提议:“眼下我家的碎皮子都用光了,我寻思着给针娘们也放休个一天两天的,刚好也容我去趟靠山村再去买些皮子回来。另外,榛娘你也给我个数儿,下次我做多少合适?”
苏榛想了想,说着:“这还是等我从牙行探听了路数回来再商议。若是租摊位顺利,就多做些。不顺利,就少做些,哪怕是坐着房车走街窜巷的卖,我也有信心能打开销路。”
听她这么一说,舒娘更是放了一万个心下来。
另外,这第一批货虽还没卖,但那四个针娘的日酬是要付的,总共是一两八钱整。
舒娘先垫三成便是五百四十文。余下的一两二钱零六十文,苏榛请叶氏从钱箱子里取了交给舒娘,赶紧给人家付清了去,让大家今晚都乐呵乐呵。
等舒娘临走的时候,苏榛还给她打包了一甜一咸两个面包,权当给她家添个零嘴儿尝尝。
舒娘走了,苏榛便跟叶氏娘俩一起数了遍钱箱子里头的存银,因才付清了房车的尾款,眼下存银就只剩了十四两七钱零二十六文。
好在明日苏榛下山还能带一百罐小罐的“就酱”,能收个五两银子。
但再过两、三日,围墙还得付两成的钱,再加上还要存年岁市集采购原料的钱、租赁钱、人工钱,杂七杂八不知道从哪儿还得花掉的钱……
叶氏有些犯愁,想了想:“榛娘,要不明儿我跟你一起?咱就把拖挂房车也带下去,直接去东市摆摊儿先卖上一天,说不定能赚点儿。”
苏榛却摇了摇头:“伯娘,距离年岁市集还有月余呢,咱们不能提前去亮相。否则一个月时间,足够有心人仿制抄袭了。不止房车不能进城亮相,特别出彩的商品也得先瞒着。”
第118章
叶氏一听,懂了,“但那些个碎皮帽子让牙行的瞧瞧不?”
苏榛把这一堆成品挑来挑去,最后决定带个兔子帽跟战术马甲,其余的也当压箱底的卖。
另外,明天还得采购原料回来,加上就酱的收款怕是也不够花,叶氏便又给苏榛拿了五两。
深夜,苏榛躺在火炕上,思绪如乱麻。
尽管身体已极度疲惫,可精神却高度亢奋,脑海中不断交替浮现出牙行里可能出现的各种场景。
排练了无数遍的租借摊位的话语,像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循环往复。
她担心自己言辞不够恳切,又害怕应对不够机敏,会错失这难得的机会,那可真就得走街窜巷的当小贩了。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迷迷糊糊地浅睡了片刻。
然而,没等睡踏实,外头鸡鸣狗吠、以及锅碗瓢盆交响曲就来了。
她强打起精神起身,简单洗漱后,对着水缸里的倒影给自己打了打气:苏榛,要发!
等吃过早食,白老汉跟山梅便也到了。
所有人一起有条不紊的先把“就酱”搬上驴车,苏榛便要出发了。
不过就走半天,谨哥儿又跑过来跟姐姐腻歪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把谨哥儿劝走了,叶氏来了,非说车里冷,把家里的皮褥子给苏榛搭腿上了。
最后是不苟言笑的萧容,提醒苏榛把盛重云送的那个匕首也带上,万一有事……
惹得叶氏不停的呸呸呸呸,不会有事,有事也是小事,哪里用得着姑娘家动刀!
总之这次出门没寒酥跟着,萧家全家心里都不踏实,在门口好一通耽误,甚至想干脆萧容今天也不要在家修墙了,也跟着苏榛下山,被苏榛强行劝阻。
好说歹说了一通,起码又浪费了一刻钟,终于出发……
驴车下山,踏入银白的世界。
车里的山梅望着苏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苏榛裹着厚实的披风,虽说也不是名贵的料子,但在白水村已经算很打眼的衣服,甚至腿上还搭着皮褥子。
而自己……身上的粗布棉衣还是没嫁人之前就做的,早就浆洗得发白,显得这般寒碜。
她想起方才在萧家,众人对苏榛下山一趟也要千叮万嘱。
而自己每日晨起外出,家人还要扣下“买路钱”。
山梅的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角,心中的思绪如潮水般翻涌,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苦涩……
一路上,苏榛仍旧在心里头“彩排“一会儿的场景,并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山梅说着话。
一个多时辰后,驴车先到了行商客栈。
小伙计早就熟了,跑来帮着把就酱卸了车,又引着苏榛去寻张掌柜结清了帐。
因今日有事,双方就也没多作寒喧,苏榛揣上五两银子、加上从家里带出的五两,一共十两整,出发进城。
又小半个时辰后,高大的城墙映入眼帘,白川府到了。
在山梅的指路下,没多久就瞧见了位于东市最里头的通泰牙行。
苏榛即便在脑海里搜寻了下原主的记忆,也是没见过如此规模的牙行的。
它坐落在街角,占地显然极为可观。
青灰色的围墙蜿蜒曲折,绵延伸展出去数十丈,里面屋舍俨然,重重叠叠的屋檐上还有积雪犹在,高低错落,足见其布局之繁复。
朱红大门宽敞高大,门楣上“通泰牙行”的金字招牌在雪后阳光下熠熠生辉。
门前的青石台阶宽阔平整,可供多人同时上下,台阶上的积雪被踩踏出凌乱的脚印,在寒冷中凝结成冰,滑溜溜的。
想必,这牙行在建造之时定是花费了诸多心血与财力,其规模与气势,在这白川府的众多商业场所中,无疑是名列前茅的。
苏榛深呼吸,拿起准备好的篮子,跟山梅一起进去。
白老汉则把车赶去后巷,候着便是。
俩人一进牙行,就感觉一股暖意、裹挟着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
大堂内灯火通明,与外面冰天雪地形成鲜明对比。
大厅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雕花圆桌,周围环绕着数把檀木座椅。
此时,圆桌旁已经围坐了不少人,有衣着华丽、眼神精明的商人,正互相低声交谈着;
间或也有牙行的伙计,脚步轻快,手中端着茶盘,在人群中穿梭忙碌。将热气腾腾的香茗一一递到客人手中。
再看大堂四周,是一间间半开放式的隔间。有的隔间挂上了锦缎帘子、不与外人看。
也有的隔间就敞着,故意展示出里头正交易的物件儿,也是做了宣传。有瓷器、丝绸、甚至珠宝首饰,丝毫不惧过往之人的目光与觊觎;
总之,能进隔间聊事儿的商人非富即贵,每个人都在盘算着自己的生意经,仿佛这里不是牙行的大堂,而是战场。
苏榛正好奇而又细致地打量着四周的一切,一个伙计匆匆走来,脸上挂着笑,眼神却在不经意间快速地掠过苏榛与山梅的着装和随身物件,瞬间便有了判断。
微微躬身,语调客气:“两位娘子,不知前来牙行所为何事?”
苏榛轻轻一笑,坦然回应:“我们是白水村来的,我姓苏,前来打听年岁市集摊位租赁一事。”
“不瞒苏娘子,摊位租赁还没开始呢。”
“我省得,可若能提前知晓些细节。比如摊位的分布、不同地段的优劣。或是知晓牙行对于货品的偏好与要求,我们心里也好有个底,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烦请小哥帮忙引荐管事之人。”
伙计听闻,脸上笑意依旧,只是那笑容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原来是这样,两位娘子,请随我来这边。”
说罢,便转身在前头引路。
苏榛与山梅对视一眼,默默跟在其后。
穿过一条略显狭窄的过道,七拐八拐之后,便来到了侧堂。一股与大堂截然不同的氛围扑面而来。
这里光线明显暗淡了许多,空间也较为局促,在这里等待的人,大多身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颜色灰暗且款式老旧。
每个人的眼神中都藏着拘谨与不安,茫然等待着未知的“接见”。
苏榛一看这情形,心中顿时明了:呵,被歧视了。
她心里通透,深知在这以利为先、以衣饰取人的商业世界,遭人冷眼与轻视再平常不过。
起码这伙计只是歧视,没把她们直接轰出去,也算不错。
无所谓,任你如何小觑,我自心如磐石。
苏榛镇定自若地拉着山梅寻了空位、安然坐下,腰杆挺得笔直。
见山梅仍旧一脸局促,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神示意她无需紧张。
山梅刚将到嘴边的“我没事”三字咽下,就听侧堂最里头的帘子间骤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
紧接着,一个婉转如莺的女音清晰传来,话语间满是愤懑与不屑:“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可知道我家娘子是你们重云公子亲自送帖子才请来的?
若非如此,区区一个年岁市集的台子,我家娘子又岂会放在眼里!这般轻慢对待,是觉得我家娘子好欺负,还是你们这牙行根本就不把自家公子当回事?”
声音在这侧堂之中回荡开来,因内容过于劲爆,引得众人皆侧目而视。
山梅怔住,立刻下意识扭头看向苏榛。
苏榛双眼呆滞,她的注意力却在:不会吧,这牙行也是盛家的????
总之,八卦人人爱,再加上里头那位黄莺儿似的小嘴儿一直没停,不出半刻钟,外头的人都听明白了。
简单的说,里头有两位娘子。
跟管事吵架的是丫环,不吱声的那位是名震白川府的歌姬朝沐娘子。
聊的是年岁市集上献艺之事。
朝沐娘子声称是重云公子亲自介绍而来,但这牙行管事在诸多方面给她使了绊子。
于场地而言,管事先是应允了朝沐,可临了却又说有一位权贵临时看中了那片地方,欲要展示自家的奇珍异宝,且出了极高的价钱,让朝沐要么另选他处,要么就得加钱置换。
并且在表演顺序上,本已说好让歌姬在夜幕初临、人流最盛之时登台,那是整个年岁市集最受瞩目的黄金时段,可如今管事却借口有其他更具噱头的杂耍班子要先出场暖场,想把歌姬的表演往后推延,歌姬深知彼时观众的兴致已被分散,效果定会大打折扣。
再者,关于表演的装饰布置,管事称近来银钱周转不便,原本承诺的精美绸缎、华丽灯笼等装饰物料只能减半提供,这让一心想要打造一场绝美演出以惊艳众人的朝沐如何能忍?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矛盾便这般激烈地爆发了出来,而苏榛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中越来越怒,头顶仿佛盘旋出一排蓝底白字:盛重云你个老六交际颇广啊你!!!!
正生闷气,里头的两位娘子终于出来了。
苏榛下意识看过去,走在前头的,应就是朝沐娘子了。
她披了一件狐毛镶边的锦缎披风,里头一袭青色锦缎长裙,裙角处绣着精致的梅花图案,银线勾勒出的花瓣在幽暗中散发着冷冽的光泽。
再看她面容,白皙如玉,眉如远黛,双眸狭长而深邃,此刻因与管事的争执、而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愠怒。
她的鼻梁挺直,唇若樱桃。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垂落在身后,仅用一根羊脂玉簪简单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脸颊两侧,更衬得她楚楚动人。
清冷出尘的模样,让苏榛不禁看得有些痴了,心中的愤懑也暂时被这惊艳的一幕所冲淡:有谁不爱看美女?反正她爱看。
苏榛回忆就目前出现过的两个跟盛重云有关的女子,一个钟离语琴一个朝沐。
嗯,还是这朝沐美了很多。
但这通泰牙行明明是盛家的,盛家区区一个管事也敢怠慢盛重云介绍来的客人?
呵,苏榛心觉好笑,这里头定也是有故事的。
“榛娘,我还是觉得你更美。”山梅突然在她耳边念叨了一句。
正盘算着下一步如何应对的苏榛,被这突然的一句击中,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许是苏榛笑得太朗,已经走过去的朝沐娘子回头望了她一眼,视线短暂停留,便带着丫环离开了。
也差不多同时,牙行的伙计走到苏榛面前:“苏娘子,里面请。”
手指引领之处,正是方才跟朝沐吵架的那间管事房。
苏榛:……出师不利……
无奈,跟山梅一起,硬着头皮走进了管事房。
或者说就是个隔间,布局十分紧凑。
桌上杂乱地堆着契约文书和厚厚的账本,墙上贴着各类租赁信息。
打眼一看,不外乎是什么“金角银边”的好地段,大小、朝向;
还有土地的亩数、肥瘦,诸如“膏腴之地”“旱涝保收”之类的字眼儿,旁边对应着租金价格和租赁期限。
负责租赁事务的管事,穿着件半旧不新的深色长袍,眯缝着眼睛,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儿。
脸上本带着一丝不耐,见苏榛进来,微微抬了抬眼,目光略怔忡了片刻,便示意她坐下,开口即问:“苏娘子是想租年岁市集的摊位?来得太早了,但跟你说说也无妨。
我们这摊位每年都紧俏得很。
租金方面,每日租金至少得三百文,且需一次性付清十五天所需,一经签约,无论何因概不退还。
其次,摊位的位置由我们统一安排,不能随意挑选。
另外,你所售卖的美食种类得先报给我们,若是与其他摊位有重复,还得再做调整。
最后是分成,我们是收每日进项的两成。
:=
如果都知晓了,就回去等着吧,开集前十日再来买扑。”
苏榛明白买扑就是竞标的意思,她也知道今日不容易,但万万没想到会这么难。不止租金远超她预算,甚至市集还要抽营业额的两成……那她赚什么?
盛家这么黑吗?难怪发达了,这万恶的!
苏榛在脑海里把盛重云骂了个底朝天,脸上却不得不仍旧带着笑意,说着:“管事大人,且听我一言。我这摊位可与其他的大不相同,定会成为这年岁市集最亮色的存在,为市集招来更多的客人,给盛……给牙行带来的收益也绝非那区区两成可比。”
第119章
管事微微皱眉,心里有些不耐烦,但觉这小娘子长得漂亮,多听听也无妨,便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苏榛:“我所售卖的吃食皆是独家秘制,别处可是吃不到的。不仅美食独特,摊位的布置也会别具一格。甚至我还准备了一些互动游戏、能吸引孩童的飞盘——”
她一边说,一边就把精心准备的那一篮子东西放到了桌子上,掀开蒙布请管事的过目。
管事只扫了一眼,却打断了苏榛的介绍:“可是没这么大地方给你布置。”
“我这是为了——”
“苏娘子,我看我是没说清楚吧,三百文只是一个摊位的租金,你若还有其它的东西,得加银两。”
苏榛听闻管事的话,心中虽气,但面上仍是笑意盈盈,赶忙说着:“管事大人,您误会了。我的推广并非是要占多大地方来摆放,只是想吸引更多的人围聚,人气一旺,自然也能为整个市集增添不少热闹和收入的。”
管事却笑了笑,手指捻起一串苕皮,拿到眼前打量了一番,随即便轻轻一甩,将那串苕皮扔回了篮子里,撇了撇嘴说道:“就这?苏娘子,你莫不是觉得这能在咱这市集上掀起什么风浪不成?”
苕皮上的酸辣汁甩了出来,飞溅到旁边的小兔帽子上,洁白的兔毛瞬间被染上了几点棕红色的汁液,显得格外刺眼。
苏榛面色一凛,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静静地看着管事。
山梅却急了,赶紧接话:“大人,我们这摊位可不只卖苕皮呀。而且……而且我们跟你家重云公子也是熟的,他经常去我们村,他是——”
“山梅。”苏榛立刻打断,对她摇了摇头。
管事的一听山梅提及重云公子,眉头瞬间皱起,眼中的不耐之色愈发明显。
他本就因这摊位的事而心烦,如今又听到山梅拿重云公子来说事,心中更是不屑。撇了撇嘴,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牙行这么多年,倒是不少人打着公子的旗号到处占便宜。哦,当然了,我相信两位小娘子必不是那种人。”
山梅咬了咬嘴唇,仍不死心地说道:“管事大人,您就给我们个机会吧,保证不会让您失望的。”
管事却头也不抬,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杂物,一边说道:“这市集上想租摊位的人多了去了,人人都像你这般说,难不成我都要给机会?苏娘子,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凑钱吧,若真的凑够了租银,那我这儿倒是可以卖个面子,提前给你们个号牌,参与买扑。”
明显的逐客令。
苏榛索性站了起来,微微欠身:“也成,今日之事多有打扰,时辰也不早了,我二人便先告辞了。这些吃食是——”
管事以为她会将手中的吃食留下,以表“买卖不成仁义在”之意,可她竟话锋一转,慢悠悠地说着:“我原想着大家同在这市集讨生活,些许吃食聊表心意,也算是个情分。
不过看起来……也是,您或许平日里山珍海味都见得多了,哪会瞧得上这些。
罢了,我还是自己留着吧,免得污了您的眼。”
说罢,提着篮子拉着山梅,头也不回的便要走。
管事的一脸错愕,在他的预想中,这俩小娘子不过是普通的小商贩,面对自己应该会忍气吞声,甚至百般讨好才对。
可如今,她居然敢夹枪带棒的刺他……
而苏榛的手都触上帘子了,外头突然传入一声,“真是我哥相熟的?那我倒要瞧瞧。”
随着话音落下,门帘被人猛地掀开,一位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正面对了苏榛。
他生得极好,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进来后,目光在触及苏榛的瞬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艳,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很快又被那惯有的轻佻神色所取代,意味深长的语气:“我当是何等天仙人物,能让我哥帮着递贴子,不过如此嘛。”
递贴子?苏榛怔了下,转念一想便懂了:他以为自己是方才那个歌姬。
但这也侧面证实了盛重云确实跟那个歌姬是有关系的,甚至都惹得这位“弟弟”前来观看了。
苏榛心中本来就火大的火更大了……
“看来我哥出手小气,也没给小娘子置办几件体面的衣裙?要不算了,我哥不懂怜香惜玉,我懂。更何况这间牙行也不是他的、是我的,你应该也听过我锦书公子的大名。要是想在年岁市集登台献唱,跟我说呀。”
这句一出,牙行管事也听明白了,锦书公子是误会了。但他决定闭嘴,管这小娘子是谁,方才居然敢对他无礼,那眼下被欺负了也活该。
而苏榛此刻也猜到了,这人这德行,应是盛家其他房的人。不禁微微皱眉,后退半步,简单说了句:“我不是歌姬,你认错了。”
说完,打算赶紧绕开走。
苏榛猜得没错,盛锦书的确是盛家二房嫡子。
盛家家主是老爷子盛飞松,底下共有四房。
大房是盛家的主支,嫡子便是重云。
二房当家的则是盛飞松老爷子的次子盛青。
盛青身为叔叔,却处处被侄子重云压上一头,在盛家所有权力、财产继承的核心层面,全部排在长房嫡子之后。
这点一直让他气个半死却无可奈何,他也曾经把所有“翻身”的希望放在独子盛锦书身上。
可锦书从小到大吊儿郎当,长大了也不思进取、不考功名,整日流连歌坊舞坊。
甚至去年还犯了大错,差点儿轻薄了一个好人家的姑娘。
盛青赔了大笔银子之后,把手里相对好管的牙行给了锦书,本意是绑住他,让他有个事儿干。
可本意归本意,现实再次打脸。
今日之事,是盛锦书听说外头来了个天仙似的歌姬,并且是他那个不近女色的堂兄荐来的,玩心大起。
便故意吩咐伙计,把歌姬安排进贩夫走卒才进的侧堂,随后又亲自来调戏一番,是存了气死盛重云的心。
即然要气死,那便不能只是说几句就算了,她说不是歌姬?那不可能。
索性逼近苏榛,伸手就捻起她垂在耳边的一缕发丝,放在鼻尖轻嗅,轻声的:“好香,小娘子这香用得妙。让我忍不住想猜猜,你是不是藏了什么小心思,用这香来吸引本公子的注意呢?”
盛锦书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苏榛的鼻尖,眼中满是戏谑,“你可别不承认,我可都看出来了。”
苏榛心里暗骂:“卧草,这油腻的家伙!”
惹不起惹不起,一边再次强调自己真不是歌姬,一边拉着山梅赶紧再闪。
可她毕竟手里还提着篮子,被盛锦云抵住了左晃右晃的,里头一堆辛辣的吃食就这么打翻了出来,全部飞到了山梅胸口上。
所有人都怔了下,盛锦书立刻上手去替山梅拂那些红油渣。
问题是那可是胸、口啊……山梅爆发出一阵尖叫,瞬间爆哭,以她守寡的身份,要是被个外男摸了,这事儿传出去可是要了命了。
苏榛脑袋嗡了一声,她自己被点了鼻尖顶多犯一会儿恶心。但她的底线从来都是不能动她朋友或亲人。
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过来,扬起手对着盛锦书的脸就是狠狠的一巴掌。
这一巴掌又快又狠,打得盛锦书的脸瞬间偏向一边,嘴角也溢出了一丝血迹。
他终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而看热闹的牙行管事也惊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想到这小娘子会突然暴怒,出手如此利落狠辣。
“你……你敢打我?”盛锦书终于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榛。
“打的就是你个猪头三臭流氓!”苏榛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你做出这等轻薄无礼之事,难道不该打吗?”
盛锦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我又不是故意的。而且你们不是歌姬吗,那——”
“歌姬你大爷!我说了八百次了我们不是,不是,不是,你听不懂人话?更何况歌姬怎么了?就算是歌姬,你也没资格轻薄!”
说着,她又扬起了手,似乎想要再给盛锦书一巴掌。
盛锦云见状,吓得连忙往后退了几步,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惊恐,如果再被她打一巴掌,那他可就真的颜面扫地了,“你这小娘子,怎么如此粗鲁!”
苏榛瞪了他一眼,“今日这一巴掌算是轻的,若再有下次,我绝不饶你!”
说完,扯过山梅,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
山梅亦步亦趋地跟着,仅回头看了一眼盛锦书,眼中仍残留着未干的泪花。
而外头的人都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又瞧见这俩小娘子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出了牙行。
隔间里的盛锦书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平日里那副吊儿朗当的神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惊愕与震撼。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把揪住管事的衣领,“她谁啊?”
管事被盛锦书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公……公子,她自称是白水村来的,姓苏。”
盛锦书松开管事,默默的:我记住你了,苏?
嗯,敢在本公子面前如此放肆的女子可不多见,你定是想引起本公子的注意,才用了这般特别的方式*,罢了罢了,本公子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便是。
又想:欲擒故纵?会不会是早已对本公子暗生情愫,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才故意做出这等举动来引起我的关注,哈哈哈哈。
盛锦书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没错,心中竟有了一丝得意,仿佛已经看到苏娘子在他的魅力之下低头认错、倾心于他的场景……
而此刻的苏榛早已拉着山梅出了牙行,绕到后巷寻了白老汉的车,上车便走。
毕竟此行不止要来牙行,还得采□□娘家要的炭馨呢。
白老汉扬起马鞭,车便朝着炭场疾驰而去。
车上的山梅悄悄地抬眼,偷偷地瞄着身旁不吱声的苏榛,只见她微微抿着嘴唇,眼神中全是倔强与坚定。
“榛娘,今天多谢你。”山梅轻声说道,语气中满是感激与愧疚。
苏榛微微转过头,看着山梅,轻轻摇了摇头,“跟我还说什么谢,我可容不得别人欺负你。”
山梅抿了抿嘴唇,眼中闪过一丝莫名,“我知道,可那毕竟是盛家公子,你今日如此得罪他,我怕……而且,租不到摊位又该如何是好?大把的银两都投下去了。”
山梅想,以榛娘的傲气,是不会再去寻求重云公子的帮忙的、也不会再找通泰牙行了。
越想越愁、越愁越不敢问,纠结了一番,“榛娘,要不……咱挑胆子卖、赶房车也能卖。”
“为什么那么辛苦?我才不要。”苏榛断然拒绝。
“但方才那个锦书公子……”
“他算个毛!哦不,我的意思是,他……说了不算。我要是非要租,还能租不到?我不信盛重云治不了他!”
山梅彻底怔住,榛娘这是……这是……不要骨气了???不是说城里的高门大户家小姐最讲究这些。
苏榛自然也不知道山梅的思路已然牵扯到“骨气”这么深远了,直接说了句:“你别急,我会想到办法的。”
呵,呵呵,她其实气的是别的:盛家都是些啥人?盛重云又惹了多少风流帐……
半个时辰后,车子便到达了炭场。
在白川城里,共设有十个官营的石炭场。除了官营,另还有专卖炭的炭坊以及炭团店等。
平时买得少的人家,就大多在小炭坊买。
冬至之后,家家户户还打炭砖屯积过冬的燃料,那便都跑来官营炭场,能买到更便宜的。
而苏榛等人过来的炭场是个中型的,且不止卖炭,周边还有一些铁匠铺、陶瓷窑之类的。
山梅去挑炭的功夫,苏榛便去寻了个陶窑买了一百个就酱坛子。
有的是一斤装、有的五斤装。外头得三百文,这里只需二百七十文,全部装上了白老汉的车。
而山梅最后花六两九钱买了九十三秤炭,足有千余斤份量,便再多加了一百文,一共给了七两,请炭场负责送货上山。
事情办完,三人在炭场旁边的小摊子赶紧垫了口热汤面,又进草市买米面粮油猪肉和不怕冻的菜、羊肉、制战术包的帆布跟桐油、针线、棉布等。
至于猪肉,苏榛的想法是直接去狗坨子家买一整头。
第120章
别看孟坨子打猎技艺马马虎虎,但养啥活啥,不止猎犬养得油光水滑。休猎期他的营生就是养猪。
可惜村里人口少,他也怕养了不好卖,每年就只养十头,近年关杀了卖。
苏榛最后的目的地是成树家,得看看成树娘子的制酱情况。
自打围猎,苏榛就没来过这条小巷。今日驴车一靠近小巷,打老远就能闻到那股子浓郁醇厚的酱香。
苏榛心中一喜,知晓成树娘子的”制酱大业“想必进展得颇为顺利。
直至到了成树家门口,苏榛下了车,瞧着门都没关,便一边走进去一边喊着:“青娘在家吗?”
待她跟山梅走进来了,便瞧见院子大变样。
除了那三间茅屋之外,还搭了一个简易的草棚子。
以粗壮的树干为骨架,约摸一人多高。
没有门窗,仅在正面留了一个宽敞的入口,厚厚的草帘当作门帘,且正从缝里面飘出阵阵白色的雾气,裹挟着浓郁喷香的酱味。
青娘跟小喜也听到了声音,立刻掀了帘子出来,一见果然是苏榛来了,眼睛一亮,赶紧迎上来:“苏娘子你可回来了,围猎可都好?收成可好?”
小喜亦是不停地“苏姐姐、苏姐姐”地唤着,喜不自胜。
苏榛笑意吟吟地答:“都好着呢,猎到了好几头肥鹿,皮毛油光水滑的,可漂亮了。还有不少野兔、山鸡,这冬日里的猎物格外肥硕。”
说着,从身上背着的挎包里拿出两个羽毛键子,递给小喜,“这是姐姐做的,你一个、小欢一个。”
小喜接过来,眼睛里满是欢喜,忍不住跳高似的蹦哒,“苏姐姐最好了!”
苏榛轻轻捏了捏小喜的鼻子,转而又向青娘介绍了山梅,一番寒喧后赶紧切入了正题:“还没到巷口呢,就闻见这浓郁的酱香了,可是做了不少?”
青娘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轻轻挽起苏榛的胳膊,往草棚里引,山梅也紧随其后。
瞧见棚内也置了黄泥炉灶,并摆满了大小各异的酱缸,缸口覆着的白布。
青娘掀开一口,拿了勺子进去一边搅、一边给苏榛看成色:“眼下豆瓣酱发酵的不错,还得二酵,约摸着再过一到两个月才成,急不得;那边的是黄豆酱,要麻烦些,制曲才完成,刚开始发酵,起码得放个三到六个月,总之苏娘子你是知道的,放得越久,酱味越浓。”
苏榛点点头,打量着这草棚子,极是喜欢,“冬天冷,有个草屋能让酱缸暖和些,再加上地窖里的,你家今年的酱是个大丰收。”
青娘乐呵呵的:”可不只是我一家在忙乎。现在咱这小巷,到处都是酱缸,都快成酱香小巷了。起初大伙还有些犹豫,成树就一家一家地去说,现在都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每天都在讨论这酱的成色、味道,可热闹了。苏娘子,明年你要多少,咱就有多少,绝不会耽搁您的买卖!”
苏榛微微沉思片刻,提醒着:“青娘,这酱如今已颇具规模,依我之见,咱们可以先从品质把控入手。虽说各家都在做,但你才是制酱的行家,你得定下一个标准,比如原料的筛选、制作工序的规范,如此方能保证每一批酱都能维持上乘。”
青娘不住的点头:“是呢是呢,我听苏娘子的。”
苏榛又说:“另外,你跟成树也商量商量,可以拓展买卖的。不止只给我一家做,日后若有机会,可与往来的行商合作,将这酱香卖到更远的地方。甚至可以跑腿去饭馆、客栈问问,让他们拿你家的酱做菜。如此一来,食客品尝之后,口口相传,名声自会远扬。”
青娘这回一听,不住的摇头:“不行不行,我家相公说了,这主意是苏娘子您想的,我们的酱不能让别家要了去。而且我们哪是谈生意的料啊,除了您,我们谁也不敢信,怕让人骗了去。”
苏榛想了想,也是,在这个相对封闭、且商业意识淡薄的环境里,成树和青娘这样的普通百姓,对生意往来心存畏惧与保守是极为常见的。
更何况他们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毕竟缺乏商业经验。
便应了:“成,你们的顾虑我知晓了。这生意之事确实复杂,风险也不少,谨慎些是对的。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让这酱的大好前景被埋没的。另外今儿还有酱能拿走吗?”
青娘一脸遗憾,摇了摇头:“上回您来拿了三百斤,窖里就空了,余下的都是时日不够的酱,还不能吃。但我家腌有不少酸白菘,您要点儿不?”
苏榛眼睛一亮:“有多少?”
青娘有些不好意思:“不瞒您说,我家穷,每年都只能靠这口酸白菘吃一冬,所以腌得格外多,大缸里满满当当的,估摸有个五百来斤。但您放心,白菘好着呢,都是我娘家自家菜地里收的,每一棵都又大又水灵,腌制的时候也精心得很。经过这些日子,酸得正正好,不管是用来炖汤,还是剁碎了包饺子、做包子,都美得很。”
苏榛想了想,成树家只有两大两小四口人,就算这个冬每天都吃,百斤也足够了。
索性就多要些:“可否匀我四百斤?但我今儿个车上是满的,就只拿五十斤走,其它的得请成树专门送一趟上来我家。”
“成、成,应该的。”青娘忙不迭的应着,赶紧打发小喜去称五十斤酸白菘。
随后又赶紧去灶间翻找出一个干净的粗布包袱跟坛子,将自家吃的、早已腌制好、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各类小菜一一装入。
有脆嫩爽口的芦菔,切成均匀的小块儿,腌得晶莹剔透的;有腌芥菜,微辛中带着丝丝甘甜;以及一些酱豆角,口感紧实,每一根都吸饱了酱汁,早上就着粥来上几口,绝了。
青娘一边打包,一边嘴里还念叨着:“苏娘子,这都是自家腌的,你带给家里人尝尝。虽说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这味道却是实实在在的好。”
不一会儿,包袱就被塞得满满当当,仔细地系好,才递给苏榛,眼神中满是无华朴实。
苏榛也没推脱,笑着说全家都爱吃青娘做的这口儿小咸菜,喜欢着呢。并也付清了四百斤酸白菘的钱。
外头铺子买是六文一斤,卖给苏榛,青娘只收每斤四文。
再加上成树送上来的车脚费,一共便是一两七钱。
瞧着时辰已近黄昏,苏榛等人这就告辞了。
回程路上,山梅还在不解的问,为啥方才苏榛还提醒青娘的酱也可以他们自己去卖,不怕影响萧家买卖吗?
苏榛耐心解释:“不能只着眼于眼前的一己之利。青娘家的酱若能卖得更好,于我而言,实则是百利而无一害。
其一,他们把酱卖给更多的人家与商家,这酱的名声便能传播得更广,知晓的人多了,我与他们合作的根基也会愈发稳固,日后我得的份额亦会水涨船高;
其二,我虽有自己的渠道,但独木难支,多些助力,多些不同的售卖途径,反而能让这酱更具口碑,这人心所向之处,说不定日后还会有其他意想不到的机缘。
所以啊,这并非是耽误,而是长远的谋划与共赢之策。”
山梅听得似懂非懂,但也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苏榛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若只想着独占利益,路只会越走越窄。”
是吗?
山梅不想跟苏榛争辩,但她所经历的、身边有的,都是恨不能把她踩到泥里碾成干皮再拿出去换些银子的。
反正眼下除了苏榛跟银子,她谁也不信。
若让她得了机会、赚到像苏榛这般境地,她定不会拿出半分利去相让,她只想让那些人眼馋、悔不当初。
独占利益不好吗?但她试了,觉得没什么不好。
比如,春娘屋里的炕洞,其实是她砸的。
那日,她看到乔老太婆跟三房媳妇,只不过是去春娘灶间撤柴、撒灰便走了。
而她最后进去,捡了块儿尖锐的石头,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伴随着怨恨与不甘。
她当然也不是怨春娘跟大江。但她想,只有在乔家制造出混乱,才能从中找到机会。
而一切正按她预想的方向进行,乔大江两口子成功分了家,这便是乔家撕开的第一道口子。
并且是不用她露头的口子。
这道口子足够的大,等她存够了立女户的钱,会把乔家撕碎。
眼下她也得到了出门的机会,用了区区五文而已。
或者这也是榛娘说的“共赢”?她把炕砸了,却让自己跟乔大江两口子都受了利。
这么多日,山梅内心的那些不安终于被这“共赢”两个字抚平,她终于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理由,内心愉悦而澎湃。
回村的马车上,山梅的目光悄然追随着苏榛。
她偷偷地看着苏榛:榛娘时而微微眯起眼睛,应该在想美食摊位的事儿。
山梅留意着榛娘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她发现榛娘在思考时,会轻轻咬着下唇。
于是,山梅也试着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她看到苏榛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车壁,发出轻微的声响。
于是她的手指便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起来,模仿着榛娘的节奏。
但苏榛的肌肤白皙胜雪,在车厢内略显昏暗的光线中,竟似透着一层柔和的光晕,找不到一丝瑕疵。双手纤细修长,随意地交叠放在膝上,细茧虽明显,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山梅便也把手叠上双膝,然而指甲里,却是这几日制炭而残留的炭灰污垢。她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这双手是她过往苦难与艰辛的见证。而榛娘呢?她明明该比自己更惨。
所以榛娘做的,她也该去做。
马车缓缓前行,车轮在雪地上留下两排辙印。
一排辙印仿佛镌刻着苏榛的顺遂坦途,每一步都似踏在星芒之上。
而另一排辙印,明明也是向前、并列的。
但在阴暗之人心中,怕是只能看到崎岖与挣扎、看到满是荆棘划破的伤痕、看到泥泞中的无休止的攀爬……
白老汉的驴车是黄昏出城的,两个时辰后才终于到了白水村。
夜幕已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地在天边铺展开来。
因怕家里人责骂,山梅直接回了乔里正家。帮春娘代买的东西就请白老汉送去半坡乔大江的新屋便成。
中途经过萧家,车子一停,苏榛便迫不及待的掀帘子出来、蹦下车,才喊了一声:“伯娘——”
后面的话便生生咽了回去,因为看到了盛重云,他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
几日不见,他清减了些,但身姿依旧挺拔如松,披风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天色虽晚,但萧家房前屋后都挂了不少冰灯,再加上白老汉车上的灯笼,映得盛重云周身仿佛披挂了星辰。
此刻他也正望着她,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的绽开,直至点亮眸子。眼神里全是不必说出口的想念、担心、与喜悦。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彼此,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已不复存在,唯有彼此眼中的笑意。
屋内,萧容听到了声音,也打算出去迎,被叶氏一把拉住,“你等会儿,你可急啥!”
萧容怔了下:“你这话说的,听着像是榛娘回来了啊,定是带回不少东西,难不成让她自己搬!”
叶白白了自家相公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外头那位,可是站雪里等个把时辰了,你就这么出去?不让人家热络热络?”
萧容恍然大悟:“娘子周到。”
叶氏笑着哼了声:“你呀,还不如你儿子机灵。”
此刻,被称作“机灵”的寒酥正在冰屋默默添柴。
昏暗而温暖,炉火闪烁的微光在冰壁上摇曳不定,寒酥的身影被这黯淡的光线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其实,他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心中知晓榛娘回来了。
在他心中,只有榛娘归来,这个家才算真正完整。
但外头等着她的人却已不能再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