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81章三人火葬场


    搞错一些事,小问题。


    又不是系统崩坏,先前答应的条件不作数等等,此类让人血吐三升的无语操作。


    江跃鲤又品了一口茶。


    随后,乌鸦的话又在她脑海中滚了一遭。


    等等!


    她猛地呛了口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你刚刚说什么?”


    乌鸦理不直,气不壮,却说得大声:“任务对象搞错了。”


    江跃鲤重重放下茶盏,橙黄茶水晃出,洒落几滴在桌面上。


    “别开玩笑,这一点都不好笑,认真点,说正事。”


    “真搞错了。”


    乌鸦仰头,用无比认真的眼神直视她,无比认真地说道:“我先前说的那位情郎,不是我的情郎,而是你的情郎。”


    江跃鲤:“那是你的情郎。”


    乌鸦:“不,是你的情郎。”


    江跃鲤:……


    什么你的我的。


    这未免太过儿戏。


    它那位情郎,她是见过的。


    那日在客栈里,他与对方谈不拢,便杀了人。在密境中,也眼都不眨地将魔植魔物一举清理,只是一个心狠手辣的魔……


    他似乎还杀伐果断,端方有礼,身负长剑……


    这些特征相当符合天剑峰大师兄的身份……


    江跃鲤坐不住了,问道:“任务对象是天剑峰大师兄,对吗?”


    乌鸦:“你的那位情郎就是。”


    “他是天剑峰大师兄,那么客栈里面那位云生道君是谁?”


    “也是,只不过云生道君是千年前的,而他是近些年的。”


    江跃鲤沉默了。


    血液在耳边轰鸣,喉咙僵住似的,完全说不出话。


    如此扯蛋之事,她居然觉得合理,反而有


    种一切即将回到正轨之感。


    初次见面时的场景浮现出来,那时的屋内,除了凌无咎,还有一人。


    那人满身鲜血,不知死活,倒在凌无咎脚边。


    所以,当时让她需要救的,是躺在地上的将死之人,而不是浑身煞气,还可以将九霄天宗翻个底朝天的凌无咎!


    如此看来,她一上来便救错了人。


    甚至救的那位,还是凶手?!


    江跃鲤猛地站起身来,膝盖撞上圈椅,差点将椅子推倒。


    乌鸦飞到她身前:“现在,要去看看真正的任务对象吗?”


    江跃鲤一把将它挥开,“看你的头,我得先回一趟客栈。”


    说着,便抬腿往外走。


    乌鸦又跟上来,站在她肩头,“你完全不顾你的情郎,对他会不会有些残忍。”


    江跃鲤脚步未停,木楼梯在急促的脚步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后又淹没在茶楼看戏观众的喝彩声中。


    怎么一口一个情郎的,认错任务对象已经够离谱了,还要变成情郎。


    怕不是嫌这任务不够乱啊。


    “任务对象就任务对象,为什么又变成情郎?”


    突然,乌鸦张翅挡在她面前,差点糊她一脸。


    江跃鲤脚步一顿。


    乌鸦道:“我的记忆有损坏,刚恢复了一些,有许多事情未明了,不过……”


    江跃鲤不想听,可这有关任务,还是不得不听。


    “……你现在这具身体里,养着他妻子的魂魄。”


    江跃鲤:“所以说,这具身体,本身就是他妻子的?”


    “不,这具身体命数已到,因你在里面,才得以活下来。”


    ……这话,暗示有些明显。


    江跃鲤呼吸一滞,控制不住想起刚才倒茶时,身体不自觉的颤动。


    她是任务对象曾经的妻子?


    开什么国际玩笑!


    她往左跨了一步,乌鸦立刻扑棱过来,用身体挡住去路。


    江跃鲤已经没了脾气:“你总得给我点时间缓缓吧?”


    乌鸦:“没时间了。”


    “什么?”


    “你的任务对象快撑不住了,我寻了很久,才找到你。”


    江跃鲤:……


    她想把这狗东西当足球踢飞。


    乌鸦不知她心中所想,但能看到她眼中熊熊燃起的怒火。但其实,它其实也很无辜。


    江跃鲤蛊毒发作那日,它找出了能觉察到任务对象气息的时机——


    将死之际。


    她们的任务是救他,作为系统,在这样的时机能与那人产生联系,也属实正常。


    那日在飞行法宝上,袁珍宝跟疯了一样,不计灵力地驱使法宝,它在一侧也担忧不已。


    可途径某座山时,它感受到了那人微弱的气息,以及心脏一瞬的猛烈刺痛。


    江跃鲤身边有袁珍宝相伴,可那人只有他自己。


    它顾不得其他,展翅便朝着那股气息飞去。


    山巅之上,它看到了他。


    月光如霜,洒在他孤峭的背影上。


    这道背影有着说不上来的熟悉。


    他沉默而立,指节扣剑柄,剑尖垂落,一滴殷红的血珠沿着锋刃缓缓滴落。


    衣袖也染了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乌鸦怕他转身,一剑挥来,将它对半劈开,因此不敢说话,只是静静站在一侧乱石后,注视他。


    “我知道你来了。”他说,“我可能撑不住了,只是想来看看你,你真的太像阿棠了。”


    它依旧未敢出去。


    “她最讨厌丑东西,”他自言自语,嘴角勾起一抹笑:“若是让她知道,我觉得一个乌鸦像她,肯定会跳起来打我。”


    乌鸦一听他说它是丑东西,顿时火冒三丈。什么身死都置之事外,一个弹跳起飞,就要去啄他脑袋。


    不料,鸟未到,人先倒。


    它翅膀往后一扑,双爪伸直一蹬,急急刹住了冲势。


    说它丑东西便算了,还碰瓷!


    不要脸!


    “抱歉,”他无力趴在地上,眼皮艰难掀起,气息微弱道:“上次不该对你说那样的话。”


    说完,他眼皮一阖,晕死了过去。


    乌鸦心中一急,灵光一闪,于是惊觉了一个惊天消息:


    此人才是真正的任务对象!


    随后,又丁零当啷地掉落了许多道具,十几片记忆碎片中,夹杂着几瓶药。


    靠着那几瓶药,乌鸦才堪堪将他救回,不过也只能撑几日。


    它知道他在寻魂,也知道那道魂与江跃鲤有关。


    于是它为了让他重新振作,不再满心死志,将魂的线索告知了他。


    两人一路从九霄天宗,寻到魔域,再从魔域的一片混乱中脱身而出,来到了此镇。


    一连数日的折腾,若是再寻不到江跃鲤,怕是任务保不住了。


    好在,及时找到了人。


    “我不可能是他的妻子,”江跃鲤语气笃定,“肯定不是,我之前从来没有和他有过交集。”


    说完,她侧身一躲,便要冲下楼梯。


    乌鸦跟上,飞在她身侧,“我记忆未完全恢复,我也不确定,但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江跃鲤脚步未停。


    乌鸦又飞上前去止住。


    江跃鲤再次侧身躲开,直接下了楼梯,一边侧身躲着桌椅,一边朝茶楼门外走。


    乌鸦飞到前方一处栏杆,在江跃鲤经过时,说道:“你听我说……”


    江跃鲤头也不回,只留下否认三连:“我不听,我不是,我没有。”


    “那位真正的任务对象,也在这个镇子上。”乌鸦再次飞到她耳边,煽动的风吹起她碎发,“你去救一下他吧。”


    江跃鲤头都大了。


    “这信息量有些大,”她侧身让过一位吃瓜子的大姐,“先让我静静。”


    大姐转身,吐出口中的瓜子皮,道:“妹子,你家鹦鹉全黑的,还挺别致。”


    江跃鲤扭头,答道:“是啊,就是有些聒噪。”


    聒噪的“鹦鹉”:“你若是想静静,那还是回雅座吧。”


    江跃鲤脚步不停,抬手掀开帘子,低头跨出茶楼大门门槛。


    “为什……”么?


    她不必再问,因为答案就在眼前。


    刚踏出客栈门,她便差点撞上了人,冷冽的松针气息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那记忆半残的系统在坦白一切前,给她吃了颗松子,导致她对这松针气息有些应激。


    今日忘了看黄历,肯定是不宜出门!


    江跃鲤下意识便往回退,可脚后跟撞上门槛,被绊得直往后倒。


    温热的手伸来,稳稳扶住她的手肘。


    “当心。”


    这手主人的声音清冷,又带着一丝沙哑,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溪水。


    江跃鲤抬头,对上一张白色面具,在正午阳光下泛着冷光。


    即便透过面具,也能看到他泛红的眼眸。


    这位大师兄和他妻子的故事传遍大街小巷,连这人界也有各种版本,那说书先生今日的压轴小故事,便是由此改编。


    故事细节,甚至主角化名各不相同,内核却总是一致的:才子多情,佳人薄命,终究是断肠人在天涯。


    按系统所言,她要先承下这事。


    那沉甸甸的情意,如千钧之重,她不过一介偶然途经的路人,怎么担得起?


    江跃鲤大受震撼,一把拂开他的手:“抱歉,请让过。”


    正午阳光猛烈,压得影子小小一团,垫在脚下。


    她低头避开刺眼的阳光,踩着影子,就要迈腿离开。


    “阿棠。”


    大师兄声音自身侧响起,她停住了脚步。


    身前横着一条手臂,淡青色衣袖滑落,露出一截苍白手腕。


    他动作优雅,却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江跃鲤假装没听见,身形一转,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一次,她拔腿便跑。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手腕一热,他扣住了她手腕。


    江跃鲤头皮都要炸起来了。


    可她依旧固执地继续走路,大师兄也上道,直接牵着她手腕,走在了她身侧。


    江跃鲤:……


    街道上,阳光照得一切都无处遁形,特别是江跃鲤的震惊与慌张。


    她右臂朝自己弯折,手腕上牢牢抓着一只修长又温热得过分的手,步伐迈很大,又略显急促。


    就这样走了几步,她看着地上相连的两道影子,太阳穴突突地跳。


    停下脚步。


    “这位道友,我并不认识你,”她瞪着白色面具,“光天化日之下,拉扯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你觉得合适吗?”


    大师兄手上的力道紧了紧:“阿棠,我是骓言。”


    江跃鲤顿时一口气吸不上来。


    我不是,我没有,你不要瞎叫!


    说好的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呢?


    怎么连自己爱人都能认错。


    “我叫江跃鲤,不是你的阿棠,”江跃鲤面露怒气,“快放手。”


    “好。”


    秦骓言轻声答应,随后便稍稍松了手。


    江跃鲤立即将手抽出来,眼神都不多给一个,直接往客栈走。


    秦骓言并未阻止,只是步态从容地跟在她身侧,“阿棠,去哪儿?”


    “很抱歉,这时候才找到你。”


    他嗓音又轻又缓,话语间带着难言的悲痛,后悔与自责。


    不过他真的搞错人了啊。


    江跃鲤又告知了一遍她的名字,并且附带解释,二人不相识。


    可他油盐不进,她也索性不再理他。


    经过她的勒令之下,他由光明正大地走在身侧,变为了不远不近坠在身后,身影时现时隐。


    江跃鲤忍无可忍,她其实有些担心,这边不清不楚,凌无咎那种极端的性格,根本不好交代。


    任务的事先放一边,她得先把身上的蛊毒给解了。


    忽地,她头皮一阵麻,后背掠过微微震颤。


    她往回看,却未见有任何异样。


    前方是转角处,江跃鲤一转,便背靠砖壁,屏住呼吸。


    待秦骓言走来,她才闪身而出。


    她有些无奈:“我真不是你的阿棠。”


    “可你身上有阿棠的灵魂气息,你是不是失忆了。”他道,“别担心,我会帮你寻回记忆。”


    失忆?


    那必然是没有,怎么个个都诊断出她失忆了,她记忆好着呢。


    “你别听那乌鸦胡说八道,我……”


    秦骓言打断江跃鲤的话:“我并非完全听信它的话,我在你身上感受到阿棠的魂息。”


    说完,面具下方流出了血,他抬起手背,浑不在意地一抹。


    江跃鲤本想与他对峙,话到喉间,又暗暗叹了口气。


    虽然不想承认,可他确确实实是她的任务对象,总不能把人给刺激得太过。


    她是一点都不信的,可是若是不搞清楚,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


    江跃鲤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吗?”


    秦骓言:“有。”


    一阵风掠过,带着阳光的暖意,可江跃鲤却莫名有些发寒。


    这一阵寒意不知从何而来,倒是让她想起,此处离客栈较近,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阳光直射在湖面上,泛起一片刺眼的粼粼波光。


    江跃鲤走在前头,秦骓言落后半步,一同穿过晒得发烫的青石板路,来到一座临湖而建的八角凉亭。


    她选了处背阳的位置,刚站定,便觉着有些不安。


    后脑勺阵阵发紧,心脏越跳越快,总觉着背后有股冰冷恐怖的气息。


    于是她换了个位置,直面那处。


    那股不安的气息消失了。


    江跃鲤看着眼前纯白面具,直入主题:“你说的证据呢?”


    秦骓言温和道:“我和你结为道侣……”


    江跃鲤打断:“骓道友……”


    秦骓言:“我姓秦。”


    江跃鲤:“秦道友,是你和你的阿棠结为道侣,不是和我。”


    秦骓言宠溺地笑了一声,“好。”


    他道:“我和阿棠结为道侣,定了魂契,可感受她的灵魂状态。”


    魂契是一种道侣契约,而且是修道界最神圣的,那本情爱巨作,伪百科全书当然有所记载。


    这种契约不同于寻常的道侣盟誓,是直接烙印在双方魂魄深处的羁绊。


    修真界中鲜少有人愿意缔结魂契。


    一是此契一生仅能订立一次,二是一旦结成,双方魂魄便会彼此共鸣。


    不仅能够感知对方的魂力强弱,就连情爱忠贞也无所遁形,若是移情别恋,或是背地里与他人有染,都会通过魂契被道侣察觉。


    正因如此,即便是再情深意笃的道侣,面对魂契时也往往犹豫再三。毕竟修真之路漫漫,谁又能保证百年千年后,初心依旧。


    可眼前这位天剑峰首席大弟子,竟与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女子,定下了魂契。


    这样一来,两人便永生永世绑定在一起,难怪九霄天宗那群人会跳脚。


    江跃鲤道:“可我感受不到你的,是不是你的错觉?”


    秦骓言缓缓摇头:“不是,你魂体曾经受损,几乎到魂飞魄散的程度,若是无法感受到我的魂,也算正常。”


    不可能,她在记忆碎片中的魂体,可是强大得很。


    哪里像魂魄受伤的样子。


    江跃鲤道:“你看我像魂体受损的样子吗?”


    显然不像。


    秦骓言垂首,静静看着她。


    湖面上游船往来如梭,画舫装饰华丽,正载着游人在湖心赏景,一阵欢笑声传来。


    面具将他的面容完全遮掩,只露出一双略显疲惫的眼眸。


    江跃鲤虽看不清他的表情,却注意到他下颌倏然紧绷,压抑的呼吸一瞬加重。


    面具边缘渗出的血珠已经凝固,在一片白中尤其刺眼,更添几分阴郁。


    周围的空气渐渐凝固了。


    片刻后,秦骓言才开口,声线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我可以试着将契约引出来,契约的指引不会错。”


    说着,秦骓言抬手,解开面具系带,一手将面具取下。


    容貌落入江跃鲤眼中,她瞳孔轻颤。


    他秦骓言面颊消瘦,肤色苍白,却掩不住那惊艳的容颜,可眼下蜿蜒着不规则的黑线,又显出妖冶又诡异。


    他的魔化若是再继续,容貌尽毁是其次,性命可能都难保。


    江跃鲤有些头疼。


    秦骓言其实一直在注意她的举动,心底隐约察觉到异样。


    眼前之人的气息,与记忆中的阿棠确有微妙差别。但魂契的感应做不得假,那道刻印在魂魄深处隐隐显露。


    即便是一丝希望,他也不可能放弃。


    引发魂契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魂契如同一条缠绕三生的红线,将两道魂魄牵连起来,是束缚,是枷锁,也是羁绊。


    强行引发魂契是逆天而行,那本是天道见证的至纯羁绊,如今却要用来验证真伪,自然会招致天罚。


    神魂反噬又如何,只要他用秘法,将反噬之力引向己身便可。


    江跃鲤不知其中弯绕,只见秦骓言修长的十指翻飞,结出一个又一个繁复的印诀。


    随着法印变换,他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肌肤本就苍白,此刻更是透出几分死气。


    她心惊胆战,看着她的任务在失败边缘反复横跳。


    随后,秦骓言指尖升起一丝红雾,逐渐凝成一道红线。


    那红线细若发丝,却散发着淡淡的血光,另一端无主般飘荡着,似乎在寻觅着什么。


    红线突然绷直,以惊人的速度向江跃鲤心口延伸。


    在触及她衣襟的瞬间,红线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如同烧红的铁线般,径直没入她的心口。


    来不及惊讶,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体内似乎有另一道意识,那是道充满悲戚的魂念,她在拼命抗拒,正疯狂阻止。


    江跃鲤捂住心口,喘息道:“好了,我相信你,不过……”其中肯定有误会。


    秦骓言面白如纸,猛地弓身,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溅落在地面上,还有几滴落在江跃鲤鞋面。


    江跃鲤剩余的话并未能说出口。


    秦骓言身形摇晃得厉害,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可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她,执拗得令人心惊。


    他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岸边柳树下,几个孩童正往水里扔着石子,溅起晶莹的水花。


    那水花仿佛浇在了她身上,浇得她个透心凉。


    她抬眼看向前方,却还是寻不到这寒意来源。


    心口处的契印仍在发烫,像块烙铁般灼烧着皮肉,但她的神智异常清明。


    她对眼前这个虚弱的


    男人没有半分悸动,若非要形容此刻的感受,唯有毛骨悚然。


    一是他的执拗,二是无缘由的心慌。


    江跃鲤如今就像一条咸鱼,仿佛有两块炙热的甲板逐渐靠近,红得发亮,几乎要将她煎得两面焦黄。


    她呼吸不畅,往后退了一步。


    “阿棠,我终于找到你的魂体了。”


    秦骓言说完,便要倒下。


    江跃鲤不忍,还是伸手去搀扶了一把。


    秦骓言反手握住她小臂,一拉,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中。


    江跃鲤大惊。


    此人不讲武德,搞偷袭!


    她本能地想要挣脱,可秦骓言身躯高大,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压在她肩上。


    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像风中残烛般脆弱,却又固执地不肯倒下。


    颈侧忽然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湿意,他压抑的抽泣声近在耳畔,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


    江跃鲤:……


    手中灵力凝了又散,散了又凝,再散。


    最终,她还是没有将他推开。


    等他缓过这阵,再和他说清楚吧。


    其中肯定有着什么误会。


    她正欲抬头长叹,视线抬起,却瞬间僵住了动作。


    青石小径的尽头,一道修长身影静立,一袭玄衣,刺目阳光打在他身上,黑得分明,白得惊心。


    日头太亮,江跃鲤有些发晕,视线模糊,瞧不清他神色。


    只知道他正一瞬不瞬,注视着凉亭中相拥他们。


    她心头猛地一跳。


    他怎么来了?!


    不是应该在客栈打坐吗?!


    第82章 第82章你一定要救?


    还未等江跃鲤心中震撼平复,靠在身前的人一软,便要往地上倒去。


    江跃鲤连忙抬手,扶着秦骓言的腰身,助他坐靠在栏杆处。


    秦骓言头歪着,靠在雕花栏杆上,状态极差,眼下黑色的纹路已然扩散,占了大半张脸,甚至已经延申至脖颈处。


    乌鸦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爪子抓在栏杆,垂头看了一眼秦骓言状态。


    它身体之上浮现一瓶药,急道:“他快不行了,这里有些压制魔气的药,快快喂给他。”


    江跃鲤也顾不得许多,伸手一抓,将瘦高的青瓷药瓶抓到手中,又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壶养生的药水。


    就着药水,好不容易才将药给秦骓言灌下去。


    情急之下,动作难免粗鲁,将秦骓言衣襟弄湿了一片,脖颈间也湿润润的,都是流下去的药水。


    瞧着太过狼狈,江跃鲤掏出绢帕,团在手上,打算给他擦擦。


    才伸过去,还未碰到,便察觉到一股阴冷气息猛然靠近。


    手上一凉,一只手抓住了她的右手手腕。


    她眼疾手快,左手也一把抓住来人的手腕,同时猛地站起身来,将来人逼退几步。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发梢扬起又落下,有几缕黏在了她紧绷的唇角。


    她侧过一步,将自己变成一道屏障,完全挡在了两人之间。


    四目相对。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呼吸交错,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江跃鲤胸口剧烈起伏,大脑有些空白。


    喂药时时刻提防,不见人来。


    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按照他的气性,一怒之下,将她的任务对象弄死,也不无可能。


    那么一切都完蛋了。


    不行,她要冷静,要想办法安抚他。再不济,还有虚妄锁可以用。


    无论如何,也走不到最坏的那一步。


    凌无咎静静立于她身前,一手垂着,一手握在她腕上并且也被她紧紧攥住手腕。他眼皮垂着,目光沉沉落在她身上。


    此时的她真是少见的慌张。


    今日自打她出了门后,他便心有挂念,无论如何尝试,也无法入定。


    这是他几千年来,第一次体会到这样复杂的情绪,忐忑,不安,惶恐,仿佛将他浸到滚烫的热油里。


    身上的魔气已基本捋顺,直接靠蛮力一压,外表便看不出异样。


    他索性随便收拾一番,强忍着体内翻涌的魔气,放纵自己出了门。


    今日她出门前,曾告知要去茶楼听书。


    可才转过街角,便看见了她身影,正想上前时,又发现她身后坠着个人。


    正欲出手,却发现两人之间的微妙联系。


    此人他有些印象,那日在秘境时,她在传影镜中见到,也是挪不开视线。


    他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之时,她看过来了。


    她视线扫过刹那,他闪身一躲,站在了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并且将浑身阴冷的气息尽数敛去。


    谜底即将揭晓,糖纸之下,到底是甜的糖,还是尖的刀,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即将展示在眼前。


    可是这一刻,他却好似没了勇气,通身只剩一种感觉。


    窒息。


    极沉的窒息。


    他想要见她,才探出头去,便见她从墙角跳出,同那人说话。


    他极力想听清,耳朵却一直在嗡嗡鸣叫,刺耳声完全掩住了她的声音。


    他想听,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也听不见。


    他们走了,他也跟了上去。


    湖上游船穿梭,嬉笑不断,这一处,是她曾说要带他来游船之地。


    “云生,你听我说,他不可以死,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江跃鲤话语间透着慌张与焦急。


    凌无咎垂着眼皮,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等待她的下文。


    她抿了抿唇,继续说道:“我……”


    话未能继续,她心脏猛地一跳,大脑响起刺耳的一声,顿时陷入了木僵状态。


    乌鸦想要开口阻止,脑中却不断循环着一句话:


    “他太聪明了,不可以告诉他,不然一切都完了。”


    它记得它知道的,知道为什么不能让凌无咎知道,为什么会完了……


    可如今它想不起来了。


    憋得难受,它在一旁急得跳脚。


    凌无咎察觉江跃鲤的异样,眼神一凛,握着她手腕的手也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


    江跃鲤一瞬回神,顿觉吃痛,忍不住哼了一声:“你弄疼我了。”


    他却像是没听到一般,依旧紧紧盯着她:“你方才到底怎么了?”


    江跃鲤一脸懵逼:“我怎么了?”


    “你被人下了禁制?”


    “什么禁制?”


    江跃鲤这才猛然回想起来,她刚刚想同他坦白自己有救人任务,可话到嘴边,却魔怔了一般,短暂失了神。


    原来这是被下了禁制。


    哪个乌龟王八蛋干的!


    江跃鲤倏地扭头看向乌鸦,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仿佛要捉它烤来吃。


    乌鸦脑袋一缩,连连摇头。


    它是真不知啊,它只是一个不健全的系统,记忆七零八碎的,每每回忆都像喝醉了一般,晕乎乎的。


    见乌鸦这死出,是指望不上了。


    江跃鲤语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只能避开任务相关,挑能说的道,“今天刚从茶楼出来,就撞上了他。他一直管我叫阿棠,见他不依不饶,我只能找个地方和他好好说清楚。”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身上有与他的魂契,并且我有种感觉,他死了,我也不会好过,所以见他状态就很不好,就救了他。”


    凌无咎声音极轻:“魂契。”


    江跃鲤并未听清,“嗯?”


    凌无咎并未回应,凝起一股灵力,自她手心渡入。


    让真气在经脉中游走一周天,又一周天,却始终未能探查出任何异样。


    那是他们的魂契,他当然察觉不得。


    他终究只是一个卑鄙的小偷,是一个赝品,如今真相大白,他便显露了原型。


    一想到这里,他的内心便如同裂开一条巨大的口子,想要占有她,将她吞噬殆尽。


    将她炼成傀儡,将她神智抹去,将她圈养起来。


    这样的话,她便再也离不开了。


    这样的想法不断侵占他的理智,让他呼吸急促,控住不住地


    颤抖。


    江跃鲤见他面色不对,开口问道:“你查探到什么了吗?”


    听见她柔和声音,凌无咎猛然惊醒。


    他摇头,将心底的戾气,与即将失控的魔气硬生生压下。


    从那日发现她不喜他过分干涉她的自由,他便做了决定。


    反正他这只是一副行将就木的躯体,不久后便会归尘归土,她只要在这一段时日相伴在他身侧。


    ……便足以。


    江跃鲤松开他手腕,抬手探了一下他额头,触手微凉,是他正常的体温。


    又见他眼底逐渐平静,心底松了口气。


    还以为他又要失控了。


    身后传来几声虚弱的咳嗽。


    乌鸦在一旁,急道:“他身上的魔气再次反扑了!”


    江跃鲤一听,嘴角一瘪。


    换了个任务对象,怎么更难了啊!


    她连忙睁开凌无咎的手,转身,蹲下去查看秦骓言的情况。


    秦骓言周身翻涌着魔气,几乎凝成实质,眼下的魔纹再次浮现,如同复活的寄生虫一般,从面颊往下,蔓延至脖颈。


    黑纹诡谲,在苍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如同宣纸上打翻了墨汁。


    乌鸦给的药有抑制魔气的功效,可他身上受了重伤,刚刚又太过胡来,魔气反扑得厉害,用量不够。


    既然如此,再喂一次,加大剂量。


    她才拿出药瓶,手便被凌无咎抓住,药瓶滚落在地。


    他的手冰冷,手指仿佛由钢铁铸成。


    她扭动手腕,挣了几下,没挣开,像一只被抓住的鸟雀,没有抵抗之力。


    “等迟点,我再想办法和你解释,现在我必须要救他。”


    凌无咎冷淡道:“这种程度,他还死不了。”


    死不了也得救,万一把身体亏空了,以后跟一块易碎玻璃似的,动不动就在阎王面前闪烁,她不得累死。


    江跃鲤放缓语气:“云生,别闹,你先让我救他。”


    凌无咎:“你一定要救?”


    “是。”


    “好。”


    凌无咎面色恢复了往日的淡然,眼眸平静到极致,俯视坐靠在湖边栏杆的秦骓言。


    他手一提,便将江跃鲤拉得站起身来。


    见他要靠近秦骓言,江跃鲤拉着他手臂,道:“你……”


    凌无咎转头,目光沉静,淡然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他,我帮他把魔气引出来。”


    江跃鲤望入他眼底,那处一片平静,无一丝波澜。


    凌无咎忽地垂下眼皮,挡住她探究视线。


    她猛然惊醒,移开视线,并立即松了手。


    她居然在怀疑他。


    凌无咎并未说话,上前一步,玄色衣袖无风自动。


    他右手掐诀,左手猛地按在秦骓言心口,五指成爪。


    刹那间,那些蠕动的魔纹仿佛找到了新的宿主,开始疯狂涌向两人接触的位置。


    江跃鲤心一惊,引出来,竟然是引到他自己身上。


    许是把他当作要救的任务对象久了,产生了惯性,见他这般不要命的做法,江跃鲤下意识便要上前阻拦。


    可她才往前一步,便被一股无形的气劲推开。


    湖面上霎时妖风大作,画舫疯狂摆动,游客们慌乱的惊呼声阵阵传来。


    乌鸦身子小,受不住这狂风,爪子一时抓不住,“啊”的一声,便被吹了起来。


    江跃鲤忍着狂风,一手将它抓到掌心,双手捂在心口。


    乌鸦却不知好歹,“你的心跳得再快,都可以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江跃鲤手上力道加重,掐得乌鸦仰着脑袋,翻着白眼,爪子瞎抓。


    好意思说,如果不是它记忆稀稀拉拉的,怎么会弄得这样复杂!


    约莫一盏茶时间,风渐停,水面又恢复了平静。


    江跃鲤连忙往前几步,看向秦骓言。


    幸好,还活着,甚至看起来不错。


    他脸上的魔纹已然褪去,虽面色依旧苍白,却露出了本来温润如玉的好相貌来。双目紧闭,鼻梁高挺,嘴角天然微微上扬,让人不自觉地想亲近。


    江跃鲤收回视线。


    “你还好吧?”她边说,边再往前几步,想要查看凌无咎情况。


    将秦骓言魔气吸收后,凌无咎依旧站在原地,背脊挺得笔直,大袖低垂。


    “嗯,我没事。”他淡淡道。


    声音听起来尚可,可秦骓言实力并不弱,能将他折磨至此的魔气,肯定不简单。


    凌无咎本就受自身魔气侵扰,调息几日,才有所好转,一举将秦骓言魔气吸收干净,江跃鲤怎么也无法相信他没事。


    江跃鲤走到他面前,细细端详一番。


    阳光照在他半边脸上,清晰映出皮肤下游走的魔纹,又在下一瞬隐没,再不见踪影。


    他面色苍白,表情始终未变,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几缕暗色的魔气未完全压制,从他身体溢出,在空气中扭曲缠绕,衬得他本就憔悴的脸色更添几分病态。


    这状态虽说比不上昨日,可比前几日要好,不似强撑。


    江跃鲤依旧不放心,道:“我这有药,你先吃一些。”


    她说着,将刚刚捡回手中的青瓷药瓶递过去。


    青瓷药瓶微凉,沉沉压在手心,阳光下折射处一抹高光。


    他面色沉静,久久未动。


    江跃鲤便耐心地等着。


    临近傍晚,风带了些凉意,扬起他的发。


    “好。”他终于动了,伸手接药瓶。


    江跃鲤趁机握住他的手,她的手比他的小,只能握住一半,中间还硌着坚硬的药瓶。


    她人也朝前两步,仰头望着他眼眸。


    “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对于我而言,你是最重要的,我永远不会因为他而离开你。”


    话音未落,她忽觉颈后一凉,似有一道目光如有实质般压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垂眸望去,正对上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眸。


    秦骓言虚弱地靠在栏杆上,受伤地看着她,整个人都几乎要破碎成渣渣了。


    江跃鲤吞了一口唾液,试图把心里的惊骇压制下去。


    要命!


    第83章 第83章掉马掉得猝不及防。……


    晚风自窗外吹入,油灯烛火豆点大,随风晃动,连带着硬毫笔影子也在纸上晃动。


    “说吧,”江跃鲤神情严肃,“你都想起些什么了?”


    乌鸦豆大眼中,盛满了使命感,“首先,从我的诞生说起……”


    今日傍晚时分,鹧鸪啼叫。


    三人一乌鸦一直保持着怪异的气氛,直到回到客栈。


    为了将这浆糊一般给狗血任务弄清楚,江跃鲤特意找掌柜娘子多要了一间房。


    任务不可外传,她必须要单独和系统好好捋捋当下情况。


    现下,她和乌鸦相对而坐,它坐于桌上,她坐于桌前,它说,她写。


    “那人我看不太清,只能模糊听着她的声音。”说完,乌鸦一顿,眼珠子往上一转,注视着江跃鲤。


    江跃鲤将关键信息写下,笔尖悬于纸上,久久未等来下文,疑惑抬头。


    突然,乌鸦:“呕——”


    江跃鲤露出嫌弃表情,问道:“你的回忆很恶心?”


    “那倒不是,我那段记忆糊里糊涂的,想多了脑袋发晕。”


    说完,乌鸦又干呕了一下。


    江跃鲤:……


    呕得太过生动,她也忍不住一阵反胃。


    待难姐难妹的干呕劲过去,注意力又回到了正事上。


    “我最初的记忆是疼,疼到意识模糊,”乌鸦道,“


    那时,视线朦胧间,我看到了一道身影。”


    江跃鲤停住笔,“那人是谁?”


    乌鸦仰头思索,神情严肃,想必定那人定是一个重要人物。


    片刻后,江跃鲤见它依旧低头思索,忍不住催促道:“想起来了吗?”


    乌鸦:“没看清。”


    江跃鲤才要落下的笔,停滞在纸上,泅出一点墨色。


    没看清?那你还煞有其事地想了这样久,真是浪费感情。


    转念一想,罢了,现下它脑子不太好使。


    “是她创造了我。”乌鸦停顿片刻,似乎是回忆起了不愉快的事,头上太呆耷拉下来,“原来我是半成品啊,所以记忆才有所缺失。”


    是个半成品系统,难怪如此糊涂。


    虽心中如此想,江跃鲤却也同仇敌忾,“居然把你做成半成品,那人果然是个王八蛋。”


    说完,她鼻头有些发痒,将笔放下,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她同我强调了几遍,此任务属于天机,不可泄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江跃鲤给此信息标记了一个重点。


    乌鸦又道:“你同我灵魂契合,所以被选作为系统主人,在接受任务的那一刻,便默认同意接受了禁言禁制……怎能如此霸道!”


    乌鸦提到此处,呆毛气得一下又立了起来。


    它很是义愤填膺,恨不得用它的喙给它的创造者脑袋啄出个大窟窿。


    江跃鲤却对此类流氓条约见怪不怪,各种软件,哪个没点强制条款。


    她突然心中冒出一个疑问:“那为何先前那些记忆碎片中,记忆是凌无咎的?”


    乌鸦沉吟片刻,神色古怪地摇摇头。


    江跃鲤了然。


    它本就是个半成品,连最基本的任务对象都能搞错,出什么故障都并不奇怪。


    乌鸦道:“对了,下午你救了一次任务对象,得了一件奖励。”


    “什么奖励?”


    说道奖励,她便来了精神。


    不知那高人是否能预料到今日的困境,能提供个解决的法子。


    乌鸦身上浮现一块无事牌,纯白无暇,双指宽,光泽冰冷,状似寒冰。


    乌鸦道:“是一块引魂玉。”


    此名一听,就有戏。


    江跃鲤嘴角止不住上扬,这狗血的三角恋终于要结束了!


    高人懂我!


    “引魂玉怎么用,有什么作用?”她问。


    乌鸦道:“需要取一滴心头血,滴在上方,让魂器认主,再通过阵法探魂。”


    江跃鲤的气焰一下子萎缩了,“你口中的取心头血,不会就是我像的那种吧?直接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乌鸦:“目前看来,是这样。”


    一想到那个场面,她便头皮发麻。


    不行,完全下不去手。


    江跃鲤将笔一搁,大有罢工之态,“万一手抖,割了心脉,你直接宣布任务失败得了。”


    乌鸦跳到她肩头,如同恶魔的低语,“你若是担心自己手抖,让他们来如何?”


    江跃鲤愣住了。


    如此要命之举,她竟然觉得可行。


    最后,江跃鲤听了乌鸦的馊主意,召集了两位主角,试图通过探魂的方式,捋清这乱成麻团的关系。


    此时,房内依旧一盏油灯,只是多了两个男人。


    顿时显得有些逼仄,江跃鲤起身去点燃其他蜡烛。


    桌上的纸上,写的是简体字,江跃鲤并未刻意隐藏。


    写满了字,并且还画了各种线条、箭头的纸,就这么大剌剌呈现再秦骓言手边。


    秦骓言问道:“江师妹,这画从何而来?”


    江跃鲤手腕用力,甩灭手中的火柴,朝他们走来。


    “那是我刚刚写的,我自创的字,你们看不懂也正常。”


    说着,她回到了桌前。


    凌无咎自从回到客栈,便静了下来。


    平时也沉默寡言,可今日安静得有些过分,除了特意找他说话,否则他一个字也不吐。


    江跃鲤落座,望向他。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翳,他面容沉静,无悲无喜,仿佛又回到了没有情绪的状态。


    本以为凌无咎会像占有欲极强的主角那般,发疯,发狠,可他并没有,反而过于平静。


    他冷着一张脸的时候,江跃鲤只会愈发在意。


    就像明知会刮起一场暴风雨,也做好准备了,却迟迟不来,天地静悄悄的,连一丝风声也无,这不得不让她怀疑,这期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而秦骓言是个礼貌周全之人,得知他们二人关系后,并未做出失态的事情。


    不过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他只能做到收起执拗的眼神,连回自己的客栈也做不到。


    他甚至还加了钱,让老板娘腾空江跃鲤隔壁房间,态度温和却坚定的住了下来。


    总而言之,当下这客栈里,正上演一出狗血大戏。


    而这个房间,则是这场大戏的舞台,江跃鲤要在这里,将这场狗血大戏结束。


    “我体内似乎还有另一道魂魄。”江跃鲤望向秦骓言,“那道魂魄,可能就是你的阿棠。”


    一具凡胎肉.体容纳两道完整的魂魄,且相安无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按常理而言,这是不可能的。魂魄与肉身本就如榫卯相合,多一分则盈,少一分则亏。两道魂魄共居一具躯壳,即便主观上不愿相争,魂魄的本能也会驱使彼此吞噬。


    败者魂飞魄散,胜者神魂重创。


    秦骓言自是不信,可见江跃鲤双眸熠熠生辉,眉梢眼角都染着笃定的色彩,不愿扰了她的兴致。


    他唇角微动,本欲反驳的话语在舌尖转了个弯,终究化作一句附和的疑问。


    “你是如何得知的?”


    “当时你引出魂契时,我能察觉到心口有一道意识在挣扎。”江跃鲤道,“而那道意识,明显是独立于我的。”


    秦骓言放下桌上微微颤抖的手,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悲痛。


    那日他感知到阿棠出事,不顾任务,不顾师父阻拦,不顾一切,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宗内,却只看到了阿棠那碎成一地的魂灯。


    当年允准阿棠留在宗内,不再干涉他们二人姻缘的条件之一,便是要点亮阿棠的魂灯,将阿神魂与魂灯相系。


    这是最严苛的约束,也是最深重的承诺。只要他听命于宗内,便可与她长相思守。


    可当他浴血奋战、披星戴月赶回宗门时,迎接他的,是碎了一地的魂灯。


    阿棠死了,死得魂飞魄散。


    再次见到的阿棠,是一句血淋淋的尸首,神魂被生生撕裂时,该是多痛啊。


    他们口口声声说是意外,已将失手打碎魂灯的弟子处置,可魂灯岂是可轻易打碎的,既是意外,为何他身负魂契,却并未有半分反噬。


    秦骓言暗暗深吸几口气,将体内戾气压下,重新抬眼看向江跃鲤。


    阿棠神魂破碎,有不同的意识也实属正常。


    可他并不打算拆穿,又听见江跃鲤说道:“听说有探魂的方法,我们可以试试,看下能不能找到那道意识。”


    探魂并非禁术,却是名列慎用术法前列,一是取心头血伤元气,稍有不慎便成刀下魂,二是这个会暴露魂魄弱点,如鱼肉般任人宰割。


    秦骓言不赞同,眉头轻蹙,语气温和道:“探魂过于冒险了。”


    江跃鲤想附和一句:俺也觉得。


    可这是唯一能将狗血关系捋清,还不耽误她做任务的方法了。


    她想得很清楚。


    需要把秦骓言带在身边,以防他突发意外,她来不及救人。与此同时,与乌鸦探讨任务到底做到何种程度,她才算完成。


    能将人带在身边,且不是以狗血三角的关系,最好便是找出他的阿棠。


    江跃鲤将引魂玉放到桌上,“只要小心一点,问题不大。”


    凌无咎倏然抬眸,目光如幽深,如寒潭般凝视着她。


    魔心血糊糊的,在他心口重重跳了一下。他薄唇抿成一道锋利的直线,下颌线条绷得极紧,在极力稳住自己呼吸。


    她往日里最是惜命,竟愿意做到这种程度。


    “对自己下刀这种事,我实在是做不到。”江跃鲤将引魂玉望凌无咎方


    向一推,“云生,你来取我心头血吧。”


    凌无咎呼吸停滞了半拍。


    秦骓言首先阻止,总是温文尔雅的他急道:“这太危险了。”


    江跃鲤笑道:“没事,我有分寸。”


    ……


    屋里还剩两人。


    灯芯爆出细小的火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圆桌旁,江跃鲤正对着凌无咎,低头解衣襟,她手指细长,指尖透着水润的藕粉色。


    她道:“我看那些话本,男子为救其他人,取女子心头血,那场面真是虐身虐心,看着伤心,闻着流泪。”


    凌无咎不发一言,眼眸低垂,凝着两点湛黑瞳孔,逼视着她。


    她却怡然自得,将他的阴郁忽视个干净,继续说道:“若是我要取你心头血,是不是就是性转版的剧情,这样精彩的故事,可以卖给今日的说书先生,那我们日后的盘缠估计不用愁了。”


    她把肩头布料退下,肌肤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像上好的羊脂玉。


    凌无咎眸光一暗,走近抬手,撩起她脖间垂落的黑发,动作缓慢而缱绻。


    冰凉指尖掠过江跃鲤脖子,她轻轻一颤,微微缩了一下。


    他道:“我的心头血你若是要,不用你取,我送你便是。”他声音沉沉的,逐渐靠近耳畔:“只不过,我现在身上的心头血是魔心的,就看他能不能受得住。”


    江跃鲤没躲开,眉头一挑,惊讶道:“你改行了?不当魔头,当起菩萨了。”


    凌无咎动作一顿,轻笑一声。


    江跃鲤低头,只能看到他的一侧肩膀,鼻尖都是他身上凌冽的气息。


    她问道:“不生气啦?”


    凌无咎“嗯”了一声,双臂一伸,搂住她,将脸埋在她颈窝处。


    江跃鲤朝另一边侧头。


    凌无咎气息微凉,平而缓扫过她的锁骨,有些痒。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位置。


    坏消息,哄人很费力,好消息,此人很好哄。


    她推一下他肩膀,“快办正事,要轻一点。”


    闻言,凌无咎抬头,双手掐在她腰上,一把抱起,将她放在桌上。


    手指自锁骨处,一寸一寸往下,江跃鲤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按住他的手。


    温热的肌肤上,微凉的触感尤其明显。


    “你刀呢?”她问。


    “不需要,你手松松。”


    江跃鲤刚把手松开,心脏便传来一瞬刺痛,一闪而过,恍若错觉。


    一颗圆润鲜红的珠子,外头裹着一层晶莹灵力,自她心口浮现。


    凌无咎掌心向上,那颗红珠子就这么飘在上方。


    江跃鲤看看珠子,又抬头看看凌无咎。


    “这是什么?”


    “你的心头血。”


    他手指微动,珠子也跟着发生不规则晃动,像漂浮在空中的水珠一般。


    她问:“好了?”


    他答:“好了。”


    江跃鲤惊讶地摸向心口,指尖触碰到伤口时,传来一阵刺痛。


    低头一看,那是一处针眼大小的伤口,还新鲜着,泛着红。


    她有些意外。


    这与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她还以为会拉开一道口子,还需要缝上几针。


    想不到居然是个微创。


    房外,秦骓言立在阴影处,背脊挺得笔直,双手垂在身侧,廊下一盏残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横过走廊。


    乌鸦飞到他肩头,宽慰道:“你伤害她,他都不会伤害她,这没什么好担心的。”


    秦骓言:“……多谢,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乌鸦昂首挺胸:“不用谢。”


    吱呀一声,门自里头打开了。


    一道高大的影子从屋内投射而出,秦骓言视线从地上影子,移到凌无咎身上。


    凌无咎道:“进来。”


    秦骓言颔首,抬步往里走。


    房里桌椅移到了一旁,空出了一处。


    空处已然布好法阵,江跃鲤盘坐在阵内,圆形阵纹以及其内的首尾相衔梵文盈盈发光,周围布着七根蜡烛。


    她身前放着一枚方形白玉,上头一点醒目血色。


    见他进来,她朝他挥手打招呼,眉眼弯弯,笑容明媚。


    一阵陌生感油然而生。


    秦骓言瞳孔微微扩大,呼吸变得轻缓,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


    阿棠随他回到宗内,收敛了骄纵的脾气,整个人都沉寂下来,甚至变得沉默寡言,连眼神都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霭。


    他尝试带她游历,可无论如何也化不开她眼中那层雾。


    如今,这层雾化了。


    她的眼角、她的眉梢、她的面容又染上了久违的生机。


    乌鸦站在他肩头,啄了一下他耳朵,道:“你没关门。”


    秦骓言回神,收敛神色,温声道:“好。”


    屋内烛火金剩阵法上的几点,光源自下而上,照得每个人的面容肃穆无声。


    凌无咎立于最前方,手指掐诀,薄唇轻启:“探。”


    灵风陡生,水粉色衣袍鼓荡,江跃鲤闭上双眸。


    梵文骤然浮空,细密地缠绕在江跃鲤周身,她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那些符文停滞一瞬,旋即,争先恐后地往她眉心钻去。


    江跃鲤猛地仰头,喉间溢出一声闷哼。凌无咎突然变诀,那符文速度顿时放缓,她的面色也恢复从容。


    秦骓言站在一侧,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他居然仅凭一己之力,硬是让飞速运转的阵法慢了下来。


    传闻中云生道君灵力浩瀚如海,果然不假。心中又升起一阵悲叹,他从前空负一身惊天灵力,却没有自保之力。


    为减轻探魂的不适,阵法灵力放缓,用时比寻常要久。


    符文不紧不慢钻入江跃鲤额间后,又徐徐钻出,最后落在她身前玉牌上。


    透过玉牌那点血色,悉数钻了进去。


    待阵法结束,江跃鲤睁开眼。


    房内的蜡烛已重新燃起,将两人面色照得显露无疑。


    一样的难看。


    难得见他们神色如此统一,江跃鲤却无心欣赏,这探魂的结果似乎有些糟糕。


    她瞬间就精神了,低头拾起引魂玉。


    通体纯白的无事牌已然变成黑色,还是深浅两种黑。


    深色的黑占据了大半,浅色的黑团成一个铜钱大小,不规则的圆,点在中心。


    总不能发现她灵魂底子是黑的,不符合他们白莲花印象,所以同步露出如出一辙的震惊神色吧?


    江跃鲤问道:“这结果有什么问题吗?”


    凌无咎目光探究,压在她脸上。


    他看得极慢,极仔细,仿佛要从她每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里,掘出什么秘密。


    秦骓言眼尾泛红,说道:“阿棠,你是借居于这具躯体的魂体,可能魂魄撕裂,导致你丢失了记忆。”


    江跃鲤杏眼瞪大。


    怎么还越描越黑了?!


    见她面露惑色,秦骓言压下喉头的哽咽,解释道:“若是躯体原生魂,引魂玉会变为淡蓝色,只有外来魂体,才会是黑色。”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手中漆黑玉牌。


    这引魂玉不仅能看出体内魂体是否统一,还能探出是否为原装的?


    她垂死挣扎:“这玉上显示了两种颜色,可能有两道魂体。”


    秦骓言声音低沉:“又或许你魂体撕裂。”


    江跃鲤倒吸一口凉气。


    还有这种说法?


    只恨这道具没有使用说明!


    秦骓言身形微动,想要上前,江跃鲤正打算抬手阻止。


    身前忽地落下一道阴影,凌无咎挡在了她面前。


    他目光沉沉,望向秦骓言,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无论她曾


    经是谁,现在她是江跃鲤。”


    江跃鲤的心脏重重一跳,这是她此一次从他口中听见自己名字。


    那三个字被他低沉的嗓音念出来,尾音微微下沉,带着说不出的亲昵与熟稔。


    方才灵动的眼眸浮现在脑海,那股陌生感再次涌来。


    秦骓言眸光痛苦、复杂,不自觉退了一步。


    他哑声唤道:“阿棠。”


    江跃鲤自凌无咎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矫正道:“我真不是阿棠。”


    秦骓言泪水在眼眶中摇摇欲坠,将落未落,反倒比肆意流淌更显凄怆。


    望着她的眼里盛满了化不开的痛楚。


    江跃鲤觉着有些头疼。


    看样子,他并未相信。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如此,她下一剂猛药吧。


    她想着有高人的禁制兜底,可以放心全盘托出,反正不该说的,她也说不出来。


    “我不是这一具躯体的魂体,可也不是你的阿棠,我记忆没有缺失,姓甚名谁,父母名讳,家住何处等等,全都记得牢牢的。”


    秦骓言眉头轻皱。


    江跃鲤抓住凌无咎衣袖,接着道:“只有玉上中间那一点是阿棠的魂体。”


    “可是……”


    江跃鲤打断他的话,“别可是,我甚至都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房间骤然陷入死寂。


    六道目光如利箭般,猛地射向她。


    江跃鲤也僵住了。


    乌鸦担心她继续说些有的没的,展翅朝她飞去,防患于未然。


    却在经过凌无咎时,被他一把掐住,翻起了白眼。


    凌无咎扭头,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视线灼热,几乎要在她脸上烧出洞来。


    他嗓音低沉,一字一句道:“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江跃鲤松开他衣袖,双手尴尬地停在胸前,笑容勉强。


    掉马掉得猝不及防。


    这高人禁制的标准,灵活得过分了啊!


    第84章 第84章一心一意


    江跃鲤干笑两声,撒娇地搂上凌无咎手臂,还黏糊糊地摇了两下。


    “世界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哈。”


    她试图撒娇卖萌,蒙混过关。


    凌无咎却并未放过她,将她扯到身前,认真注视她,问道:“你先前说的离开,便是离开这个世界,你尚有父母在原先世界?”


    好一个举一反三,一句话,几乎将她的底细全都抖露出来。真是一点蛛丝马迹都不可以让他捕捉到。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承不承认,此刻成了一道难题。


    江跃鲤瞥了眼乌鸦:这是可以说的吗?


    乌鸦在凌无咎手中,奋力挣扎,爪子在空中瞎蹬,还是抽空与她对视了。


    不过,它一脸懵逼。


    眼睛圆溜溜的,眨巴了两下,透出一种清澈的愚蠢,左边写着“不知”,右边写着“别问我”。


    头顶那撮羽毛翘起,透着一股子懵懂无知的气息。


    没用的半成品!


    江跃鲤收回视线,落在凌无咎身上,清亮的眸子里盛满了诚挚:“你先答应我,你不可以激动。”


    凌无咎低声道:“你看我像很激动的模样?”


    江跃鲤凝视着他紧绷的面容,眉心拧出一道几不可察的细纹,呼吸放得极轻,可手臂那几乎失控的力道,还是暴露的他内心暴戾。


    她小鸡啄米般,诚实点头。


    凌无咎凌无咎低垂着眼帘,目光落在她仰起的小脸上。


    烛光中,下颌线条柔和,唇角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他戾气横生的面容。


    凌无咎深深吸气,强行将翻涌的戾气压回心底。


    倒不是因她的身份。


    早些时候的魔心未完全平复,又在凉亭出强行吸纳了大量心魔浊息,再加上方才逆阵而为,此刻他体内如同煮沸的熔炉,几乎濒临极限。


    见凌无咎面色稍缓,江跃鲤小声承认:“嗯。”


    秦骓言一听,便在心中信了五分。她的言谈举止与阿棠相差甚远。阿棠自小娇生惯养,性格刚直,从不会这样弯绕说话。


    可是……


    他又觉得异世之魂太过荒诞,不可全信,便想要询问更多信息。


    他温声问道:“你何时来的?打算何时离去?”


    这个问题比头一个更难答。


    江跃鲤头一扭,贝齿紧咬,几乎恶狠得盯着秦骓言。


    他也不放过她!


    一个温文尔雅之人,怎么能用这样温和的语气,问出如此尖锐的问题,怎么能做出这种补刀之事!


    哪日若是能同体内那道阿棠的魂体对上话,肯定要狠狠参他一本!


    秦骓言被她突如其来眼神一刺,不由一怔,产生“唐突了,打扰了,问得不合时宜了”之感,那股探究的冲动也瞬间偃旗息鼓。


    一室静默。


    可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江跃鲤身上,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江跃鲤硬着头皮,斟酌道:“两个月前来的。”


    她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再次试图蒙混过关。


    不料凌无咎在意的,其实是第二个问题。


    凌无咎重复了一遍问题:“何时离开?”


    江跃鲤见躲不过,干脆如实道来,若是天塌下来了,还有高人顶着,是他禁制没下到位。


    “时间未定。”她道。


    凌无咎紧追不舍,“你需要某些条件才能离开?”


    江跃鲤红唇蠕动几下,却并未发出声。


    看来这是禁制的内容。


    她大致能判断禁制内容,若是有关任务的,比如救秦骓言、完成任务后的奖励等方面会触发禁制。


    凌无咎眼睫一耷,她未发出声响的那一瞬,他便明白了。她来这个世界,是为了救人,而那人是秦骓言。


    但凡于此相关的,都不可告知他。


    从前她能那样轻易地在他面前说出,她是来救他的,只因他不是她真正要救的人。


    而且她每次出现时,都是以魂体的形式,应当是从未来回到先前的时空。


    凌无咎薄唇微启,却骤然僵住。


    数道灵力浑厚如山,毫无征兆地锁住他的咽喉。那些力量霸道至极,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即将出口的话语生生截断在喉间。


    不过也并非不可冲破,可他还未动作。


    一道声音在他识海中响起,空灵且突兀:乖乖,已成定局,便由他去吧,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若强行干涉,只怕时空错乱,万物归墟,一切重来。几位老前辈给你续上的这一线姻缘,经不起再一次轮回了。


    另一道声音显得鲁莽得多:哪用这样文邹邹的,小子,爷爷我告诉你,你若是敢乱因果,重来的话,你再也见不到你小娘子了……


    这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捂住嘴。


    凌无咎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江跃鲤脸上。


    她双杏眸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星子的清泉,懵懂又真诚。


    那目光太过纯粹,纯粹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猛地抬手,覆在上面,遮挡得严严实实的。


    若是挑明一切的代价,是重来没有她的一世……


    那便将一切都藏起来吧。


    秦骓言听闻她会离开时,心头便猛地一紧,慌乱漫上心头。


    若她当真就是阿棠,定然不会离开他。


    同时,他也一定程度接受了一体能容纳两魂的可能。


    若她不是阿棠,那阿棠的魂魄此刻正依附于她,她离开后,阿棠魂魄何去何从?


    这个可怕的设想让他呼吸都滞住了。


    是随着她一同远走,还是就此魂飞魄散?无论是哪种结果,都像钝刀割肉般令他痛不欲生。


    可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焦灼,明明近在咫尺,却连伸手挽留的立场都没有。


    现下他们二人中间,根本容不得第三人插足。


    秦骓言不断劝慰自己还有时间,他先将心中的思绪压下。


    又见乌鸦掐在了凌无咎手中,似乎难受得紧,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云生道君,你将乌鸦交予我吧。”


    ……


    总之,这一场狗血大戏,并未剧终,只是告一段落,并且每人都在里头找到了合适的位置。


    江跃鲤找到了真正


    任务对象,道具一下子充裕起来。


    既然任务走上了正规,那么道具也得利用起来。


    江跃鲤略一思索,还是决定使用记忆碎片,看看这对苦命鸳鸯的前因后果。


    眼前四散流光过后,她进到了记忆中,再使用传送法宝,将自己送回了九霄天宗。


    按照记忆中地图的位置,她找到天剑峰。略略荡悠几圈后,她寻了个极佳的位置,用以打听消息。


    她横卧在古槐粗壮的枝干上,树荫浓密,几乎将她整个人吞没。身下是贯通南北的三岔要道,阳光被切成细碎的光斑,洒落在来往弟子身上。


    这棵百年古槐生得位置极妙,正卡在练武场、讲学堂和弟子院的交汇处。不少弟子匆匆从树下经过,一路嬉笑打闹。


    树杈间,她姿态懒散,红唇叼着块麦芽糖,琥珀色的糖块在齿间转来转去。那些零碎的闲谈,便随着甜味一起漫进耳中。


    哪处都少不了八卦,什么昨日那位出色新弟子马失前蹄,御剑摔了个狗吃屎,什么今日修为长进可以辟谷,什么师姐痛失所爱,几日精神不振……


    江跃鲤听得津津有味,却左耳漫进,右耳飘出。


    终于,她听到了关键词“大师兄”。


    她坐起身子,将脚垂下,脚丫子在空中晃荡。


    “大师兄真是雷霆手段,不消三日,便铲平了那作乱的魔物。”


    “哼,谁是你大师兄,你大师兄在栖梦崖!”


    “师兄,私底下叫叫,也无妨的。”


    “就一空名头,谁稀罕!”


    江跃鲤俯下身子,探头探脑,透过树叶缝隙,瞧瞧是谁这样大火气。


    “那云生道君也忒无理取闹了,好好的圣子不当,硬要当什么道君,前些年又不知受什么刺激了,硬要将你挤下来,将天剑峰大师兄的名头给抢过去……”


    两人渐渐走远,声音也愈发小声,江跃鲤晃动的脚停下。


    这位被挤下来的大师兄有些眼熟。


    她歪着头想了片刻,脑中闪现一个片段,是在未来见过的!


    现任的天剑峰峰主,只不过现在是一副尚带青涩的青年模样,比未来的中年沉稳模样,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原来峰主的天剑峰大师兄名头也曾一波三折啊,看来这名头有毒,千百年来都没有安生过。


    江跃鲤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这不是秦骓言的回忆,此时他估计还在阴曹地府里溜达,没投胎成人。


    既然是凌无咎的记忆,那么还是去找他好了。


    江跃鲤下定主意,便离开了天剑峰。


    她并不赶时间,身体只是魂体,轻飘飘的,一路慢悠悠地飘到栖梦崖。


    难得当上阿飘,她也不走寻常路,站在围墙外,打算直接穿墙而过。


    想不到刚探进一个头。


    “啊——”


    一道刺耳的尖叫几乎掀翻围墙。那声浪震极具攻击力,震得她耳朵发鸣,魂体泛起波纹。


    她循着声音望去,是一个青年。


    青年得一副好皮相,剑眉斜飞入鬓,凤眼微微上挑,鼻高唇薄。这相貌气度,乍看之下,与凌无咎有两分相似,端的是一派仙风道骨。


    可惜他性子咋咋呼呼的,将这通身的气派败了个干净。


    此外,这位青年眉眼又有些眼熟。


    江跃鲤努力回忆,这又是宗门内哪位大佬的青年时期?


    青年被吓得着实不轻。


    他已经来这栖梦崖数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外人,更何况是从墙里长出的一颗头,还是雾蒙蒙的头。


    惊吓过后,他很快又反应过来。


    此人不是第一次同云生道君见面时,他身边的那道魂体吗?


    多年不曾出现,连时师兄也未曾见过,他差点以为自己记错了。


    许久未见,他颇为激动道:“师姐,是你。”


    江跃鲤还是没想起他是谁,见对方同她搭话,她干脆直接问:“你是谁?”


    “我是那日你们在汴城救下的小乞儿,你们当时将我送到了空性寺。”


    他这番一提醒,江跃鲤便一下子想起来了。


    她站直身子,迈开脚步,不急不徐地穿墙进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乞儿道:“我本无名,主持给我起了名,叫无圆,随他姓笃。”


    姓笃啊……


    江跃鲤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两下。


    她一听,便知是那便宜师傅的手笔,这名字起得属实不太好听,


    “你怎么上这里来了?”她问。


    “我在寺中带发修行数年后,外出云游,自觉仙缘未尽……”


    江跃鲤有些走神,莫名冒出一个念头,名叫无圆,却觉仙缘未尽。


    便宜师父起的名字真是千奇百怪。


    “……后来拜入九霄天宗,当了个小小的外门弟子,某日遇见云生道君,他认出了我,便将我带了回来。”


    提起凌无咎,每次寻他,很快便见着人了,怎么这次她和别人在这里聊了许久,也不见他人影。


    江跃鲤问道:“云生呢?”


    笃无圆恭敬道:“他与时师兄一同,去灵韵峰做祭献了。”


    他说得轻巧,习以为常,江跃鲤心脏却猛的跳动一下。


    在现实中,见惯了凌无咎癫狂、破碎、浑身沾染了鲜血的模样,去做祭献并不会让人觉得惊讶,难以接受。


    可回忆中的他清冷、神性,一想到要割腕淋植,心中便不可抑制地冒出一阵违和感。


    江跃鲤转身,“我去找下他,你不要和任何人说起见过我的事。”


    笃无圆一愣,垂首低眉,轻声道:“好。”


    江跃鲤多看了他一眼,才动身往灵韵峰飘去。


    笃无圆驻足,目送她的背影,直到她背影消失在天际,他也未收回视线。


    一个外门弟子,想遇见深居简出的云生道君,哪有那般容易。


    还是外门弟子身份时,他同人说,曾经见过云生道君身侧如雾一般的女子,此事传入了宗内。


    有人来找他,答应将他安排到云生道君身侧,只需要帮忙找出这名女子。


    如今人来了,他怎可能食言。


    江跃鲤的魂体轻盈,随着流动的云絮悠然飘荡。她掠过苍翠的山巅,穿过缭绕的雾霭,最终停在一座巍峨的圆形楼阁前。


    刚落地,便看见白玉栏杆前,站着一名素衣夫人,青丝夹白,盘着高髻,发间只簪着一只玉簪。


    江跃鲤看来了两眼,摇摇头,心道:怎么这一趟回来,总是看见觉得熟悉,但想不起来的人。


    正欲动身,那名夫人忽然开口,嗓音平和:“姑娘。”


    江跃鲤不以为意,继续往大门走,又听见她提高声音道:“姑娘,你是来寻云生的吗?”


    听到凌无咎的称号,江跃鲤回头望她。


    视线在她身侧搜寻了好几圈,也未见她身旁有其他人。又看自己身侧好半晌,除了远处守在门外的修士,便再无其他人。


    那夫人低笑两声,说道:“我叫的就是你。”


    江跃鲤手指弯折,指向自己,面露疑惑。


    夫人道:“没错,是你。”


    在灵韵峰,且凌无咎正在祭献时来寻他,被人发现,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这道声音她曾经听过的,不过是歇斯底里,理智崩坏的版本。


    江跃鲤干笑道:“你能看得见我?”


    “是,我们很久以前见过一面的,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记得,那可是太记得了,如今还能想起她撕心裂肺,披头散发,满目恨意的模样。


    别说处于漩涡中的凌无咎,连她作为一名旁观者,都印下了小小的心理阴影。


    也不知能不能索要点精神损失费……


    对方察觉道她的警惕,柔声解释道:“当时我刚丧夫,情绪不太稳定,让你见笑了。”


    此时江跃鲤才认真端详她的容貌。


    她眉眼与凌无咎有几分相似,却不再是那绝决、惊恐、充满恨意的模样,反而一派祥和慈爱。


    穿着也变得素净,不再金钗簪发,绫罗绸缎,珠围翠绕,显出几分出尘仙气来。


    “凌夫人,好久不见。”


    对她的称呼,江跃鲤在脑海里打转了几番,才说出的。


    想不到对方听了,一愣,随即眉开眼笑,道:“好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此时江跃鲤发现她苍老了许多,笑起来眉眼压出了许多细纹。岁月磨平了她性子里的棱角,通身显出历经沧桑后的从容。


    江跃鲤正想开口道别,又听她道:“可以耽误你片刻吗?”


    江跃鲤脚步将起,又钉在了原地,踟蹰不前。


    其实两人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满打满算,也不过寥寥数面之缘,她对她的印象不好,甚至算得上糟糕。


    “或许云生现下也并不想你上去。”她说道:“我一直都想同你聊聊,若是今日不见,不知下次还有无机会。”


    她说话时语速有些慢,尾音带着几分柔软的拖腔,听得出里头的真诚。


    江跃鲤沉吟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


    两人站在白玉栏杆上。


    此处的风景与第一印象差异巨大,不是一望无际的浮生蝶兰,栏杆下方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再远些,便是一片森林。


    “他比我幸运。”凌夫人目视前方,轻声道:“能够遇上你,一心一意待他的人。”


    江跃鲤低声反驳:“其实我挺三心二意的。”


    凌夫人忽地掩住唇瓣,从喉间溢出两声低笑。


    江跃鲤转头,奇怪地看她。


    她和凌无咎笑的方式有些相像,而且笑点都有些莫名其妙。


    “我遇见的,才是……”她声音轻得像在自语,“说来可笑,我这半生,竟是从头到尾都活在算计里。”


    江跃鲤静静听着。


    “当年在山野间遇见云生父亲时,他满身是血地倒在溪边。我救了他,并不顾劝阻,同他成了亲。”她抬手将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起初一切安宁顺遂,直到云生的出生。”


    “我母亲向来康健,连头疼脑热都极少有过,可自打云生落地,她的身子便开始日渐虚弱,云生未及周岁,她便溘然长逝了,连一些老仆也相继去世。”


    “后来,他们告诉我,这上古血脉,只存一人之身,有了新生,旧命便活不了了。”


    江跃鲤望着远处草原,风起,绿浪起伏。


    难怪她将一切都怪罪在凌无咎身上,原来有这样的狗血设定。


    她道:“对于你母亲而言,你才是新生,不是吗?”


    凌夫人摇头,“我并未继承上古血脉。”


    江跃鲤在心中默默叹口气。


    “母亲死后,九霄天宗的几位长老来接,我当时觉得仙门高尚,欢天喜地便散了家仆,来到了这里。他们要云生的上古血脉,我当时想,只要不拆撒我们,如何便如何吧。”


    “后来我发现那些仪式充斥着痛苦与血腥,想要停止,夫君不愿,那时我第一次觉着他陌生。”


    江跃鲤问道:“你夫君是九霄天宗的人?”


    凌夫人目视远方,轻笑一声,答道:“是。”


    “他是宗门派去的,为了和我相识,相恋,最后生下继承血脉的人,只有懵懂的新生儿,才会便于控制。可人总会长大,云生某日哭得小脸都是泪,求着我们带他走。”


    “我夫君实在不忍,便趁着深夜带着我们远走高飞。”凌夫人面色从容,仿佛讲述的他人的故事,“被抓回来那晚,他便暴毙了。”


    江跃鲤觉得她既可怜,又可恨。


    不敢怨恨雄踞一方的宗门,却将满腔愤懑尽数倾泻在亲生骨肉身上。


    “我们受到的限制愈发严厉,连楼阁也不许踏出一步,后来云生在其中周旋,才给了些外出的自由。”


    江跃鲤摸索白玉栏杆的手指停住。


    她恍然惊觉,原来他这些年来,不仅为了挣脱自身的桎梏,也为了替母亲争得一线生机。


    凌夫人忽地伸手,却直直从江跃鲤手臂穿过。


    江跃鲤见凌夫人柳眉皱起,情绪开始波动,若不是对方触碰不到自己,她肯定一蹦三丈远。


    “云生年长,已不好控制,所以宗门肯定会有下一步的动作……”


    一记沉钟,悠扬绵长。


    这钟声仿佛敲醒了凌夫人沉睡的心灵,她神色一敛,恢复了平静。


    面色变化之快,让江跃鲤更想远离了……


    “来吧,我带你躲开那些老家伙,他们实力高深,可能能看得见你。”


    凌夫人说着,转身朝楼阁一侧阶梯而去。


    江跃鲤立在原地,并未跟上。


    凌夫人转身,“祭献结束,他们要出来了,我带你去找云生。”


    江跃鲤脚步一动,又顿住了。


    她有理由怀疑,这位凌夫人把他的亲生骨肉当鱼饵了。


    一旦发现她不上钩,就抛出一道鱼饵。


    在这一处住了些时日,地形与那时相差仿佛,她还算了解。相比起被那些长老们发现,还是跟着凌夫人前去比较稳妥。


    江跃鲤给自己寻了个理由,便屁颠屁颠地跟着人走了。


    下了白玉台阶后,兜兜绕绕经过一条羊肠小道,穿过月洞门,翠竹夹道,卵石小径蜿蜒入深。


    游廊九曲,每转折便见新景,应接不暇,绕得她几乎忘记目的地时,终于停了下来。


    前方雾气渐浓,层叠花草后,半掩一道温泉。


    “去吧,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相伴他的时间不多了,如果可以,请你帮忙多关照。”


    江跃鲤听凌夫人说完,一转头,便不见了她踪影。


    这鬼魅身法,可媲美她儿子。


    感叹过后,她再度转身,那水雾蒸腾间,繁花叠影,缓步走出一道身影。


    他青丝半湿,身披月色宽袍,姿态从容懒散,赤足走在湿润的青石板上。


    她笑道:“好久不见,云生。”


    第85章 第85章战五渣


    “你怎么会在这里?”


    见面的第一句话,是质问,甚至可以说是咄咄逼人,像是一把出鞘的剑,生生斩断了她刚扬起的笑意。


    江跃鲤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莫不是这段回忆开始,旧情人出现了,所以才这样抗拒她过来?


    可他不是任务对象,不是为了心爱的女子入魔的大师兄,怎么还会有旧情人!


    未等她回答,凌无咎从容脸色隐去,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大步朝她走来,肩上的外袍掉落在原地。


    江跃鲤后退一步。


    不会真的让她猜对了吧!


    她还欲后退,而他已逼近身前,高大身影投下一道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先离开。”


    凌无咎声音泛冷,面色发沉,一把扯过她手腕,便往回廊走去。


    江跃鲤被他拽得一踉跄,抬头看他,却见他回头看那花影重重之处。


    果真心虚。


    “你这是怎么了?”她因为快步走动,声线有些不稳。


    这个问题并未立即得到回答,待转过几个转角,他才松开她的手腕,隐隐将她禁锢在角落中。


    “你方才有看到里面吗?”


    “哪里面?”


    “灵泉。”


    江跃鲤摇头,“没有。”


    听到这个回答,凌无咎微不可察松了气,绷紧的肩线也松弛下来。


    江跃鲤见他态度耐人寻味,仰头直视他眼眸。


    “金屋藏娇了?”说完,又觉着不对,这样的情形,若真是藏娇,她才是那个娇。


    她舌尖一转,纠正道:“你和美人鸳鸯共浴了?这样紧张。”


    凌无咎望着她澄澈的眼眸,怔愣了好一会,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过于离谱,他回过神后,低头笑了一声。


    江跃鲤:……


    这是非常严肃的问题,有什么好笑的。如果真是旧情人出现,那么就要分道扬镳了。


    “没有。”凌无咎道:“我们先回房。”


    说着,他便侧身,那道半禁锢之感消弭无踪。


    江跃鲤跟上他的步伐,问道:“你刚刚在紧张什么?”


    “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方才沐浴景象。”


    也是,由于青鸾宫不当人,他似乎很抗拒男女之事。


    她又问:“你额头怎么又出现一抹红印了?”


    “只是例行之事,过些日子便会隐去。”


    ……


    灵泉。


    温泉氤氲,水色泛红。


    池边一块突起石


    块上,印着一只血手印,水汽晕湿后,流下几道血水。


    石块一侧散落一团染血白布,血色或深或浅,散布杂乱,有的浸在红色泉水里,随波纹缓缓漂荡。


    两名白衣修士大袖绑于大臂,袖料服帖地堆叠在臂弯,像收拢的蝶翼。


    他们低垂着眼,无声地将散落各处的血布拾捡,清洗,拧干,叠好。


    血渍在他们指间晕开,又很快被流动的泉水带走-


    即便凌无咎已常住栖梦崖,灵韵峰依旧保留着原有房间。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缕霞光透过窗棂,将屋内染成温柔的橘红色。窗边的纱帘被微风轻轻拂动,光影摇曳,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凌无咎站在满墙书架前,手指修长,正翻动着一卷古籍,眉目低垂,神情专注。


    江跃鲤倚在窗边,静静望着他,觉着有些奇怪。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场景,她却觉得空气安静得不自然,甚至有些凝滞。


    她自认为心境未变,那么这不寻常的源头,便是凌无咎。


    她轻手轻脚地走近,赤足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声响。可他还是察觉了,指尖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


    虽说很轻微,江跃鲤依旧能察觉他的紧张。


    她停在他身后,探过头去,看他手中的书,“我这一趟回来,模样变得很凶残?“


    凌无咎身形微僵,轻声道:“没有。”


    “那为什么从温泉那处回来后,你就一直没看我?”


    他终于缓缓侧过脸,目光落在她身上,耳尖悄然染上一抹薄红。


    这一抹红在黑白分明之间,显眼又暧昧。


    几乎是一瞬间,江跃鲤便想起对于他而言,上次分别前,失去了初吻,而且还是半强制性的。


    已经过了几十年,他怎么还这样……羞涩。


    他露出这样慌乱紧张的态度,与现实相比,两人地位翻转。


    这不就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嘛!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江跃鲤扬起一抹恶劣的笑,凑得愈发近了,衣裳相接,摩擦声在寂静房中清晰响起。


    凌无咎动作愈发僵硬,轻声道:“若是想要,便给你看吧。”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疑惑和紧张,动作算不上自然,却很快地将书合上。合书扇起轻风,拂动江跃鲤鬓间碎发,鼻尖传来淡淡的墨香。


    她没给他反应的机会,脚尖一踮,便仰头吻了上去。


    她的吻很轻,像是一片羽毛拂过。


    他心跳猛地加速,指尖猛地攥紧了书卷,书封在他指尖相接处凹陷,延伸出许多褶子。


    体内传来一阵古怪的战栗,他心底涌起一股自己也无法控制的情绪,想叫她停下来,可这不是她不愿停。


    是他。


    焦虑、恐惧、慌张……几乎填满他内心,他分明往后便可以躲开了。


    可他不愿。


    甚至从一开始,她朝他走来,发现他的异样,到开始行动这一系列的举止,似乎也是他的刻意诱导。


    他知道她喜爱什么,他变展露什么。


    可这种程度不够,无法覆盖内心复杂、翻涌、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情绪。


    他想要更大的刺激。


    江跃鲤抬手,按在他肩膀上,却察觉他的轻微战栗。


    许久不见,一见又做这档子事,看来是吓到他了。


    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事,总要循序渐进。


    于是她松开了他。


    此时,她才发现,他耳根红得几乎滴血,连脖颈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


    江跃鲤拍拍他手臂,以示安慰,歪头看他:“吓到了吗?“


    他一言不发,垂首凝视她,眼眸黑黝如黑色漩涡,深不见底,似乎要见她吞噬殆尽。


    似乎是真的吓到了。


    未来那样胆大妄为,怎么这时候如此胆小,一个吻就吓成这样。


    江跃鲤抬手,按在他下颌处,掌心传来他皮肤滚烫的温度,“你若是不喜欢,那……”


    话未说完,她手腕一紧,视线一转,背后重重撞上了书架。


    惊呼还未出口,他倏尔靠近,抬手掐住她的下颌,俯身,重重覆上她的唇。


    书架在冲击下,晃动不止,几本书探出,掉落。


    这是一个带着毁灭意味的吻。


    他气息炽烈,带着一股狠劲,如暴风雨般侵袭而来,勾缠她的舌尖,夺去她的呼吸。


    她浑身战栗,有些头晕目眩。


    呼吸逐渐稀薄,她双手抵在他身前,用力推他,却轻易便将人推开了。


    凌无咎猛地松开手,激烈呼吸着,侧过头,似乎不敢看她。


    逆着光,他眼帘低垂,江跃鲤看不清他神色,却能看到那泛红的眼尾。


    “抱歉。”凌无咎退后一步,努力平复呼吸。


    他还是没控制住,她会发现他是一个支离破碎的疯子,没人会靠近一个疯子。


    这个认知像淬了毒的匕首,日夜剜着他的心。他浑身都是见骨的伤疤,只是被他用血肉重新遮掩了起来,可即便如此,呼吸里依旧带着血腥气。


    这样腐朽的他,本该永远蜷缩在黑暗里。


    可她却带着光来了。而现在,这仅剩的光也被他亲手掐灭了。


    若是她害怕,再也不来寻他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肺腑就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江跃鲤不知他心中恐惧,可也隐隐知道,与祭献有关,或者说与她可能撞见他祭献的场面有关。


    今日见他,他问的第一个问题便很奇怪,慌张的态度更加奇怪。


    回到寝殿后,他将一切压抑起来,任凭底下加剧,制造一个平静的假象,随便一激,那惊惧便汹涌而出。


    又不是没见过,他到底在担心什么。江跃鲤往前,钻入他怀里,圈着他腰身。


    他颤抖得厉害,她顿了下,又轻轻抚着他的背。


    忽地,他某处变得精神,硌着她了。江跃鲤鬼使神差,探去手,往下一压。


    耳边传来凌无咎低沉的闷哼。


    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一心都在安抚他破碎的小心灵上啊。


    不出所料,她的背又重新撞回书架上。


    一阵混乱过后,她的一条腿搭在结实臂弯上,角度有些别扭,书架又开始晃动起来。


    愈演愈烈,重重的呼吸打在脖颈,书架摩得脊背发麻。


    直到月上枝头,凌无咎才用外袍裹着她,将她放到软榻上。


    江跃鲤蔫蔫地蜷在榻上,狠狠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没轻没重。


    两人都收拾好后,江跃鲤继续窝着假寐,凌无咎捡回那本古籍,又翻看起来。


    气氛再度恢复了从前的祥和。


    殿内烛火猛地跳动一下,房门陡然洞开。


    “云生。”


    浑厚的男声吓得江跃鲤一惊,瞌睡虫全跑光了,她撑起身子,往门口看去。


    门外站着一名短须修士,通身气度非凡,眉间一道竖纹不怒自威。


    他身后跟着几名白衣修士,分列两排,身姿挺拔,皆面容肃穆。


    凌无咎放下手中古籍,撩眼看他,淡淡道:“严长老,何事?”


    短须修士眼神犀利,一转便落到江跃鲤身上,“这千年来总是有人叨扰你,可是她?”


    江跃鲤见对方能看到自己,将被衾往上拉了拉,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名严长老一看便强得没边,与他正面对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凌无咎不急不徐,走到榻前,挡住严长老的视线,“叨扰我的不是她,是你。”


    “你…”严长老面色骤然一沉,殿内烛火随之一暗。


    “再给你一次机会,将她交出来,我既往不咎。”


    凌无咎未答,只默默望着他们。


    严长老身后有人劝道,“师兄,除了严长老,我们都看不到她,她真是妖女,是来蛊惑你心智的,你把她交出来吧。”


    说得可谓苦口婆心,字字真诚,可这是针对自己的,江跃鲤便怎么听怎么刺耳。


    甚至想骂回去,但她涵养很好地忍住了。


    毕竟反驳了,那人也听不见……


    凌无咎冷声道:“她不是。”


    “不是?”严长老语气严厉,“你这些年愈发不听话了,就是她挑拨的。”


    江跃鲤:……


    严


    长老沉声道:“最后一次机会。”


    凌无咎:“百次,千次,也是一样选择。”


    江跃鲤有些惊讶地望向他。


    严长老重重哼出一口气。


    宗门费了好大功夫,才把这血脉重新引回山门。刚开始那些年还算安分,可最近越来越管不住了。


    为了稳住他,宗里一再让步,许他改名,许他栖梦崖,许他减少滋养圣物的次数……


    但他不但不收敛,反而越来越放肆,居然还妄图不受限制,自由来去。


    宗门开始暗中调查他性情变化的缘由。他们发现,所有与他接触过的人事物都在掌控之中,唯独那道偶尔出现的游魂例外。


    这道魂体来无影去无踪,任凭他们布下天罗地网,却始终无法追踪到半点踪迹,仿佛这道魂体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既然暗查无果,便明着来,安插可见那道魂体的弟子进栖梦崖,一旦发现,他亲自出关,将那魂体困起来,看看究竟是何人。


    现在是收网的时候了。


    “云生,你护不住任何人。”严长老道,“你空有灵力,修为却止步不前,金丹修为的你也斗不过,你拿什么来拒绝我?”


    凌无咎淡淡道:“我。”


    这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却是底气十足。


    他心知肚明,宗门上下对他这一身浑厚灵力依赖颇深,绝不敢逼迫太甚。


    毕竟,困兽犹斗,更何况是他这头随时可能发狂的凶兽,若是真撕破脸了,只会两败俱伤。


    宗里受凌无咎威胁,是少数高层心知肚明的潜规则,如今被当众挑明,严长老一时间被气得吹胡子瞪眼。


    察觉到他的情绪,身后的修士们眼观鼻鼻观心,识趣地沉默不言。


    空气陡然静了下来。


    江跃鲤往前探头,越过凌无咎的腰,观看门外情况。


    严长老一张中气十足的脸,被气得愈发红润。


    看来凌无咎是有几分气人天赋的。


    正想着,严长老视线陡然射向她,两道视线恰好撞个正着。


    江跃鲤朝他扯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可在严长老眼中,她不过是一道人形雾气,面目表情不甚明朗。


    她这样一笑,看起来更像做了个挑衅的鬼脸。


    严长老更气了。


    “妖女。”他沉声道,“若是你乖乖束手就擒,我可以护着你,让你少吃些苦头。”


    凌无咎侧了一下身子,再次卡在两人之间,挡住了视线。


    江跃鲤见不到人,好心提醒道:“我不是妖女。”


    觉得力度不够,又补充道:“我是王母娘娘座下仙女,奉命下凡,有朝一日,我会脚踏七彩祥光,拨开黑云重雾,救你家弟子于水火。”


    凌无咎转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瞎吹。


    严长老充耳不闻,高高在上地吩咐道:“不必多言,你现下自行过来。”


    未听见江跃鲤第一时间拒绝,凌无咎后退两步至榻边,却听见江跃鲤说道:


    “如果我不过去,是不是就一点苦都不用受了?”


    严长老身后不知哪名修士定力不够,轻轻“啊”了一声,颇有恍然大悟之意。


    严长老面色铁青,猛地回头,刮了一眼众修士。


    殿内众人屏息凝神,垂首而立,生怕被长老点名。


    严长老转身回来,嗤笑出声,“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他一挥衣袖,身后的七八名修士纷纷进入房内,空间瞬间变得逼仄。


    凌无咎眉头紧锁,将江跃鲤护在身后。


    江跃鲤却一派悠然,在大佬身边待久了,面对这些修士,她养成了一副处事不惊的性子。


    他们围着两人,双手掐诀,口中低声念诀。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烛火疯狂摇曳。


    江跃鲤忽觉魂体一重,耳边响起重重咒语,听得她脑袋发涨。


    凌无咎眸光一凛,大袖无风而动,光华大盛,一圈的修士们念诀声渐低,有的甚至嘴角溢血。


    严长老摇头,“你果真是冥顽不灵。”


    说着,长臂一伸,凭空抓出了一把剑,二话不说,便朝江跃鲤袭来。


    江跃鲤正准备运气去挡,耳边响起刺耳铮鸣声,两剑相交,一阵厉风荡开。


    江跃鲤觉得魂都要被吹飞了,低头躲避狂风。


    “嘭——”


    一声闷响自不远处传来,风息骤止,她抬头望去。


    凌无咎竟然被震飞了数丈,重重摔落在书案上。月白衣袍在一片杂乱中散开,他撑地的手背青筋暴起,唇角已渗出血丝。


    江跃鲤的悠闲做派碎了一地。


    大佬这是怎么了?


    连这种程度的术法也挡不住?


    严长老好的不辨,专辨赖的。他辨出江跃鲤惊讶且担忧的面容,冷笑道:“我说了,他空有灵力,动起手来,不过尔尔。”


    江跃鲤看着严长老阴狠又得意的笑容,恍然大悟。


    原来凌无咎的身份是九霄天宗的“奶妈”,可以提供磅礴的灵力,却只是一个战五渣。


    严长老转头,呵斥道:“愣着干嘛,快设阵,给我困住她。”


    修士们转换手诀,一道阵法光华若隐若现。


    凌无咎撑着手中断剑,起身便要冲来,江跃鲤想要说什么,下一瞬,浑身一重,落在了一片灰尘之上。


    目及所处皆是裸露的夯土墙面,屋外还能听见有人指挥的声响。


    这是正在施工重建的灵韵峰。


    她回来了。


    第86章 第86章记忆与现实的串联


    江跃鲤压下心中的不安。


    那毕竟只是一段回忆,即便回忆与回忆之间,存在着连贯性,也只是一段回忆。


    好不容易稳下心来,拿出传送法宝,凝出一道灵力,还未往里注入,她便顿住了动作。


    她的修为……似乎大涨了。


    修为大涨对于这个世界的人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对现下的她来说,却透出莫名其妙的意味来。


    她闭目凝神,内视经脉,赫然发现灵力竟如江河奔涌,比从前壮阔数倍。丹田处金丹流转,光华更盛,隐隐有破境之兆。


    为什么?


    进入回忆与回到现实的时间,是同一时刻,更遑论她在此之间并未修炼,怎么会突然修为大涨。


    唯一的解释,便是在回忆中的那几场双修。


    想到这里,江跃鲤沉默了。


    这记忆碎片该不会是给她涨修为用的道具吧。很快,她又将如此离谱的想法摒弃。


    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凌无咎曾一直坚称她失忆了。


    江跃鲤心跳猛然加快,她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在空荡的房中回响。


    她不是失忆了,而是她还未经历那段记忆!


    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里面什么人?”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喝斥。


    江跃鲤立即闪身到门口,贴在墙壁上,她不想在此处撞见人,多费口舌,浪费时间。


    她再度凝起灵力,法宝散发出微弱光华。


    外头脚步声自门外走进。


    灰衣修士走进来,转头扫了一圈,发现并未有其他人。


    “老董,你在里面偷懒啊,快来,那边要上梁了。”


    “来了。”灰衣修士应着,转身出了门。


    江跃鲤已经回到了镇上。


    来往人群热闹,路中央忽地出现一人,他们也不惊讶,避开各走各路。


    江跃鲤一路飞奔,跑回到客栈,爬上楼梯,砰地推开客栈的门。


    凌无咎正坐于榻上调息,闻声,缓缓睁开双眸。


    江跃鲤合上门,转身朝他走去,“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凌无咎双眸黑润,沉静地望着她,似乎天地里,只有她的身影。


    他平淡道:“你记起来了。”


    江跃鲤张了张红唇,心脏猛地一滞,呼吸一顿。


    她本想通过现下的预知影响过去,可如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越是想说,窒息感便越强,喉咙里像是塞了一个会膨胀的软球。


    原来这个也是禁制的内容。


    此时此刻,她很想将高人拖出来,疯狂摇晃她肩膀,问问到底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在心中骂了一句垃圾标准后,她鼻头一酸,又打出一个喷嚏来。


    阳光自窗棂洒落,浮尘在其中跳跃,形成一道光柱。


    透过光柱,她看到了凌无咎平静的眼眸,瞳仁黑得纯粹,似无星的永夜,平静得让人心悸。


    她快步朝他走去,激动面颊泛粉:“一半一半吧。”


    可得知她记起来后,凌无咎却并不激动,形如老僧入定,仿佛早已知道了一切。


    她站到他面前,问道,“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凌无咎深邃地望着她,沉吟片刻,道:“不可说,会乱因果。”


    江跃鲤弯腰,与他平视,他依旧古井无


    波。


    江跃鲤:……什么浪漫绝缘体。


    在这安静氛围里,她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他今日的态度不仅平淡,简直称得上冷漠。


    总不该到手了,就不香了吧。


    啧,男人。


    可她看人眼光一向都还算不错,他这般态度肯定事出有因。


    “发生了什么事吗?”她问。


    凌无咎答得平静又诚实:“心魔凶戾,我将其剥离压制,连带着将七情六欲也一并镇压了大半。”


    果然事出有因。


    即便得知了缘由,江跃鲤也依旧心头发紧,总觉得他此刻的状态透着几分不对劲,就像是一根蜡烛即将燃尽后,仅剩的一点平静的小火苗,经不起任何起伏,随时都可能无声熄灭,徒留一缕青烟。


    “就只能一直这样压制吗?”她问。


    凌无咎轻轻摇头,“我可将其慢慢炼化。”


    江跃鲤闻言,心下稍安。


    这才是蔑视天地的大佬。


    与之相对,她忽地想起回忆中他战五渣的表现。


    她问:“如果你没有魔心,你的打斗实力怎么样?”


    “一般。”


    “是没机会修行吗?”


    “是不可修行,本身便跳出了修行规则之外,也无所谓修行不修行了。”


    江跃鲤不由得怔。


    这感觉就像发现常年稳居榜首的学神,竟有一门课连及格线都够不着,而且还是偏科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空有一身受人觊觎的灵力,却无法强大起来自保。


    猛然间,她想到若是那回忆是真实发生的,那么他在那段时间如何了?


    随后,江跃鲤从凌无咎口中再问不出任何信息,便再度找上了乌鸦。


    此时乌鸦在客栈大堂,站在靠窗的桌上,绿豆眼盯着眼前的手。


    秦骓言微微垂首,不紧不慢地给它剥松子。


    一副岁月静好模样,江跃鲤手往前一捞,一把将它抓到手中。


    “我有些事要和它说。”她说着,便带着乌鸦往楼梯走去。


    秦骓言并未阻拦,只是站起身道,温和道:“好,你轻点。”


    回到房中避开所有人后,江跃鲤再次用了一块记忆碎片。


    刚进到回忆中,她便将自己传送到了灵韵峰。


    落在宽阔街道上,违和感铺面而来。


    原本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长街,此刻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沉寂中。


    商铺门前高悬琉璃灯笼依旧亮着,各类摊子还在,茶肆如常白烟袅袅,可往来的行人已稀疏了许多,经过她身侧的,皆低着头快步疾走,衣袖带起的风搅动着凝重的空气。


    这是怎么了?


    江跃鲤飘进茶肆,试图打听一些消息,可里头的人要不不说话,要不便沉着脸抱怨。


    他们抱怨内容大抵都是些灵气不足、修为停滞、魔物作乱等等,她坐在一侧,听了半晌,也没听出造成这一片沉寂的原因。


    她转身朝长街尽头那座高大楼阁飘去。


    上一段记忆中,那位严长老的能看到她,甚至试图困住她。


    这一次她不再那样光明正大乱飘,躲着四处巡逻的白衣修士,来到了凌无咎寝殿门前。


    进门前,她扭头看了一眼栏杆外的景象,天井里往昔灵光流溢的盛景已然不再。像灾荒年间,大户人家就也需衣节食般的,诸多倚赖灵气运转的法器,都停滞了下来。


    连四处巡逻的修士,也没了昔日神仙光彩,皆板着脸,肃穆游走于各层走廊。


    可能被克扣工资了吧……


    江跃鲤这样想着,便往前方门口探进一个脑袋,随即浑身一僵。


    屋内一片狼藉,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搏斗。书架倒塌,桌椅杂乱,地面上染上一团团深褐色,像干涸的血迹。


    从书案的破损模样看来,这和她离开时,简直一模一样!


    在她离开后,并未着人收拾,肯定发生了什么事。


    江跃鲤连忙往栖梦崖飞去。


    栖梦崖的宅院倒是和往常一般。


    她才落了地,便听见身后传来瓷器摔碎的声响,转身看去。


    笃无圆双手持着托盘,脚边一地青色碎瓷片,依旧青年模样,眼中也盛满慌张。


    与她对上视线,更是宛若见了鬼一般,往后退两步。


    这反应属实莫名其妙,江跃鲤道:“在你眼中,我长得很吓人?”


    笃无圆听她语气并无恼意,稍稍放松了些。


    他长相偏清冷,却眼中包了泪,哽咽道:“我以为你已经魂飞魄散了。”


    江跃鲤:“呸,我好着呢,别瞎咒我!”


    两人来到梧桐树下,阳光明媚,透过缝隙洒落几点碎金,透过江跃鲤的手,浅浅落在石桌上。


    笃无圆看着她那点光芒,眼眸发肿,凑上前来:“师姐,我错了,你原谅我可好?”


    江跃鲤看着石桌对面探过身子的人,微微后仰,“我都不知你错哪了,怎么原谅你。”


    笃无圆坐直身子,垂头丧气,似乎整个人要变成一根蜡烛,融化在石凳上。


    片刻后,他才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原来那日是这小子通风报信了,告知宗里她的行踪,将那严长老才特意出关,前来拿她。


    她那日在阵法中,突然消失,再无踪迹。


    谁也说不准,到底是魂飞魄散,自此消失在天地之间,抑或是逃遁了出去,并且手段高明地掩去了一切踪迹。


    总之,这数十年来,九霄天宗一直派人四处搜寻她的踪迹,倒不是还想困着她,而是凌无咎罢工了。


    他不仅罢工,还扰乱了九霄天宗原有的灵脉,使宗门灵脉枯竭了。


    诸位长老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座千万年的古派一日日衰败下去。更甚者,宗门弟子在外,连些二三流的门派都敢出言挑衅,这等羞辱,放在从前鼎盛之时,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严长老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本想着抓住江跃鲤,以绝后患,甚至可以以此威胁凌无咎听令。


    却未料到江跃鲤在凌无咎心中竟如此重要,也没想到凌无咎居然真的疯到这种程度,如今双方两败俱伤。


    “我真没想过,他们会那样对你。”笃无圆耷拉着脑袋说道,“他们只是说有事找你商谈,我以为,以为只是……”


    事情已然发生,江跃鲤并不想听他的忏悔,“云生呢?灵韵峰殿内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


    笃无圆道:“你消失的那日,道君生生用灵力震碎了施阵者的经脉,除了严长老,那些人都爆体而亡了,是他们留下的血迹。”


    江跃鲤闻言,心又提了起来。


    场面听起来惨烈至极,颇有种同归于尽的意味。


    “云生呢?”她追问道。


    笃无圆:“他将那些人杀了后,沉寂了几日,又闯入灵脉那处,将灵脉搅乱。”


    江跃鲤不由得升起一股敬佩之意。


    大佬就是大佬,即便是偏科的科目,也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拿个高分。


    笃无圆一张薄唇叽里呱啦说了许多,也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江跃鲤故意沉下面色:“你再不告诉我人在哪,我就要揍你了。”


    笃无圆缩了缩脖子,弱弱道:“我以为你问他状况。”


    江跃鲤:“……你理解能力真是满分。”


    笃无圆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过奖了。”


    江跃鲤:……


    笃无圆转头看向房门,“他在房里,不过搅乱灵脉似乎有反噬,他回来后,便昏睡了过去,浑身灵力沉寂了一般,长老们来看了,都无从医


    治。”


    原来人就在院子里,还以为被那些老家伙们藏到哪里去了,白费那么多功夫在这里听故事。


    江跃鲤站起身,正欲朝房门走去。


    笃无圆叫住了她,江跃鲤转头,用眼神询问。


    他面相清冷,却憨厚地挠了挠头。


    江跃鲤:“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原谅我了吗?”


    专程将她叫住,居然就为了这?


    江跃鲤咬着后槽牙道:“你再敢多说一句话,我就不原谅你了。”


    说罢,她转身离去。


    笃无圆收起憨厚做派,身姿挺拔,面色疏离冷清,静静望着她背影。


    江跃鲤进到房中,房内摆设一应从前模样,只是崖边的窗紧闭着,屋内一片静止,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


    她挥袖开窗,绕过桌椅、屏风,转到内间,一眼便看见了平躺于床榻上的凌无咎。


    他双手交叠于腹间,素青被子掖在腋下,睡姿端正又乖巧,若非面色苍白发青得与被衾相呼应,她还以为他只是睡着了。


    不够七天她便消失,也不知第一次了,也不知他到底为何要这样折腾自己。


    江跃鲤坐在床榻边,唤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于是合并双指,贴到他额间,查探的灵力还未渡入,便如同摸到极寒的冰水一般,指尖忽地传来一阵刺痛。


    她猛地缩回了手。


    好家伙,哪是什么扰乱灵脉,这是把灵脉都吸到自己身上了吧。


    身体里庞大的灵力乱成一团,靠他自己根本梳理不过来,紫府识海他人又进不去,便只能这样半死不活,躺个数十年。


    江跃鲤沉默地坐了片刻。


    最后还是俯下身子,将额头贴了上去,她倒是可以轻易进到他的识海内。


    刚进去,便一瞬便被拉到一望无际的极寒冰川天地,都是由灵气凝聚而成。


    冰川相当躁动,在轰鸣中战栗,极寒之气如暴怒的银龙破冰而出,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凝成冰晶坠落。


    江跃鲤忍着冰寒,细细给他引导、安抚。


    几度金乌西坠,明月东升。


    月光如水,自屋外淌入,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


    江跃鲤维持着五日前的姿势,神识还在哼哧哼哧地凿冰川,顺河流。


    忽地刮来一场暴风雪,瞬间吞没天地,猛烈地旋转,缠绕在她周身。


    雪花刮过皮肤,并未感觉到冰寒刺痛,却激起细微的颤栗,像是蝴蝶掠过心尖。


    一瞬间,她便知道凌无咎醒了。


    江跃鲤将识海抽离,微微抬头,便落入了一双深潭般的黑眸。


    凌无咎平躺着,黑发如墨铺散在枕上,睫羽轻颤,目不转睛凝视着她。


    终于醒了。


    江跃鲤扬起一抹笑,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后脑一紧,她头又被按了下去。


    随后,她的意识在沉浮,人也在沉浮,眼中一片迷蒙,发出的声音像含着湿漉漉的水汽。


    外头日头高照,她才缓过身来。


    她将身上的人推下去,手肘撑在榻上,半撑身子。


    忽觉鼻子一热,鲜红的啪嗒一下,低落在凌无咎肩头凝白的肌肤上,又哧溜一下,滑落而下,滴在素色被褥上。


    两人沉默对视良久。


    江跃鲤:……


    她特么又虚不受补了!


    她都已经境界突破至化神期,再往上,就是半仙了,居然还能虚不受补到流鼻血。


    离谱,简直是离谱!


    凌无咎坐靠起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条丝帕,按在她鼻下。


    江跃鲤仍由他按着,感受体内磅礴的灵力,顿时觉着她冤枉严长老了。


    她可能真是妖女,因为九霄天宗灵脉的小半灵气,都进了她身体……


    身份转换的话,她估计都要提剑上门讨说法了。


    江跃鲤从凌无咎手中抽出丝帕,团成一个小球,按在鼻下,说话瓮声瓮气的,“你什么时候恢复意识的?”


    凌无咎淡淡道:“三日前,只是身体昨晚才能动。”


    也就是她帮他梳理灵力的第三日,他便恢复了意识。


    凌无咎刚恢复意识时,便在识海看到了她的神识,她一袭水红衣袍,化作一个小点,立在无边际的冰川之间。


    他神识未能凝结成型,只能化作一道清风,缠绕在她周身。


    掠过几次,将她鬓间碎发撩起,她却浑然不觉,只一心用术法凿冰川,开河流。


    他无法让她觉察,便安分地绕在她身边,看着她一点点将汹涌暴戾的灵流捋顺,抚平躁动的冰川。


    江跃鲤“嗯”了一身,便也靠在了床头。


    她拿开丝帕,鼻下又传来一阵热流,又连忙按了回去。


    她道:“悠着点,你要是提前把自己搞死了,未来我就找不到你了。”


    “好。”


    时从外出历练了,栖梦崖内除了两人,只剩笃无圆。


    凌无咎对笃无圆的接受度比时从要高一些,他并未将人支开,甚至对他还算不错。


    三人偶尔一起下棋,弹琴,风花雪月地过了一天,江跃鲤便回来了。


    刚回到栖梦崖,便撞见了安霞霞和袁珍宝在院子里纳凉。


    得知她身上蛊毒未解,两人担忧之色几乎要凝成实质,气压低得让她不解。


    仿佛她这一趟出行,已经以失败告终。


    再三解释之下,她们才愿意相信,原来她回来,真的毫不费劲。


    传送类法宝对灵力的消耗极为惊人,其损耗程度与传送距离直接相关。


    寻常修士使用一次短距离的,也需要缓好一阵,千里之遥她却说回便回了,让两人震惊了好一阵。


    江跃鲤恍觉她已步入大佬行列。


    大佬不懂她们的痛。


    袁珍宝又给她补了许多各种物资,她才重新传送回边陲镇上。


    江跃鲤本想咸鱼一段时间,可掐指一算,一月之期,仅剩半月。


    想起那变态的痛楚,她还是咬咬牙,出了门。


    她四处奔走,现实中才过去一个时辰不到。


    当她下楼,准备去寻那说书先生要毒沼老怪位置时,秦骓言还在客栈大堂给乌鸦剥松子。


    他见她经过,放下手中松子便走过来,“江师妹,你这下准备去哪里?”


    乌鸦展翅飞来,落在江跃鲤肩头。


    江跃鲤实话实说道:“我要到茶楼找说书先生,想问问他毒沼老怪在哪里。”


    秦骓言温柔道:“我陪你去。”


    江跃鲤第一次注意到他的笑容,这让她想起,原来二大师兄苏玉衡模仿还算到位,这嘴角勾起弧度,着实相像。


    只不过总归原版看着舒服,没有生搬硬套的拟人感。


    她还未答应,二楼传来声响。


    “我也一同前去。”


    凌无咎立走廊栏杆后,玉容冷淡,眉眼低垂,居高临下俯视着两人。


    三人一路无言,气氛略微尴尬。


    走到茶楼门口时,恰好遇见说书先生,他一袭青衣,姿态惬意,正迎着阳光迈出门槛。


    江跃鲤站在门前,肩头定着一只漆黑乌鸦,身后站着两人,一左一右,身量高大,气势非凡,两大保镖似的。


    三人气压低沉,就这么堵在说书先生面前。


    江跃鲤扬起一抹笑,道:“苏先生……”


    话未说完,那说书先生八字胡一翘,拔腿便跑,瘦削的身体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跑得飞快。


    可他速度再快,也比不上修行之人,三人三两下便轻松追上了他。


    吓得他瞅准一条暗巷,便往里窜。


    看来他四处加油添醋地造谣,真是被堵习惯了,挑的路四通八达,可耐不住他们人多。


    江跃鲤挥手,几人顿时散开。


    巷子成十字路口,三人一乌鸦,恰好每人堵住一个。


    说书先生站在路口,面色彷徨,看向看起来最好说话的江跃鲤。


    “道友,请问找我有何事,我肯定知无不言。”


    三人将说书先生请回茶楼里,点了几壶酒,给他压压惊。


    “你们找毒沼老怪做什么?”说书先生面颊微红,喝了一口酒,接着道,“她的药好寻,直接去魔域买便好了。”


    江跃鲤道:“我有事需要找她本人,若是苏先生知道的话,我可以花钱买下她的地址。”


    说书先生酒上三巡,胆子膨胀了些,“哼,那鬼地方,活人没几个,有什么好去的。”


    说完,猛觉三道视线射向他,他胆子又缩水了。


    “告诉你也可以,不过那处怪异得很,若是路途出了事,可不能找我算账,而且,不能让别人知道,是我告知你们的。”


    居然真的知道,江跃鲤心情顿时明朗极了。


    她眉眼弯弯,“那是自然。”


    说书先生又猛灌了几口酒,突然压低声音,身体压到桌上,“往西百里外,有处唤作幻雾庄,庄子西边有一座桃林,酉时三刻进


    林,一直走往深处走,遇桥不过,唤舟而渡,上了岸,便能找到老怪的去处了。”


    第87章 第87章她要救的人,从来不是他……


    翌日,江跃鲤一行人来到幻雾庄时,还未到时辰。


    桃林畔立着间茶寮,虽陈设简朴,却自有一番意境。茅草覆顶,竹帘半卷,粗陶茶具在木案上摆得齐整,在大片粉色桃林旁,比那些雕梁画栋的茶楼更显风骨。


    来往行人不少,却都是匆匆自林中往外走的。


    残阳如血,将天际染成一片绚烂的金红。


    夜幕即将降临,赏景的游人三三两两离去,也合乎常理。


    茶寮由一对夫妻在经营,老板娘见江跃鲤等人站在外头,便热情提醒道:“几位客官可是来晚了,明日再来吧。”


    江跃鲤转头看去,老板娘年过半百,一身靛青粗布衣裙,发髻干脆利落,笑容热情洋溢地看着他们。


    江跃鲤笑道:“看天色,今晚月明星稀,就着月光赏景也不错。”


    话音刚落,老板娘笑容倏尔消失,经过的游人也不再交谈,放慢脚步,不动声色看着她。


    老板娘只怔愣一瞬,很快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


    她道:“时辰还未到吧,要不要进来坐坐。”


    从他们怪异的表现来看,夜晚进林似乎不太寻常。


    几人对了个眼色,便撩起竹帘,低头进了茶寮。


    此时游人稀疏,茶寮里也没了客人,老板在外头忙活收拾桌椅,老板娘在里头给他们倒茶。


    老板娘倒完茶,也不走,四方桌子恰好还剩一个位置,她直接坐下,“我劝你们还是明日再来吧。”


    秦骓言见她再三劝阻,也不介意她擅自拼坐,温和问道:“你为何再三相劝?”


    老板娘指尖敲了两下茶碗,叮叮地响了两声,“你们真不知啊?现在年轻人怎地这样鲁莽,什么都不知就敢夜晚进林。”


    年轻人……


    江跃鲤看向活了几千年的魔头,推了推他肩头,问道:“年轻人,你知道吗?”


    凌无咎撩眼看了一眼江跃鲤,淡淡道:“不知。”


    老板娘忙活了一天,也乐得唠嗑,指尖虚空点了点几人,“你们呀……”


    她笑了两声,接着道:“这桃林由灵气滋养,四季不败,许多人慕名前来观赏,却几乎没人敢在夜间进……因为这林子晚上会吃人。”


    秦骓言眉头轻皱:“吃人?”


    “也不是进去的都吃,这几年来,也有不信邪的,专挑晚上进去,大多都平安回来了,可还是有不少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江跃鲤道:“会不会是他们从其他出口离开了?”


    老板娘摇头,“不会,这桃林是仙林,只此一出口,若是迷路了,随便寻个方向走,也是从这一处出来。”


    迷离清风掠过桃林,桃林沙沙作响,抖落簌簌花雨,千万瓣绯红随风旋舞,那处早已没了行人。


    凌无咎转头,平静望着花雨。


    老板娘还欲相劝,却被打断,凌无咎低声道:“时间到了。”


    几人不再闲聊,付了茶水钱,同老板娘道了别,便朝着林子走去。


    老板娘扯扯衣摆,与丈夫一同收拾茶碗。


    男人并未抬头,无奈道:“又是几个不怕死的。”


    老板娘停住收碗动作,往桃林望去。


    女子朝红粉花雨奔去,水红色衣袂翻飞,乌鸦煽着翅膀飞在身侧,两人激动地一头扎进漫天花雨中。


    两道高大的身影步伐平稳,不疾不徐跟在她们后方。


    老板娘收回视线,动作不紧不慢,“这样也好,省得没新人进去陪她,她又出来作乱。”


    暮色四合时,几人踏入了桃林深处。


    起初一切如常,脚下泥土松软湿润,带着白日未散的余温。桃枝低垂,偶有花瓣拂过肩头,香气清浅得恰到好处。


    越往深处,桃树姿态越发奇崛。月光渐渐变了质地,不再是澄澈的银白,而泛着淡淡的青晕,将众人影子拉得很长。


    “这是……湖。”最前头秦骓言的突然驻足,鞋尖已触到水面。


    乌鸦没刹住,直接往前飞到湖上,忽地往下坠,翅膀不断煽动,却也未能止住坠落趋势。


    它惊恐得嘎嘎乱叫,秦骓言伸手一捞,便将其抓在手中,带回岸边。


    此时众人才有心思查看周遭环境。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湖泊,静静卧在月光下,水面平整如镜,倒映着漫天星子,竟分不清哪边才是真实。


    湖畔立着座青石桥,极长,也望不到尽头。


    “遇桥不过,唤舟而渡。”江跃鲤转头四望,“桥看到了,舟呢?”


    话音刚落,湖水突然起了涟漪,湖面起了一阵朦朦白雾。


    一叶扁舟自雾中缓缓驶来,船头挑着一盏红灯笼,随着水波晃动,吱呀吱呀地响。


    撑船的是个……木头人。


    它通身由手臂粗的木棍组成,四肢加上躯干刚好五根,头是躯干延申的木棍,上方点了两点墨做眼睛,头戴一顶草帽。


    “笃笃“两声,木头人弯腰,一手握着与它模样相似的船桨,一手敲了敲舟上座位。


    木头人比江跃鲤高大半个身子,江跃鲤仰头望它,轻声问道:“这是让我们坐吗?”


    木头人点头。


    随即,木头人晃动起来,江跃鲤低头,看见凌无咎踏上了小舟,并且转身,朝她伸出了手。


    他眼眸平静得如同这一片湖色,淡声道:“上来。”


    江跃鲤视线划过他眼眸,心想他压了情.欲,更像不食烟火的九天神佛了。


    收回思绪,她伸手,“好。”


    登上了舟,江跃鲤正准备坐下,却看见秦骓言在岸上踌躇,面色犯难。


    察觉江跃鲤的眼神,他抱歉地笑道:“我有些怕水。”


    总是从容不迫的他,居然也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没事,我拉着你。”说着,她便伸手去拉他。


    没等她碰到人,凌无咎却将她往后拉去,自己伸出了手。


    漫天星光下,两位美男,就这么在她面前,面色算不上自然,牵上了手。


    场面精彩,奈何乌鸦晕船。


    “呕——”它窝在秦骓言怀中,有气无力,“我的头好晕。”


    秦骓言也顾不上怕水,面色略白,轻轻拍打着它的背-


    船桨划过水面,带起一串细小的气泡,朝湖中心划去。


    木头人不会说话,秦骓言怕水分不出神聊天,乌鸦晕船半生不死,凌无咎本就话少还封了心,江跃鲤一人唱不了独角戏。


    于是小舟便静静地游荡在无风湖面上,只有木头的嘎吱嘎吱声,以及船桨拨动水面的声响。


    在晃悠的小舟中,江跃鲤眼皮渐渐发沉,不知不觉便坠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道粗狂的嗓音吵醒。


    “小木头,又带人回来啦。”


    言语间掩不住称赞之意。


    江跃鲤撑起眼皮,视线聚拢间,她看见木头人在点头,即便草帽下的脸只有两点眼睛,依旧能看出高兴来。


    她揉了揉眼睛,从凌无咎怀里坐直身来,仰头看他。


    面容平静到极致……木头人表情都比他丰富。


    这七情六欲压下,都快把人压成石头了。


    岸上那人热情道:“你们千万不要乱走,在此处等小桃领你们进村就行了。”


    他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汉子,面容硬朗端正,卷着袖子,裤腿上还沾着泥点,身后是大片田野。


    江跃鲤望向他,问道:“大叔,谁是小桃?”


    汉子停顿一瞬,又很快笑起来:“小桃是杜老夫人的婢女,她办事体贴周到,心善人美,已经往这处来了,待会便可见到。”


    话音刚落,田埂上远处传来一阵呼唤:


    “爹爹,快回家吃饭。”


    汉子挠挠头,“娃娃我回家吃饭哩,我先走了。”


    说着,扛起锄头晃晃悠悠地走了。


    几人待汉子走远后,陆续下了舟,木头人便撑着船,往湖中心去,渐渐隐没了身影。


    于此同时,河面一瞬变得正常,夕阳西沉,泛着橘红色的波光,对岸便是大片的粉色桃林。


    秦骓言望向落日,道:“我们踏入桃林时,时间停止了,此时也是酉时三刻。”


    乌鸦在他怀中艰难抬头,“那我晕得要死要活的那两个时辰算什么……”


    没说完,它脑袋又耷拉了下去。


    此时,青葱小坡那头,背着太阳,一道粉色身影忽然出现,热情地朝他们招手。


    来人正是小桃。


    她杏色襦裙,腰间系着条桃红丝带,脸颊粉润,发间别了朵新鲜桃花,娇艳动人。


    不像婢女,像花妖,并且是浑然天成的那种,没有花奴儿那般靠装饰堆砌之感。


    天色渐


    暗,小桃提着盏竹编灯笼走在前面,三人跟在其后,一同踏进了一个村庄里。


    村口立着一块碑,上刻“桃坟”二字。


    村中也桃花遍地,行走间,小桃也同他们解释了村庄的来历。


    据说此处本是一座荒山,数千年前一位仙人身受重伤,途经此地,见此地一棵桃树风光旖旎,便决定在此处养伤,建了一座宅子。


    因她灵力浑厚,不经意间便滋养出百里桃林,灼灼芳菲映红半片山野,四季不败。


    偶有迷途的樵夫或旅人误入此地,她见其困顿,便也任其留下栖身。年复一年,茅舍渐次林立,阡陌纵横交错,自成了一处村落。


    仙人想着,人埋于地下成坟,那么桃种于地下,也可成坟,于是便将村庄命名为“桃坟”。


    这位思想独特的仙人,便是毒沼老怪。


    江跃鲤万万没想到,拥有“毒沼老怪”这样剽悍称号之人,曾经竟是个眉目如画的女仙。她隐居之地非但不是想象中阴森可怖沼泽或者洞穴,反倒处处生机盎然,芳菲遍地。


    暮色中,村落炊烟袅袅,飘着柴火饭的香气。遮天桃树旁,妇人坐于家门前灯下,停下手中活计,笑着朝她们招手。


    几个总角小孩欢快得蹦跶过来闹人,被小桃挥退,“别来闹,担心惊扰了客人。”


    小孩闻言,又嬉闹地跑开了。


    小桃回头浅笑,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你们小心脚下,村里的路不及镇上的,青苔不少,早些时候才下了雨,正滑着呢。”


    她这话是看着凌无咎说的,眼神暗暗藏着炙热。


    江跃鲤顺着她目光,落在凌无咎脸上。


    他眉目清冷,薄唇血色极淡,面容如玉,端的是神姿高彻,清冷如山巅积雪。


    这副尊容,让人挪不开视线,那并不奇怪。


    可看几眼便够了,一直看,属实有些过分。


    江跃鲤还未开口,便听见小桃笑吟吟道:


    “凌道友,你同我家公子长得有些许相像。”


    不是些许相像,是足足有八分像。


    连站在一旁向来处事不惊的秦骓言也不由得惊叹:“这未免也太像了。”


    不仅容貌像,连神态都像极了,皆孤绝清傲,沉静如潭。


    三人站在繁花似锦的厅中,前方高坐着一位枯槁老人,而老人身侧,便是她的公子。


    杜公子长身玉立,一言不发,面色疏离,沉默地相伴于老母身侧。


    “你们……”杜老夫人风烛残年,气息不够,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如何得知我居所的?”


    江跃鲤着实没料到,曾经眉目如画的女仙,也敌不过时间,如今已然是一副年事过高的老者模样,满身皱纹,脊背佝偻,坐在圈椅中也有摇摇欲坠之态。


    说书先生不愿掺和此事,江跃鲤便含糊地将他摘出去。


    她恭敬道:“坊间传言中得知的。”


    杜老夫人颤巍巍侧过耳朵:“啊?”


    小桃凑到她耳侧,吸气蓄力,大声道:“她说!坊间传言中得知的!”


    杜老夫人佝着背点头。


    她人老耳背,即便用术法也没能让她耳聪目明,是以只能靠大嗓门沟通。


    让客人扯着嗓子喊,实在不成体统,这活儿便落到了小桃身上。


    饶是刚见面介绍身份时,被小桃传话的大嗓门下了几跳。


    如今这一吼,江跃鲤还是抖了一下。


    杜府处处精致奢华,在这工作待遇不错,就是废嗓子了些……


    经过一番费劲的沟通,江跃鲤终于表明了来意。


    而杜老夫人也非常乐意替她解了身上的蛊毒,并未表现出一丝特意引她前来的意思。


    银角大王将死前,对毒沼老怪恨得入骨,抖露了其阴谋,江跃鲤本以为来此会是一场恶战。


    不料这毒沼老怪如此轻松便答应了下来。


    目前为止,此行唯一的难点,是她的耳背……


    事情谈毕,杜公子颔首,将杜老夫人扶着进了里间。


    小桃目待他们关了门后,来到江跃鲤身前,轻声道:“二位劳烦稍等片刻,江道友,你随我来,我给你药方。”


    独自一人……


    江跃鲤踌躇。


    凌无咎轻皱起了眉头。


    秦骓言往前了一步。


    “只是隔着一道屏风,不必忧虑。”小桃指向右侧鲜艳的花卉屏风,“待屏风阻隔气息,老夫人才可开药方。”


    江跃鲤正欲答应,一看小桃,发现她居然是看着凌无咎解释的。


    江跃鲤:……


    这小桃对杜公子心思不纯啊。


    江跃鲤跟着小桃往屏风处走,乌鸦诈尸般,忽地从秦骓言怀里飞出,撞到江跃鲤怀中。


    左右不过隔着一道屏风,江跃鲤也由着它了。


    她抱着乌鸦坐到屏风后的漆椅上,小桃给她到了杯茶后,也入了开门入了里间。


    趁小桃离开之际,乌鸦跳到江跃鲤肩头,凑近她耳畔:“她是坏人。”


    “什么?”江跃鲤扭头,一时并未理解它的意思。


    乌鸦压低声音:“黑的。”


    江跃鲤蓦地想起,乌鸦天生能辨人心散发的善恶,善为白,恶则为黑。


    自下舟以来,小桃便处处妥帖周到,全然看不出心怀不轨,冷不丁被告知她居然是个黑的,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可系统说她是黑的,便不可能是白的。


    怕不是天天扯着嗓子和杜老夫人沟通,喊起来的火气……


    江跃鲤低声道:“有多黑?”


    人心有欲望,不期望所有人都持有善意,若是因一些小事,心中不快,对他们产生了一些恶意,也属正常。


    “跟墨一样,熏得我眼睛疼。”


    江跃鲤:……


    这岂不是意味着,小桃怀有深重的杀心?


    他们萍水相逢,什么仇什么怨,酝酿出如此大的恨意。


    江跃鲤问道:“毒沼老怪呢?”


    “无色,仿佛没有喜恶一般。”乌鸦沉吟片刻,道:“可能是老糊涂了?”


    江跃鲤还欲再问,门开了,小桃捏着一张纸,款款走来。


    她止住话头,不动声色打量小桃,小桃神色如常,笑容温婉,未看出任何恶意与不妥。


    “这个药方是老夫人给你们的,你们明日到村口药房抓药,回来我给你们熬药。”


    小桃轻声说着,将手中的药方递给江跃鲤。


    “谢谢。”江跃鲤接过,扫了一眼上头的药材,全是些寻常温补的药。


    小桃见她面露疑惑,猜到她认得药名,笑着解释道:“其实这药好寻,只是熬制方法、火候、器具不同,药效不同。”


    乌鸦在一旁,老神在在:“淡了。”


    江跃鲤心领神会,它说此时小桃并未说谎,是真的打算帮她接了这蛊毒,以至于她身上的恶意也淡了些。


    江跃鲤将药方叠起收好,“有心了。”


    接着,小桃便带着她,回到花厅,与其余两人会合,又张罗了一顿晚饭。


    饭毕,她又领三人到了一个小院,便离开了。


    院中种有一颗桃树,与房子齐高,因着院子不大,桃树几乎占据了大半院子,衬得院内一片粉嫩。


    小院清雅简单,拢共三间房,江跃鲤和凌无咎住正房,秦骓言和乌鸦住左厢房。


    回房前,江跃鲤定住脚步,凌无咎察觉身侧的她并未跟上,转身,正打算开口询问。


    于此同时……


    “大师兄。”江跃鲤也转过了身子,边朝秦骓言走去,边从储物袋里摸出一个香囊,“你自己一个人住,要小心一点,这个香囊里有护身符,你戴着吧。”


    江跃鲤自己常用阵法阴人,担心某日被阴回来,昨日回到栖梦崖时,特意让袁珍宝帮忙寻了这么一个宝贝。


    落入阵中时,里面的符咒可挡下阵中的第一击,虽说争取的时间不多,也争得个应变之机。


    此时秦骓言心魔气息虽被吸走大半,可并未根除,气息紊乱,若是遇到危险,自保能力属实一般。


    总有种任务岌岌可危之感,她给他个香囊护身,也图个安心。


    桃枝下,秦骓言闻声回首,见她脚踏满地碎光,快步而来,唇角漾开一抹笑意,如春风拂过青湖。


    “好,多谢师妹。”


    香囊落到秦骓言


    修长掌心中,整体月白色,上头绣着银色暗纹,在月光下流过一抹光华。


    江跃鲤思索一瞬,又道:“临睡前,你给自己布置一些阵法,防御的,警醒的,都行。”


    秦骓言温柔应下-


    月光透过桃树,零零落落地洒在地上。屋外一片沉寂,唯有风掠过树梢的沙沙声。


    江跃鲤在床上翻转了几下,猛地坐起身来。


    此处虽说像世外桃源,却总觉着处处透着股怪异。


    一时间却想不出缘由来,即便已经给了护身的法宝,连乌鸦也放到了他身边,可一旦想到他可能有危险,她心底便惴惴不安。


    凌无咎也因她的动静睁开眼。


    “你先睡,我过去看看隔壁阵法布置得怎么样。”


    江跃鲤说着,便往外越过他,翻出床榻外,穿上外袍,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凌无咎一直注视着她,门砰地从她身后关上,震的他眼睫轻颤。


    江跃鲤出了门,往右走几步,便到了秦骓言房门外。


    还未敲门,里面便开了门。


    秦骓言见到是她,怔愣一瞬,眉目舒展,道:“江师妹,你也还未睡吗?”


    他褪去了白日的端方自持,只随意披着一件素白外袍,衣带松散地垂在身侧,显出几份慵懒随性来。


    江跃鲤道:“你要外出吗?”


    秦骓言温和道:“我睡不着,想到外头走走。”


    “不行!”


    幸亏她出来看看。


    江跃鲤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激动,放缓道:“此处情况不明,还是少走动为妙。”


    秦骓言察觉江跃鲤的不安,轻轻点头道:“好。”


    江跃鲤往屋里看一眼,问道:“乌鸦呢?”


    秦骓言脸上不自觉露出一抹笑意:“它晕了半天船,身子不适,早早睡下了。”


    不靠谱的家伙!派它来监视和保护任务对象,居然睡着了!


    为了不当压榨手下的无良老板,江跃鲤按捺住进去弄醒乌鸦的冲动……


    她只能期望秦骓言说话算话,又一一问过阵法的布置,香囊的佩戴,再次叮嘱不可独自一人夜间散步,这才准备回房休息。


    秦骓言出门相送,月光下,他一派温文尔雅,眸光柔和。


    江跃鲤挥挥手,示意他不必再送:“你先好好休息,我回房了。”


    “好。”


    江跃鲤回到房中,轻手轻脚走到床边的蜡烛前,灭了蜡烛。


    将灭烛勾放下,转身,便对上了凌无咎视线。


    黑暗中,勉强知道他在看她,却瞧不清眼底情绪。


    她动作轻巧上床,往里一跨,便到了里面去。


    凌无咎随着她的动作,头也往里转。


    江跃鲤窝进被衾里,侧睡与他对视,“睡不着吗?”


    凌无咎摇头。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那睡吧。”


    片刻后,身侧传来绵长的呼吸声,凌无咎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江跃鲤。


    从她拾起蜡烛旁的灭烛勾起,他便睁了眼。


    看着她将烛芯推倒在融化的蜡烛里,迅速扶起烛芯,熄灭蜡烛,一缕淡烟飘起。


    尤似不够,他想唤她起来,重新点燃蜡烛,再度熄灭。


    这是她为他做的事。


    即便是毫无意义的小事,也能让他心口密密麻麻的疼痛舒缓片刻。


    她要救的人,从来不是他。


    昔日那份阴差阳错得来的温情,随着真相大白逐渐流逝,她将所有心思都系在了那人身上。


    他压制心魔,一并将大部分情绪都压制了下去。


    思绪如隔着一层厚重浓雾,所有情绪都变得朦胧而遥远。


    心里空荡荡的,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他却知道自己心情不快。


    因为心脏在胸腔里剧烈绞痛,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出真实的痛楚。


    眼前的她压着侧脸,粉唇微微嘟起,他下意识地将手掌按在她下颌,用拇指自左向右摩挲她柔软的唇。


    江跃鲤睡得迷迷糊糊,抬手一把抓住他的手,含糊道:“别闹,困死了。”


    凌无咎不明当下心境,却还是顺从本能开了口,“我也想要香囊。”


    江跃鲤拍拍他手背,迷糊道,“行,明天给你。”


    心脏的疼痛倏尔缓解,他微微睁大双眸,透过重重浓雾,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欣喜。


    第88章 第88章所有的挣扎都失去了意义……


    解蛊毒的事情有了盼头,江跃鲤心情大好,晨光熹微时,便张罗着往村口药房而去。


    乌鸦休息了一晚,依旧昏昏沉沉,早上打起精神用了早饭,又耷拉了脑袋。


    江跃鲤也尝试给它喂了些养神的药,却毫无作用,像是晕得连魂儿都蔫了似的,药物治疗身体根本不起作用。


    想着出来走走可能会好些,她便将乌鸦也给带了出来,乌鸦出来了,秦骓言自然也跟着出来。


    晨光下,村落逐渐苏醒,再次飘起柴火饭的香气。


    三人走在村道上,风含着水汽,拂动道路两旁低垂的桃枝,吹落带露水的桃花。


    凌无咎将落到她发间的花瓣摘下,视线扫向一侧。


    江跃鲤也跟着望去。


    昨日那位妇人依旧坐于门前,只是檐上灯笼已熄,她再次停下手中活计,再次笑着朝他们招手,依旧一言不发。


    昨晚那几个总角小孩又从村巷窜出,嘻嘻哈哈,绕在三人跟前蹦蹦跳跳。


    江跃鲤一行人绕开,没走两步,却又缠了上来。


    秦骓言弯腰,温和道:“你们到那处耍可好?”


    小孩闻言,并未答话,却都笑着跑开了。


    没走几步,井台边洗衣的姑娘们齐刷刷抬头。她们拧干手中的布巾,小跑着追上来,叽叽喳喳便开始提问。


    “你们新到的?”


    “何时到的?”


    “现住何处?”


    江跃鲤一一答了,她们却并未离去,甚至有更多村民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些村民或老或少,或男或女,虽衣着简朴,五官端正,皆生得一副好相貌。


    只是挤在药方门外,探头探脑的模样有些瘆人,跟丧尸围成似的。


    好在他们还算有分寸,并未直接涌入药房。


    药房很大,除了杜老夫人的宅院,属这一处最气派。青砖黑瓦的房子,檐下挂着红灯笼,门框上雕着精细的花纹,与两侧村民的茅草屋形成鲜明对比。


    药房内里比外观还要宽敞几分。正对门口的是一整面顶天立地的药柜,密密麻麻的小格子从地面直排到房梁,每个抽屉上都用朱砂写着药名。


    伙计接过药方,从柜台边取出一把黄铜小梯,灵巧地爬上去翻找。


    他动作利落,每拉开一个抽屉,便响起“咔”一声,而屋外的人群,也跟着声响和动作统一歪头看来。


    江跃鲤往回扫了一眼,猛然起了一层鸡皮。


    门外那些人表情统一,动作统一,乍一看,像竖着身体,仰着脑袋的虫子……


    江跃鲤扯了扯凌无咎衣袖,凌无咎垂眸看她。


    她又往回挥挥手,凌无咎才朝她俯身。


    她踮脚,凑到他耳旁,“你有没有发现,门外的村民有些奇怪。”


    凌无咎怔愣一瞬,并非因她的话,而是她温热的吐息划过耳畔,让他眸色暗了一瞬。


    江跃鲤离开他耳朵,身体僵硬,紧张地等着他的回复。


    凌无咎瞥了眼门外歪斜着脑袋的人,冷淡道:“他们听不懂你说话,不必担忧。”


    “什么?”


    凌无咎:“即便有百年道行,虫便是虫,学人学得再像,也听不懂人话。”


    江跃鲤和秦骓言同时惊呼出声:“他们都是虫?”


    江跃鲤朝凌无咎靠近一步。


    这样看来,似乎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他们总是表现得很热情,却像设定的程序一般,来来去去都是几个问题,反应也出奇地相像。


    原来是在刻意模仿人类。


    乌鸦昏昏沉沉窝在秦骓言怀中,被两人声音惊得清醒,脑海过了一遍信息后,面露惊恐,双脚一蹬,晕得更彻底了。


    江跃鲤伸出手指挑两下它无力耷拉的小脑袋。


    吃虫子的乌鸦,居然会怕虫!


    亏她还闪过一个它会变得巨大,将虫子都吞干净的念头。


    秦骓言扶住乌鸦脑袋,很快压下面上恐惧的表情,皱眉凝思。


    江跃鲤转头问凌无咎:“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凌无咎却眉头都没动一下,这惊悚环境似乎对他而言稀松平常,“昨晚岸边。”


    昨,昨晚……


    一开始便知道这一处是虫窝,居然还能如此平静住下来……


    不愧是你。


    江跃鲤扭头看一圈,愈发觉得这些村民诡异得紧,心脏砰砰狂跳,腿都软了。


    秦骓言面色沉凝,看似冷静,可心中不比江跃鲤平静多少。


    它们皆有百年道行,他也才百年道行啊!


    才金丹后期的他顿感压力,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如此手足无措。从前与同门结伴出行,他总是被依靠的那个;可此刻,他竟隐隐生出了想依赖别人的念头……


    细细一想,心情颇为复杂。


    高压之下,他依旧察觉了一丝怪状,虚心请教道:“云生道君,为何昨晚岸边那位男子能听得懂我们的话。”


    凌无咎淡淡道:“尸体还新,虫子还未将其蛀空,有原身残留意识。”


    江跃鲤顿时汗毛倒竖,这一处居然不仅仅是虫窝,还有不少尸体!


    凌无咎觉得身侧一重,扭头看去,江跃鲤靠在了他身上。


    江跃鲤一张小脸欲哭未哭,“我腿软,站不稳了,扶一下。”


    凌无咎面色平静,却下意识圈住了她的腰-


    江跃鲤是凌无咎背回去的。


    作为一名化神期的大佬,被一群百年道行的虫子吓成这样,她并未感觉到一丝羞赧。


    秦骓言将药递给小桃时,小桃眼神止不住往她和凌无咎身上瞟,江跃鲤也依旧趴得心安理得,有恃无恐。


    小桃离去的背影带着几分怒意,步伐踏得很重。


    秦骓言望着她背影,疑惑道:“小桃姑娘这是怎么了?”


    乌鸦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精神不济,却口出狂言,“佳人心情不佳,你这是要上去安慰一番吗?”


    这熟悉带刺的话让秦骓言恍惚一瞬,随后温柔地勾起嘴角,“你若是想的话,也并非不可。”


    乌鸦一听,气得毛都炸了起来,作势就要飞走,被他紧紧裹在掌心。


    秦骓言温声道:“开个玩笑,别气。”


    乌鸦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江跃鲤拍拍凌无咎肩头,从他身上下来,看向乌鸦:“这药能喝吗?”


    乌鸦道:“她很讨厌你,但是真心给你熬药的。”


    秦骓言眼睫一垂,视线落在手中乌鸦身上,“你是如何知道的?”


    乌鸦头骨无力,依旧缓缓扬起,“我能看到人的喜恶。”


    “还有,你先收收心,从刚刚开始,你就浑身撒发耀眼白光,快把我刺瞎了。”它闭了闭眼,“人鸦殊途,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秦骓言并未应声,嘴角挂着柔柔的笑意。


    江跃鲤呼吸一滞,脑中蓦地浮现一个猜测。


    乌鸦……该不会是阿棠化身吧?


    她原以为乌鸦对秦骓言特殊,是因她的任务之故,可他们举手投足间的默契,更像是早已相识多年……


    那她身体里的那道魂又是谁?那可是与秦骓言有魂契的。


    条件有限,江跃鲤到最后也并未想明白此事。


    一连过去了两日,几人很少出门,一直都呆在院子中。


    杜老夫人身体抱恙,杜公子日日衣不解带地服侍老母。


    小桃有仙术傍身,独自打理家中事务,空闲时也来院中陪几人说话。


    不仅是江跃鲤,连对此比较迟钝的秦骓言,也察觉了小桃对凌无咎的心思。


    乌鸦精神一日比一日差,渐渐地,一天醒来不过一两个时辰。


    第三日,那药竟还未熬好,江跃鲤一行人不禁对小桃起了疑心,于是再次见了杜老夫人。


    杜老夫人依旧如那日般,病得有些糊涂,满眼浑浊。


    杜公子沉默垂眼,侍候于一侧。


    一场大嗓门的交谈之下,除了废喉咙,并未得到任何进展。


    继续这般,乌鸦就要魂断杜宅了。


    江跃鲤一咬牙,自己好歹是个化神期大能,小小蛊虫何以为惧!


    于是决定先行离开,先保了乌鸦小命再说。


    不料一听几人要离开,那药便端来了。


    “杜老夫人身体不适,我才艺不精,耽误了些时间,还望你们体谅。”小桃身姿婀娜,堵在院门,视线黏在了凌无咎身上。


    凌无咎面色冷漠,并未理会。


    见几人并未说话,她兀自迈入院中,“这听心蛊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厉害,江姑娘赶紧来将药喝了罢。”


    乌鸦恰好醒着,江跃鲤扭头看向乌鸦,乌鸦点头。


    此药确实没问题。


    江跃鲤立刻扬起笑容,屁颠屁颠跟过去,“多谢小桃姐姐。”


    未等小桃反应,她端起药便喝了下去。


    小桃愣了好半晌。


    这几日气氛愈发紧张,她端来的药,这孩子就这么喝下去了?


    劝喝的话屯了满肚子,却无用武之地。


    江跃鲤在她呆滞目光下,将碗放回她托盘中,“我们还有事,先离开了,后会有期。”


    “等等!”


    闻言,三人在院门前停住脚步。


    秦骓言转身,温声道:“我们的灵宠病重,实在拖不得,来日必定登门道谢。”


    小桃将托盘放置一侧石桌上,“江姑娘喝了药,还需观察几日,若是体内蛊毒还有残余,须再服一副药。”


    “没事。”江跃鲤一口回绝,“余毒小意思,我可以自己清理。”


    说完,便往外走,其余两人也跟着她走。


    小桃依旧站在原地,收敛眼中戾气。


    她为了留下他们,使尽办法拖延时间,甚至还亲手煮药杀了她疼爱的蛊虫,就是为了获取他们的信任。


    居然这样也没能留住!


    “杜老夫人这几日病重,招待不周,”她朝他们走去,“过两日她身体好些了,定会想着……”


    话还未说完,脚下忽然光华大作,院门内外圆形的阵光流转,数条灵力凝结而成的锁链自阵中窜出,瞬息便将她四肢、躯干、脖颈都绑了起来。


    小桃吓得面色发白,杏眸睁大,手脚尝试挣扎,却被捆得更紧了。


    她不可置信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江跃鲤转身道:“小桃姐姐,我们只是想离开这里,离开后,你身上的束缚自然会解除。”


    “你们若是想离开,离开便是,何必将我困在此处?”


    “你会放我们离开吗?”江跃鲤直视她:“毒沼老怪。”


    毒沼老怪已经是半仙了,修为大一级压死人,江跃鲤肯定打不过,另外两位入了魔的……算半残,也不好出手。


    争锋相对的场面让江跃鲤心跳加速,手心渗出一层湿黏的冷汗。


    小桃面色无辜面色一收,沉声道:“你们是何时发现的。”


    自从他们发现桃坟村中,所有人都是蛊虫后,便开始怀疑了。


    只不过为了药,还是斟酌着决定等待几日。


    昨天再见杜家母子,发现他们也是蛊虫伪装的。


    小桃是这个空间里,唯一的活


    人,那么她必定是毒沼老怪。


    再结合茶寮老板娘说过桃林吃人,而她不遗余力地想将他们留下,不必多想,准没好事。


    秦骓言走过来,道:“阵法已稳固。”


    江跃鲤不再回答毒沼老怪的话,“好,走吧。”


    才转身,忽地狂风大作,一道红色阵法自空中成型,将整个小院笼罩,压迫感十足,沉沉往下。


    凌无咎首先反应过来,搂上江跃鲤的腰,便往外掠去。


    与此同时,江跃鲤看见一道黑影朝她扔来,她伸手便接在怀中,低头一看,是昏迷的乌鸦。


    即将出阵之际,那阵法顿时红光大盛,照得天地一片血色,一道虫墙直接堵住了他们去路。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毒沼老怪低低地发出一连串小声,笑得江跃鲤起了一身鸡皮,“这阵未来得及完善,不过困住你们,也足够了。”


    江跃鲤道:“小桃姐姐,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离开而已。”


    红阵落地,地上原先的阵法光芒渐弱,毒沼老怪身上的链条也渐渐消融。


    眨眼间,她便来到了凌无咎身前,指尖鲜红尖锐,掌心靠近他下颌,将碰未碰。


    她温柔缱绻,似乎在诉说无限爱意:“纪郎,我怎么舍得让你离开呢?”


    凌无咎并未闪躲,圈在江跃鲤腰间的手忽地发紧,面色漠然,盯着近在眼前的毒沼老怪。


    纪郎是谁,江跃鲤并不知道,可是……


    她夹在二人中间,面颊还被毒沼老怪的大袖轻扫而过……处境颇为尴尬。


    她举起小手,小声抗议:“那个,我还在呢。”


    凌无咎眼皮一垂,沉沉望着她。


    江跃鲤不甘示弱,和他对望。


    见两人若无旁人地对视,毒沼老怪面色一变,睚眦欲裂,一阵狂风夹杂着粉色桃花,再次席卷而来。


    可这风又忽地止住。


    “道君,师妹,阵眼将毁,快走!”


    秦骓言的声音自院内响起,随着话音落下,院内那棵桃树燃起熊熊大火,地上的红色阵光开始闪烁。


    江跃鲤惊叹,不愧是曾经的天剑峰得意弟子,仙门翘楚、众望所归的大师兄,居然仅凭香囊里符咒争取的片刻时间,就找到了阵眼。


    随即,猛然想起一事,那晚答应也送凌无咎一个香囊,她居然忘了!


    正想着,凌无咎身形一转,将她一并带到了阵外。


    脚落到地上,江跃鲤回神,连忙望向院墙,见秦骓言身影飞掠而出,不自觉松了口气。


    可眼看着即将飞出阵外,一只手倏地探出,扣住了他脚踝,妖艳红甲陷入皮肉里。


    毒沼老怪眼尾染着胭脂红,青丝如瀑垂落腰间,脚下爬满了各色狰狞虫子。


    她手肘一弯,便将秦骓言扯了下来,摔到虫堆里。


    “大师兄!”江跃鲤着急往前一步,手上立时凝聚灵力,想要将他拉扯过来。


    可延申而去的灵力还未触及秦骓言,便被蛊虫吃了个干净。


    还欲动作,秦骓言身下倏尔空了一大片,连人带虫一并掉进了洞里。


    “骓言,骓言……”乌鸦猛地睁开眼,挣扎着从她怀里飞出,这几日都浑身无力的它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箭似地冲入那洞口。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江跃鲤大脑霎时空白一片。


    任务对象掉进了蛊虫窝里了,任务……失败了。


    那她还怎么回家。


    家里还有人等着她啊。


    她想要往前,手臂被扣住,低头一看,才发现她和凌无咎已被蛊虫包围。


    毒沼老怪双目赤红,长发无风狂舞,双手结印,静立于原先位置。


    而周遭处处血光,大地像是被火光烫出了一个个洞口,洞口深不见底,不断涌出不计其数的虫子。


    虫子宛若潮水,一波一波地涌来,凌无咎体内压着魔心,不敢放肆使用魔气,只能勉力抵挡。


    毒沼老怪面容秾丽,唇似滴血,笑得鲜艳欲滴,“纪郎,等我把碍事的人都杀了,再和长相厮守……”


    正说着,地底传来一声巨响,大地随之一震动,秦骓言掉入的那个洞口,射出一道炸出一道白光。


    毒沼老怪面色一白,呕出一口血来,她恶狠狠地盯着那个洞口。


    掉进去那人根本没这个本事,能够破坏她虫窟的空间入口……


    到底是谁,再他们身上留了法印!


    这一震,倒是将江跃鲤的绝望给震走了。


    还没结束,只要不是亲眼所见任务对象已死,就还有希望。


    江跃鲤打起精神,使出灵力横扫满地的虫子,可这蛊虫的尸体都已经快堆积成山了,也不见减少。


    双方僵持不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骓言那个洞口已然比初始小了一半,如果再拖下去,可能就要合上了。


    其他洞口太小,根本进不去人。


    凌无咎见她频频望向那处,面色担忧,猜到她的意图,心念一动,魔心也开始躁动,灵力和魔气在体内相斗起来。


    毒沼老怪知他身上有魔心,又了解他的上古血脉,趁机一探,便知他体内气息相冲,紊乱。


    这些小蛊虫对于根本威胁不到两人,她分出心神,在头顶再次画出一道阵法。


    江跃鲤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看到周身的蛊虫变少了,她便拉着凌无咎,要往那洞的方向走。


    可才开始动,那虫子便化作半人高的虫墙挡住他们。


    “你帮我挡一下,我自己过去,到时候想办法集合。”


    说着,江跃鲤松开了凌无咎的手。


    凌无咎立即反扣住她手腕,抬眼看了眼上空画到一半的阵法。


    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强忍着体内肆虐的魔气,才说道:“你留在我身边。”


    声音有些沙哑,被窸窣的虫声压盖。


    江跃鲤自始至终也并未看他,满心满眼都是那即将闭合的洞口,手腕挣了几下,没挣开,才回头看着他。


    她眸中水光微颤,纤长的睫毛轻轻抖动,泄露了强自压抑的忧色。


    对于他而言,这个神色并不陌生,从前她是为了他而显露的。


    如今,却不是了。


    她眼中再也看不见他了。


    “云生,你快松开我。”


    他并未放开,反手一道魔气直击毒沼老怪,却被她的护身结界挡住。


    毒沼老怪在结界后,一片红光中,阴森森地盯着他,双手有条不紊地布置着阵法。


    头顶阵法已完成大半,针对他而来,那阵法威压如有实质,沉沉碾落,压得他体内气息翻涌。


    那洞口仅剩容二人通过的大小,江跃鲤急得满头大汗。


    江跃鲤解释道:“大师兄本来就气息不稳,他一个人掉进虫窟里,根本难以存活,我得去救他。”


    凌无咎猛地掐住她下颌,逼她仰头,沉声道:“那道阵法,针对我而来,会……”


    他并未说下去,因为她没在听,她即便仰着头,目光依旧落在那洞口。


    他其实从一开始就心知肚明。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那人,在他身上错付的心血,也皆因那人。


    糖纸里裹着的,从来都不是糖,是一把利刃,他比谁都清楚,不愿意面对,欺骗自己,麻痹自己。


    他固执地蒙住双眼,将“糖”吞下去,却将自己割得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一瞬间,所有的挣扎都失去了意义。


    他松开了她。


    江跃鲤身上的禁锢松了,她以为凌无咎听了劝,便要往那处洞口飞去。


    她身形顿了一下。


    头顶阵法成型,再度覆下一片红光,与满地的红光相辉映,天地血色一片,狂风大作。


    魔气和灵力在凌无咎经脉里相冲,化作细刃剐蹭着骨骼,从内而外撕扯他的血肉。


    疼痛浸透了他骨头,如洪流般席卷全身。


    他看见江跃鲤凑过来,唇瓣微动,一字一句地说着话,似乎说了什么,可话


    语在疼痛之下散开来。


    他已经听不清了。


    疼痛之下,他嗓音破碎得不成调子:“别离开我。”


    江跃鲤的手抓住他的手腕,很烫,随后又忽地松开了。


    她破开低矮的虫墙,义无反顾得飞掠而去,然后,纵身一跃,跳入了那道黑不见底的洞口中。


    凌无咎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寂静无声。


    情绪连同心魔一起被压制,方才几乎算得上冷静地在挽留,此刻他也不知自己心情如何。


    他似乎很冷静,冷静地感受着体内气息的冲撞,说不清楚哪里痛,因为整个身体已经痛到不像自己的。


    “真可怜啊……”


    可怜吗?他不知道。


    小桃从背后贴上来,双臂如水蛇般缠绕住凌无咎的腰身。“别挣扎了,她不要你了……把心魔放出来……”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沿着眼下若隐若现的魔纹游走,红唇贴近他的颈侧,深深嗅了一下。


    “只要你肯释放心底的魔障,”她低低笑着,声音如蛊惑的低语,“我就能将这份情转嫁到我身上,而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她的手掌贴上他的胸膛,感受着那颗疯狂跳动的魔心,轻声道:“待在我身边吧,和这颗魔心,一起待在我身边……”


    第89章 第89章这是来讨香囊了。


    乱石嶙峋洞穴中,水声滴答,角落拥挤生长这一簇半人高怪植,状似蘑菇,亮着幽幽红光。


    青光打在秦骓言脸上,照得额头一指长的伤疤愈发狰狞。


    他眉头轻皱,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眸。


    入目是一团黑色,他猛地睁大双眼,挣扎要起来,可手脚无力。


    掉落洞口的瞬间,一道强大的法印铺天盖地而来,随着一声巨响,白光乍现,洞穴猛烈震动,里面密密麻麻的毒虫被涤荡而空。


    即便他及时结出护体的结界,也被法力撕扯得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便是此时。


    令他比较在意的,是一侧巨石上的那团黑,一动不动,有些像……乌鸦。


    秦骓言压下凌乱心神,调息片刻,手脚终于恢复了些许力气。


    他抬手,捡起了那一团黑。


    指尖刚触碰时,便轻微抖了一下,泅湿的羽毛触感……


    是她。


    可是她身子有些冷,头耷拉着,比任何时候都要绵软无力。


    秦骓言缓缓渡入灵力,试图暖和她的身子,可这灵力怎么也渡不进去。


    一探,发现她已经没了气息。


    秦骓言气息一滞,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她仿佛有千斤重,双手几乎捧不稳,一直在发抖。


    他不甘心,再次渡入灵力探了探……


    她依旧没有生息。


    “阿棠,别怕,会有办法的。”秦骓言低声呢喃,不知是同乌鸦说话,还是在劝慰自己。


    他已经认出她了。


    在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中,从那些熟悉的习惯和小动作里,他认出来了,她就是阿棠。


    不知她为何化作了一只乌鸦,不知魂契为何在江跃鲤身上,不知她们二者的魂体到底有何羁绊,但是毫无疑问的,她就是阿棠。


    失而复得,却又得而复失。


    秦骓言嘴角颤抖,轻轻摇头,将翻涌思绪再度压下,把乌鸦放到心口。


    这几日发生之事,已然超出他的认知,一定还会有办法的。


    水滴地落在岩石上,滴答地响了一声,夹杂着一道轻柔的声音。


    “大师兄,你还好吧?”


    秦骓言闻言,猛地抬头。


    江跃鲤呼吸一顿,忍住后退的冲动,她差点没认出人来。


    秦骓言此时坐靠石壁上,浑身凌乱,额头有一道狰狞的疤,眼下魔纹再生,扭曲着往下蜿蜒,如同黑色的泪。


    “它死了。”


    话题跳跃得过快,江跃鲤一时未反应过来,视线往下,落在他递过来的东西上。


    “你可以救它吗?”


    秦骓言眼眶翻红,紧紧咬着牙,呼吸急促,眼下魔纹活了起来似的,开始扭动爬行。


    江跃鲤心脏处突然抽动一下。


    “可以。”


    这两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嘴巴在说,脑子在追。


    江跃鲤反应过来后,又连忙找补:“有一个人或许可以救它,我们出去后,就去找那个人。”


    她瞧着那黑纹愈发张狂,急地快要闪着舌头,“但是你得先活着,才能出去找人救它,快快压下你身体的魔气。”


    那道白光,应当是乌鸦做的。


    乌鸦平时就是个小弱鸡,不可能有那样强大的灵力,只能是那位责任心一般,只捏出个记忆半残系统的高人所为。


    那位高人能让人穿越时空,又在乌鸦身上埋下一个如此强大的法印,可能早已预料到任务对象有此一劫。


    既然是安排好的,乌鸦大概率还有得救。


    否则,任务未完成,系统半路下线,那还玩个屁!


    总之,目前状况还算良好。


    江跃鲤在心中盘算,如果没有找到高人,那么找便宜师父,她也是高人,总能找到办法的。


    秦骓言闻言,情绪逐渐缓和,轻声道:“多谢。”


    江跃鲤:“真的想谢我的话,你快快把你魔气压制下去!”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传来窸窣声响,几乎能想象到无数细小的爪尖轻刮过岩壁的画面,令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秦骓言想要撑起身子,才起了一些,又无力摔下。


    他无力地靠着石壁,说道:“我刚掉入洞中时,一道强大的灵力化作无数刀刃,将附近毒虫清扫而空,残留的法力使得虫子不敢靠近,看来这道法力已经逐渐消散了。”


    仿佛在附和他的话,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潮湿的腐味,混合着某种刺鼻的酸腥。


    江跃鲤顿觉后脑勺阵阵发紧,心脏咚咚狂跳起来。


    不是她怕那些虫子……


    她的确怕那些虫子,不过是恶心,反感,嫌弃的那种怕,就像明知道打得过蟑螂,遇见了是还是会怕到手脚狂甩。


    察觉到她脊背逐渐坚硬,秦骓言眼下黑纹再次蠕动,身上丝丝缕缕散出黑气来。


    江跃鲤有所察觉,回头一看。


    顿时怒火中烧,一巴掌拍在了大师兄的脑袋上。


    魔气当然会带来短暂的力量暴涨,但也会侵蚀身体,修仙之人与魔修不同,体内有仙根,会与魔气相斥,灵力与魔气彼此撕扯、吞噬,令入魔者痛不欲生。


    荒废修行,任由魔气肆虐的话,五脏六腑都会被魔气腐蚀,心脏在痛苦中停止跳动,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至于凌无咎,他是个例外,身怀魔心,又是个跳出规则之外的人。


    见秦骓言懵逼地看着自己,江跃鲤柳眉倒竖:“好好的,你怎么又不压制体内的魔气了。”


    “此处是毒沼老怪养虫之地,掉入洞口时看了一眼,毒虫数不胜数,我如今气息紊乱,无法使出灵力,只能利用魔气……”


    “有我在呢,我一个化神期的修士,还怕着区区虫窝!”


    一阵昆虫翅膀声传来。


    江跃鲤脖子一缩。


    好的……她怕。


    但是肯定打得过!


    秦骓言面目平静,又显出几分呆来,“师妹,你修为什么境界?”


    “化神啊。”江跃鲤随手掐诀,给他覆上一道护身的灵气,“魔气会侵蚀你身体,你又不是什么金刚不坏……”


    她想起凌无咎还在上头,顿了一下,继续道:“你这一副肉体凡胎,要是再被魔气侵蚀,入了五脏六腑,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秦骓言怔愣。


    灵气覆身,一阵霸道又温和的力量包裹全身,浑身伤痛顿时轻了些。


    这股气息……这位小师妹居然已是化神期修为了,难怪长老们对那肉息果如此痴迷。


    借着微弱的红光,可见洞壁上开始浮现出细密的黑影,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便连成一片,如同蔓延的墨迹。


    一阵灵力自江跃鲤周身荡漾开来,浩荡而凌厉,几乎将空间扭曲,与潮水般的毒虫群相接,毒虫霎时灰飞烟灭-


    “你不要命了!”


    小桃后退


    一步,掐诀烧掉手上的魔气,明艳眉眼含着惊讶与怒火。


    凌无咎被困在阵中,浑身翻涌着魔气,眼下魔纹狰狞,一直延伸至锁骨,没入衣襟。


    “不是要释放心魔吗?”凌无咎冷漠地看着她,“又不要了?”


    小桃抬手,随意挥两下,地面层层叠叠的毒虫朝凌无咎蠕动,顺着他衣摆往上爬,又被魔气灼烧成一道青烟。


    “饶是你身体恢复能力再强,血脉再厉害,这般随意放任,也没多长时间,怕是全尸都不保。”她掐诀,地面涌上更多蛊虫,“蛊虫消耗魔气,你收敛些,我可以助你压制,达到一个平衡。”


    她话音刚落,凌无咎面色一白,周身魔气暴涨了两倍。


    “你是故意的。”小桃又往后撤一步,咬牙切齿,“你不要命了,但是魔心和躯体要给我留下!”


    “你想复活纪陶生?”凌无咎嗤笑一声,“几千年了,纪陶生的尸体饶是外表保存得再好,内里早已腐败了吧。”


    小桃双眸被漫天红光映得通红,阴森看着他:“你这不是有一具新鲜的吗?”


    她唇角勾笑道:“数千年前,那贱女人抢了他,可又生了一个同他如此相像的后代,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一道灵力缠绕在小桃周身,压过凌无咎周身魔息,凑近他的脸:“我要炼化魔心,炼化你,放入你外祖父的魂,永生永世陪在我身边!”


    疼痛撕得凌无咎声音沙哑:“那破傀儡身上的一道残念,本是为了将你困在此处的,你还当宝了。”


    “闭嘴!”她周身气势大涨,青丝在狂风中肆意飞扬,面色如癫如狂,“那个女的不也离开你了吗?你有什么好的得意的,我们都是一样,都是一样的!都是被抛弃的那个。”


    那狂风不断吹散凌无咎身上的魔气,毒虫如同涨潮般,越来越多,几乎漫过膝盖。


    可魔气立即又反扑而来,几乎化成实质,绕在凌无咎周身,他裸露的皮肤几乎布满了魔纹,诡异又狰狞。


    世界仿佛被抽离了声音与色彩,只剩下尖锐灼烧感不由分说席卷而来。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滞涩,清晰感受到生机在寸寸枯涸。


    昔日精打细算的生机,如今那人不在乎了,肆意挥洒,也变得轻巧了。


    “住手!”


    小桃面色大变,不断驱使灵力去压制他魔气,甚至用手去扒,却在触碰到时,被灼得连连后退。


    他居然想完全放任魔心,硬破她的缚魔阵!


    小桃厉喝:“你即便破阵了又如何,魔心也会将你吞噬殆尽,你也活不成!”


    凌无咎勾了勾唇角,“几年是活,几个月是活,片刻也是活……无差。”


    小桃手腕翻飞,快速结印,四周出现了一道道人影。


    那些村民四肢不协调,速度却不慢,扭曲这朝二人走来。


    这些百年修为的蛊虫还未到阵下祭阵,小桃浑身一僵。


    头顶巨大的阵法轰然破碎开来,好似下了一场漫天红雪。


    小桃顿觉不妙,飞身后撤,才起了个势头,一只手倏尔探来,猛地掐住了她脖子。


    此空间是她献祭了自己造出来的,本是一体,先前被那道法印重伤,如今在强大的魔熄前,竟一时没有还手之力!


    凌无咎不发一言,手背上青筋与魔纹暴起,小桃鲜红唇角溢出一抹血,头一歪,被扭断了脖子。


    小桃若是死了,这一空间会崩塌,他还留她一口气。


    她喉间“嗬嗬”发出气音,满眼不甘。


    凌无咎居高临下俯视她,手指随意一划,她身上立时斜出一道血口,鲜血涌出,淌到地上。


    用她的血开辟了一处入口,凌无咎纵身跳了进去。


    小桃躺在血泊中,呆呆望着天际片刻,笑得阴毒。


    四周的村民又开始动起来,扭曲地朝她走来-


    “你说哪里的差事能有这里舒服啊。”安霞霞躺在竹下松软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一晃一晃的。


    袁珍宝坐在她身侧,“那你还动了离开的心思?”


    安霞霞扭头看她,却并未说话,猛地坐起身来。


    “重师兄,少见你这样慌张,发生什么事了?”


    重折陌面色严肃,“云生道君回来了吗?”


    袁珍宝道:“还未。”


    重折陌:“出事了。”


    九霄天宗正殿内,四道身影立于上首,如古松般矗立,在青玉地面上投下深不见底的阴影。


    时从一人俯身垂头,站在四人目光中。


    殿外明明晴空万里,殿内却似有阴云压顶,连空气都凝滞得令人窒息。


    严长老是众长老之首,比起千年前苍老了不少,白发中夹杂着些许黑发,声音不疾不徐,“时从,你这是有意瞒着我们?”


    时从垂首低眉,此时身子压得愈发低,回道:“弟子不敢,只是还未查清五长老的死因……”


    “未查清,”他刻意顿了顿,浑浊的眼珠盯着时从,“这还需要查吗?”


    尾音如淬了冰的银针,扎得时从满头冷汗。


    时从声音颤抖,一如从前低小□□,“近段时间,云生道君与宗门关系日渐缓和,我想应该不是他……”


    “缓和?还放任魔气侵染我宗灵脉?”二长老声音洪亮,目光犀利落在时从身上。


    时从头压得更低,“或许是他外出出事了,迫不得己。”


    九霄天宗最强的一道灵脉与凌无咎一体,如果他不再压制魔气,任由魔气侵蚀五脏六腑,灵脉也难逃污染。


    “小时从,”最右侧的四长老眉目温和,她柔柔看着他,“我们不愿那神秘人知道灵脉之处,才将灵脉全权交由你管理,无论故意也好,迫不得已也罢,都是你管理不利,惩罚可少不了噢。”


    殿内温度骤降。


    四长老是个笑面观音,落到她手上起码要掉一层皮,时从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了。


    他深吸一口气,双掌往前,手上凭空出现一盆盆栽,“我将肉息果取回了,希望能将功补过。”


    皱巴树皮上长着一张脸,闭眼沉睡着,满头绿色的枝叶,只剩一个拇指大小的青色小果。


    最左侧的三长老面容隐在黑暗中,沉声道:“一颗肉息果也无了?”


    时从恭敬道:“无了,我们在云生道君身边安排了个细作,他都给她了。”


    严长老哼笑一声:“利用那细作,再布个阵吧,把云生再封印起来,稳定灵脉。”


    时从垂眼,掩去眸中精光,“是。”-


    蛊虫再毒,也不过是一群虫子,再狂,也过不了化神期灵力的扫荡。


    可虫子仿佛无穷无尽,源源不断地重来,江跃鲤面色已没了刚开始的轻松。


    这些虫子使用车轮战术,她再充裕的灵力,也要耗个干净。


    秦骓言经过一轮调息,身体已经能动,江跃鲤挡住四周毒虫,而他四处寻找出口。


    两人已经换了几处地方,别说出口,连一丝风也没有。


    他们终于发现,此处并非寻常山洞,而是毒沼老怪开辟的空间。


    两人一商议,准备找出合适地方,尝试破开石壁。


    还没动手,翻涌的虫潮忽地停了,仿佛收到召唤一般,急速地往后涌去。


    江跃鲤收回掐诀的手,“他们是被我打跑了?”


    秦骓言温和的笑还未扬起,眉头轻皱,“气息好像不对。”


    江跃鲤嗅了嗅,也眉头一皱,捂着鼻子咳嗽两声。


    烧了那么多虫子,气息能对才怪。


    两人要被这酸臭腌渍入味了!


    江跃鲤在鼻前挥挥手,“无论对不对,我们先出去再说。”


    退潮的毒虫与另一波毒虫相遇,融合,一同朝一处山洞涌去,几乎塞满整个空间。


    密集的毒虫中,踏出一道红色的人影,窸窣声中回荡着温柔又阴森的话语。


    “孩儿,好孩儿,快快过来……”


    阵法、蛮力、法宝都尝试了一轮,各个方位也试了一遍,都只是在这石壁砸出些许凹陷。


    江跃鲤有些气馁,一脚踹到石壁上,粉尘漱漱落下。


    秦骓言捂着乌鸦,惊得一缩。


    江跃鲤气氛道:“这墙壁不仅打不破,怎么还越来越硬了。”


    秦骓言沉吟片刻,道:“这是毒沼老怪的空间,石壁变硬,可能是她的实力在增长。”


    话罢,一道气息隐约飘过,两人倏尔对视,异口同声:“她好像下来了。”


    一盏茶后,秦骓言憋了大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师妹,你的阵法造诣……颇深。”


    江跃鲤拿着一把匕首,凌空画阵,边画边说道:“动刀动枪的事做不来,就只好画画阵了。”


    她身前赫然一片光华,都是大大小小的阵法,攻击的、防御的、隐身的各式各样,五光十色,一眼望去,如梦如幻。


    秦骓言作为恪守宗规的大师兄,劝学的老毛病又犯了。


    “即便你已有化神修为,可根基不牢,修炼不可废……”


    这话在江跃鲤左耳飘进,右耳飘出,她只一味低头画阵。


    她画阵从远往近画,终于画到了两人脚下,秦骓言还在劝学:“我有一本基本功法,很适合你……”


    江跃鲤手腕一番,将匕首收回储物袋。


    “大师兄,阿棠有没有说过……”


    秦骓言眼眸温和,认真听她说话。


    “……你说教起来像个老头子。”


    秦骓言迟疑一瞬,“……你怎知?”


    说完,他眼神一凛,长臂一伸,凭空握了一把剑,转头望向暗处。


    江跃鲤也转身看去。


    幽邃的山洞阴影中,毒沼老怪缓缓现身,她下半身完全淹没在翻涌的毒虫潮中,行动缓慢,仿佛在沼泽地里行走。


    那些毒虫在她周身蠕动缠绕,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江跃鲤有些泛恶心,“虫子在吃她吗?”


    秦骓言摇头,“不像,像她在融合蛊虫的力量。这空间力量的不断增强,是她吞噬这些蛊虫后获得了力量。”


    毒虫四处分散,阵法将它们尽数诛灭,可在毒沼老怪踏入阵法时,却并未收到影响。


    阵法在她脚下,恍然一场夜空的烟花,砰然炸开,光点四溅。


    秦骓言提剑,沉声道:“那群百年修为蛊虫化作的村民,应当也一并融进了她身体。小心……”


    话音未落,毒沼老怪忽地消失,江跃鲤一扭头,便与一张狰狞的面容直接对上,她立即提气,结出一道护体结界。


    身前顿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呈现结界的形状,江跃鲤觉得自己头发都要炸开了。


    可她头发没炸,结界炸了。


    她才挥袖拂开飞扑而来的毒虫,一只红甲鬼爪又探过来,电光火石间,江跃鲤根本来不及躲避。


    “铮”地一声,雪亮的剑身映出她的眉眼,巨大的冲击力将她冲飞出去,撞到身后石壁上。


    秦骓言拼劲全力,也只能接下一击,随后也被挥飞了出去。


    江跃鲤再次抬眼,便是看到毒沼老怪居高临下且狰狞的脸,像零落成泥的花妖,浑身散发着腐败气息。


    这下真是人如其名了。


    毒沼老怪嘴角咧开一个不似人类的狞笑,五指成爪,就要挥下。


    江跃鲤凝了一次又一次的灵力,却根本凝不起来。


    虚啊,是真虚。


    一击就将内息打乱了,老头……大师兄说得对,荒废修炼实在不好!


    她修为还在,五感清明,却没了抵抗之力,只能徒然感知着那道迫近的杀招。


    本能驱使着她向后瑟缩,虽然背后已抵着墙,已退无可退。


    生死之际,她脑海中浮现的,居然是还欠凌无咎一个香囊。


    早知这样,当时就该先随便送个东西,总好过让他空等。


    正懊恼着,身前一道身影落下,墨黑魔气翻涌,威压令人浑身发寒。


    逆光之中,江跃鲤看着身前的背影有些失神。


    她喉头哽了一下。


    这是来讨香囊了。


    第90章 第90章委屈


    凌无咎的魔气如深渊涌出的黑潮,瞬间将整个空间染成墨色。


    那气息并非冰冷或灼热,而是一种黏稠的黑暗,裹着浓重血腥味,顺着鼻腔钻入肺腑,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染成魔色。


    在魔气的重压下,江跃鲤的心跳几乎停滞。


    这一次魔气的失控,她嗅到了带着一丝不同寻常。


    未等她开口询问,毒沼老怪便冲了过来,凌无咎上前迎战。


    顿时山洞轰隆作响,打斗激烈,尘烟滚滚。


    江跃鲤捂着口鼻,努力睁开眼,然而根本看不清战况,只是偶尔能见一道黑影,或者红影在黄白浓烟里划过。


    阵阵腐臭味裹挟着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那打斗的威压几乎化作刀锋,在她周遭来回切割。


    不知二人实力到何种境地,她一个化神期修士在这战场外,居然也生起一股本能对强者的胆寒。


    江跃鲤压下那股恐惧,调息片刻,恢复了些灵力。


    先前,秦骓言为救她被击飞到了另一侧,而后再无动静,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她猫着身子,借着烟尘掩饰,沿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很快,她便看到了秦骓言。


    秦骓言还没死,但情况相当糟糕,七窍流血,气息微弱,估计再晚一些,大罗神仙来了都难救。


    江跃鲤不做多想,用仅存的一点灵力为他疗伤。


    忽地周身一暗,她猛地抬头,看见凌无咎站在身侧。


    是队友,真是自己吓自己。


    可下一瞬,威压倏地笼罩而下,秦骓言浑身一紧,眉头皱得厉害,又吐出一口血来。


    江跃鲤:……


    凌无咎再站在这里,任务对象没被敌人打死,要被他搞死了!


    江跃鲤顶着压力,仰头与他对视。


    浓黑的魔气掩去了他的面容,江跃鲤还是在一团黑乎乎中……看到了委屈。


    她不懂为何自己能在一团黑气中,看到委屈。


    可她知道,他就是委屈了。


    毒沼老怪忒没眼色。


    未等她开口询问,便又袭了过来。


    凌无咎转身同毒沼老怪缠斗,再次隐没在浓烟中。


    “轰——”


    巨大的一声,使得整个洞穴内剧烈震动,江跃鲤不得不停下治疗,靠在石壁上稳住自己身形。


    片刻后,尘烟也渐渐消散,震动也慢慢平缓。


    一场打斗落下了帷幕。


    毒沼老怪陷入一个大坑里,面目不再狰狞,恢复了小桃的面容,只是衣衫褴褛,浑身狼狈。


    凌无咎站在她前方,静静的,从江跃鲤的角度只能看到他背影。


    “啊啊——”小桃忽地大哭起来,四仰八叉躺在坑底,仰着头,泪水混着血和泥在腮边滚落,哭得像个被丢弃在荒原的稚童。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不要我,笃姐姐不要我了,昊哥哥不要我了,连师父都要把我困在这里。”


    “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啊,呜呜。”


    洞穴里静悄悄的,唯有她的哭诉声回荡,带着孩童般的委屈与哽咽。


    哭得情真意切,听得人心头发紧,江跃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她见凌无咎缓缓抬手,轻轻一挥,一道黑色魔气化作利刃,朝小桃刺去。


    哭声戛然而止,那个圆坑多了一道深刻裂痕,小桃断作两截,身体瓦解,逐渐化作红点。


    不一会儿,那红光消散殆尽,坑底完全沉寂了下来。


    毒沼老怪死了,本该高兴起来,江跃鲤的心却沉了些。


    随即,心还未沉下,又提了起来。


    凌无咎无力地,直挺挺地倒下了。


    江跃鲤连忙跑过去,蹲下伸手去扶他,却在触碰刹那,又猛地缩回手,跌坐到了地上。


    她面色茫然。


    他的魔气烫伤了她。


    指尖起了一个小黑点,清晰地传来阵阵刺痛。


    他的魔气从来没有伤过她,从前再失控的时候,都不会。


    这一次……到底怎么了。


    凌无咎周身魔气未散,饶是靠得这样近,江跃鲤依旧看不清掩藏在黑气下的他。


    她在手上附上一层灵力,靠着灵力与魔气对抗,挥开了他面上的黑雾。


    看清他面容刹那,江跃鲤瞳孔骤缩,手止不住地发


    抖。


    这是怎么回事。


    这魔气怎么会在……侵蚀他。


    凌无咎皮肤上全是密集的魔纹,纹路还在抽动,那魔气将他的皮肤烫出一个个伤口,那伤口又缓慢愈合,再烫,再愈合,触目惊心。


    手上覆盖的灵力已被魔气冲散,江跃鲤却浑然不觉,直到手背传来痛楚,她才缩回手。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她知道,不能任由凌无咎魔气失控。


    愈合的速度显然跟不上侵蚀速度,迟早会被完全吞噬。


    江跃鲤调动灵力,尝试梳理他体内的魔气。


    磅礴的灵力下去,却毫无动静。


    即便甩到旁边墙上,都能震一震洞穴,进到他身体里,却宛若一滴清水入滴入海中,片刻便没了踪迹。


    江跃鲤收回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单靠她,定是无法压制凌无咎身上魔气。


    曾经他还有意识时,她都没有能力梳理他体内的魔气,更何况是此等失控。


    秦骓言受魔气侵扰时,系统曾经掉落压制魔气的药……


    她救了人,也会得到新的道具。


    与其靠自己的力量,不如看看系统那处有没有道具可用。


    江跃鲤转身,跑到秦骓言身前,从他怀里掏出乌鸦的尸体。


    乌鸦死了。


    她没办法得知新的道具,更没办法取出道具。


    江跃鲤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两口气。


    死鸦当活鸦治。


    捧着乌鸦的双手光华渐起,可光华只停留在表面,无论如何也渡不进去乌鸦体内。


    一再受挫时,连江跃鲤自己都没有察觉,她频频看向凌无咎。


    他躺在地上,昏迷了,无法来帮她。


    可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期待。


    尝试了片刻后,江跃鲤轻轻叹了口气,顿时觉得有些累了。


    耳边忽地响起一道声音:“啧啧,真是惨啊,惨绝人寰。”


    江跃鲤猛地抬头,转头四望,却并未发现有人。


    她怀疑自己幻听了。


    毕竟那道声音……


    怎么说呢,有点像她,语气像,音色也像。


    心口倏尔一热,一道微弱光华自心口溢出,颤巍巍地,落到了乌鸦身上。


    江跃鲤一点都不计较心口的光华到底是什么,她只知道——


    乌鸦轻微抽搐了一下。


    她的系统,活了!


    就说吧,系统背后有高人撑腰,怎么可能死得这样草率!


    乌鸦一睁眼,毛便炸了起来。


    “你,你,你不会要吃我吧。”


    乌鸦瞧着她眼眸骤然迸发出近乎灼人的光芒,带着势在必得的炽烈,连呼吸都微微急促,仿佛下一刻就要一口咬下来。


    “你有没有搞错!我没死啊。”它挣扎起来,“不对,死了也不能吃!我没有功劳,也有……唔。”


    江跃鲤面无表情,两指一捏,掐住了它的喙。


    有精神了,又变得这样呱噪。


    “我救了任务对象,你看看有没有道具奖励。”


    乌鸦一听,停住了挣扎,随后它身体上方浮现出一瓶药。药瓶是青玉做的,状似竹节。


    江跃鲤大喜,一把抓住那药瓶。


    瓶身贴了一张小纸条,上书“压制魔气的圣药,快快服用”一句话。


    字迹潦草随意,江跃鲤仿佛能想象得出来,那位高人叼着狗尾巴草,一手握着药瓶,一手持着硬毛笔,手腕翻飞,笔走龙蛇的模样。


    这说明书简洁明了,生怕她犹豫。


    既然高人都这样说了,那还犹豫什么。


    江跃鲤给自己双手覆上一层灵力,直接将药丸塞到凌无咎的口中。


    本以为还需要费两番功夫,才可以把这药丸喂下去,可那药像是有灵性一般,咻的一下,就往他的喉咙冲去了。


    相当省事。


    可这劲头,让她心中浮起一丝异样。


    江跃鲤将凌无咎放平在地面上,静静等待着药效作用。


    猛然间他身上的魔气大作,张牙舞爪地四处乱窜。


    霎时间,翻滚的浓黑魔气充盈了洞穴。


    江跃鲤立刻退回到秦骓言身侧,尽全力结了一道护身的结界,堪堪将这些魔气阻挡在外。


    这类猛药江跃鲤是有些印象的,效果拔群,通过消耗生命值,来让人当下情况好些。


    看这动静,这药是猛药中的猛药,这消耗的生命值,可不是一星半点啊。


    顿时有种被坑了一把的感觉。


    难怪这瓶药忽然多了个使用说明!原来担心她查探药性!


    魔气失控程度愈发厉害,洞穴顶部尘土簌簌落下。


    情况完全没有好转迹象,这样下去,怕是所有人都要活埋在这里。


    江跃鲤单独给秦骓言和乌鸦设立的一道结界,给自己覆上一层厚厚的灵力,摸黑朝着凌无咎方位走去。


    越靠近,江跃鲤察觉覆于身上的灵力消耗得越快。


    跪坐在凌无咎身前时,她给手上多覆上一层。


    她撩开凌无咎衣襟,将手按在他心口上,不断渡灵力。


    在药物的作用下,这魔气四溢,压在他体内的,倒平复了不少。


    虽说效果很慢,她的梳理好歹起了作用。


    掌心与心口相贴着处,光华大盛,是这一片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


    灵力消耗极快,很快,她便再无余力续上手上那层灵力。


    茫茫黑暗中,她对时间的流逝有些麻木。


    时间过得很快,似乎又很慢。


    “你们搞得这样狼狈啊。”


    一道声音忽地响起,包容又无奈。


    女主拍拍脑袋瓜子。


    怎么一个两个的,总喜欢钻人家脑子里说话……


    周遭翻涌的魔气逐渐散去,靠近凌无咎的,甚至被他吸收回了体内。


    江跃鲤迟疑了半晌,才将手从凌无咎的心口拿开。


    周遭安静后,身后传来走在碎石路上的脚步声。


    她转头,看向来人。


    来人自洞穴深处走来,模样与凌无咎有八分相似,不过他的眉目舒展,眼神柔和,如暖玉般温润。


    江跃鲤甚至看出了几分宽厚慈爱,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真是活久见了。


    居然能在这样一副眉眼下,看到这种神情。


    熟悉,又陌生极了。


    来者是杜公子,毒沼老怪的傀儡。


    江跃鲤站起身来,无声与他对峙。


    杜公子却摆出一副平和姿态来,仿佛慈爱长辈看着胡闹的晚辈一般,态度甚至……称得上和蔼可亲。


    “我不是什么杜公子,”他道,“我姓纪名陶生,是那小子的,唔……外祖父。”


    江跃鲤眉头一动,身上气势未消,细细打量他的神情。


    纪陶生视线往下,落在她右手上。


    江跃鲤垂眼,看向右手。


    当时右手贴着凌无咎心脏,灵力层消散得快,她只是一味地往里渡入灵力,无暇顾及,手背掌心已被侵蚀得皮肉斑驳。


    她悄悄将手收到背后。


    纪陶生也不再看她的手,迈步朝凌无咎走去。


    江跃鲤侧身,挡在他前方,直视他。


    纪陶生面色随和,也不再强求,笑道:“你怎么跟母老虎护崽子似的。”


    江跃鲤:……


    你才是母老虎,你全家都是母老虎。


    纪陶生微微一愣,唇角勾起一抹笑,低低笑了两声。


    江跃鲤奇怪地看着他,他笑起来和凌无咎更像了。


    “我方才助你将这躁动的魔气收服帖了,不谢我便算了,也不用这般敌对吧。”


    纪陶生视线落在凌无咎身上,目光微微一沉,自说自话,“他继承了血脉,桃夭已经不在了吧。”


    江跃鲤听出他语气中的感概与失落,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他眼皮一掀,直直撞上江跃鲤视线,问道:“小芹呢?她现在如何了?”


    江跃鲤眼眸一转,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道:“我不知道小芹是谁。”


    “他母亲。”


    江跃鲤眉头一挑,又听他道。


    “我千金。”


    慕地一瞬,江跃鲤脑海浮起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以及平静后,没了求生欲望的女人……


    他女儿后半生……过得不太好。


    而且,也不在了。


    纪陶生道:“不在了,是吗?”


    江跃鲤点头。


    纪陶生又看向凌无咎,声音柔和:“是他的缘故吧。”


    江跃鲤往侧一步,挡住他的视线,深呼吸两下,才开始说话。


    “不是。”她语气斩钉截铁,“他当时不过一岁不到,只是一个毫无抵抗力的婴儿,童年时想要挣扎,却丧了父,他一直都在挣扎,尝试脱离那个环境,那个牢笼……可是自小被掌控,又无法修行


    ,哪有那么容易。他很努力,一直都很努力。”


    “你们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任由他在浮世间沉沦,挣扎,到头来,还要把错归咎于他的身上!”


    纪陶生顿了一下,深深看来她一眼,似乎看出了什么门道,眉眼缓缓舒展开来。


    “嗯,他很努力,你也很努力,他们也很努力,”他眼角微微弯起,带着春风般的笑意,“辛苦你了。”


    江跃鲤刚推起来的情绪,被他这一说,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卡了壳。


    不过她还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他们……是谁?”


    纪陶生笑道:“我,桃夭……以及我徒儿丹空的一些朋友。”


    从他的话语间,桃夭应当时凌无咎的外祖母,也就是那个,凌无咎遗传了她的上古血脉后,不到一年便身陨的半仙。


    他口中的朋友,可能是策划这一场救人任务的高人。


    而这个丹空,又是谁?


    他们又为何要策划这一切?


    江跃鲤问道:“丹空是谁?你的朋友到底想要做什么?”


    “丹空啊……”纪陶生轻叹一口气,“是毒沼老怪,她给自己起了个小名,叫小桃。”


    毒沼老怪人不咋地,名字倒是一个赛一个好听。


    “至于我那群好友想做什么,”纪陶生目光似乎通过重重石壁,还看向了远方,如远山般宁静,“我不可告知你,会乱了因果,不过你以后会知道的。”


    江跃鲤还欲再问,地面忽地震动起来,石壁裂开了纷纷裂开巨大的缝隙,碎石滚落而下。


    “这是怎么了?”


    纪陶生依旧一派从容,看着四处裂痕,道:“丹空残存的灵力再逐渐消散,我如今只是一道残念,也是因为她灵力松动,才恢复了意识,这洞穴由她灵力支撑,灵力没了,这处便也要塌了。”


    “那纪前辈,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纪陶生侧首,瞥了她一眼。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如今倒是一口一个前辈了。


    江跃鲤也知道自己变脸太过明显,朝他扯了一个憨笑。


    纪陶生用下巴点了一下秦骓言和乌鸦,“你把你朋友拖过来,搂住小崽子和他们,我一同送你们出去。”


    江跃鲤:“好嘞!”


    应下后,她便屁颠屁颠跑过去,将人拖过来,将乌鸦塞在怀里,三人抱成一团。


    空间扭曲崩塌,画面一转,周遭倏尔一片寂静,光线大亮。


    江跃鲤眯了眯眼,再睁眼时,他们落在了一座拱桥之上。


    拱桥横跨一片小沼泽,石灰剥落,青苔覆盖,处处显露出风吹雨打,时间侵蚀的破败。


    前方桥头外,有一颗高大的桃花树,树干粗壮,树皮粗糙,就像一把巨大的粉色彩伞,遮住了大般的沼泽地。


    花雨纷飞,桃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


    纪陶生立在桃花下,身姿玉立,大袖低垂,仰头静静望着桃花。


    金红的夕阳透过簇簇花瓣,落在他眼眸,将深黑色的瞳孔照得透亮。


    “现下几月了?”


    江跃鲤望着他,左右手臂还搂着两个不省人事的人,忘了放他们躺下。


    “纪前辈,四月了。”她回答。


    “那便,让它停留久一些,绽放到五月吧。”


    “我只是一副残躯,里头仅剩一抹残念,已无力左右生机。”纪陶生转身,望着江跃鲤,“你可助我留它一个月?”


    江跃鲤将臂弯的两人放下,站起身来,“好,我要怎么做?”


    纪陶生不答,又仰头赏起了花,“多谢。”


    他的身上浮起一抹极淡的青烟,在空中飘荡,柔柔地停在江跃鲤身前。


    江跃鲤伸手,那抹青烟便消失在了她的掌心。


    她忽地福至心灵,单掌结印,带着暖意的春风拂过,花蕊轻轻颤动,桃树渐渐恢复了生机,美得如梦如幻。


    落英缤纷,粉色的花瓣铺了一地,树下那道身形随着漫天花雨,也消散了去。


    “哎呀,还真的有人啊!”


    这道声音不算陌生,江跃鲤转头望去。


    是那茶寮的老板娘,她卷起袖口,一身利落打扮,快步走来。


    她丈夫跟在她身后,步伐匆忙又凌乱,一个粗壮的汉子几乎是扭着腰,垫着脚尖在走路。


    汉子指着没过膝盖的杂草,惊叫:“小心,别踩着别人头骨了!”


    老板娘挥挥手,“行啦行啦,我会注意的。”


    “原来你祖先,真的是在这里守乱葬岗的啊。”


    “是啊,就是为了这一刻,来救人。”


    “好在天色已晚,不是青天白日,不然有得我们两个救。”


    经他们提醒,江跃鲤才开始注意周遭环境。


    这是一片长形沼泽地,数十方大小,一座破桥横跨其上,桥头蛀着大片虫窝,若是直接渡桥而过,会直接踏进虫窝。


    “啊——”


    “作死!”老板娘一巴掌拍到丈夫脑袋,“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这两人尸体有些可怖……”


    “要是害怕就不要跟来了!”


    “……现在不怕了。”


    江跃鲤经他们提醒,才往河岸望去,两具尸体一大一小,倒在沼泽边,周边散落着不少白骨。


    从他们身形来看,江跃鲤依能猜到,是那一对父子,小孩青白的手上,还握着一个火柴人玩具。


    “姑娘,你没事吧。”江跃鲤这么一晃神,老板娘已经来到桥上。


    江跃鲤摇摇头,眼前逐渐浮现重影。


    “哎呦!你们伤成这样还摇头!”老板娘朝一侧的丈夫招手,“快,我们把他们扶出去,不然一会该生瘴气了。”-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