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往事如烟,已成定局……


    一道极淡的青烟飘过。


    江跃鲤眼前忽地出现一双熟悉的眉眼,眉毛舒展,眼神温柔,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师父,师父,师父……”


    有个小孩一声声脆生生地唤着师父,江跃鲤侧头低看。


    那小女孩梳着两条冲天辫,细软发间夹着红绳,俏皮又可爱。


    小女孩朝着那双眉眼奔去。


    江跃鲤立在原地,静静看着那人抱起小女孩。


    小女孩兴奋极了,叽叽喳喳:“笃姐姐,昊哥哥带我出去玩了,我们买了好多好多东西……”


    画面一转,江跃鲤所处之地变作一片绿林,周遭一片死寂。


    杜老夫人站在她前方,一袭紫袍,拄着拐杖,佝偻着背,眼神玩味地看着她。


    江跃鲤皱眉,正欲开口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干净而清透。


    “你放弃吧,我不会离开我师父,更不会继承你衣钵。”


    杜老夫人笑了,面上皱纹堆叠在一起,“你为什么不愿意离开你师父?”


    “关你什么事!”


    “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想不到逍遥散人一世英名,居然教养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徒弟……还是说,他也违反人伦,你们两情相悦……”


    江跃鲤心头忽地升起一抹惊慌和恼怒,脱口而出:“闭嘴!”


    “闭嘴!”那道女声也同步响起。


    杜老夫人嗓音苍老,温柔,带着诱哄意味:“你想要和师父在一起,不用在我面前否认。我和那些世俗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同,我可以给你师父爱上你的办法,只要你来继承我的衣钵。”


    无人回应,杜老夫人接着道:“难道你甘心,你师父抛弃你,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吗?”


    江跃鲤此时猜到了,这应当是丹空部分记忆和情绪。


    丹空压制她师父纪陶生那道残念多年,最后渡到她掌心时,还附带了这一赠品。


    “想得美!”江跃鲤被这道怒吼惊回思绪,丹空嗓音已然不再清透,而是压着沉沉怒火。


    周遭环境已再度变化,丹空坐于妆台前,镜中呈现出杜老夫人模糊的脸。


    江跃鲤揉揉心口,心中负面情绪爆满,几乎要挤破她的胸腔。


    还是头一次体会如此强烈的情绪,强烈到几乎要吞噬理智。


    她看着镜中的杜老夫人,脑中灵光闪过。


    丹空这是中了蛊啊。


    空间开始扭曲,江跃鲤眼前花成一片,头晕目眩,惊恐、怨毒、不甘等情绪几乎要淹没她。


    她听到丹空歇斯底里的声音:“桃夭!你凭什么抢走我的师父!你不要惺惺做派,师父是我的!”


    空间忽地一凝,又稳了下来。


    江跃鲤站在了一棵桃树下,桃花缤纷,孤零零地出现在沼泽岸边。


    这一次,她看见了纪陶生。


    纪陶生嘴角溢血,坐靠在桃树下,眉眼间不复温柔,只有凌厉、失望和无奈。


    可他的嗓音依旧柔和:“丹空,你炼人为蛊,罔顾人伦,可想过后果?”


    江跃鲤顺着他视线,看到了丹空。


    她一袭绛纱衣,眼尾的胭脂红斜飞入鬓,眸色淬毒,无力得趴在荒草上,受伤不轻却依旧在挣扎。


    纪陶生叹了口气:“罢了,也是我没教好你,半仙约束于天道,这一劫,你我都逃不过。”


    丹空眼神清澈一瞬,瞳孔猛然放大。


    “师父不要,我错了,师父不要!”


    黑暗袭来,一切失去了感知。


    片刻后,光线再度出现,由朦胧逐渐变得清晰。


    纪陶生没了生息,身上落满了粉色花瓣,眉眼依旧温柔,却多了一抹愁。


    一名红衣女子立在他身旁,沉默看了许久,月升日落,日转星移,身上也积了一层桃花。


    红衣女子最后俯身,轻轻吻了纪陶生眉间的愁,而后转身朝丹空走来,站在丹空面前。


    “以你的心境,炼再多再强的蛊虫,也控制不了你师父。”


    红衣女子嗓音飘渺不定,“我知道,你今日所做的一切,皆因蛊虫催发了你情绪,可你错了就是错了,我不会帮你。”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天地变得湿漉漉的,有水迹不断淌下,处处模糊不清,是丹空在哭泣。


    江跃鲤感受到她的挣扎,听见她的哭声,还有一句句的对不起。


    耳边忽然炸响一道声音:“操.他妈的天道,去他娘的定数,把一小姑娘折腾成这样!”


    轰隆一记雷声。


    视线恢复清晰,江跃鲤看见了介缘散人,他单脚站着,身体侧朝向一侧,另一侧草地上有一记雷印。


    “她喜欢上自己师父,再克制也没用,管教不力的师父要罚,她也要罚。也不知那养蛊的老女人,是不是天道安排的。这天道啊,无情得很。”


    这声音熟悉,待看清人后,江跃鲤瞪大双眸。


    居然是便宜师父!


    便宜师父双手结印,一道白色魂体自丹空身体飘出,落到她掌心,旋即消失。


    江跃鲤在这里并不舒服,心口一直闷得难受。


    她想要出去,于是跑到便宜师父旁,“师父,你能看得到我吗?”


    没有得到回应。


    他们看不见。


    江跃鲤心中一急,倏地睁开了眼。


    睁眼的一瞬,落入眼中的,是熟悉的眉眼。


    即便和梦中那眉眼十分相似,她依旧一眼认出,这是凌无咎。


    她猛地坐起来,撞进他的怀抱里。


    凌无咎轻轻拍着她的背,见她久久不动弹,淡声道:“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跃鲤摇头。


    若是有的话,其实也是有的。


    她起猛了,有些头晕……


    她不久久未动,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的胸膛结实宽阔,干燥温暖,气息熟悉,窝在里头非常舒服安心。


    等等。


    江跃鲤推开他,仰起头,双手捧住他的脸。


    “你的体温怎么又升高了?”


    这温度对于普通人而言,是正常的,对于他而言,却是不妙的。


    凌无咎将她的手拉下来,握在手心里,温暖霎时侵袭而来。


    江跃鲤将手抽出来,“你还没回答我。”


    凌无咎抓回她的手,“魔心开始跳动了。”


    “会有什么问题吗?”


    凌无咎凝视着她眼中浮起的担忧,喉结微动,终是沉默。


    此刻的她,眼中只盛着他一个人的影子,清澈见底,能照见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


    若是告知实情,她会不顾一切,留在他身边吗?


    凌无咎阖上双眼,不愿她忧虑,也不敢赌那个可能。


    再度睁眼时,他道:“目前没问题。”


    后来,江跃鲤发现,这哪是没问题!分明是有大问题!


    凌无咎将她软禁了!


    还不是普通的软禁!


    她的活动局范围,局限在栖息梦崖的一个小院子,除了凌无咎,谁也不能见,谁也不能提,无论男女,无论物种。


    一旦提起,便触及他的逆鳞一般,他的眼神变得冰冷、危险,充满侵犯性,虽说没有伤她,但整个人偏执得可怕。


    道理说不通,打也打不过,江跃鲤只能想其他办法。


    她尝试帮他梳理魔气,重新压制魔心,可根本没用。他身体已经和魔心达成了和解一般,没有了冲突,也就无从下手。


    她尝试逃跑,倒是成功踏出了一步院门,可是,后来活动空间缩小为房内了……


    她的日子变得规律起来,吃饭,睡觉,躺尸。


    连几人怎么回来的,其他人情况如何,也没能得知。


    三日后,江跃鲤终于亲手做好了一个香囊。


    这一日,凌无咎如同往常一般,日落而归,江跃鲤迎着夕阳,依靠在门边,笑吟吟地望着他。


    凌无咎停在门外,与她隔着结界相望。


    他神色淡漠,眼中暗藏寒光,“不行。”


    这几日江跃鲤尝试了各种办法,偷摸拐骗无所不做,能想到的,能做到的,都试了一遍。


    见她今日这般,凌无咎自然而然又以为她想出了新点子。


    他想也不想,开口拒绝了。


    江跃鲤努嘴,哼了一声,转身回房,“你会后悔的。”


    凌无咎沉稳平静又冷漠的注视着江跃鲤,不发一言,迈开脚步朝她而去。


    残阳将坠未坠,将窗外嶙峋的崖石镀上一层暗金。


    窗前,江跃鲤斜坐在软榻上,衣衫轻薄,手肘支在矮几上,一个黑色香囊在她掌心,随着她的手指滚动。


    凌无咎步履沉缓,鞋底轻触地面时几乎无声,从江跃鲤面前走过,径直往书案去。


    没错,这几日,他们时常是这般暗暗争锋相对的状态。


    江跃鲤对凌无咎莫名奇妙的软禁相当不满,勒令他不准碰自己,他……很爽快地答应了。


    气得江跃鲤不打一处来。


    之后除了在争取自由时的商谈、较量,其余时间江跃鲤一概不同他说话。


    他……也一并接受了。


    江跃鲤所做的种种努


    力,都如同一拳打入了棉花,伤不到自己,伤不到他,只会憋出一肚子的气。


    也不知这魔心有什么毒,藏着什么怨,让一个人性情大变到如此程度。


    曾经他也偏执,好歹能哄,能说道理。


    江跃鲤望着他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云生,真不想知道我今日想做什么吗?”


    凌无咎定住脚步,转身,目光沉静,却还是应了她的话。


    不过不太中听就是了。


    “我不会答应放你出去。”


    又是这句话!


    每次交锋结束,江跃鲤挣扎结果以失败告终后,他便会说这句话。


    简直就成了他的胜利宣言。


    江跃鲤心气也上来了,手一握,将香囊拢进掌,“做了个香囊,既然你不要,那我送给其他人吧。”


    凌无咎平静地看着她。


    “你送给谁,我也不会放你出去。”


    那颗魔心一定是石头做的,一定是!


    真是冥顽不灵,气煞人也!


    之前忘了送他一个,觉着亏欠,想着亲手做一个,表达诚意,他居然是这般态度。


    亏她还为了这个香囊扎了好几次手。


    江跃鲤气得咬紧后槽牙,吸了吸鼻子,盯着凌无咎,道:“行!反正送谁结果都一样,那我送给大师兄吧。”


    “不行。”


    他立时否定,目光变得阴鸷,江跃鲤甚至能看到他心口的轻微起伏。


    江跃鲤知道,这个名字,是最能引起他情绪起伏的。


    前几日,她将想要见的人,一一列举了,说到秦骓言时,他显然有些失控。


    虽然这样有些幼稚,不过还是调动他的情绪,还是让江跃鲤产生一股成就感。


    小样,还拿捏不了你!


    “这是我做的,我说送给谁,就送给谁。”她坐直身子,伸手朝他的方向递出,道,“你明日帮我给他。”


    凌无咎目光晦暗一片,仿佛还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这几日无论如何折腾,还未见过他情绪这样激动。


    江跃鲤:“我……”


    江跃鲤刚开了口,忽地面前一阵风横扫而过,吹起她额前碎发,下颌一紧,失重感猛然袭来,她背后撞进了软榻里。


    榻里的软枕深深凹陷下去,几乎要将她的头埋进去。


    凌无咎掐着她的下颌,掌心按住她的脖子,将她怼在了榻上。


    喉间的挤压感让她呼吸有些困难。


    靠,玩脱了?


    可还未等她挣扎,凌无咎便松开了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颈窝里。


    他的声音闷闷的:“我说了,再过些时日,我就放你自由。”


    江跃鲤一掐就怂,一放就拽。


    有恃无恐。


    “那是多久?”


    两人不是第一次讨论这个时间。


    对于这几千年的魔头而言,过些时日,可以是一天,一个月,一年,甚至十年百年。


    “我不知。”


    看,他还是不知道。


    万一在这期间,任务对象死了,她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凌无咎大半个身子覆在她身上,颈窝处传来的体温烫得惊人,江跃鲤能感觉到自己血脉的跳动,越来越快,不知是被气的,还是什么原因。


    她伸手推了几下身上的人,纹丝不动,他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又压近些。


    她语气软了下来,“那你好歹给我个准确时间,不然这样等下去,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啊。”


    “你想要多久?”他依旧赖在她的颈窝里。


    江跃鲤没有任何迟疑:“肯定是越快越好。”


    凌无咎顿了下,声音平静下来,“嗯,我尽快,不会让你等很久。”


    停顿片刻,他补充道:“一个月内。”


    说着,他抬手穿插进她的指尖,将香囊掏出来,攥进自己掌心。


    江跃鲤失笑道:“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刚刚那些话都是为了气你。”


    他低低得“嗯”了一声。


    江跃鲤听得出其中的附和。她说了,他便应了,至于信不信,看得出来,他约莫是不太相信的。


    “那日我跳下毒沼老怪的虫洞前,就和你说过的,先前睡得迷糊,我给忘了给你送香囊,等这一切结束,我亲手给你做一个。”


    凌无咎动了,他抬起了头,唇角紧抿,凝视着她,眸中情绪不明。


    瞧他这反应,有些呆,似乎真的不知道。


    “你不会没听见吧?”


    凌无咎轻轻点头。


    “那我当时同你说话,你知道吗?”


    凌无咎垂下眼眸,“知道,但是听不见。”


    “那时候除了虫子爬动的声响,和一些风声,其实也没有其他很大的声音……”


    说道这里,江跃鲤止住了话头,想起后来他出现时,他身上那失控到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魔气……


    “你那时该不会是濒临失控,所以听不到我说话吧?”


    凌无咎沉默,但点头确认了她的猜测。


    江跃鲤愣了一瞬,当时情况混乱,她的确不太注意他的情况,谁能想到,一堆虫子能让他失控到那样的程度。


    对啊,那些虫子她都能挡住,他又怎么会因为那种程度而失控呢。


    混乱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凌无咎手肘撑在她身侧,身子还压着她,另一手摸索到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


    按照他这几日在意的事情来看,江跃鲤问道:“是因为我要去救大师兄?”


    凌无咎低垂眼睫轻轻一颤,眼尾登时浮现一抹淡红,他抬眼望她,眼神又平淡沉静下来,再去找那一抹红,已然不见,仿佛是江跃鲤的觉错。


    他认真道:“是。”


    “那你得和我说,不要憋在心里,你什么都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


    “告诉你,你便不会做了吗?”


    他这一问题又准又狠,直指问题,江跃鲤闭上了即将张开,想要继续话题的嘴。


    他知道她要救他。


    她也的确要救他。


    说破天了,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那时的结果不会有变化,江跃鲤的处境却迎来的转机。


    在香囊的贿赂,以及那日的坦诚之下,凌无咎准许了半个时辰的“探监”时间,不过来者只能是乌鸦和胖猫。


    事情总不能一蹴而就,能有进展,江跃鲤已经很满意。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有的手段和力气!


    前些时日,胖猫独自守家,本以为它会郁郁寡欢,日渐消瘦,不料它长得愈发壮硕。


    它吃修者,是因为喜欢灵力。如今有袁珍宝的灵食,它也不再喜欢吃人,总是缠着要灵食。


    一个爱做,一个爱吃。


    于是胖猫已经圆成了一个球。


    又过了几日,这点自由不足以满足江跃鲤。


    不过,好在乌鸦在,出门不是一件难事,她可以……用记忆碎片。


    怂,但有用。


    在记忆碎片里,凌无咎依旧正常,可以同他游山玩水,看遍四季更迭,花开花落。


    在相对腼腆的他身上,江跃鲤甚至可以将伪百科全书里的百般武艺,用到他身上。


    双修的益处,是显而易见的,她修为开始猛猛地涨。


    从化神期,跨过了炼虚,她已经是合体修为,成了半仙。


    她想,她应该有能与凌无咎一战之力了。


    自由,她来了。


    第92章 第92章风雨欲来,满院疑云


    在江跃鲤磨拳擦脚,正打算一雪前耻时,凌无咎却放软了姿态。


    对她的软禁,放松了标准,除了不能出门,不能见秦骓言,其余的一概不管。


    他愈发忙碌,有时一连好几日也未曾归来。


    他总是风尘仆仆的,连胖猫都被他折腾得瘦了一圈,能看出下巴尖了。


    见他每日风里来雨里去的,江跃鲤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她心有所感,也开口问了,可无论如何,他也不愿透露任何讯息。


    他所有的解释,汇总成一句话便是:别问,问就是安心在院中等他回来即可。


    这段时间,他又连续消失了几天。


    闲得无聊,袁珍宝做了许多好吃的,


    拉着安霞霞一同,来陪她唠嗑。


    三人躺在竹林中,或坐,或躺,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了,江跃鲤还未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她只记得那漫天的桃花,以及梦中强烈的,让人窒息的情绪。


    恰好有时间,也有人,她便提起了这事。


    安霞霞目瞪口呆:“你居然不知道?”


    江跃鲤给她张开的嘴巴里,扔了一块肉干,“我昏迷着回来,醒来后又一直接触不到其他人,为了自由,与云生关系闹得很僵,哪来的途径知道啊。”


    袁珍宝吞下口中食物,喝了一口茶,说道,“是一位大娘送你们回来的。”


    “大娘?”


    “嗯,她说你们见过的,是桃林外卖茶的。”


    这么一提醒,江跃鲤倒是有点印象,当时她极度疲惫,只是撑着口气,见着有人来了,就晕了过去。


    那人似乎就是茶寮的老板娘。


    袁珍宝道:“她家祖先同那处瘴气沼泽有些渊源,世代守在那处,只为等桃林消失后去救人。”


    安霞霞插话:“你说奇不奇,那大娘是个散修,修为不低,用得最好的法器,就是穿送法宝,刚好可以送你们回来。”


    袁珍宝道:“距离太远,把你们送回来后,差点没把人家修为给废了,好吃好喝休养了好几日,那大娘才恢复些灵力。”


    好几日……


    江跃鲤语气不满:“如果云生不软禁我,我好歹还可以和她当面道谢。”


    “你?”袁珍宝摇头,“你醒来的时候,她早就离开了。”


    这样说来,她岂不是昏睡了很久……


    江跃鲤问道:“……我昏迷了几天?”


    安霞霞两根手指交叉,比出一个十字,面色浮夸,道:“十天,往上。”


    江跃鲤有些惊讶,她只是做了个梦,居然晕了这样久。


    安霞霞接着道:“十天后,云生道君醒了,自那以后,我们就再没见到你了。”


    提起云生……


    忽地,江跃鲤想起了右手,当时魔气侵蚀得厉害。


    她低头检查,手心手背来回翻转,手上的伤疤都没了!


    “你是在看你手上伤疤吧。”袁珍宝定定看着她的手,道,“云生道君给你治好了。”


    安霞霞面色露出后怕,“当时你手上的肉不断地消失,无论什么药都治不好,后几日,都可以见到骨头了。


    还是云生道君醒了,割血给你泡手,才止住了伤势,看你手恢复的不错,后面他估计也割了不少血吧。”


    江跃鲤沉默了。


    她不知道,凌无咎从未和她说过这些。


    又天南地北地扯了些话后,两人离开了。


    江跃鲤独自坐于院中,还未捋清凌无咎的异常,乌鸦也来了。


    既然凌无咎不乐意她见秦骓言,她也并非一定要见,只需要知道秦骓言的情况,已经足够了。


    能完成这一任务的,非乌鸦莫属。


    乌鸦对此安排,满意得很,当天就离开栖梦崖,守在了秦骓言身边。


    已经好几日没见它,它的忽然出现,让江跃鲤紧张起来。


    莫不是秦骓言出事了?


    她坐起身来,问得有些着急,“怎么了?”


    乌鸦站在草地上,头顶浮起了一本书,“骓言托我交给你的。”


    按乌鸦所说,最近宗里搜寻秦骓言比较频繁,风头紧,他藏身之处离栖梦崖颇远。


    如此,还专程让乌鸦回来一趟送的东西,肯定很重要。


    江跃鲤万分重视,连忙拿下书来,靛蓝色封皮上……写着“修行入门纪要”几个大字。


    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夕阳漏下,晃在书封几个大字上,江跃鲤静静望着这本书,眼尾抽搐了一下。


    大师兄,不愧是你。


    都这时候了,还惦记着她的修行……


    江跃鲤放下手中书,看向乌鸦,“对了,我给你探探体内情况。”


    自从在毒沼老怪那处回来后,它仿佛版本迭代了一般,变得机灵多了。


    不再一问三不知,它有了喜好,想法,和脾气,现在将她抓到手心,它还会不乐意。


    乌鸦仰头看她:“我只是一个系统,能有什么魂?”


    其实可能有的。


    这几日,她专门查了书。


    书上记载,他人的空间足够强大,其他人进入到空间内,若是魂体不强,会受到影响。


    像毒沼老怪那种献祭自身而造出的空间,自然属于极强的那类,会吸取他人的力量,他人的魂体,用来巩固空间。


    进到那个空间内的,除了乌鸦,他们三人都是修为不俗的人,所以只有它魂魄受到侵蚀。


    它在空间中待的时间越久,魂体越弱,后面都支撑不起身体,整日昏昏欲睡。


    江跃鲤抓起乌鸦,灵力在它体内运转几周天,却并未发现任务魂体迹象。


    奇怪。


    按照她的推测,乌鸦体内原本有一道魂体,那道魂体被毒沼老怪的空间侵蚀,削弱,乃至消失。


    后来,她又从自己的魂体中,给它渡了一道魂,乌鸦才重新苏醒过来。


    渡过去的魂可能是阿棠,而乌鸦是阿棠的一缕魂魄。


    可是为什么她找不到这一缕魂?


    江跃鲤又尝试了几番,最终还是已失败告终。这个猜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收到基础修行的书后,江跃鲤得了闲,就会翻看片刻。


    秦骓言说得没错,他选的这一本书,的确非常适合初学者,简单易懂,还风趣。


    看了两日后,江跃鲤按着书上的指导,尝试以书上介绍的方式运转身上的灵力。


    这一试,她发现了新天地。


    按照书中所述的顺序,以及流通经脉的方式,体内灵力运转时,江跃鲤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丝滑。


    先前也并非有所阻塞,只是需要有意识去调动灵力,凝结灵力,使用灵力。


    每一步都需要特意去做。


    可按照书上的方法,她的灵力哧溜一下,就完成了所有步骤,就像呼吸一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用刻意注意。


    从此,她调度灵力由手动挡,变作了自动挡。


    书里还有些基本的修行动作,江跃鲤自学过后,再向袁珍宝请教。


    她本身已经是个半仙,许多关窍一点就通,进步也是飞快。


    从那之后,她有了每日晨练的习惯。


    在这段日子里,凌无咎曾两次短暂归家,每次都是天不亮就出门,夜深才回来。得知她潜心修炼功法,他也只是沉默以对,从不曾多问一句。


    也是,他从未修习过功法,如今的力量,全来自那颗魔心。


    对她当下所作的事情完全不了解,若硬要说了解,那也仅仅局限于书面。


    两人似乎产生了……隔阂。


    这是江跃鲤从未有过的感觉。


    即便初识时,她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小命,也不曾有这样五味杂陈的情绪。


    离放她离开的一月之期,还剩十余天。


    江跃鲤每日饮食起居规律,三餐精致可口,夜夜安眠无梦,功法修为精进极快。她也收了找凌无咎干仗,争取提前“释放出狱”的心思。


    又是独自醒来的一日早晨。


    江跃鲤在梧桐树下修行功法,晨光透过树冠,星星点点洒落,时不时传来几声鸟儿的叫声。


    在初升的太阳下,一只彩蝶翩跹而至,停在她的木剑上。


    即便彩蝶身上灵力近乎于无,飞得东倒西歪,摇摇欲坠,有了如今的修为,她也可以清晰的看到蝴蝶身上的术法流转。


    甚至能看到在这结界内,彩蝶身上灵力的急速消散。


    不知是谁又来了信。


    江跃鲤缓缓伸出纤细的手,那只彩蝶翩然落在她莹白的指尖上,下一刻,灵力便再也无法支撑,化作一封信笺。


    她手腕一转,反握剑柄,将剑收回背后。


    纸张触感滑腻,带着隐隐竹香……


    这……


    她已经猜到是谁了。


    打开一看,笔迹一如既往的工整近乎死板,内容……一如既往的让人汗颜。


    这一封信笺字数不少,是一页密密麻麻的小楷,江跃鲤懒得细看,只简略扫过。


    前段诉说衷情,中段暗暗表达肉息果没由他交回宗内不满,后端则是商议婚事的事宜。


    看完,江跃鲤“啧”了一声,将信折起来,打算销毁。


    随即动作一顿。


    婚事?


    什么婚事。


    她再度打开,细细看后一段。


    大致是前些日子长老出关,得知她和凌无咎两情相悦,要为两人办婚事。


    江跃鲤手一抖。


    ……想不到修仙世界也兴催婚这一套。


    信中写道,宗里已告知凌无咎择日前往宗门商议,凌无咎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脱,甚至长老提出要见江跃鲤,也被他一口回绝。


    按照二大师兄的猜测,凌无咎若是依旧一意孤行,长老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让江跃鲤好好劝劝。


    字里行间,深刻体现了这位二大师兄虚伪的担忧,担忧她的处境,担忧栖梦崖的处境,担忧她师门的处境。


    江跃鲤面无表情,一道灵力窜起,手中的信笺燃起一道火光。


    居然还敢拿师门来威胁她?


    他们要是能动得了便宜师父一根头发,她把二大师兄的头拧下来,当球踢!


    江跃鲤还欲继续挥剑晨练,才摆好姿势,又停了下来。


    原来还有这事。


    为什么凌无咎不告诉她?担心两人成婚后,她给他生


    下继承血脉的后代?


    结婚,那是没必要的,生娃,那是要他命的事,也是万万不可的。这几日的反常,总不会因为这点事吧?


    他最近隐约的疏离,是发现了她细作的身份?


    是不是担心宗门通过她来制服他,所以才将她困在这里?


    无数的问题堆积在脑中,江跃鲤没了心思继续练功,干脆收了剑。


    她静静立在梧桐树下,直到中午,安霞霞和袁珍宝带着吃食来寻她,她才一同坐到石凳上。


    今日她们的心情不太好,江跃鲤也郁闷,三人坐于石桌前,同时深深叹了口气,脊背佝偻,以同样的姿势撑着下颌,无精打采。


    袁珍宝瞥了一眼江跃鲤,“你又怎么了?”


    江跃鲤道:“听说宗里想要安排我和云生的婚事?”


    袁珍宝脸色大变:“你怎么知道的?”


    江跃鲤眯着眼,盯着身前两人。


    居然又只有她不知道!


    她仿佛更这个世界脱节了,脱的还是自己的节……


    她愤懑道:“你们都知道,居然瞒着我!”


    安霞霞缩缩脖子,“云生道君不让我们同你说。”


    “好吧。”


    沉默片刻。


    三人又一起叹了口气。


    安霞霞平日里神采飞扬,有着一身使不完的牛劲,今日却像一朵缺了水的花儿,整个人都蔫巴了。


    江跃鲤戳戳她肿得不太明显的眼睛,“你怎么了?”


    安霞霞眼睫黝黑,扑扇几下,水光一闪而过,迅速隐没在眸中。


    她生在一家修仙世家,虽说小门小户,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只是她母亲并非正妻,又体弱多病,娘俩在家中举步维艰。


    为了维系母亲的医药费,她才替了族中的姐姐进了青鸾宫,又应族中要求,自请前来栖梦崖。


    本以为这里会是危险重重之地,想不到竟是这样的去处。


    她当下的生活,超出预期,已经非常满足,她又怎能继续奢求其他。


    安霞霞无力笑道:“我的事都是小事,也没必要说出来,让你们烦恼。”


    “小事?如果你觉得很烦恼,对你的影响很大,那就不算小事。”江跃鲤道:“事情小不小,不是按人来分的。”


    安霞霞瞪大眼眸。


    江跃鲤往后仰了些:“我现在看起来很可口吗?怎么感觉你想吃了我一样。”


    说完,安霞霞眼泪吧嗒一下,就落在了石桌上,水珠很快便□□燥的石桌吸收。


    江跃鲤站起来,“该不会真的想吃我吧!”


    “平时牙尖嘴利,现在倒是不会说话了。”袁珍宝睨了她一眼,对江跃鲤道,“她想她的小情郎了。”


    闻言,江跃鲤精神起来了。


    她知道的,是一位身材壮硕的男人。


    她道:“我又不拘着你,你去见他不就行了。”


    安霞霞眼泪吧嗒落个不停,“他把我母亲接来了,前些日子都会下山去见他们的,不过长老出关后,宗里管得严了,不敢去见。”


    “那把他们接上来?”


    “先别说云生道君同不同意,宗里是不让外人常住的。”


    江跃鲤问:“你想离开吗?”


    安霞霞立即摇头。


    袁珍宝在一旁道:“说离开哪有那么容易,一旦成为九霄天宗弟子,除非死,否则根本脱不去这个身份。”


    江跃鲤差点忘了。


    这破宗门,还有这一层规定。


    江跃鲤斟酌片刻,道:“那你……死一下?”


    安霞霞懵了,眼泪一下子缩了回去,一脸“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的表情。


    “假死,我是说假死。”江跃鲤摆摆手,补充道:“你们在宗里有魂灯,取回来,然后假死脱身,就行了吧。”


    袁珍宝摇头:“九霄天宗势力范围极广,根本瞒不过。”


    江跃鲤问道:“若是临近魔域的城镇呢?那边鱼龙混杂。”


    那里自然是可行的。


    先前无法脱身,因为她们修为不够,用不了传送法器,只能长途跋涉,而这去的路途中,根本避不开宗门的追捕。


    可是江跃鲤在啊。


    她大手一挥,就可以将人送到那处了,简单又轻松。


    重折陌在宗主手下办事,将安霞霞的魂灯替换出来,又毁了假的魂灯,造成安霞霞被江跃鲤杀死的假象。


    一个小小弟子的死亡,并未掀起多大的风浪。


    此事也就此了结。


    从此栖梦崖少了一人……显得愈发孤寂了起来。


    事情办妥的当晚,凌无咎回来了。


    月明星稀,凌无咎带着一身的露水以及疲惫,缓步踏入房中。


    胖猫跟在他身后,一见江跃鲤,便飞扑而来,钻入她怀中。


    江跃鲤坐在圆凳上,放下手中安霞霞寄来的平安信,搂住胖猫,□□了一顿。


    哎,手感已经没了从前的舒服,摸起来都有骨感了。


    跟了一个工作狂魔主子,胖猫养出来的膘,短短时日,已经不见了大半。


    江跃鲤挠着胖猫下巴,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还不可以告诉我吗?”


    凌无咎坐在她身侧,单手撑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他最近总是这样,她靠在榻上,他便坐在榻上,她睡在被中,他也钻进来,像在争分多秒守在她身边。


    可又保持着距离,并未靠得太近,甚至不乐意江跃鲤碰他。


    他变得愈发阴冷、沉默,魔气似乎已经完全压过他身上的灵力。


    她成了一个成熟的半仙。


    而他,成了一个成熟的魔头。


    凌无咎并未睁眼,声音低哑道:“待事情结束,我会让你知道的。”


    “婚礼的事情?”江跃鲤问道,“其实我也不会赞成那些不认识的老头老太太给我办婚礼,也没想过结婚生娃,你也不必瞒着我。”


    凌无咎撩起眼皮,看来她一眼。


    那些人想利用大婚做阵,如此说来,也算其中一部分。


    他没有否认。


    江跃鲤直视他:“那你的结界可以撤掉了吗?”


    “不行。”


    简单的两个字,冷漠又无情。


    江跃鲤一激动,差点脱口而出,要和他打一架,谁赢了听谁的!


    可见他眼神疲惫到极致,话到舌尖,又吞了下去。


    她将胖猫放到桌上,认真道:“宗里派我来当细作,没有魂灯威胁,也没利益诱惑,干巴巴地就让我卖命,我肯定是不愿的,所以……我还是你这头的。”


    她无奈道:“我已是合体修为,是一个半仙,不会再拖后腿了,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告诉我呢?”


    凌无咎眉头轻皱,某一瞬间


    ,江跃鲤捕捉到他眼下一闪而过的黑纹。


    她登时一道灵力往前试探,凌无咎侧头躲开。


    一切发生再瞬息之间,两人都是下意识的举动。


    一顿操作猛如虎,静下来后空气陷入死寂。


    凌无咎默了片刻,“你只要在这里等我便好,无需做其他事。”


    江跃鲤注视他半晌,抬手,将缩在一旁,埋头撅屁股的胖猫抱起,放回怀中,轻轻安抚。


    可怜见地,被两人的威压吓得浑身发抖。


    罢了罢了,再问下去,又要把人问跑了。


    次日,江跃鲤早早醒来,身侧的凌无咎又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有什么大事,起得比她这个掐点吸收天地灵气,用功修行的人还早。


    她收拾一番,来到梧桐树下,还未开始挥剑,一道黑影摇摇晃晃自空中坠落。


    手一伸,她将乌鸦接在了掌心。


    “你怎么坠机了?”


    乌鸦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断断续续的,“四,四长老发现了骓言的藏身之地,带人去捉他。”


    九霄天宗一向不允许弟子擅自脱离宗门,秦骓言入魔后,实力大增,早些时候宗门抓不到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长老们出关,宗门实力大增,形势一下子变了。


    秦骓言不像安霞霞,曾经是宗门天剑峰大弟子,如今是他们的肉中刺,不是假死可以混过去的。


    “抓到人了吗?”


    “没,”乌鸦喘了两口气,“逃脱了,暂时安全,不过他伤势很重,有一份道具地图,可以去找他。”


    乌鸦身上浮现一张卷轴,江跃鲤打算伸手去触碰,却又停了下来。


    栖梦崖困住她的这一道结界,在她修为提高后,成为了君子结界。


    结界根本防不住她,全凭她良心。


    见凌无咎近日状态不对,她才安分待在这里。


    凌无咎的唯一要求,就是再这一段时间里,她不离开栖梦崖。


    虽说他昨晚刚回来,也无法保证今晚不回。他愈发阴晴不定,如果被他发现她不在,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


    既然秦骓言暂时安全,还是等等吧……-


    是夜,月黑风高,晚风自窗口吹入,带着一丝凉意。


    屋内一片狼藉。


    “东西在哪?”


    一名弟子倒在地上,狼狈不堪,手往后撑,脚也往后蹬,面色惊恐到血色全无。


    “我守的,就是你手上的东西,其他的我真不知道。”


    对上那幽冷死寂的凝视,他颤抖着回答,舌头捋不直,脑子也阵阵发麻,通身只有一种情绪——


    惊骇。


    深入骨髓惊骇。


    不到一盏茶时间,眼前之人便将宗门设下的多重法阵全部撕毁,还杀了所有把守的人。


    他该跑的,留下来的人全都死了,全都被他杀死了。


    他甚至看不清这人是如何做到的。


    混乱之中,一股力道将他砸到此处。


    他身侧的石台上,本来供奉着宗门重宝,也在此人掌心化作了灰烬。


    这名弟子白衣脏污,浑身颤抖,缩在墙角,不敢直面前方的人。


    漫长,惊心,煎熬的等待过后,他耳朵直发鸣,却依旧听到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在极度惊恐之下,他将能说的,都说了,那人没怪罪他。


    太好了。


    活下来后,给宗里提供信息,或许还算大功一件。


    他颤抖着抬眼,瞧瞧瞥向那人。


    那人一身黑衣,身形修长,隐没在门外的黑暗中。


    他刚松了一口气,一道沉重的喘息声传来,门外出现了一头巨大魔兽,竖瞳红发,缓步踏门而入。


    魔……魔兽!


    他身体一软,吓晕了过去。


    胖猫身形巨大,可脚步很轻,并非是猎食姿态,而是……它担心引起主人的注意。


    不仅这里的人恐惧主人,连它都恐惧,主人最近总是失控,有时狠起来,它觉得他也要将它一并捏死。


    它想念女主人了,只有女主人在,主人才会收敛一些。


    胖猫并未上前吃那人,只是蹲在门内,等主人平复下来。它揣起爪子,将大脑袋趴在地上,怀念起家里的灵食。


    都怪那些奇怪的长老。


    为什么不干脆光明正大打一架,输了将那物还给主人,赢了的话,主人也不再这样折腾。


    偏要在各处设置障眼屋舍,害得主人一顿好找,也杀死了不少他们的弟子。


    那些长老真傻。


    胖猫愁得脸都皱了。


    它深深叹了口气,吹起一阵灰尘。


    屋外,一片残林断壁中,凌无咎长身而立,周身翻涌着狰狞魔气,眼下黑纹蠕动,攀沿而下,没入衣领。


    他面颊、脖颈溅上星点血迹,静静仰头看那隐入云层的月亮。


    既然他们要藏,便把所有障眼之处毁掉,总有一处是真的。


    忽地,他心脏一滞,周身魔气猛然大涨,目光幽幽,定定望向一个方向。


    疗伤的药、补充体力的灵食都准备好了,江跃鲤将储物袋别在腰间,准备发出。


    凌无咎回来时间一般在下午,即便是晚上,也不会太晚。


    江跃鲤探头出窗外,看向头顶那道黑云半遮半掩的弯月。


    这个时辰他还未回来,证明他今晚不会回来,甚至一连几日都不会回来。


    去找秦骓言的时间,还算充裕。


    万事俱备……可她心头依旧突突地跳。


    她有把握不破坏结界进出院子,可还是惴惴不安。


    乌鸦站在她肩头,打断她思绪,说道:“地图已经用了。”


    为了躲避宗门的搜捕,秦骓言不会停留在一个地方,他们不知具体位置,只能跟着系统的地图寻过去。


    乌鸦话音刚落,江跃鲤看见一个光点,穿破重重障碍,落在她眼中。


    修为高了,可以发现很多有趣之事,比如,这地图的光点……


    居然是魂契!


    再见这熟悉的光点,回想起刚穿来时,颇有时光飞逝,物是人非之感。


    江跃鲤收回神思,定定心神。


    她走到门前,双手拉开房门,心脏猛地一跳,抬头,倏尔撞进一双冰冷的眼眸,深不见底的压迫感席卷而来。


    她往后退了一步,扯出一个僵硬的笑,“你怎么……回来了?”


    第93章 第93章我陪你去,帮你救他


    月光洒下,白茫茫一片,凌无咎轮廓镀上一层森冷,面上一片阴翳,只余眸中两点白光,更添几分寒气。


    他往前一步。


    江跃鲤又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她胆小,而是他身上的气息太可怖,裹挟着铁锈与晚露的气息,寒意自皮肤深入,流遍经脉,渗入骨髓,激发出一阵战栗。


    凌无咎这一次回来得出乎预料,事发突然,江跃鲤大脑都要宕机了。


    她不发一言,在眼神中与他交锋。


    ……准确来说,是她被当方面压着打。


    若是眼神能够杀死人,江跃鲤觉得自己早已死了千次百次,被挫骨扬灰了。


    她预料到他知道了,会生气,会很生气,可从未想过会气成这样,一身魔气滚滚,仿佛下一刻就要轰地爆燃起来。


    在江跃鲤惊讶到呆滞的目光中,凌无咎广袖低垂,不急不徐跨入门内,若是忽视他身上浓重的戾气,慢悠悠的动作简直一派悠闲。


    可江跃鲤知道,越安静,事越大。


    她眸光由惊讶,转变为了惊吓。


    满室烛火无声窜起,房内顿时大亮。


    江跃鲤眯了下眼,适应乍亮的光线。


    此时,她才看清凌无咎模样,面容惨白,下颌沾着星点血迹,红的红,白的白,触目惊心,宛若刚觅完食的吸血鬼。


    他眸中盛满了阴沉、压抑于疯狂,仿佛随时会失控暴走。


    这不是普通的生气。


    江跃鲤皱眉一皱,不再后退,看着他。


    这人总是三五日的不着家,来匆匆,去也匆匆,不知忙什么,还将自己搞成这副尊容。


    “你是从哪里回来的,怎么搞成了这样?”


    她本想气势汹汹地问,先发制人地问,压着他问,可是……话一出口,就泄了九分起劲。


    凌无咎没有因为她软化的态度而息怒,眼中时而清明,时而混沌,让人看得心惊胆跳。


    他并未回答,而是往前两步,停在她面前。


    威压沉重、阴冷,如泰山压顶,压迫感笼罩而下,本想继续追问的江跃鲤张了张唇,始终未说出一句话。


    她脖颈仿佛被掐住一般,窒息感猛然袭来。


    日,居然来真的!


    凌无咎居然无法控制自身力量了。


    江跃鲤咬牙,深呼吸,一阵灵力荡开,想要化解这一阵压迫感。


    可总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她释放的灵力仿佛水珠落进了熔浆,刚使出来,噗呲一下,便没了踪迹。


    她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凌无咎,他目光阴鸷,眼瞎浮现淡淡的魔纹。


    这是,被他吞噬了?


    他现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饶是她的修为不低,也无法察觉到其中蹊跷。


    怔愣之间,浓重的血腥味倏地萦绕而来,耳边传来一阵痒意。


    凌无咎手指修长,鲜血染红了一半,动作缓慢而缱绻,撩起她腮边碎发。


    碎发沾上了血,黏在一起。


    发丝划过耳朵,那一处的肌肉跟着颤动,江跃鲤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凌无咎嗓音喑哑低沉:“鲤鱼,你要出门?”


    他的手顺着耳后黑发往下,指尖悬在脖颈上,欲碰未碰,传来一阵难忍的痒意,不断地勾着她的注意。


    江跃鲤觉得,稍有不慎,她便会身首异处。


    她僵硬的站着,在突如其来的危险中,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他从未对她散发过如此危险的气息,从未!


    江跃鲤眼眸一转,落在他脸上。


    他笑得温柔,笑意不达眼底,病态又疯狂。


    江跃鲤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完蛋,这魔头真的疯了,气疯了。


    若是不制止他,不知发生什么。


    她往常或许能打得过,可凌无咎现下散发的气息,以及她灵力莫名奇妙的消失……


    她不觉得自己有胜算。


    想到此处,江跃鲤一顿。


    灵力消失……有些熟悉,早在很久之前,她亲身体验过的。


    初见不久时,魔心作怪,凌无咎窝在寝殿角落,痛苦地蜷缩着身子,她只触碰到一瞬,周身灵力就被吸了个干净。


    那时他失控,但还是能管得住自己。


    江跃鲤怀疑当下也是这样,他还有意识。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她想离开,所以吓她?


    想要验证很简单。


    江跃鲤抬手,往虚虚游走在颈边的手一抓,却抓了个空。


    果然,他是故意吓人的!


    真狗啊!


    一阵清风扬起她的发,凌无咎已经退开一步开外,眼眸清明了不少,静静的看着她。


    “你去哪里,我陪你去。”


    江跃鲤张了张嘴,并未立即回应。


    其他情绪盖过了要喷他的冲动。


    他当然不会故意将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她想问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没问出口,她就知道他不会答。


    她还想说他没必要做到这种程度,陪她出去,可眼下这情况,根本没有拒绝的空间……


    除去各种疑惑,她最想做的,是扒开他的心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日日打哑谜,都已经打了一个月了!


    她也想打一次哑谜,可到头来,还是不忍心。


    纠结一番后,江跃鲤忍住心头所有情绪,实话告知。


    “我要去救大师兄。”


    这句话仿佛化作了一把利刃,穿进了凌无咎的心脏。


    他早已知晓般,并未质问,情绪也看不出来波动,可江跃鲤却觉得他的神识沉了下去。


    他垂眸,安静片刻后,才开口:“好。”-


    秦骓言躲在山上的林中小屋中。


    小屋空间很小,四处漏风,仅由几块木板搭建而成,里头有一张简易的木板床,是猎户暂作休息之处。


    秦骓言衣袍破烂,血凝在上头结了痂,重新带上了那白色面具,气息紊乱,还勉强维持着意识。


    他坐靠在木板上,见江跃鲤来了,虚弱道:“抱歉,我心魔又重了。”


    江跃鲤蹲在他面前,从储物袋中摸出药,“你做得很对,保命最重要。”


    乌鸦站在她肩头,附和道:“没错,心魔我们可以用药压制,命没了可捡不回来。”


    秦骓言身上的伤相当严重,一看便知对方是奔着要命来的。入魔程度加重,换来一条命,那是相当划算的买卖。


    小屋空间狭小,凌无咎进来后,更显逼仄。


    他站在门边,站在她的身后,跟个机器人似的,双眼几乎要冒出激光。


    重压之下,江跃鲤给秦骓言处理伤口的手有些僵硬,身后那人的视线仿佛要将她手背烫出洞来。


    既然看不得,又何必跟进来!


    整个小屋里气压极低。


    低到江跃鲤担心秦骓言会缺氧的程度……


    在江跃鲤即将承受不住,冒着凌无咎发疯的风险,也要将人赶出去之际,门外来了人。


    “云生道君,折陌有事来报。”


    江跃鲤闻言,上药的手一重,无辜的秦骓言疼得闷哼出声,她连忙松了力道。


    重折陌怎么忽然寻来了,看起来,还是凌无咎将位置告知他的。


    江跃鲤扭头,疑惑地看着凌无咎。


    凌无咎睨了她一眼,“不是来抓他的。”


    说完便转身往外走,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江跃鲤透过木板之间的缝隙,看见凌无咎和重折陌一黑一白两道修长身形,渐行渐远。


    不知凌无咎什么时候和重折陌有了交集。


    不过,重折陌是时从的人,时从曾经在凌无咎手下做事,也算合理。


    可为何她嗅到了一丝危险,仿佛站在危墙之下,墙未倒,却即将要倒了。


    树林在风中摇曳,月光落在凌无咎眼中,照不亮幽暗的双眸。


    重折陌看了一眼,垂下眼眸,说道:“宗主如今脱不开身了。”


    他近日也在为了凌无咎的事忙碌,有了消息后,忙不迭联系他,寻了过来。


    凌无咎目光阴鸷,一言不发。


    “半个月前,长老们要求宗主利用江师妹与你的婚事,做一个局,将您重新封印回灵韵峰。”重折陌语气平静,“宗主在其中周旋,被他们察觉,如今生死不明。”


    凌无咎语气毫无情绪:“你要我去救他?”


    “不是。”


    凌无咎淡淡瞥了他一眼。


    重折陌道:“宗主出事前,给了我一个法印。”


    他掌心朝上,一道金光自虚空浮现,如龙如雾,盘绕在其上。


    重折陌:“从前我拿到的法印只可进入第六重法阵,这一道,可以进到第七重。”


    那处与云生道君有关,是用来牵制他的地方,可他一直不知里面到底是什么。


    只知道每一次奉命去加固法阵,里头都会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吼,听得让人齿寒。


    从前他以为那是云生道君从灵韵峰传来的声响,见到真人后,他发现音色不太像。


    不是云生道君。


    今日下午拿到法印后,他立时去看了。


    看清阵法之物后,他知道,那就是云生道君要寻的东西。


    “我曾答应您,帮您一同寻找,只要您对守阵的弟子手下留情,”重折陌看向凌无咎沉默的侧脸,“您做到了。”


    这个月以来,宗里大大小小数十处藏宝之地受难,阵法被撕,调节灵气的宝物被毁,连守阵的师弟师妹们也大多遇害。


    宗里身处高位的人,都知道是凌无咎做的。


    可没人去阻止,因为这是长老默许的,高层不管,弟子们便无端地受着这无妄之灾。


    担心引起恐慌,重折陌无法光明正大去告知众人实情。后来,他发现凌无咎并非为了伤人而去,那些逃走的修士,都活了下来。


    于是他找上凌无咎,只要答应不滥杀无辜,手下留情,他会帮他寻找他要的东西。


    凌无咎当时并未答应他,可后来伤亡的确降了下来。


    重折陌道:“如今……我应该帮您找到了。”


    凌无咎眸光聚起寒意,目光扫向他。


    重折陌压住眸中恐惧,平静道:“如果……你是在找心脏的话。”-


    秦骓言失血过多,身体极累,歪头昏睡了过去。


    江跃鲤刚给他包扎好,还未站起身,身后便落入了一道阴影。


    狭小的门被高大的身影完全挡住,光影昏暗,淡淡压迫感弥漫开来。


    江跃鲤站起身来,看了眼凌无咎身


    后,已经不见重折陌身影。


    “你们谈完了?”


    凌无咎抿着唇,默然片刻,低声道:“嗯,你先出去。”


    江跃鲤没动。


    他身上的戾气收敛了些,可她不保证他不会做些什么。在栖梦崖时,对着她时煞气都收不起来,更不用说对着秦骓言。


    见她不愿出门,凌无咎泄了气,语气柔和了些,“我帮你救他。”


    听到这话,江跃鲤心头莫名窜起一股怒火。


    或许是在虫洞时,看到他浑身布满狰狞魔纹的后怕,又或许因为在平日里,见过他压不住心魔后,眼下露出的魔纹。


    总之她很不爽,不想让他再插手此事。


    “你要怎么救他,又将他身上魔气引到自己身上吗?”


    江跃鲤语气难得有些重,前些日子两人“明争暗斗”,她也未曾这样火大。


    她道:“你当时说过,你会炼化心魔的,可是你没有做到。”


    她直视他的眼睛。


    凌无咎避开灼人的视线,淡淡道:“这次我会炼化,不过,现在时间不够了,我会换一个方式。”


    他太过于平静,显得她过于紧张了。


    江跃鲤缓和语气,问道:“什么时间?什么方式?”


    “待事情都办妥了,你会知道的。”


    又是这句话,江跃鲤不依不饶,“你告诉我,我会耽误你的事吗?”


    “会。”


    江跃鲤:……这让她怎么接。


    凌无咎见她面色不对,往前一步,温和得有些别扭:“魔气如附骨之疽,不彻底炼化杀死,一旦有机会,还会卷土重来。”


    不同的魔有不同的表现,但无一例外,只有炼化才可永绝后患,一般没人能炼化魔气,可他有魔尊的心。


    他可以做到。


    这是凌无咎近日来,对她说的最久的话:“将所有的魔气引到我身上,再由我炼化,你才算彻底救下他。”


    江跃鲤迟疑片刻,自觉其中有所隐瞒,正欲开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阵轻柔的风将她倒下的身体托住,带到一旁,轻轻放下。


    凌无咎上前,站在秦骓言身侧,抬脚,一脚踹到他身下的半截木板上。


    木板猛地震一下,歪了,连带着秦骓言的半截身子也落到地上。


    震动传到小屋,粉尘簌簌落下。


    秦骓言眉头紧皱,缓缓睁开眼睛。


    凌无咎居高临下望着他:“三日后,你身上的心魔会拔除干净。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要助她回家。”


    秦骓言不明状况,“云生道君,我……”


    凌无咎忽视他的话,继续道:“我带你们回栖梦崖,今晚将你们送到魔域。”


    第94章 第94章穿越七彩绚光来救你……


    凌无咎回了一趟栖梦崖,将昏迷的江跃鲤,懵逼的袁珍宝,惊讶的秦骓言,以及没心没肺的乌鸦和胖猫,一同打包,送到第一重魔域花满楼处。


    紧接着,又来到重折陌告知的地方。


    此处是一座矮山,葱郁山林间,有一座小院,院中有九霄天宗引导灵气的宝物。


    在外侧看,与前段时间他捣毁的据点相差仿佛。


    凌无咎凌空而立,目光幽幽,望着山间小院,掌心上萦绕着一道金光,光华更甚,与地底下的阵法相呼应。


    地上的院子只是掩饰,地下藏着九霄天宗最强灵脉,靠着强大的灵脉,九霄天宗常年立足于万宗之首。


    靠着金光法印,阵法不挡,守阵的弟子们也弓腰垂首,从院门到的地下石室入口,凌无咎一路畅通无阻。


    穿过一条狭长且昏暗的甬道,出现一扇石门,两侧嵌着密密麻麻的高阶灵石,仿佛低温下结出的冰晶。


    凌无咎手上法印金光大盛,高阶灵石盈盈闪光呼应,随后石门轰隆隆地推开。


    没了阻挡,石室光景一览无余。


    他沉默立在门外,目光平静,与室内幽幽飘来的视线对视。


    那道近乎虚无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兜转,旋即猛地一重。


    里头传来铁链叮当相撞的声响。


    夹杂着一声艰难的呼唤,仿佛舌头已退化般,说出的声音沙哑而含糊:


    “云,云生道……”


    晶莹灵石铺满的石室内,本来静静盘坐于晶莹灵台之上的人,倏尔激动起来,挣扎着要下来,却被浑身锁链绞紧,一把又将他固定回原来的位置。


    他只着了一件白色裤子,形销骨立,肋骨根根可见,心口狰狞地张开,可见里头一颗血红心脏有力地跳动。


    灵气不断从他身上溢出,飘散,渗入周遭的晶莹灵石中。


    这个石室本没有灵石,经由他身上散逸的灵气千年滋养而成。


    如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凌无咎面色沉静,捏散手中金光,缓步踏入石室内。


    里头的那人又挣扎起来,晶透的锁链两指宽,绞着他所有关节,遍布全身,陡然收紧,几乎要勒断他骨头。


    他却不管不顾,声音含糊得几乎听不清,“不要……进来,有法阵,不要……”


    凌无咎脚步不停,平静地朝他走去,停在他身前。


    他声音听不出情绪,“无圆,我待你不薄。”


    笃无圆面颊无肉,眼窝凹陷,空洞的双眸蓄满泪水,顺着面颊流下。


    他的面容相较千年前,除了瘦到脱了形,并没有太大变化。


    他并未回应凌无咎的话,只一味地提醒:“阵……有阵法……”


    凌无咎漠然片刻,才道:“我知道,我来做个了解。”


    他手抬起,放下,犹豫片刻,再抬起,别扭地帮笃无圆拂开混着泪水,沾在面颊上的头发。


    笃无圆泪水愈发凶猛,倒映出点点晶莹,滴滴答答落在盘坐的腿上。


    他错了。


    千年前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江跃鲤和凌无咎对于他而言,亦师亦友,那几百年,是他最快乐的时光……可是他自己将这一切都毁了。


    自从第一眼见到凌无咎,他便认为修行之人理当如此,一直将他当作目标。


    经过一番努力后,他终于由一个小乞儿,成为一个带发僧人,再摇身一变,当上了最强宗门的弟子。


    可是还不够,离目标还差得远。


    长老们许诺,若是他帮忙,便可以给他与凌无咎一般的地位。


    再三考虑后,他答应了。


    如今想想,命运馈赠的礼物,暗处早已贴好了价签。


    是笃无圆,所以凌无咎才不会防备,江跃鲤才不会怀疑。


    阵法大成那日,凌无咎一时没了抵抗之力,心被挖了,与此同时,他的心也被挖了。


    长老们的确没说谎,他继承了凌无咎的职责,替代他,成为了滋养宗门的工具。


    他死不了,活不成,只能不死不活度日。


    这千年来,他被困在这方圆之地,浑浑噩噩,他时不时会想,若是再次遇见江跃鲤,他到底该如何面对。


    他太过贪心,被骗了,他害了他们。


    如今,凌无咎甚至打算和他一起,死在这里,他到底该如何面对江跃鲤。


    凌无咎目光垂了下去。


    千年前,栖梦崖阵法启动困住他的一瞬,他便猜到,其中有笃无圆的参与。


    看着当时笃无圆惊惧和不可置信的神色,他说不清内心心绪。


    他和江跃鲤一起救了他,一起教他功法,短暂的时光里,笃无圆承载了两人太多的记忆。


    有关她的事物,他向来不愿毁去,可是……


    凌无咎压下思绪,抬眼,面色冷淡,双手结印-


    江跃鲤猛然吸入一大口气,粘稠空气挤入胸膛,她霎时清醒过来,倏地睁开双眼。


    入目的是陌生的团绣帐顶,侧头朝窗外望去,天色灰蒙蒙的,颇为眼熟。


    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到凌无咎弄晕她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弹坐起身。


    淦!


    那魔头居然敢弄晕她,他到底想做什么!


    她心头的怒火正熊熊燃烧,一转头,瞧见了外间榻上打瞌睡的袁珍宝。


    “珍宝,”江跃鲤下榻


    ,踢上鞋子,风风火火朝她而去,“你怎么也在这里,到底怎么回事?”


    袁珍宝受托,担心江跃鲤醒来乱跑。


    她守了江跃鲤两天,困得要命,被这忽然的声响吓得一抖,撑着脑袋的手一滑,额头磕到了矮几上。


    她捂着额头道:“宗里要出事了,云生道君将我们送了过来,等过几日风声过了,我们再回去。”


    “什么事?”


    袁珍宝摇头,“我只知道我们留在宗里的话,会有危险。”


    江跃鲤眉头微蹙,这些时日凌无咎的种种反常举动在脑海中连缀成线,一个危险的猜测逐渐成形,他怕是要去做些危险的事。


    凌无咎说得没错,她还真的不会坐视不管。


    “我回去看看。”


    袁珍宝连忙站起身,打算开口阻止她时,门外来了人。


    两人同时看向来人。


    秦骓言面色已然红润不少,眉眼间透着温润,轻声道:“才过了两日,明日你再回去吧,现在太危险了。”


    她一惊,她居然昏迷了两日……


    从秦骓言话中之意听来,明日那边的事就该了结了……


    这念头一起,她心头骤然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如阴云般,沉沉压下。


    江跃鲤心中愈发焦急,“我回去看看,如果没有要紧事,我再回来。”


    她抬脚要走,秦骓言挡在她身前。


    “你挡不住我的。”江跃鲤侧身避过,一副高人模样,甩袖往外走。


    秦骓言在一众同门弟子中,天资卓绝,堪称同辈翘楚,入魔后还可以同宗门大能打得有来有回。


    奈何她是挂佬,还是外挂拉满那种。


    两人实力不在一个层级。


    他拿什么拦住她的脚步!


    秦骓言当然也清楚,他并未上前阻拦,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问道:


    “你知道云生道君的位置吗。”


    闻言,江跃鲤脚步顿住,心服口服,转身看他。


    很好……拿嘴阻拦。


    “我已经猜到他在哪处,”秦骓言温声道,“不过你先答应我,不可太过冒险。”


    他太明白失去道侣的剜心之痛,体会过错过的追悔莫及,江跃鲤对他有恩,他并不想让她留下这样的遗憾。


    江跃鲤一口答应下来:“行!”


    在秦骓言还未入魔时,机缘巧合之下,得知魔尊是被凌无咎杀的,魔心不知去向。


    听说魔尊的心可活死人,在妻子出事后,他顺着凌无咎的线索四处查探,发现了一处院子隐隐不同。


    雇人查探一番后,查出那处是宗里秘而不宣的至强灵脉所在,他早就怀疑这道千年前出现的灵脉,与凌无咎有关。


    后来发现魔心在凌无咎身上,而他自己的心脏不知去向,便猜到灵脉与他心脏有关。


    秦骓言道:“在一处灵脉,我带你过去。”-


    矮山山头已被削去一半,石室大咧咧地暴露在阳光之下,满室的高阶灵石反射出耀眼光芒,像一个坠落在地的太阳。


    长老们分布四角,凌于高空,居高临下地围着凌无咎,狂风猎猎,撕扯着他们的华贵白袍。


    严长老喝道:“云生,你现在收手,我们可以留你一条命。”


    自从发现时从有二心后,他们便在此处布了阵。


    他们当然知道凌无咎要找什么,他向来很厌恶他们利用他的身体,定不会放任他的心脏在这里。


    心脏是饵,鱼儿上钩了。


    凌无咎活着,这条灵脉会更强大,他们只想封印他。


    见凌无咎撑着破界的手诀,默然不答。


    四长老温柔道:“云生,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并不想杀你,甚至可以帮你压制身上的魔气,以你肉.体的再生速度,不必惧怕魔气的侵蚀,可以撑下去的。”


    二长老是个急性子,粗声道:“同他讲那么多做什么,直接启阵!”


    凌无咎已经进入他们的阵法内,启动阵法就可以将他压制。


    他若是承受不住阵法,会直接暴毙。若是承受住了,就会与从前那样,封入铁棺,封印在灵韵峰。


    夏日已到,风刮着闷热的空气。


    凌无咎依旧纹丝不动,站在一片发光灵石的过度曝光里。


    见他软硬不吃,严长老哼了一声,开口道:“启阵。”


    四位长老周身气场荡开,同时双手结印,手中光华大涨,光华在中点相撞。


    地面霎时亮起一个巨大法阵,气势汹汹,半截石室的灵石轰然炸开。


    与此同时,笃无圆周身锁链也一并消失,他直直坠落在地,没了生息。


    星光点点落下,被法阵吸收殆尽。


    凌无咎身形一晃,嘴角溢出一抹红血,却勾起一抹弧度。


    他身体亏空得厉害,无法发挥魔心的全部实力,单靠他一人,根本不可能解开笃无圆身上的结界,释放他胸口的心。


    上一次九人合力封印他,这一次,却只剩下四个。如此强大的法阵难以支撑,肯定要借助这一处的灵石。


    笃无圆身上的结界没了灵石的支撑,便可以轻而易举地破开。


    如今结界已破,到他出手了。


    严长老首先发现异常,大喝一声:“停下。”


    二长老骂道:“他妈的,我停不下来。”


    其余两人也纷纷惊呼出声。


    再三挣扎后,猛然惊觉,他们也被困在了阵中!


    严长老周身灵力暴涨,想要扛着反噬脱手,下一瞬,视线一暗,他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黑暗中魔气滔天,皮肤传来灼烧的刺痛感,他迅速掐诀结印,周身泛起一层淡金色的护体光罩,却瞬间被破开。


    身体传来剧痛,他心中惊惧万分。


    这魔头,要与所有人同归于尽!-


    江跃鲤踏足此地时,眼前的矮山早已面目全非。


    淡薄的黑雾在嶙峋怪石间游走,四周草木扭曲异变,发出刺耳的尖啸。


    黑雾缭绕间,有一颗硕大无朋的漆黑魔茧,表面黑气缓慢流动,每一次起伏,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般骇人的魔气,除了凌无咎,再无人能释放。


    江跃鲤直接飞身上前,凌空于黑球前方。


    秦骓言紧跟其后,浓重的魔气迎面扑来,让他呼吸困难,眉头紧皱。


    两人被巨大黑球衬托成小小的一点。


    江跃鲤:“云生在里面。”


    秦骓言:“我们得想办……”法。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他看到江跃鲤直接飞身向前,双臂曲折,手背相对地插入了那巨大的球体中。


    如此朴素无华的招式,看得他心惊胆战。


    真是艺高人胆大。


    修行数百载,从未听过有人徒手掰魔气的。


    秦骓言面露担忧:“魔气会侵蚀……”


    话音未落,江跃鲤咬着牙,双手肌肉暴涨,说道:“没事,我给自己覆上了一层很厚的灵气。”


    “可是……”


    他接下来的话,已经无法说出口,面容呆滞。


    有谁能信,居然真的有人能徒手掰魔气!


    江跃鲤指间灵力流转,硬生生在魔茧表面撕开一道裂隙。


    霎时间,刺骨阴风喷涌而出,裹挟着浓稠魔气。


    秦骓言被这狂暴气息逼得后退了些,衣袖在劲风中猎猎作响。


    球体之中


    ,黑白二气如阴阳鱼般,纠缠流转,两颗心正彼此消磨,灵力、魔气化作无数利刃厮杀。


    光暗交界之处,凌无咎的身影静静伫立。


    狂风之中,江跃鲤青丝飞扬如瀑,水红衣袍在劲风中翻卷如浪。


    她找到他了!


    可里头气息太过凌冽,江跃鲤不敢贸然进去,对着裂隙大声喊道:“云生,快停下来,已经没事了。”


    秦骓言抬手挡住烈风,高声道:“此处原来的阵法已毁,看来不是他不想停下,而是他停不下来了。”


    江跃鲤连声呼唤,声音在狂风中破碎。然而凌无咎不仅无法停下,也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


    这两颗相争的心,唯有等到力量耗尽,才能停歇。


    可到那时,凌无咎怕是早已魂飞魄散,身死道消。


    江跃鲤扒开缝隙的手有些发抖,缝隙逐渐愈合。


    她忽地想起凌无咎身上还挂着虚妄锁,既然他自己停不下来,那么利用外界的力量逼迫他停下来!


    江跃鲤重新用力,扒开缝隙,在烈风中喊道:“住手!停下来!”


    在光暗交织的边界,凌无咎心口突然迸发出刺目血光。


    那红光缓缓腾起,如旭日初升般,随即轰然炸裂,化作万千流光。


    霎那间,纠缠的黑白二气骤然凝滞,那巨大的魔茧分崩离析,破碎的黑雾飘荡在空中。


    一道鲛人虚影自朦胧中渐渐浮现,鱼尾流光溢彩,轻轻摆动,穿透稀薄黑雾的烈日,在其鳞片上折射出七彩虹霓。


    那虚影在空中翩跹,游弋,渐渐化作万千晶莹气泡。


    绚烂光华笼罩天地,梦幻又迷蒙。


    江跃鲤自高空飞落,冲破层层流光幻影,落在凌无咎身畔,双臂一展,接住他倾倒的身躯。


    第95章 第95章他的心


    魔茧将大地侵蚀出一个巨大的圆坑。


    坑底下,茫茫一片橙黄泥土中,江跃鲤坐在地上,搂着凌无咎,将他的头轻轻靠在肘弯。


    一具骸骨躺在两人身前,弓背佝偻,血肉尚且红润新鲜,双手护在心口。


    来的路上,秦骓言告知她,由于凌无咎逐渐不受控制,宗里用他的心脏,打造了另一个圣子。


    看这情形,这具骸骨就是那位新圣子,而他的心口……


    放着凌无咎的心脏。


    江跃鲤方才徒手掰魔茧时,为了保护自己不被侵蚀,耗尽了灵力,如今体内空空如也。


    她尝试了几番,也未能凝出一丝灵力。


    于是干脆将凌无咎放在地上,蹲在骸骨身前,打算直接徒手掰开他的双手。


    朴实无华的招式,不能说最有效,却是门槛最低的。


    不料,她才将手放过去。


    骸骨猛颤一下,动了!


    他的头扭过来,头骨上还附着着猩红血肉,左眼一片黑洞,右眼眼球咕噜地转了一下。


    吓得江跃鲤一巴掌,扇到他脸上,将他的头扇进黄土里……


    ……瞧着有些可怜。


    谁让他这样吓人的!


    江跃鲤稳住心神,将掌心沾到的血迹擦在身侧泥土上,蹲在一侧暗暗了观察好半晌。


    见骸骨长时间一动不动。


    她这才壮起胆来,又伸手过去。


    还未触碰到这具骸骨,他通体浮现光华,头骨、脊背化作了星点光华,飘散在空中,逐渐延伸至周身。


    最后,他消失了。


    化成了一片光,散于空中。


    只剩下一颗微微起伏的,鲜红的心脏,悬浮在橙黄泥土上。


    这是凌无咎的心脏。


    江跃鲤伸手,那心脏自动朝她漂浮,仿佛特意送过来给她。


    心脏落入掌心时,她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灵力。


    那位圣子……献祭了自己,来保全这一颗心吗?


    未等她细想,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江跃鲤扭头望去,重折陌快步往她走来,身形不稳,秦骓言紧跟其后。


    重折陌向来行事沉稳,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可他现下步履匆匆,失了从容。


    三步作两步,他来到跟前,江跃鲤才发现,一向方正不苟的他,如今衣衫稍微凌乱,袖口有星点血迹,眉宇间透出几分罕见的焦灼。


    没等她询问,重折陌一手一人,拉起江跃鲤和凌无咎,一起塞到秦骓言怀里。


    秦骓言远远便瞧见重折陌,可他直接越过他,闷头往这里一处赶,问了也不答,如今更是直接将人塞到他怀里。


    他心存疑惑,但与重折陌相熟,相信他的为人,也顺着他接住了两人。


    江跃鲤仰头,和秦骓言懵逼对视片刻,随后又一起看向重折陌。


    重折陌眉头一皱,虚握拳头挡住唇,咳嗽两声,虎口霎时沾了一片猩红的血。


    秦骓言关心道:“你受伤了。”


    重折陌朝他摇头,看向江跃鲤,道:“宗主并未打算放过你们,你们快走。”


    江跃鲤不可置信:“时从吗?”


    重折陌目光沉沉:“是,他千年前便开始积攒实力,不知实力深浅,我只能困住他片刻。”


    时从设计引开九峰六宫,让长老和凌无咎互相消耗,无论哪一方失败,另一方都会大伤。


    如此,他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重折陌即便跟在他身边多年,也未曾发觉他的计谋,他惯会隐忍,直到今日事情大成,他一时得意忘形,才透露了一点企图。


    重折陌一听,就知道他意欲何为,引他到阵中,将他困住,自己也因此受了内伤。


    时从在江跃鲤印象中,是胆小甚微,战战兢兢的形象,可重折陌比时从可信度高,也没必要骗她。


    江跃鲤不再多问,将心脏收回储物袋,说道:“那我们先走。”


    秦骓言点头,“好。”-


    四人一同离开,后来时从追了上来,重折陌和秦骓言留下挡住他。


    江跃鲤恢复了些许灵力,背着凌无咎在林中快步行走,杂草枝丫不断划破两人衣裳。


    这宽袍大袖越是飘逸,在这林中走起来越是困难,颇有落地凤凰不如鸡之感。


    她背着人,磕磕绊绊走了小半日,腿都快断了。


    待回到魔域,要给自己放个长假。


    躺他个三天三夜!


    正想着,头顶划过一抹白。


    江跃鲤脚步一顿,不敢再发出声响,就近找了棵大树,将凌无咎放下,自己也靠在树干上,躲藏身形。


    在时从的重赏下,他们如今是香饽饽,所有人都在不遗余力地找他们。


    一路逃过来,她的体力消耗极大,不可正面碰上。


    灵力极度亏空,她连普通结界都结出不来,只能勉强捏个隐藏气息的诀。


    安静在林中蔓延,背后抵着粗糙树干,江跃鲤听见自己刻意压低的,放缓的呼吸声。


    树梢之上,又有一名白衣弟子御剑而来,两人相互交谈声。


    “搜了一天,也没见着个人。”


    “累死累活,奖赏到我们手上能有多少?”


    “今日也差不多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嘿嘿,还是你小子会,走吧……”


    那两位摸鱼的仁兄说罢,咻地一下,御剑飞走,江跃鲤才猛地松了口气。


    一大口气松完,身后忽地传来窸窣声响。


    她的心猛地又提了起来。


    如果被捉回去,两人的下场可以预见,时从不会放任两个威胁待在宗内,肯定要封印凌无咎,还封一送一,搭上一个她。


    太亏了。


    绝对不能被抓到。


    拼死也得逃出去。


    江跃鲤调动仅剩全部的灵气,再想捏一个诀,手诀刚摆好,冰凉的掌心覆上了她的手背。


    这触感熟悉……


    她惊喜往后看去。


    凌无咎做靠在树干上,面白如纸,眼皮沉重,似乎睁眼便耗费了他所有力气。


    背着他潜逃时,江跃鲤已在心中打定注意,待凌无咎醒来,她要狠狠骂一顿!


    什么背着所有人自己去赴死,这样狗血的事,他居然还真敢做!


    不好好教训一顿,难解她心头只恨!


    可临到头来,她脱口而出的,却是关心的话: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凌无咎轻轻摇头,缓慢又吃力地抬起掌心,上头一团虚弱魔气摇曳,黑色的雾气弥散开来,笼罩在两人身边。


    魔气凝成一个圆形结界,隐去了两人身形。


    这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凝出来的隐身结界。


    随后,他头一歪,又晕了过去。


    江跃鲤只来得及扶着他,还未开口,便听见了动静。


    林中钻出两名白衣修士,四处张望,朝两人走来。


    越走越近,他们再往前一些,就踩到结界边缘了。


    触碰到结界后,两人身影会暴露出来。


    江跃鲤忽略怦怦狂跳的心,尽量放轻呼吸。


    好在结界只是堪堪圈住两人,离得树干很近,那两名修士停在结界外


    ,不再往前。


    他们又张望片刻,没寻到人后,离开了。


    江跃鲤等他们离开片刻,才放松下来,盘腿坐下,运转调息。


    过了半个时辰,她灵力又恢复了些许。


    从储物袋中,摸出花满楼给的传信卷轴。


    灵力不够,传送类的法宝她是用不了,普通传讯法宝容易被发现,目前只有这个最合适。


    她把方位和情况一并通过传信卷轴,告知了花满楼。


    这才盘腿继续调息。


    可她刚坐下,却发现这结界似乎变弱了,伸手轻轻一碰,那一层黑气几乎要散开来。


    凌无咎本来身体虚弱,设下的结界能支撑这样久,已是不容易了。


    这一触碰,江跃鲤察觉到体内有股魔气,与这结界的魔气同频。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走神,平时灵力恢复不会这样慢的,应该是徒手掰魔茧时,体内渗入了一些魔气,一直在蚕食她的灵力。


    莽有莽的效率,冲动也有冲动的代价。


    “在这里!”


    忽然有人大喝一声,林中四面八方想起窸窣声,草木晃动。


    怕什么来什么。


    江跃鲤回笼思绪,站起身来,手一伸,虚空握了一把剑,剑刃闪耀着寒光。


    夕阳透过林间落下,身前一下子站了十来个白衣弟子,皆手持法器,各色光华相应。


    来人太多,她体内灵力稀薄。


    有些难啊。


    这些仙家子弟真是不要脸。


    一群毛头小子围攻合体期半仙老太,呸,半仙少女。


    站在最前头的修士英姿飒爽,手持一把长枪,单手抡了一圈,枪头指地,沉声道:“我们一起上。”


    江跃鲤气势一凛,只能硬碰硬了。


    她手腕翻转,剑气荡开。


    然后,一种白衣弟子纷纷倒下,个个面色潮红,喉头溢出细碎的闷哼。


    江跃鲤:……


    先不说她剑气不会这样……不知羞耻,这都还没甩出去,怎么人都倒下了?


    “各位小兄弟火气也忒大了,”雌雄莫辨的声音慢悠悠从林后响起,“闲暇时候,也可以到我第一重魔域来散散火嘛,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


    江跃鲤侧头望去。


    一片翠林中,缓步踏出一道挺拔身影,一身白底红纹劲服,玉冠束发,明艳又干脆利落。


    原来是她来了,专业人士也难怪。


    花满楼穿过一地翻滚的弟子后,又转身面对他们,从腰间拔出一把折扇,唰的一声打开。


    她像个兢兢业业的推销员:“这药效果极佳,体感极好,不过只给你们试用一炷香,若是觉得不错,欢迎前来魔域购买。”


    江跃鲤瞧着她背影,想起她家花楼的老鸨,推销起来也是极热情的。


    原来是一脉相承,企业文化。


    见缝插针的商机戛然而止,花满楼倏尔气势大涨,手中折扇一挥,打散了一道灵力。


    林间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暗香袭来,江跃鲤抬头,花满楼已至身前。


    “走。”她低喝一身,便带着他们,传送到了第一重魔域。


    视野转换瞬间,江跃鲤看到了满头白发的时从,自林中飞掠而来,速度极快,眼眸尽是贪婪目光-


    胖猫褪色了。


    江跃鲤搂着它,坐在床榻边,轻轻薅着它毛发。


    凌无咎赴死前,也吸尽了它身上魔气,自此狸花变作了白猫。


    经过一个月的高强度喂养,尖尖的下巴再次堆上了两层肉,摸着特别舒服。


    可是,它主人却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一个月前,花满楼在最后一刻,将他们带回魔域,又帮他们隐去踪迹,将他们送到了安霞霞住处。


    自那之后,凌无咎便再也没有醒来。


    他体内魔心死了,江跃鲤给他换回了他自己的心脏,心脏时不时会停止跳动,连带呼吸也时有时无。


    江跃鲤总是忍不住去试探他的鼻息,若是没了,便会保持姿势,一直等到鼻息再次出现为止。


    凌无咎停止呼吸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有时她怀疑他已经死了。


    每次心惊过后,她便会忍不住使用记忆碎片,去找活生生的他,找到她体内魔气已清,却还没找到救他的方法。


    也不知道攻略对象分明是秦骓言,那高人为何要给她凌无咎的记忆碎片……


    乌鸦自窗口飞入,收起翅膀,停在她肩头。


    “他方才呼吸又停了吗?”


    江跃鲤点头,不愿多谈,问道:“外面有追兵吗?”


    乌鸦道:“没有。”


    这一个月来,时从发了疯似的,到处搜寻他们的踪迹,连魔域都没放过,更不用说是这一处边陲小镇。


    他们居住在镇郊高山上,是座规整的二进院落,各处摆设与栖梦崖相像,只是小了一圈,内院溢满药香。


    乌鸦能辨善恶,每日盘旋小镇上空,侦察追兵。


    短短一个月,已经来了四五拨人,可见时从的气急败坏,以及丧心病狂。


    此时,安霞霞匆匆跑来,经过窗口便忍不住对屋内人道:“大师兄又传来讯息了。”


    乌鸦一听,展翅飞过去,探着脑袋看她手中的信。


    信中告知了九霄天宗的近况。


    宗主时从近日事务繁忙,无心修行,又太过于急功近利,修为出了岔子,差点走火入魔。


    又有不少弟子被吸干精气,成为一具枯尸,不少人怀疑是宗主所为,宗里人心惶惶。


    前几日,天剑峰大弟子苏玉衡也死了。


    重要弟子的死亡让时从大怒,要求彻查,查出来时,是退居二线,已经残疾的陈峰主作为。


    宗里的流言蜚语减少,却还是有人心存疑虑,怀疑宗主时从。


    秦骓言身上魔气已消,重回宗里,他和重折陌都是宗里名望极高的,已经暗中集结了不少弟子,只差一个合适的机会,将时从拉下宗主之位。


    总之,一切欣欣向好,除了她的云生。


    待安霞霞走后,乌鸦也打算再去镇上兜一圈,江跃鲤叫住了它。


    “还剩多少记忆碎片?”


    秦骓言的魔气彻底拔除后,系统忽地抖落一堆记忆碎片,江跃鲤算了一下,加上已经使用的,一共一百零八片。


    这一段日子,她已经用了大半。


    “还剩四十九片,你要用吗?”


    “嗯。”


    阳光,白云,葱绿的山。


    在记忆碎片中,她回到了栖梦崖。


    笃无圆刚出门,便瞧见了一道人形白雾,放下手中扫帚,激动地跑过来。


    “鲤鱼,你回来了!”


    是的,鲤鱼是她小名。


    自从她鲤鱼跃龙门失败后,这个名字就跟上了她,听着还算好听,她也就接受了。


    对凌无咎和笃无圆透露一嘴后,他们也改口了,一口一个鲤鱼,已示亲昵。


    没错,她和笃无圆如今混得很熟。


    在这一次次的记忆碎片中,由于她的修为比他高一大截,时常指点他修为,两人亦师亦友。


    其实她将自己摆在了师姐的位置上,毕竟她的便宜师父,也曾经是他的出家师父。


    笃无圆说,某日便宜师父找上他,说他心气浮躁,需要沉心修炼,于是他拾回了出家的习惯。


    几百年了,他除了诵经念佛,还发展出了一项爱好……扫落叶。


    他说沙沙的扫叶声,可以静心。


    江跃鲤点头:“嗯,云生呢?”


    “他


    在院里。”笃无圆跟在她身后,檀香阵阵,“你又不高兴了?”


    有人跟着,江跃鲤也不穿墙了,往大门走去。


    她脚步加快了些,并未回头,随口道:“见到云生,就高兴起来了。”


    说罢,一抬头,便见云生立于门下。


    他一袭霜雪白衣临风而立,广袖流云,见着她展颜一笑,好似三月晴光穿透薄云,一扫她心中阴霾。


    这几百年来,云生愈发清雅明快,而她愈发阴翳缠身,两人的心境似乎转换了过来。


    江跃鲤如同雨燕投林般,撞入凌无咎怀中。


    笃无圆习以为常,默默走到一旁……捡起了他的扫帚。


    光阴流转,七日已过。


    江跃鲤和凌无咎走南闯北,依旧没有找到救人的法子,也没有找到便宜师傅,更不见那创造了系统的高人踪影。


    最后一日,她给自己放了个假,指挥着在崖边设了一个软榻,她和凌无咎窝软榻中,看云卷云舒,风起风散。


    而笃无圆依旧习以为常,在一旁……扫落叶。


    沙沙声忽地停下,白噪音没了,江跃鲤疑惑看向笃无圆。


    他收起扫帚,身姿挺直,面色似有不善地看向某处。


    江跃鲤顺着他视线望去,有人自空中降落,那是未来的宗主,时从。


    她灵光一闪……


    把自己给闪回了现实。


    每次回来的时间,都卡在这样让人蛋疼的时机!


    江跃鲤匆匆从栖梦崖传送回小院时,乌鸦正欲展翅高飞,被她一把抓到手中。


    “再给我一片记忆碎片。”


    在记忆碎片中,她不可改变历史轨迹,但是给某人制造一些轻微的影响,种下祸种,还是可以的。


    第96章 第96章这是要她……亲手杀了凌……


    再一次进到记忆碎片,是冬日。


    江跃鲤传送到栖梦崖,进到院子后,却是死寂一片。


    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雪,白得晃眼,她魂体轻盈,踩在雪地上无声无响。


    她在院中兜了一圈,也没找着人,便往外院找去。


    靠近笃无圆房内时,听见极轻诵经,她走到窗边,手肘撑在窗台,看着里盘腿打坐的人。


    新的记忆碎片,证明距离上次,又过去一段时间。笃无圆身上的禅意愈发浓重,整个人都变得随和起来。


    想当初刚教他法术时,他还信誓旦旦要超越她和凌无咎,野心十足。


    时间确实是把杀猪刀,把他的野性几乎杀个干净。


    笃无圆似有所觉,睁开眼眸,往窗望去。


    江跃鲤抬手,朝他挥了挥,“我又来了,云生呢?”


    笃无圆眉间升起一抹欣喜,听闻她寻凌无咎去处后,轻皱了一下。


    自上次离别,过去了三十年,她仿佛还停在分别的那日,他的心境早已大有不同。


    笃无圆习惯凌无咎隔一段时日便去灵韵峰主持祭献,可某一日,时从向他透露了一些事,让他一直以来的追求开始动摇。


    云生道君似乎和他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笃无圆表情变化很轻微,江跃鲤依旧捕捉到了,魂体直接穿进他房里,问道“你有事要和我说?”


    他知道凌无咎不愿她知道此时,摇头道,“他有些事外出了,明日会回来。”


    江跃鲤问道:“去哪里了?”


    笃无圆并未直接回答,“我和你下棋吧,好久没下棋了。”


    江跃鲤盯着他眼睛:“你们有事瞒我?”


    笃无圆还未回应,江跃鲤就气势压着他,接着问道:“出去找也女人了?”


    笃无圆:……


    江跃鲤在他回答前,又道:““我去找他。”


    说完,便转身离去。


    笃无圆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跟过去。


    江跃鲤当然是逗他的,她知道凌无咎不在栖梦崖,大概率会在灵韵峰。


    她一路朝着灵韵峰飞去,落到楼阁前的白玉栏前。


    笃无圆跟着她,也飞到高大楼阁前,还未落地,有几道白色身影飞掠过去,将他拦了下来。


    江跃鲤是一道魂体,守卫修士们看不见,她往后看一眼被抓住的笃无圆,唇角勾起一个得逞的笑。


    笃无圆一张平静的脸又透出了从前的几分憨态,急得在白衣修士包围下探头探脑。


    江跃鲤沿着上次跟着凌夫人走过的小道,大摇大摆地往里走,来到温泉处,却是一片平静。


    没人。


    她忽地想起,第一次见幼年的凌无咎时,他要在楼阁九层做祭献。


    她直接穿过重重墙壁和地板,来到了九楼。


    栏杆外,楼阁前方的长街人声鼎沸,几只白羽仙鹤掠过朱楼飞檐,清唳穿云。


    栏杆内,一扇朱漆大门如凝固的血,猩红得刺目,门面光滑如镜,不见雕饰纹样,亦无铜环把手。


    分明是仙门重地,江跃鲤却感受了一丝阴寒。


    她对里头愈发好奇,直接穿门而进。


    刚进到屋内,一阵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甘苦的味道扑鼻而来,呛得她几欲作呕。


    她一边在鼻尖挥手,一边打量屋内环境。


    屋内青砖红墙,四角燃着层层叠叠的烛火,而中间,中间一个圆形的大园圃,种着一棵灵植,比她高出半截。


    不少叶子染血,轻轻颤动,血珠顺着叶脉滚落,滴滴答答地落入泥土中。


    双臂粗的树干上,有一掌皱巴老脸,闭着眼睛,嘴巴还在不断地嚼着什么,发出黏腻的“咯吱”声,它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哼哼,像是享受,又像是喟叹。


    那声音细细密密地钻进耳道,江跃鲤后颈的汗毛陡然炸起,像是被无形的手,一把攥住了脊椎。


    刹那间,那株灵植仿佛洞悉了她的恐惧,那灵植猛然睁开双眼,眼眸猩红,枝叶剧烈颤抖起来,撕开空气朝她刺来。


    直觉告知危险将近,江跃鲤快速往后一退,出了门。


    那灵植并未跟出来。


    这灵植怪异得很,江跃鲤缓了片刻,又探头进去,那灵植发现她,又搅着叶子刺来。


    江跃鲤见它气急败坏,一连试了好几次。


    打地鼠似的,脑袋在不同方位进进出出,灵植气得发狠,枝丫撞得门砰砰地响。


    片刻后,她搞懂了。


    这灵植要不是肉息果,就是肉息果他妈,那张老脸同小小的肉息果一模一样,气恼的脾气也相像。


    它利用锋利的叶子,去绞血肉、魂魄来吃,补充自己的养分,再结出红色果实。


    而结出的红色果实,一颗顶上千年修为。


    难怪这九霄天宗这样看重它。


    凌无咎不在这里,她也不多呆,沿着走廊和楼梯飘荡。


    处处弥漫着淡淡又熟悉的血腥味。


    江跃鲤心口有些发闷。


    她沿着气味,一直往前飘,绕过曲折游廊,看见了温泉氤氲的雾气。


    刚刚来的时候,这处并没有血腥味道,如今却是浓得呛人。


    江跃鲤加快了脚步。


    穿过层叠花圃,她看见了……血。


    满地的血。


    那血被雾气稀释,大片大片地,蜿蜒地流到石缝中。


    她抬头,便看见变作血池的温泉,以及浸泡在池中的人。


    池中人猛地睁眼,发青的面色倏尔一怒,“你怎么过来了?先回去!”


    他面色青白,与现实中奄奄一息的他重合,江跃鲤心头一滞。


    她自然不会听他的话,径直朝他走去。


    凌无咎身子往下低了低,说道:“你别过来,回栖梦崖等我。”


    江跃鲤充耳不闻,直接跳入池中:“给我看看。”


    凌无咎往后退了一下,江跃鲤往前进,最后将他抵在池子边上。


    他窝在水中,只露出脖子,青白脸色红润了些,像个遇见了色狼的大姑娘。


    江跃鲤将未来的他身上那股不容抗拒的做派,学了个干净,与他抗拒的眼眸对视,伸手往下。


    然后,摸到了……一截骨头。


    凌无咎陡然挣扎起来,可力气很弱,她轻而易举,便将他的手臂扯出了水面。


    江跃鲤的指尖猛地一颤,像是被那森森白骨烫着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连呼吸都凝滞了。


    他手臂上的皮肉竟然都没了!


    难怪一池子血水。


    她立即抓向另一条手臂,也是同样的情况。


    紧接着,她不由分说地检查他的全身。四肢的血肉全然无,仅剩一层薄薄的肉,贴在骨头上!


    这下,江跃鲤却沉默了。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上一次来到灵韵峰时,他也是这样又慌又怒的模样,对她而言,是第一次知道,而对他而言,这种日子或许过了千百年。


    江跃鲤泄了气,任由自己靠在温泉石壁上。


    现实中救不了他,在记忆中


    ,她依旧救不了他,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该死的因果!


    凌无咎沉默片刻,拖着他半拉身躯,坐靠在她身侧,先开了口,“一会便长回来了。”


    这是重点吗?


    重点是……这也太过惊悚了。


    活生生去喂那棵老东西,得多疼啊。


    江跃鲤看着他额间殷红的一点,顿时没了争执的心思。


    两人出灵韵峰时,笃无圆兴冲冲地跟了上来。


    两人都并未理他,热脸贴了冷屁股,还是一边一个。


    这样的低气压日子,过了足足五日。


    他的热脸,也贴了足足五日的冷屁股。


    这几天天气阴沉,寒风卷着大雪呼呼地刮。


    冷到他无心修佛。


    还是江跃鲤出了趟门,去给早已在宗内身居高位的时从揍一顿,在他身上种下禁止,出了一口气,栖梦崖的气氛才恢复往常。


    这道禁制很巧妙,不会影响时从近千年来的轨迹,所以她可以下。


    千年后,时从的修为要突破化神期时,便会功法大乱,极易走火入魔。


    当然,正经修炼上去的话,此禁制奈何不了他,若是像她这样,靠着外挂突破的修为,控制不住暴走的力量,那就很难说了。


    从记忆碎片中回到现实后,江跃鲤收到了便宜师父的来信。


    便宜师父像个退休老人家一般,已不在师门待着了,她两手一甩,直接将大事小事甩给了大师兄,自己则到处云游。


    为了救活将死的凌无咎,江跃鲤回师门找了几遍,也未能找到她。


    便宜师父居然直接来了信,相约见面,那地址离如今的小院,还挺近的,不过数十里路程。


    江跃鲤一刻也没耽误,按着信中地址,一路寻去,也是一处山中小院。


    院落小巧,只有三间房,一座院门,几乎隐在茂密的林中。


    江跃鲤刚落地,便听见里头传来谈笑声。


    院门大开,笃山兰坐在院中石凳上,探过头来,露出半个身子。


    “乖徒儿,你到了便进来吧。”


    江跃鲤颔首,抬脚往里走,待看清院中景象后,她脚步顿了一下。


    院中一共三人,分别是便宜师父笃山兰、卖虚妄锁的货郎介缘散人,以及那位说书人苏先生。


    看似毫无关联的三人,坐在一处又显得那样合理。


    “你们曾孙媳妇挺机灵的。”


    江跃鲤初来乍到,听不懂他们交谈内容,但可以确定的是,说书先生口中的那位“曾孙媳妇”——是她。


    她并未多问,只是站到便宜师傅身后,垂首静立。


    笃山兰面容稚嫩,透出不匹配的成熟:“我和昊阗也是寻了好久才寻到的,还费了老大劲把人请来。”


    江跃鲤听得云里雾里。


    “那可不是!”介缘散人激动道:“桃夭和纪陶生双手一撒,留下个宝贝疙瘩和一个烂摊子,真是愁得我们团团转。”


    这介缘散人原来是便宜师傅口中的昊阗,转念一想,也是毒沼老怪丹空的昊哥哥吧。


    江跃鲤暗暗瞧了几眼介缘散人。


    他依旧粗布麻衣,行为举止随性,活脱脱一个市井懒汉,若非那虚妄锁的实力,实在无法想象,他居然也是一位隐世半仙。


    烂摊子是丹空误入歧途之事,宝贝疙瘩……不会是云生吧。


    苏先生道:“你们几千年老友,故人已逝,仅留下两人,确实不忍放任。”


    江跃鲤又听不懂了。


    一人是凌无咎,那另一人是谁?


    正疑惑间,屋里走出一人。


    是那位爱哭的圆脸师姐,她托着茶具,稳稳当当往这处走。


    江跃鲤问好:“师姐。”


    圆脸师姐朝她点头,展露一个浅浅的笑。


    她添好茶后,准备退回房中。


    笃山兰忽然道:“丹空,我们多日未回师门了,你收拾下,今晚一起回去吧。”


    圆脸师姐颔首:“是,师父。”


    待师姐回了房里,江跃鲤注意力回到桌上的谈话,旋即猛然一惊。


    师姐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只见过她一面,说来,她从未记过她的名字。


    她也叫丹空?


    江跃鲤微微弯腰,凑到笃山兰耳边,“师父……”


    笃山兰笑道:“是,她是毒沼老怪,我们给她化去了那道执念,重新投胎成人了。当年陶生还是不忍,设法保全了她的魂魄。”


    江跃鲤张了张嘴。


    笃山兰接着道:“你也不必替桃夭不忿,她不是那样狭隘的人,这魂魄是她帮着陶生保全的,她只是不愿意让丹空留在身侧,所以放在了我身边。”


    故人留下两人,丹空已找到了去处,那么凌无咎呢?


    江跃鲤问道:“师父,你有办法救云生吗?”


    笃山兰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垂下眼眸,道:“千年前,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千年前?她拢共活了二十余年,哪来的……


    等等,记忆碎片里?


    那道下下签!


    这是要她……亲手杀了凌无咎?


    第97章 第97章心有不快,揍长老


    江跃鲤没能立刻下手。


    她从未杀过人,更何况要杀的……还是凌无咎。


    按便宜师父的说法,此时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强求不得。


    所有人都尽力了。


    杀了后,他或许能顺利投胎,又或许……自此消失在天地之间。


    不过,无论何种结果,他们会按照约定,将她送回原来的世界。


    江跃鲤从未记得与他们有过什么约定,不过只要能回去,也无所谓了。


    她并未多问,反正一切自有定数,何必自寻苦恼。


    自那日后,她给自己做了一日的心理准备,最后,她躲进了记忆碎片中。


    无耻地选择了逃避。


    只是她并未料到,从这一日开始,以及往后的记忆碎片中的世界,也不是一个好去处。


    她进到记忆碎片中时,寻不见凌无咎,也寻不见笃无圆,栖梦崖院落里,积满了落叶,透出秋日的颓败和萧索。


    恰好今日着了一袭素袍,她静静地立在檐下观天。


    半仙有半仙的好处,从前只见云卷云舒,如今却能从飞鸟的轨迹中看出吉凶,在落叶的飘摇间预见祸福。


    仿佛时间在她面前,不过是一条可以逆流而上的溪,这感受谈不上糟糕,却塞了满腔愁绪。


    江跃鲤并未着急去寻人,只是拿着扫帚,在院中梧桐树下扫地,扫了小半日,才将落叶扫完。


    平了心境后,才去了灵韵峰。


    果不其然,已经到了这一刻。


    灵韵峰不复往日热闹,十二根纯白石柱巨大无比,柱身上的铭文繁复,偶尔划过几道光华,裹挟着磅礴的灵力。


    凌无咎被剜心,取魔心,与九霄天宗相斗,而后被封印在此。


    这封印不禁封住里头的人,也挡住了外面的人。江跃鲤刚到城门外,两头镇压兽倏尔展开一道结界,将她拦在门外。


    “胖猫,”江跃鲤看着其中一头镇压兽,修长手指指着另一头:“它不懂事拦我就算了,你也拦我。”


    ……


    此时的胖猫还未成型,只是一道无情的结界。


    江跃鲤“啧”了一声,往后退了些许,立在城门外,仰头望着封印石柱。


    于此同时,三


    名巡逻的白衣修士径直穿过她身体,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江跃鲤低头,浑身气势暴涨。


    城门处骤然掀起一阵罡风,三名白衣修士的衣袂翻飞,不得不以袖掩面,青丝与剑穗在风中乱舞,踏着碎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们修为不低,普通狂风再烈,也不会吹得他们连脚步都站不稳!


    瞬间,他们便知道来着不善,立即使用法宝,往宗里通了信。


    江跃鲤撇了他们一眼,并未阻止,磅礴灵力涤荡开来,扫过青石地砖,扫过城门旁的两头镇压兽,扫过空荡的广场,扫过那一栋高耸的楼阁。


    天地变色,大地猛烈颤动。


    几名修士弱小又无助地搂作一团,道袍凌乱地绞在一起。


    狂风呼啸中,细碎的“喀吱”声不绝于耳。


    三名修士惊恐回首,宗门长老们布下的十二根镇魔石柱上,裂痕正急速蔓延。


    不消片刻,十二根镇魔石柱同时轰然倒下,裹挟着万钧之势砸向山林。粗壮的树干在重击下应声而断,木屑迸溅,柱身撞击地面,震得地动山摇,激起数丈高的尘浪。


    整座山峰都在颤抖。


    狂风骤止,弟子们望着一片狼藉,拉长着脖子,宛若呆头雁。


    一阵风忽地裹着他们,眨眼间,便将他们吹到了山脚下。


    一道女声淡淡自脑海响起:“走吧,回去告诉九霄天宗的人,不要再踏足这里。”


    能同时震断十二根镇魔柱的存在,碾死他们怕是不费吹灰之力。


    三名修士面如土色,神魂几欲离体,连滚带爬,相互拉扯着往外逃。


    江跃鲤看着他们的背影,摇摇头,还内门弟子,也忒胆小了。


    她飞回山顶,没了封印,她直接大摇大摆得进了城,入了楼阁,上到四楼,站在廊上。


    里头奇珍异宝一扫而空,变成了一座空荡荡的楼阁。


    四方天井上,天气阴沉欲滴,垂落九根成人手臂粗的玄黑封印铁链。


    这她并不陌生。


    可这铁链中,吊着的一具玄黑铁棺,倒是她第一次见。


    她找到云生了。


    江跃鲤纵身往黑棺飞去,落在上头。


    她魂体极轻,停在黑棺上方,铁链纹丝不动。


    黑棺阴寒冰冷,缠满了粗壮的铁链,像一条条蛇,恨不得搅碎这一切。


    江跃鲤单膝跪在上面,掌心撑着黑棺,渡入一道灵力查看里头的情况。


    九条铁链倏尔收紧,光华大盛,她调动灵力,抵抗这沉重的封印之力。


    两股力量你拉我扯地缠斗起来,粗壮铁链震颤,叮叮当当地响彻整座楼阁,似乎在大喊:大胆狂徒,竟然私自动封印。


    江跃鲤仰头,盯着天井外阴沉的天,心道:我就动!怎么了!


    双方较劲下,还是她略胜一筹,看清了棺中情况。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放在黑棺中的手,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凌无咎的身体早无一处安好,皮肤布满狰狞的伤疤,甚至……四肢被齐根削去,只余下残缺的躯干。他们竟将他做成了人彘,用重重禁制囚禁于此。


    此处的封印,还在压制他的断肢重生。


    江跃鲤低低笑了一声,觉得如此荒唐的事,肯定是做梦。


    可她心尖骤缩,几乎是下意识的,她攥住铁链,手掌合不拢,用尽全力,往上一扯。


    扯得肩头有些痛后,才回过神来,她是在做多么幼稚的举动。


    江跃鲤面色异常平静,松开铁链,双手掐印,口中念诀,正欲摧毁阵法时,门外传来了动静。


    门外那位领头的用了灵力,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了进来:


    “大胆妖女,竟敢擅闯九霄天宗禁地!快快出来受死!”


    多么经典的台词。


    想不到,有一日她居然也有此等荣幸,听到他人对她喊这一句话。


    可她并不打算分心理外头的人,垂着眼,口诀不停,一心给黑棺解封。


    奈何门外之人悟不到她的心,挥出一阵灵力,跨过城门,广场,穿透楼阁,直奔她而来。


    江跃鲤抬手一挡,将其打散。


    她依旧不理睬,重新结印。


    可不待片刻,几道灵力又急不可耐地冲进来,扰得她根本无法专心破封印。


    江跃鲤干脆手一收,穿过墙壁,往城门外飞去。


    她一团白雾,悬浮在城门之上。


    门外密密麻麻挤满了白衣弟子,人数比她穿越那日,动员前来和谈时,还要多出数倍。


    天上地下,白茫茫一片,尽是飘动的衣袂。


    也不知那两名报信的弟子究竟是如何传的话,到底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竟招来这般阵仗。


    惹得宗里如此兴师动众。


    来者她都不认识,为首三人气度不凡,衣袂无风自动,周身隐隐有灵光流转,她也未曾见过,想必是门中长老级人物。


    其中一名黑须长老往前一步,高声道:“不知阁下是何方道友,此处乃我宗禁忌重地,还请速速离开。”


    他话音刚落,除了另外两名长老,其余人皆面露惑色。


    弟子们资质不够,或者修为尚浅,不足以看到她的魂体。


    江跃鲤缓缓下降,坐在墙头,翘起个二郎腿:“本妖女来救人的,不离开。”


    华服女长老面色一凛:“师兄,她是针对我们而来的。”


    江跃鲤呛她:“就是,又怎么样?”


    态度拽得上天。


    高傲不屑地仰着头,用下巴对着他们。


    他们知道有人闯进来,竟然只在门外叫嚣,不进城来捉拿。


    即便那群乌泱泱的小弟们不可进,这些身居高位的长老也不可吗?


    显然不是的。


    其中有蹊跷,江跃鲤暗暗查探了一番。


    果然,这城里,以楼阁为中心,有一个半成品锁灵阵。


    与她熟悉的版本有细微差异,可整体一看,便知是此阵。


    他们进来后,修为会受到压制,所以不敢踏足。


    这阵法是凌无咎设立的,不过布置得断断续续,仿佛是多年来,一点点累积而成的。


    江跃鲤心口发闷,所以他在棺里……是有意识的。


    这未免也太……


    “哼,你以为此处有阵法便可以保你不虞了?”


    黑须长老说罢,法袍无风而起,水波纹路的灵力以他为中心,荡漾开来。


    灵力余波横扫而过,他身后众弟子顿时骚动起来。修为尚浅者直接跌坐在地,发出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


    片刻后,有人激动道:“阵法失效了,没了压制,灵力完全恢复了!”


    江跃鲤嘴角一抽。


    此话,怎么这样耳熟。


    不是她第一次来这里时,身侧的弟子说过的吗?


    只是如今她的阵营掉了个个……


    还未等她感慨完,为首的三名长老齐齐飞身上前,直冲她而来,手中法器光华大盛。


    江跃鲤冷眼扫过众人,衣袂翻飞间身形倏然后退,如一片轻羽般,飘然落于楼阁檐前。青丝飞扬,她单足点地,在白玉栏杆上稳住身形。


    三人也跟随而至。


    江跃鲤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们。


    “阵法不全,所以你们能够暂停。”她抬起掌心,上头丝丝缕缕灵力溢出,完善半成的阵法。


    一众弟子们也陆续飞了进来,落在广场上,渐渐把整个广场填满。


    只是每个人面上都是掩不住的迷茫。


    他们是真看不见。


    有些比较聪明的,顺着长老视线,目光凌厉,射向她……身侧的栏杆。


    场面平静,又混乱。


    “少和她废话!”黑须长老说罢,便朝她飞来,衣袍猎猎。


    既然可以利用阵法,江跃鲤并不打算多费力气。


    她先前在黑棺上,与封印对峙已然消耗了不少灵力,修补阵法又消耗了一部分。


    即便这几人修为不如自己,也不好正面硬刚。


    她魂体又轻又灵活,在空中到处乱窜,跟一抹抓不住的云雾一般,把三位长老溜得飞来飞去。


    底下的修士们仰首,疑惑的眼神随着长老们飘,脑袋整齐划一,转左转右。


    一炷香后,阵法已补好。


    江跃鲤身形如电,倏然坠入人群中央。


    原想着借这群弟子作掩护,好歹能拖延到阵法完全启动。却不料三位高贵的长老根本不把弟子们放到眼中,一记杀招便甩下来,江跃鲤一闪,躲开了去。


    可周遭弟子反应未及,顿时炸得血肉纷飞。


    有人惊呼:“妖女出招了!”


    江跃鲤:……


    广场内顿时一片惊慌。


    江跃鲤落到楼阁高台前,一拂衣摆,转身望向广场,见弟子们面露惊慌,严阵以待。


    她轻叹口气,捏了个法诀,将身形显露出来。


    “你们可不要血口喷人,”她指着那位华服女修,“我什么都没做,是她做的。”


    见着雾团团的身形,众人怔愣一瞬,根本不听她所言,斗志愈发昂扬,持着法器,不由分说便要朝她攻来。


    瞧着他们五光十色的一群人,江跃鲤摇头,真是一群冥顽不灵的。


    她双臂一展,身形向后飘然而起,周身灵力如怒涛般翻涌,青丝在气浪中狂舞。刹那间,澎湃的灵压涤荡四野,一众人硬生生往后逼退了几丈。


    可她却表情一僵。


    怎么阵法……启动不了。


    这阵法是凌无咎清醒时布置的,既然他想,她便帮他完善,在原基础上,修修补补,已然是个完整的阵法。


    既然已


    完整,便不可能被那黑须长老那点能耐压制……


    在江跃鲤怔愣之际,三位长老化开她的灵力,瞬息之间,已至高台。


    眼看着要到跟前,江跃鲤一道灵力袭过去,挡住了一瞬。


    长老们未料到她实力如此高深,往回退,立在白玉栏杆上,仰头与江跃鲤对峙。


    “千年了,我们一直想抓住你却一直寻不到,如今正好,将你一同封印在此……”


    黑须修士话未说完,表情一僵,面上渗出几串血珠,仿佛在脸上挂了几条血红珊瑚链子。


    随后,整个人一垮,化作了一地尸块,血水将白玉栏杆染得通红,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广场上乌泱泱的弟子们,此刻已尽数化作残肢断骸。碎肉与血沫四处飞溅,将青石地面染成暗红。断剑折扇混在尸块之中,竟分不清哪处是台阶,哪处是尸堆。


    浓重的血腥气笼罩四野,恍若阿鼻地狱临世。


    江跃鲤愣在半空。


    阵法不是她启动的,另外……这威力也未免太过凶残强悍。


    这阵法不仅会压制修为,更可怕的是会生出无数灵力风刃,将人千刀万剐后,再将其毕生修炼的灵力吸食殆尽……


    惊魂未定之际,一阵风拂过,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却轻柔得与这环境格格不入,轻轻撩起她额前的几缕碎发。


    江跃鲤干呕了一下,不再看,转身,直接进了楼阁中-


    集九霄天宗九位长老之力,耗费大量心血设下的封印,自然并非江跃鲤一人可破解的。


    七日之期已到,她甚至连破解的门都没摸着。


    回到现实时,新的灵韵峰已完工,她坐在四楼栏杆上,望着空荡又略陌生的房子,沉默了小半日,才将自己传送回小院。


    还在院门外,便看到几乎要溢出院子的热闹与欢喜。


    她推门进去,安霞霞见了她,快步跑来,挽着她的手,“我们有个好消息,你来。”


    江跃鲤经过她母亲与丈夫时,朝他们点头问好,他们也微笑回应。


    随后便被安霞霞拖着往里,一路回到内院。


    院子里除了袁珍宝,还有秦骓言,乌鸦见江跃鲤回来,也兴奋地朝她飞来,止不住叫道:


    “好消息,好消息。”


    见到秦骓言,江跃鲤便猜到了他们口中的好消息。


    果然,是时从出事了。


    时从破镜失败,他又是主心骨,数位峰主和宫主前去帮忙,谁料他走火入魔,一并将所有人吸干了精气。


    见状,九霄天宗上下谁还不知,原来那吸食人气的,就是宗主。


    期间还有其他宗门落井下石,欲分得一杯羹。


    九霄天宗上下一心,难得空前团结,一并解决了所有隐患。


    经过几场大战,宗里破败得厉害,重折陌在现场主持,脱不开身,秦骓言只身来告知此好消息。


    江跃鲤听完好消息,展颜一笑,面上不见丝毫阴霾。


    短短几个月,秦骓言比从前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可笑容依旧温和:“你们随我回去吧。”


    江跃鲤翘起的嘴角微微收敛:“我还有些事,办完再说。”


    秦骓言收了笑容,柔声道:“回宗里也不耽误唤醒云生道君的,而且更有可能遇上机缘。”


    江跃鲤默然一瞬,才道:“我已寻到方法……”


    几人一听,皆是一喜。


    安霞霞道:“那云生道君得救了是吗?”


    江跃鲤摇头:“可能会有两种结果,消失于天地间,或者重新投胎。”


    袁珍宝瞪大双眸,惊讶道:“那不是……都是死。”


    江跃鲤望向她,眼神平静:“是,而且是要我亲手杀死。”


    众人听罢,霎时静默不言。


    若是一定能重新投胎便算了,还可以去找转世,可还存在着魂飞魄散的可能。


    这让人如何下手。


    秦骓言带来的好消息,并未能冲散小院中的阴霾。


    江跃鲤再次回到记忆碎片中,落在楼阁前的高台之上,往下眺望,此地再不见一丝当日的血腥,广场一侧的大片葱绿草地与林木,已经变作了大片的浮生蝶兰。


    可见在这段时间里,宗里,或者宗外,他们到底多想打探此处的情况。


    兴许是觊觎这一大片浮生蝶兰,又或者是觊觎黑棺中的人。


    离她最近的,便是栏杆上的几朵,肥美至极,是那几位长老的。


    清风拂过江跃鲤耳边碎发,她猜到了凌无咎意图。


    他改动阵法,吸收他人灵力,给自己破封印。


    江跃鲤转身,继续回到屋里。


    她落在黑棺上,又尝试了一天。


    解封无果后,也不管凌无咎是否能听见,躺在上面,和凌他聊了许久的天。


    聊着聊着,她想到了办法。


    她解不开,那么设下封印的人,总能解得开吧。


    于是她裹着黑袍,如入无人之境,闯入九霄天宗,找到其中一位白发老者。


    白发老者正在书房里看书,见到来人,还未做出反应,便被揍了一顿。


    身为第一大宗的掌门,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他奋起反抗,于是……又被胖揍了一顿。


    在拳拳到肉的攻击下,他终于承认。


    是的,他打不过这团雾气。


    江跃鲤一脚踩在他心口:“五长老,封印还解不开吗?”


    五长老鼻青脸肿:“当时封印时是九人合力,除非集齐九人,可如今只剩我们五个……”


    江跃鲤脚上力道重了重,不想听这些废话。


    五长老痛哼一声,祸水东引:“或许你可以问问其他人,我是真不知啊……”


    于是江跃鲤在几日内,将九霄天宗的五位长老,正在授课的、云游在外的、会见来客的、在房中休息的,无一例外,全都揍了个遍。


    可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没办法-


    现实中,以凌无咎身体状况来看,留给江跃鲤动手的时间不多了。


    不知是为了麻痹自我,还是为了寻找方法,她开始高强度地使用记忆碎片。


    她信奉拳脚之下会激发人的潜力,于是乎,她将所有长老都打到了闭关。


    下一片记忆碎片中,她又寻到他们闭关之处,拖出来再揍一顿。


    如此往复。


    她和长老们玩起了你藏我找的游戏,如今他们一看到一团白雾,已养成了捂头躲避的习惯。


    他们却还是没能想到办法。


    很长一段时间,江跃鲤每次进到记忆碎片中,除了陪伴凌无咎,便是打长老。


    这一次,她却往其他方向而去。


    算下时间,青鸾宫未来宫主甄仰围已经出生了。


    适时甄仰围年方弱冠,生得一副好皮相,唇若涂朱,齿如编贝,眉目如画间自带三分书卷气。


    这般翩翩公子的模样,最是惹得闺阁少女芳心暗动。


    可他绝决毒辣的行事手段,却会使得少女芳心尽碎。


    江跃鲤揪着他凌乱衣领,将他从一个女子身上扯开,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甄仰围倒在地上,一脸茫然。


    那女子看不见江跃鲤,不知甄仰围为何忽地放了自己,怔愣一瞬,便顶着红肿的面颊慌忙逃走。


    江跃鲤没想到


    ,这甄仰围年纪轻轻时,便如此禽兽不如。


    于是她给他……胖揍了一顿。


    打得人进气少出气多。


    甄仰围求生欲很强,即便瞧不见人,也对着空气跪地求饶。


    江跃鲤垂眼,睥睨他红肿的脸,轻笑一声,掌心蓄力,直取他额头。


    可她并未打到人,便回来了。


    甄仰围有他自己的命数,在记忆碎片中,她不可擅动……


    她触碰了禁制,直接给自己弹回了现实。


    淦!


    江跃鲤不服气,再次回到记忆碎片中。


    彼时甄仰围正如日中天,身后总簇拥着一群谄媚之徒。那些人弓腰哈背,脸上堆着谄笑,嘴里吐着逢迎之词。


    江跃鲤身影一出现,甄仰围顿时面色煞白,竟连手中折扇都顾不得收拢,踉踉跄跄转身就逃。


    留下一种谄媚之徒不知所措。


    江跃鲤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撵着他跑,如同索命的恶鬼。


    看来甄仰围身上带了不少法宝,甚至可以看到她的魂体了。


    荒山上,甄仰围跑到筋疲力竭,摔倒在地,双手持着一件驱鬼的法宝,伸直胳膊,挡在身前。


    “你为什么追我?”


    江跃鲤想要开口,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声。


    看来告知报仇原因,也会改变未来的果。


    江跃鲤蹲下身子,靠近他,欣赏他的颤抖与惊恐:“我是女鬼,来找你索命的。”


    甄仰围愈发慌张,撑着手肘后退,“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杀我!”


    江跃鲤不说话,含笑看着她,缓慢飘着逼近。


    忽地,鼻尖传来一阵臭味,甄仰围“啊——”的尖叫一声,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江跃鲤往后退几步,嫌弃地捂着鼻子。


    不能杀人,她不多逗留,直接将人扔到荒郊野岭。


    她转身回到灵韵峰,和凌无咎聊了会天。


    掰手指算了一下,距离两人相遇,还有五百年。


    五百年!


    江跃鲤想了想,还是很气,于是……她又将各个长老搜刮出来,狠狠揍了一顿-


    乌鸦站在窗台上,脸上一层黑色的毛,也遮不住担忧面色。


    江跃鲤刚传送回来,穿过月洞门,边朝乌鸦大步走去,边说道:“再给我一片记忆碎片。”


    前面那些,乌鸦都给得爽快,可这一次,它犹豫了。


    “只剩最后一片了。”它道。


    第98章 第98章高人居然是她?!


    江跃鲤愣了半晌,垂眼道:“最后一片也没关系。”


    反正她杀了凌无咎后,就可以回原来的世界了。


    这记忆碎片……也用不上了。


    乌鸦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阻拦,身体上方浮现一块荧光镜子。


    江跃鲤动作熟练,伸手一挥,再度进到记忆碎片中。


    她同往常一般,先到附近小镇,确认出当下的时间。


    边陲小镇人群杂乱,茶楼人声鼎沸,信息流通极快。


    江跃鲤坐在房梁上,小腿垂落,一晃一晃,听着底下人的聊天。


    “怎么说,九霄天宗一个实力超群的关门弟子,与一介凡人皆为道侣,也未免太儿戏了。”


    “儿戏?你那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那赵海棠何许人也,她父亲富可敌国,商铺遍布天下,只有她这一名嫡女,娇惯着养大的。”


    邻桌的人插话道:“再娇惯又如何,进到那九霄天宗,还不是磨平棱角,被磋磨得整日怏怏不乐。”


    “哼,那群伪君子,她哪能玩得过……”


    江跃鲤不再听下去,直接给自己传送到了九霄天宗。


    这个时间点,离她穿越过时间非常相近。


    她一路寻到天剑峰,寻到秦骓言居住的院子,刚穿过院墙,便听见里头传来瓷器摔碎的声响。


    隔着一扇门,其实那声响并不大,却惊得江跃鲤一抖。


    她顺着声响,进到房里。


    一女子卷缩在地,身侧一片狼藉,淡青色瓷器茶壶碎裂,像是被开膛破腹般,壶里的茶叶乱糟糟地流出一地,茶水泅湿了地砖。


    江跃鲤蹲下身子,将女子转过身来。


    赵海棠容貌不错,可眼下七窍流血,肌肉因痛苦而拧巴在一起,死相恐怖,这对于一个爱美的人而言,未免也残忍了些。


    平日里,江跃鲤曾听闻秦骓言说过他和赵海棠的故事。


    无非就是他重伤时,赵海棠救了他。可她的性子太过跋扈,毫无礼教尊重可言,可这引起了他的注意和不喜。


    后来他不再讨厌她,他心疼她年少丧母,他喜欢她,他娶了她……他护不住她。


    才子佳人的故事,多是以悲剧收场。


    如今,江跃鲤搅和到了这一场悲剧中。


    江跃鲤施法,将赵海棠支离破碎的魂魄抽离□□。


    与她的魂体不同,赵海棠虚弱得只剩一个虚影,还是四分五裂的,仿佛随时都会四散开来,消失于天地之间。


    即便在一片混沌中,魂魄依旧在战栗,在哀鸣,在喊疼。


    魂灯已碎,大罗神仙来了,也不能即刻将魂给修补好。


    江跃鲤叹了口气:“我先把你装起来,再寻个容器来养你吧。”


    才将赵海棠灵魂装在锁魂袋中,门外传来“嘎嘎”两声。


    江跃鲤转头望去。


    系统怎么进来了?


    因为这是最后一片记忆碎片吗?


    江跃鲤走到窗边,朝树梢那黑乎乎的乌鸦喊道:“你怎么也进来了?”


    乌鸦并未回应他,头一歪,绿豆眼滴溜溜地看着她。


    显然不了解她说的话。


    江跃鲤心中升起一抹异样。


    直接五指成爪,乌鸦欲展逃走,被一道力量缠住,往江跃鲤手中牵引。


    落在她手中,乌鸦伸长脖子,不断挣扎,嘎嘎地叫个不停,体内也有乌鸦的魂。


    这是一只货真价实的乌鸦。


    江跃鲤沉默了。


    瞧这脑袋上的呆毛,瞧这爪子,瞧着羽毛,绝对是系统没错,为什么……


    她猛然惊觉……


    难道,系统诞生于这一刻?


    锁魂袋中,赵海棠的灵魂微弱得没有任何起伏,也几乎察觉不到气息。


    江跃鲤看看锁魂袋,又看看乌鸦。


    不会吧?!!


    这不靠谱的高人,居然他妈的,是她自己!?


    江跃鲤脚步一软,往后退几步,坐到一侧软榻上。


    静静缓了片刻,才接受整个事实。


    没错!


    她就是那个神秘高人!


    “砰——”


    随着巨大的一声,两扇门重重撞到墙壁上。


    风掠过,一道白影一晃而过,江跃鲤定睛一看,秦骓言已双膝跪在地上,搂住了地上的女子。


    他背对着,江跃鲤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凌乱的头发,以及紧绷得厉害的脊背。


    室内倏尔光华大作,凌乱的灵力到处乱飞,死人体内根本无法渡入灵力,秦骓言不管不顾胡乱往里灌,当然会飞得到处都是。


    如此乱来,会气息尽乱!


    秦骓言这是不要命了吗?


    江跃鲤将乌鸦收到储物袋中,宽袖一挥,打断秦骓言功法,反弹的冲击力将他逼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而后,他止不住地颤抖。


    这震颤似乎源自于灵魂深处,以摧枯拉朽之势,传至他的脊柱,他的筋骨,他的指尖,夺取了他浑身力量,以至于他挣扎了几番,也没能将自己身躯撑起来。


    江跃鲤几乎以为,他的魂体也要被这汹涌的,悲恸的,不可自抑的崩溃,撑得膨胀,撑到极限,撑出道道裂痕,支离破碎地炸开来。


    江跃鲤走到他面前,捏了个诀,显露身形。


    双目对视,时间都变慢了,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走了,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沉重,压在胸口。


    江跃鲤魂体平静到极致,很轻很淡,仿佛要凝成一层易碎的薄纱,而秦骓言大口呼吸着,心口猛烈起伏,宛若一条搁浅即将窒息的鱼。


    一静一动,并无不同,他们的处境竟如此相似。


    不过这是他的主场,她没有资格展露情绪。


    “大师兄,你去寻天魔吧。”


    闻言,秦骓言只是沉默地看她,眼圈红肿,眼白爬满了红


    血丝。


    江跃鲤轻声道:“他那处有复活阿棠的方法。”


    秦骓言僵直的眼珠终于转了一下。


    江跃鲤收回视线,转身往门外走去。


    “为什么?”


    身后传来秦骓言压抑着万千痛楚的,沙哑的嗓音。


    为什么?


    她打算利用赵海棠灵魂驱动乌鸦,做出一个系统,引导刚穿到这个世界的自己。


    作为谢礼,也还赵海棠一条命。


    可系统之事不可多说,会乱因果,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魔心在他身上。”


    秦骓言眼下闪过一瞬黑纹,眼眸中的崩溃平静,沉寂,陷入空洞之中。


    “云生道君,”他搂着赵海棠,力道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中,“也是想活着,才去取魔心吗?”


    江跃鲤身形顿住,转头看他,“为什么这样说?”


    秦骓言毫无情绪道:“我知道一件宗门秘事,他们设计剜了云生道君的心,放在笃师弟身上。”


    说道此处,他嘲讽地轻笑一声,“为了造出一个听话的圣子。”


    江跃鲤愣愣地看着秦骓言。


    云生没了心脏,想活,才取了魔心。


    他是想活的呀。


    那为何还要,还要她亲手杀他。


    真是……荒谬至极。


    江跃鲤还想问,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问下去,她担心自己出了这记忆碎片,再下不去手……去杀他。


    强压情绪镇定后,江跃鲤注意到了“新圣子”。


    “新圣子……是笃无圆吗?”她问。


    秦骓言:“是,他因心中贪婪,助长老剜心,做尽忘恩负义之事。”


    江跃鲤眸光重颤一瞬。


    若说刚入宗时,那野心满满的笃无圆做出此事,她信。


    可在师父指点后,他心境已平,禅意已生,执念已消,又是为什么……


    肯定事出有因。


    可一切已成定局,江跃鲤泄了心力,也无心再深究。


    只是,谁能想到,两人的最后一面,她还给了他一巴掌……


    她低头,指腹搓了搓额头,嘴角向下,笑出了两声。


    笑得很难听-


    江跃鲤出了秦骓言院子,见路边有一卖货郎。


    卖货郎席地而坐,身前展开一条毛毡布,上头摆满了各色小玩意儿。


    这卖货郎正是介缘散人。


    江跃鲤对他刮目相看,瞧着懒散的一人,做生意居然做到宗里来了。


    她走到介缘散人摊子前,蹲下看他的货。


    东西还挺全,有药瓶、镜子、卷轴等物品,系统掉落给她的工具都在,甚至还有一些用不上的。


    “这法宝我都要了,你报个价吧。”


    介缘散人身子微微后仰,眼中闪过精光,嘴角勾起一抹懒散的笑,伸出一个手掌。


    江跃鲤:……


    说好的她是曾孙媳妇呢?


    还真要的啊。


    江跃鲤摸向储物袋,准备掏灵石,“五块上品灵石是吧,也行。”


    “五千。”


    江跃鲤动作停下,瞠大双目,“夺少?!”


    介缘散人散漫得晃几下手掌,重复道:“五千。”


    江跃鲤也伸出手掌,道:“五十!”


    介缘散人倏尔坐起来,不可置信地指着她,“你,砍价怎么照着脚皮砍啊!”


    江跃鲤气势愈盛:“你开价,还贴着头皮开呢!”


    介缘散人挥挥手,心疼道:“五百,快拿走,不然我要后悔了。”


    江跃鲤:“好嘞!”


    她摸出五百块灵石,放到介缘散人身旁,卷起毛毡布,裹着里头的法器。


    同他说了声再见,脚步生风,不一会儿便走了老远。


    介缘散人嘴巴张张合合,瞧着她背影,还是没出声叫住她。


    怎么会有人买东西,连摊主的摊子也带走的啊?!


    江跃鲤找了处无人居住的院子,挥袖扫去石桌上的灰尘落叶,将刚买来的法宝铺展开来。


    她自锁魂袋里,放出赵海棠。


    赵海棠经由她的灵力滋养,已经恢复了些许神智,可还是一副风吹便散的模样,瞧着触目惊心。


    “反正你也碎成渣渣了,给点边角料给我,做个系统呗。”江跃鲤看着她道:“作为报酬,我滋养你剩下的魂体。”


    赵海棠纯白色魂体虚浮在石桌旁,歪头,疑惑地看着她。


    江跃鲤也没打算得到她的回应,“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我抽取的时候,你可不要抗拒啊。”


    赵海棠点头,雾体轻飘飘,似乎要散开了去。


    江跃鲤道:“别别别,你别做动作了,担心又散了。”


    赵海棠很听话,再没了动作,乖乖飘在原地看江跃鲤动作。


    江跃鲤将乌鸦放到毛毡布上,双手结印,从赵海棠魂体中,抽出一缕白烟,渡入乌鸦体内。


    又将一件法器融入乌鸦体内,使它可变人心善恶。


    随后又在乌鸦体内,开辟了一个空间,依次放入各种法宝,最后再给它加了一道法印。


    待一切完成后,江跃鲤灵力几乎消耗殆尽,双臂搭在石桌上,侧脸贴在石桌上,上半身无力瘫着。


    这鬼系统做得实在是太累了。


    累到她都快要弹回现实了。


    江跃鲤脸正对着乌鸦,它站在软绒毛毡布,目光呆滞,抽出的那缕魂太弱,她也灵力不太够,开机时间有些长……


    她深深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想把你做成成品,而是我灵力就这么多,尽力了,尽力了。”


    沉默片刻,她忽地想起一件重要事情。


    抬手拍拍乌鸦脑袋,它身上浮现出一瓶药,药瓶青翠,如竹节一般。


    江跃鲤从便宜师父给的八宝袋中,摸出纸笔和浆糊。


    她沾了墨,洋洋洒洒写上了几个大字:压制魔气的圣药,快快服用。


    她懂自己,若是不给个提示,肯定会犹豫。


    将药瓶放回乌鸦体内空间,自言自语感叹道:“那时候真是惨兮兮的啊。”


    待一切准备完毕,她站起身来,双手握着乌鸦,低声道:“不要告诉他,他太聪明了,会一下子猜到的。”


    说完,她手一扬,将乌鸦放飞了去-


    江跃鲤出了九霄天宗后,并未着急去灵韵峰,而是心有所感,方向一转,朝一座深山飞去。


    在一片翠绿障林中,她精确地捕捉到了一抹靛蓝色身影,正背着手,站在崖底。


    江跃鲤俯身而下,落在这道身影旁。


    笃山兰扭头看她,稚嫩的脸笑得慈爱,“你来了。”


    江跃鲤往前两步,站到她身侧,与她一同看着乱草中的尸首。


    “原来她这时候就已经死了。”


    笃山兰轻叹道:“是啊,采摘草药时自崖边掉落,摔死的。”


    江跃鲤在她面上看不出悲喜,“怎么说也是你的弟子,你不打算救吗?”


    “她不是,你才是。”笃山兰道,“她的师父是一个为年过半百的男修,中年模样,会在明日的象屿山被魔物撕咬而死。”


    江跃鲤顿时了然,这是原身与她师父本来的结局,而她自己和笃山兰的故事,则是刚刚开始。


    笃山兰施术法,篡改了弟子们记忆,接替了他们师父的位置。


    而她,则是接替了原身的身体。


    杂草中的尸体除了唇角的血迹,看不出异常,仿佛只是安静地睡着了。


    这张脸在江跃鲤使用后,随着修为的增进,愈发精致,已大有不同,可还是能看出底子的相似。


    她不忍再看,挪开了视线。


    “你什么时候会复活……”此话题有些别扭,她顿了下,才接着道:“我。”


    笃山兰席地而坐,也拉着她坐在身侧:“待你离开这段时空后。”


    “嗯。”


    江跃鲤的心难得静下来,仰头看翠绿又杂乱的丛林。


    山风起,撩起两人衣袍与青丝。


    “要不要到为师怀里来。”笃山兰忽然说道。


    话音刚落,江跃鲤手臂顿时起了一层鸡皮。


    她即刻往后仰了一下身子,稍微拉开距离,脸上明晃晃滚动着一句话: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她斩钉截铁拒绝:“我不要。”


    笃山岚目光平


    静,仿佛穿越了无尽时空。


    她并未言语,直接抓住她胳膊,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双臂圈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江跃鲤本想挣扎的,可瞬间没了挣扎的力气。


    笃山岚身形矮小,胸膛也不宽阔,却仿佛自有一番天地,将外界的杂乱阻挡在外,只余鼻尖淡淡的药香。


    江跃鲤脊背颤抖两下,声音哽咽:“为什么是我。”


    笃山岚声音自头顶飘落,钻入她脑中:“你做得很好,你的父母会醒过来的。”


    “我的父母……”江跃鲤话说了一半,不再继续往下问。


    脑海中画面如同聚焦的视线般,逐渐清晰,她看见了遭遇车祸的三人,看见了医院醒来的自己,以及……身上插满管子的父母。


    白大褂医生眼眸藏着悲悯,朝她缓慢摇头,电监护仪上跳动着微弱的曲线,空气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一种说不出的安静。


    走到病房外,她看见了一扇墙,上面隐秘而歪扭地斜着健康、平安等字。


    她成为了这一扇墙,万千的祈祷者之一。


    画面一转,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去上班,脑海有人在唤她。


    一开始以为是累得出现了幻听,并未在意,依旧麻木工作着,应付着惯会板着脸要业绩的上司的关心话语。


    回到工位后,被那幻听扰得不行,于是回应了她,还答应了这一场交易。


    她帮他们救凌无咎,而他们帮她救父母。


    如今想来,那絮絮叨叨的声音,正是笃山兰。


    江跃鲤情绪平复了些,声音闷闷的:“为什么选我?”


    笃山兰默然。


    江跃鲤也知道,此关乎穿越,其间必然复杂,她要的,已经得到,其实也无需追问到底。


    在她以为笃山兰不会回答时,笃山兰忽然出声:“当时我们选人时,你和江月里名字相像,一眼就相中了。”


    江跃鲤:?


    ……竟是如此草率。


    便宜师父总是用着不靠谱的操作,结出靠谱的果子,这何尝不是一种实力。


    先前造系统时,耗费太多灵力,她魂体还是虚化的,很快便无法继续待在记忆碎片中。


    临走前,她还想去见凌无咎一眼。


    他已经从黑棺中出来了。


    将赵海棠剩余的魂魄团进江月里心口,江跃鲤与师父道别后,匆匆出发。


    她小心翼翼维持着仅剩的灵力,如同端着一杯满到即将溢出的水一般,朝灵韵峰飞去。


    经过峰脚下那道牌坊时,她注意到一侧茂密的丛林。


    刚穿来时,作为一名小菜鸡,独自一人下山的痛苦还历历在目。


    若是没路,那时的她一定出不了这密林。


    江跃鲤遥遥望了一眼魔宫城门。


    按时间线,她会在今晚穿来,明日便可相见了。


    ……这一次不见了吧。


    江跃鲤降落到树梢之上,抬袖一挥,一道灵力凌厉刮过山林,拉出一道长长的通道,再留下一道缩地法印。


    灵力挥出后,她眼前冒出万千闪耀星点,即将要回到现实了。


    她撑着最后一点灵力,最后再落下一层障眼结界,以防提前被人发现,将这通道毁了去。


    魔宫内,凌无咎仰面躺着,玄色衣袍铺散,黑发如墨般晕开,面容平静,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滞了。


    忽地,他眼睫颤动一下。


    神识捕捉到一丝熟悉的灵力波动。


    当他赶到灵韵峰脚下时,山岚依旧空蒙,空中只剩几片绿叶在打转。


    他望着那几片绿叶,低声喃喃:“她肯定回来了。”


    玄色衣摆拂动,凌无咎略显几分急促,往外走。


    就在他迈出山门牌坊刹那,灵韵峰楼阁里,垂落的九条玄黑铁链疯狂震动,如同被激怒的黑龙,相互撞击,朝一个方向伸去。


    凌无咎心口一跳,唇角溢一抹鲜血,他用手背随意抹过,继续往外走去。


    第99章 第99章我来渡你


    夏日,晴,艳阳高照。


    庖屋竹帘半卷,江跃鲤拎着青篾篮,垂首而入,篮中红底黄斑的菇子还沾着露珠,这是他们自行种植的灵植。


    “可算来了!”袁珍宝正往陶罐里注山泉,淡蓝袖口高高挽起,“刚摘的菇子最鲜了,煮出来的汤,保证鲜掉你们的大牙。”


    户外传来杂乱脚步声,随即一声高呼:“我也来啦!”


    紧跟着一道浑厚又无奈的男声,“我来帮你拿你又不愿,那走慢些,担心摔了。”


    安霞霞与她丈夫一前一后,迈进庖屋,半卷竹帘被撞得晃动不止。


    安霞霞怀里抱着一个竹篮,上头累了高高蔬果,堆成一座高峰,半挡视线。


    “放心,我不会摔的。”


    她说完,屋里三人同时看向她。


    她尴尬地吸吸鼻子,“这一定肯定不会。”


    的确,安霞霞做到了,并未像从前几次一般,将蔬果散落满地。


    她放下手中之物,问道:“鲤鱼,我们要摆席庆祝的好消息是什么?还不能告诉我吗?”


    胖猫自窗口跃进,头顶上立着一只漆黑乌鸦,姿态优雅,在灶台经过。


    江跃鲤收回视线,望向安霞霞,眼眸弯了一下,道:“迟些你就知道了。”


    “嗤啦”一声,食材入锅,灶台蒸汽顿起。


    袁珍宝手上锅铲不停,扭头吩咐道:“快快备菜。”


    江跃鲤和安霞霞同时笑着应道:“遵命。”


    ……


    厅内,刚布好满桌丰盛的菜,秦骓言踏着倾泻而入的阳光,匆匆步入,身上九霄天宗华贵制服还未换下,腰间玉珏与佩剑相撞。


    安霞霞使用灵力,手腕翻飞间,同时摆好碗筷,望向他,俏皮道:“大师兄,恩……不是,秦宗主,你来的时间正正好。”


    距离平定九霄天宗那场内乱,不过才三日光景。


    秦骓言暂代宗主之位,既要安抚伤亡弟子,又要重整护山大阵,正是繁忙之际,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些时间过来。


    重折陌依旧被留下主持大局,未能前来。


    秦骓言对安霞霞微笑点头,接住飞来的乌鸦,走到江跃鲤身侧,“我已将阿棠带来,放在西厢房了。”


    江跃鲤眉眼弯弯,点头道,“好,用完饭后我同你一起去看看。”


    日头略略西偏,桌上气氛正热烈。


    秦骓言今日竟难得话多,将前些时日的战事一一倾出,讲得惊心动魄。


    安霞霞热烈地捧场:“打得好,那时从老妖真是太气人了。”


    此时,袁珍宝拿起桌上的小陶罐,拍开泥封,琥珀色的酒液倾入白瓷杯中,映出江跃鲤带笑的眉眼。


    “你没事吧?”


    她话音刚落,那杯中倒影掠过一抹勉强,随即眉眼舒展,“没事。”


    一席散罢,江跃鲤叫上乌鸦,与秦骓言一同来到西厢房。


    阿棠的躯体躺在榻上,出事的那日,秦骓言被告知有复活的法子,便一直用天才地宝护着。


    再加之魂在江跃鲤魂体内养着,如今阿棠青丝如瀑散落锦枕,唇色竟比出事那日还要鲜润三分,仿佛只是坠入了太深的梦境。


    在阿棠身下,秦骓言早已画好了阵法,圆形阵法以她为中心,正缓缓流转。


    江跃鲤二指按在心口,逐渐抽拉出一缕莹白的光,那光芒如薄雾般浮动,隐约可见其中蜷缩着一道朦胧的影子。


    秦骓言静候在一侧,目不转睛,呼吸轻滞。


    乌鸦周身也浮起一道光芒,与那朦胧身影相聚,随后浑身瘫倒,秦骓言眼疾手快,接住了它。


    江跃鲤深吸一口气,将掌心缓缓覆在那具冰冷躯体的心口。魂魄如流水般渗入肌肤,却在触及心脉的瞬间剧烈震颤,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


    阵法大亮,将屋内照得过度曝光。


    “进去……”江跃鲤咬牙低语,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魂魄挣扎着,像一只被囚的蝶,每一次冲撞都让那具身躯剧烈抽搐。


    突然,床榻上的人猛地弓起身子,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呻吟。江跃鲤一把按住对方颤抖的肩膀,另一手结印,在眉心画下一道血符。


    “归位!”


    几番僵持下……


    魂魄终于顺着血符没入躯体。


    榻上之人苍白的面颊浮现血色,重重吸入一口气,眼皮微颤,仿佛在无尽梦魇中挣扎。


    江跃鲤往后退一步,站到秦骓言身侧,轻声道:“好了,你去唤醒她吧。”


    秦骓言目光一直落在阿棠身上,闻言,便几步上前,坐在床榻边。


    他伸出手,轻轻触碰阿棠的腮边,温热自相贴的肌肤传来,使得他颤抖着松开。


    随即,他眼眶泛红,又将掌心完全覆盖在阿棠腮边,轻声呼道:“阿棠,阿棠……”


    阿棠缓缓睁开眼眸,她的瞳孔先是涣散,映不出任何神采。渐渐地,那漆黑的眸子深处似有星火复燃,一点一点聚拢清明。


    江跃鲤再往后退两步,不再观看,转身离开。


    抬脚跨过门槛刹那,身后突然传来压抑已久的呜咽。


    她反手掩门的动作顿了顿,任由穿堂风灌满袍袖。


    门前树叶沙沙作响,盖过了屋内那句带着哭腔的“我以为再也……”


    阿棠彻底清醒后,还保留着乌鸦的记忆,很快便与院内的人打成一片。


    可秦骓言事务繁忙,她当天便跟着他回了九霄天宗。为此,安霞霞还抱怨了一个晚上。


    乌鸦倒是没离开,经过江跃鲤灵力的淬炼,生出了灵智,总是站在胖猫脑袋上。


    又过了三日,已然不可再拖。


    笃山兰专门前来告诫,凌无咎若是在江跃鲤动手前死了,她便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世界。


    她要动手了。


    这一次,是真的要动手了……


    窗外烈日炎炎,蝉鸣阵阵,却驱不散屋内的阴冷,地板缝隙间渗出丝丝寒气,顺着脚底攀爬而上,让江跃鲤脊背发僵。


    她压下战栗,自顾自地同他讲述近日的趣事,以及即将回到原来世界的期待,说着说着,她手上的匕首便插进了他心口。


    下手之干脆,之果断,连她自己都所料未及。


    随后,江跃鲤听见自己冷静到极致的声音:“我来渡你了。”


    话音刚落,凌无咎的身形开始变得朦胧,像一捧沙,在无声的风里缓缓流散。


    指尖最先化作细碎的光点,随后是手臂,轮廓逐渐模糊,像是被水晕开的墨迹,一点点散入冰冷的空气里。


    江跃鲤神色古井无波,窗外天光在她脸上分割出明暗的界限。她双目漆黑,水光浮动,死死锁住凌无咎的眼眸。


    可凌无咎面容如常,双目紧闭,逐渐化作星点。


    原以为至少能再见一面,却发现原来也是奢望。


    窗外风裹挟着热浪吹来,他的衣袍扬起,可布料不再发出窸窣的声响,而是像雾一般,无声地消融在风里。


    最后只剩下胸膛处微弱的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明明灭灭地闪烁了几下。


    然后,彻底归于虚无。


    江跃鲤呼吸急促了些。


    空气中只余下一缕极淡的冷香,像是他最后留下的痕迹。就连这缕气息,也在下一阵风来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屋内暖了起来,他也消失在了天地间-


    “你得多多运动,不然都胖到走不动道了。”


    “汪汪——”


    “快来,不然我叫珍宝停你的灵食。”


    夏日的庭院里,江跃鲤正躺在摇晃的藤椅里,逗弄一只肥硕白猫。


    指尖悬着条红丝带,随着风轻轻晃动,在她的威胁之下,猫儿终于扑跳腾挪,绒尾扫落了几瓣海棠。


    檐下的乌鸦嘎嘎两声,扑棱棱飞到她肩头,歪着脑袋去啄她鬓边的花瓣。


    忽有流光掠过眼角。


    一只蓝翅凤蝶穿花度柳而来,翅尖还沾着露水。


    她张开手掌,蝴蝶停在圆润的指尖,双翅缓缓收合,化作一张蓝色信笺,整齐对折。


    江跃鲤并未回到原来世界。


    她已经拿到了回去的方法,却还是秉承着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的原则,想确认凌无咎已转身,还是……完全消失了。


    一个月过去,并未寻到任何线索。


    倒是回到宗里的阿棠,总是往她这处来信。


    阿棠魂体和躯体都受过淬炼,已正式入道修行,心境却平不得一点。


    来信的内容,多是抱怨秦骓言过于繁忙,很难挤出时间陪她,又不愿让她来此处小院住。


    有时瞧着她狂野的笔迹,都能看得出来她多么心浮气躁,多么气愤。


    不过,今日这一封信笺的灵力,却与从前不同,更醇厚,更沉稳了。


    “咦?”


    江跃鲤一边疑惑,一边打开对折的信笺。


    已预料是些家里长家里短之事,可她看完后,双目圆瞠,又从头看了一遍。


    这一封信字迹不是阿棠的,而是秦骓言的,信中短短两句话,信息却丰富得惊人。


    她翻转信笺检查了几遍,确定他们并不是开玩笑。


    恰在此时,袁珍宝自廊下走过,见江跃鲤执着地检查手中信笺,也走了过来。


    “你这副表情……他们在信中藏了云生道君不成?”


    江跃鲤不理会她的打趣,一言不发,将蓝色纸张递给她。


    她看了眼江跃鲤,才将视线落在手中信笺上,捏纸的手一紧,眼眸流转,也来来回回看了几遍。


    半晌,她才抬头,问道:“阿棠……是一个月前,才醒过来的吧。”


    江跃鲤点头。


    袁珍宝又垂眼看了眼信,再抬眼与她对视,“怀孕一个月了,那岂不是……”


    江跃鲤小鸡啄米般,快速点头。


    两人默然不语。


    乌鸦自两人中间穿梭而过,胖猫紧跟其后,带起一阵风,扬起她们的衣摆。


    动静唤回了袁珍宝心绪,她感叹道道:“大师兄……还真是身强力壮。”


    江跃鲤赞同道:“效率也快得惊人。”-


    时光飞逝,阿棠临盆时间快到了,江跃鲤还未寻到凌无咎踪迹。


    她这段时日,很少待在小院,一直都在外游历,瞧着日期将近,她便回了一趟九霄天宗。


    重立山门后的九霄天宗,宗内变化极大,无论是建筑,抑或是来往弟子的穿衣风格。


    江跃鲤一袭水红色衣裳,要是放在以往那一群白花花的弟子中,相当显眼。


    可如今这弟子们穿红着绿,打扮各有各的出彩,反而她显得有些素了。如今除了重要日子,宗里不再管制穿衣风格。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后山的老松在风中发出簌簌声响。


    江跃鲤踩着湿滑的青苔小径,转过山石,忽见三名年轻弟子,围坐在一侧草坪上,正在讨论此事。


    “以前那些师兄师姐,无论在宗里,还是在外游历,只能一袭白衣。”


    “那为何如今没了要求。”


    “这事,还得从云生道君的道侣说起……”


    说话的人瞥见江跃鲤,见她衣着朴素,未带宗门玉牌,以为她同他们一般,是刚进来的弟子。


    他挪了一下屁股,空出一个位置,拍拍草地,“你也想听吗,坐吧。”


    江跃鲤的确想听,道了谢后,坐在了那个位置。


    “她可是开创了这一切的人,当时她一袭红色衣裙,出现在高台之上,夺取了所有人的目光,从此,在众人心中留下了暗暗改变现状寡淡风格的种子。”


    “听说是位很厉害的仙人,是觉得太过寡淡,前来整顿的吗?”


    “那必须是。”


    江跃鲤:……


    这都能吹?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嘛,她懂,她在九霄天宗地位水涨船高,评价也开始疯狂飙升。


    怕是石头都能说成金子。


    “听说那位仙人修为极高,宗主都十分敬重,连冷面无情的掌罚长老重长老,也要礼让三分。”


    “那么厉害,是活了几千年了吧。”


    江跃鲤盘坐在圈内,单手支颐,听得津津有味,一阵清风掠过,几人黑发衣袍齐齐扬起。


    本来热闹欢快的氛围,一下子冷了下去,空气在一瞬间凝固。


    三人身形骤然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面露恐惧。


    江跃鲤正听得起劲,见他们停下,问道:“还有呢?”


    弟子们并未回答,身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江师妹,我来带你过去。”


    江跃鲤转头望去,来人正是那位冷面无情的掌罚长老,重折陌。


    重折陌在宗内的名声,即便她云游在外,也有所耳闻。


    铁面无私,下手无情,简直是一众弟子的噩梦。


    更有夸张者,听闻有次弟子犯错时,恰巧被他撞见,吓得高烧不断,病了小半个月。


    当然,这只是传闻,江跃鲤并未求证过。


    重折陌不急不徐朝她走来,她余光扫到三位弟子煞白的脸……人都快缩成鹌鹑了。


    看起来不像传闻……


    江跃鲤朝他说道:“你别过来,我过去。”


    说完,她站起身来,拍拍屁股的碎草,朝重折陌走去。


    她扭头,好心提醒那位弟子:“我才二十几岁,没活几千年那么长的时间。”


    几名


    弟子听不懂其中关窍,疑惑地和看。


    随即怔愣一瞬,猛然反应过来,震惊地望着离去的背影,嘴巴张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人并肩走在青石径上,重折陌广袖被山风拂起:“可有云生道君的消息?”


    江跃鲤摇头,眼眸平静,让人瞧不出情绪。


    “他命格殊异,”重折陌目视前方,语气淡得像在讨论今日天气,“转世时必有天兆示警,时间还短,再等些时日罢。”


    话音未落,宗主府上灰白云层突然裂开一道金隙,几束天光如利剑刺破晨雾。远处白鹤齐鸣,雪翅划过长空,纷纷朝那光源振翅而去。


    两人同时驻足。


    江跃鲤侧首时,正撞进重折陌视线,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惊诧与了然。


    这……不就是天兆示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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