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得有些滚烫的手掌,以一股不容抗拒的巨力,将江跃鲤的手向上拉拽。
恍惚之间,就着右手,她被提得站了起来。
左手撑在凌无咎身前,布料下传来有力的搏动,每一下都震得指尖微微发颤。
紧接着,裹住她右手的手掌一用力,竹枝随着两人手腕转了个方向,不偏不倚抵在了凌无咎心口。
他声音压得很低,胸腔传来震颤,“你不是来救我的吗?怎么手抖得这般厉害?”
竹枝刺在他心口布料上,压出一个小凹痕。
他的手掌完全包裹住她的手背,温度透过皮肤,烧灼着她,她的手却如同掉进极寒天气般颤抖,完全不受她控制。
她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了。
他疯劲初见端倪,痛不欲生,自绝无能,却自欺欺人地强迫她来。
江跃鲤觉得凌无咎像一个猛兽,在笼中逐渐苏醒。
幼时被圈养,懵懂无知,以为铁笼便是天地。某日惊觉身上的枷锁,却怯懦畏缩,空有惧意而无爪牙。
于是,他磨利了尖齿,却发现自己早已被驯化,囚笼不在身外,而在心中。后来他一次次撞向樊笼,试图撞出一条生路,又发现每一条路,都是等着他的陷阱。
不过江跃鲤不知道,在这令人窒息的牢笼里,等待她的出现,是他唯一的期盼。
可是他发现,连这点期盼都是错的,假的,偷来的。
原来他只能一直如此,血肉被要一茬茬收割,直到骨髓榨尽。
感觉到竹枝缓慢而坚定地朝他心口刺入,江跃鲤一手奋力往回抽,一手推着他胸口,吓得直发抖。
凌无咎另一手顺势攥住左手,力道大得惊人,江跃鲤双手被迫交叉,无着力点,直接撞在了他胸膛。
鼻尖突来的撞击,以及左手不容忽视的酸痛感混杂在一起,江跃鲤眼睫沾上了生理性泪水。
“别这样。”江跃鲤声音发颤,双手都被他死死攥住。
“就是这里。”他双目乌沉沉的,引着她的手,一点点往心口按:“只要插进去,你便算是救我出去了。”
江跃鲤仰头看他,他眉棱深刻,阴郁而锋利。那层冷淡到近乎冰封的湖面破裂开来,暴烈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
这实在令人困惑,无缘无故地,怎么忽然间就情绪失控了。
稍稍冷静后,江跃鲤发现不止她在抖。
凌无咎也在发抖。
好一个贼喊做贼。
他体内的地震不知震源在哪,他的手掌,他紧绷的肩膀,他嶙峋的喉结、乃至于那鼻尖的一呼一吸,都在无声地战栗,宛若冰面一下子崩裂,碎成了一块块,在水面遭寒风鞭打。
纵使竹枝并不尖锐,依旧破开了一个口,月白衣裳上洇开一点红,像朱砂滴在一张揉皱、撕碎的白宣上。
江跃鲤能清晰感受到,竹枝另一头破开血肉的轻微阻滞。
随后是温热的血液顺着竹枝流下,渐渐浸湿了她的虎口,那黏腻的触感,让后颈的寒毛根根竖起。
疯了,疯了。
真疯了!
江跃鲤即刻剧烈挣扎起来,调动了浑身的力气,手指都勒出了血印子,可竹枝还是纹丝不动。
情急之下,她调动全身灵力,终于是把竹枝逼停在了半途。
可对面突然传来一股更强的灵力,震得她掌心发麻。
两股力量在竹枝上较着劲,竹皮被灵力激得开裂。
江跃鲤急得大喊:“快停下来!”
凌无咎却眼睛发红,不但没停手,反而更用力地往前送。
又刺深了一些,鲜血一下子涌出来,把他的白衣服染红了一大片。
她眼睁睁地看着竹枝越插越深,忽然想起一物。
死马当活马医。
于是又喊道:“住手!”
藏在凌无咎衣襟里的虚妄锁闪过一道光芒。
他的心脏突然重重一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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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浑身的力气泄了个干净,连指尖酥麻得使不上劲。
原本绷得死紧的手掌,就这样软了下来,连带着那股较劲的灵力,也像退潮般缩了回去。
竹枝已经被鲜血浸透,握在手里又湿又滑,黏腻的血液渗进江跃鲤的指缝。
她松了一瞬,又马上握住,灵力流转间,瞬间便化作了齑粉。
来不及后怕,她着急销毁作案工具,生怕他再次失控。
按照他刚刚那副决绝的模样,可能会趁机再次发难。可他却只是紧蹙着眉头,目光死死钉在她的手上。
她的右手有些红肿,甚至有几道青紫,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揉着伤处,活动着手腕。
凌无咎直挺挺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面上露出内疚的神色,显然也意识到他伤到她了。
“抱歉,我……”
江跃鲤却恍若未闻,说出意料之外的话。
“你要吃糖吗?很甜的。”
买回来的麦芽糖,这几日他一块未动。
凌无咎眼睫颤动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你坐这。”
她微微侧首,点了点身旁的软垫。
方才那一番折腾,垫子已经被蹭得歪斜,半边悬在榻边,眼看着就要滑落在地。
他沉默片刻,低声道:“好。”
在先前的混乱中,原先吃着的糖早就掉落在地,沾了尘灰。
江跃鲤从一旁矮几上,又拿了一根,低头慢慢地剥开糖纸。
凌无咎疯过之后,又恢复了沉静淡然,安静地等着她剥糖。
她的手指生得极好,指甲圆润整齐,指尖泛着淡淡的粉,像初绽的花瓣。
糖纸在她手里沙沙地响,听起来莫名让人安心,他心里那些翻腾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去。
既然她找的是天剑峰大师兄,那么他便当天剑峰大师兄。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她留在他身边。
在凌无咎思忖间,江跃鲤已经剥好了糖,他往前倾身,正准备去接糖。
江跃鲤头一抬,手腕轻转,竟直接将糖送进了自己唇间。
晶莹的糖块在她口中吸吮,他几乎能听到轻微的声响。片刻后,她将糖重新取出,糖体已经裹上一层润泽的水光。
他盯着那枚水光淋漓的糖果,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
……其实也能吃。
下一刻,江跃鲤的容貌在眼前放大,随后唇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他下意识往后躲,这一片柔软却紧跟而上,又贴了下来。
江跃鲤一手捏糖棍,虚握拳撑在软榻上,一手扣住凌无咎下颌,几乎整个人压在凌无咎身上,低头吻他。
凌无咎后仰,后背抵靠着扶手,一时间退无可退。
唇齿相依,气息交缠。
窗外的雨洒进来,落在他眼睛上,他羽睫轻轻一颤。
第62章 第62章甜吗?
凌无咎想要逃,却又迟迟不行动,两种想法在脑中拉扯,他闭上双眸,试图平复复杂情绪。
他能感受到每一次呼吸时,那明显的震颤,以及耳膜鼓动着血液奔流的轰鸣。
江跃鲤松开了他,红唇水光润润,舌尖不经意扫过唇角,又含住了麦芽糖。
“甜吗?”她眉眼弯弯,叼着糖,口音含糊。
凌无咎呼吸微滞,挪开了视线,并未回答。
“再来一次?”她问。
他依旧沉默。
江跃鲤将麦芽糖从唇间抽出,作势又要吻上去。
凌无咎还是后仰,侧过脸去,脖颈绷出一道凌厉的线条,耳尖漫上血色。
江跃鲤稍微停顿,不知他是惊得懵了,还是什么原因。
他若真想躲开,她根本拦不住。
他不抽身离去,只做这种无用的反抗,和欲拒还迎有什么区别?
说实话。
她现在真的有点想do他了。
于是她又摁着他,吻了下去-
当然,江跃鲤的计谋并未得逞,甚至连第二个吻也没成功。
因为她回来了。
就在她俯身往下的那一瞬间。
短促的失重感传来,她摔进了软榻里。等回过神来,身下的人早就没了影。
她在床上呆呆坐了一会儿,才起身推门往外走。
一出门,便瞧见门外灰白色的石板路上,摊着一只乌鸦。
它双翅大张,整个身子扁扁地贴在地上,像块被晒化的沥青。
那双豆子眼无神地望着天空,浑身上下
都写着“鸟生无望”。
胖猫被凌无咎拎出门了,不知去折腾什么大事。
没了那毛团子的骚扰,乌鸦更是全身心沉浸在自己的忧郁里。
江跃鲤蹲下身,这才发现乌鸦脑袋下,灰白石板洇开一片深色水痕。贴地一侧的羽毛,被泪水浸得湿漉漉的,一绺一绺黏在小脑袋上。
江跃鲤用手指戳了戳它,“今日怎么不去找你家情郎了?”
乌鸦“嘤”地一下,把脸埋进了地面,愈发自闭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闷闷的声音传出来,沙哑中还带着哭腔:“他说我再去找他,他就杀了我。”
江跃鲤先是感慨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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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系统当真是七情六欲俱全,活人感满满,甚至比任务对象更有人味儿。
“那就不找了呗,”江跃鲤手指戳在乌鸦脑壳上,轻轻推动,它的脸跟着在地上来回滚动,“我给你找个又帅又强壮的乌鸦!”
乌鸦又“嘤”了一声,这一次持续许久,拖出个九曲十八弯的调子,尾音还打着颤儿。
她家系统居然还是个恋爱脑。
江跃鲤轻笑道:“得了得了,等有时间了,我陪你去会会他?”
乌鸦吸了吸并不存在的鼻子,挤出一个“嗯”,还带着浓重鼻音。
它慢吞吞地撑起身子,耷拉着脑袋,一摇三晃,蹭到她手边。
最后像是用尽了全部力气般,软趴趴地挤进她的掌心。
江跃鲤无奈扶额。
这一个两个的,情绪都跟点了炮仗似的,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她像个拎着水桶的救火员,刚扑灭那边的火苗,这边又窜起了浓烟。
两日后,院中竹林。
“真的,修为不仅未曾损耗,还增进了?”
安霞霞杏眼圆睁,粉唇微微张着,面上写满了不敢相信。
三人素带轻曳,姿态闲散,或坐,或躺于竹林中。
草地上铺设一方棉麻花布,上面错落摆着几个白瓷碟子,里头盛着精致的点心。
乌鸦终日蔫头耷脑,它感应不到情郎的气息,自然也无处可寻。三人本意是商议个对策,谁知话头越扯越远。
江跃鲤躺在草地上,两指拈着一块玲珑剔透的水晶糕,微微眯起左眼,透过阳光看里面的花瓣。
袁珍宝做的点心真是愈发精致可口了。
她将点心放入口中,答道:“目前看来,我的修为的确比前之前高了些。”
袁珍宝单手曲着,撑着后脑壳,斜倚在旁。她面容难掩倦色,可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
她惊叹道:“巫山钉居然还能反着来用,给你涨修为,不亏是传言中的圣子啊。”
说着,她低头,端详着江跃鲤的神色,得出一个结论。
“果然过得十分滋润。”
江跃鲤点头:“他是挺厉害的。”
她几乎是立刻便肯定了这个结论,她可不想再生出什么误会。
这么想起来,还是那个那个青涩稚嫩,耳尖会发红凌无咎更叫人安心啊。
袁珍宝笑得促狭,扭头看向安霞霞:“霞霞,瞧瞧,他们折腾了大半夜才好,这样的日子才过得舒心。”
安霞霞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随即红色已从双腮,一路蔓延至脖颈,像一夜绽放的桃林。
江跃鲤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安霞霞挤掉了她,荣登脸皮最薄榜第一名。
说来也奇,安霞霞明明在青鸾宫待过,聊起这种事居然还会脸红
江跃鲤昨日才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合欢宗,但青鸾宫弥补了这个空白,干的事儿跟合欢宗差不多。
甚至更过分。
袁珍宝并没有放过安霞霞,迫近她道:“你若找到你情郎,记得要好好考察一下。”
安霞霞缩了缩脖子:“该如何考察?”
袁珍宝老神在在:“首先可观其……”
她忽地止住了声,面色沉下来,抬头朝院门看去。
月洞门下,一道修长身影静立如松,白衣广袖,正不动声色地注视着院中众人。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重师兄啊。师兄何时也养成了这般雅兴,专爱听人闺阁闲话?”
这话火药味十足,江跃鲤看向缓缓站起身的袁珍宝,有些惊讶。
她柳眉倒竖,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因为激动而加速。
相识以来,她还是头一回,在袁珍宝身上见到如此凛冽的恨意。
来者是重折陌,他面容沉静似水,一双凤眸微微低垂,遥遥与袁珍宝对视。
“我是奉宗主之命前来,查问青鸾宫日前变故。”
“呵!”
他话音未落,袁珍宝短促笑了一声。
随后又连着笑了起来,她手背捂着嘴,笑声有些尖锐,像一个妖艳的反派。
重折陌就这么静静站着,也不恼,任由她宣泄情绪。
江跃鲤拍着裙摆上沾着的竹叶,视线流连在二人身上。
这两人肯定有故事。
她侧眸瞥向安霞霞,发现安霞霞眼中满是担忧和害怕。
此时,江跃鲤才重新审视了重折陌的目的。
靠!
这是宗里兴师问罪来了。
也难怪,青鸾宫一宫之主身陨道消,宫内要地还化作了一片断壁残垣。
放在哪里,都算一件大事。
“怎么,又是宗主之命啊,”袁珍宝吐出的每个字都淬着毒,“重折陌,你现在就像他养的一条狗!”
江跃鲤不敢吱声:什么仇什么怨,骂得那么脏。
袁珍宝说完,胸膛起伏得厉害,粗粗喘了几口气,才勉强顺下来。
她身上巫山钉的作用并未完全拔除,目前只是靠药物压制着,一旦情绪激动,那道力量便会蠢蠢欲动。
出乎意料的,重折陌神色依旧平静。
面对袁珍宝这样激烈的情绪,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冰冷机器,任客户如何歇斯底里,都未激起他半分波澜。
江跃鲤觉得他这样的心性,这样的忍耐力,真是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这不,开口依旧是不带任何情绪的公事公办。
“那日你们从地宫出来,有不少人撞见,自然要给宗里一个交代。”
“交代……”袁珍宝变脸似的,态度一转,款步向他行去,嗓音绵长:
“要不将我押回去交差?”
第63章 第63章那个“她”。
平日里,聊到某些话题时,袁珍宝经常开玩笑,说她是青鸾宫的头牌。
可她不耐烦起来,那种剽悍,仿佛能够一拳打死三头牛。
以江跃鲤对她的浅薄认知,她必是在自吹自擂。
但江跃鲤没想到的是,今日一见,她果然有着头牌的实力。
袁珍宝身子袅娜,媚眼如丝,抬手便攀上了重折陌胸口……前的外袍衣襟。
她这事做得做得不地道,摆出一副卖弄风情的姿态,又嫌弃地不愿意碰对方一下。
她翘着兰花指,手指在重折陌衣领上打圈,朝他抛了几个媚眼。
这眼神炉火纯青,连江跃鲤一介女流都心神荡漾。
凌无咎果然没有冤枉她,与袁珍宝相比,她抛的媚眼,是有那么一点点像眼部抽筋。
“这技艺,你觉得如何?”袁珍宝笑声有些干巴,“只需要一年,一年便可以练到这种程度。”
她的嗓音里有种隐忍的恨意,明明是弦紧欲断而不自知
,江跃鲤本来打算欣赏她炉火纯青的勾人声线,却听出了情绪临近崩溃的意味。
江跃鲤并不知这是否是巫山钉的影响。
她只知道,“一年”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时间。
也知道,这里又蔓延了一场大火,她这个救火员,已经拎起了救火的小水桶。
袁珍宝站在重折陌面前,身量矮了一截,却比对方气焰高涨数倍。只是重折陌像个不入凡尘的和尚一般,不动如钟,神色平静。
而她本该轻柔打圈的指尖,已经一下攥住对方的衣襟,仿佛绷紧到极限,要将那块布料揪扯下来。
一张一弛,泾渭分明。
这是他们爱恨情仇的决战场,非吃瓜群众可所能插足。
江跃鲤化了手上凝聚的灵力,继续观望。
“重折陌,你不是向来大公无私吗?青鸾宫那老不死是我杀的,地宫阵法也是我毁掉的,你该如何?”
重折陌只是沉默地,平静地看着袁珍宝。
袁珍宝瞧着他,深觉无趣:“算了。”
那一句话,像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江跃鲤看见她松开了他的衣襟。可眼神依旧死死盯着重折陌,似乎试图在他面上找出某种情绪。
就在江跃鲤差点将重折陌定义为冷暴力渣男之际,他说话了。
“你只需如实告知我,当晚发生了何事。”
袁珍宝:“我自会去自首,牵扯不到旁人。”
重折陌终于迟疑地皱了皱眉。
安霞霞显然是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她嗷地一声,便冲上前去,挡在袁珍宝面前。
“你这算什么,青鸾宫的勾当你又不是不知,”她母鸡护鸡仔似的,冲着重折陌道:“人死了活该,那地宫毁了更好,找个理由搪塞过去不就行了!”
江跃鲤在这一瞬间,听出了他们的熟稔,原来安霞霞也是此故事中的一员。
她心想这袁珍宝上赶着认罪,对方还怎么找理由。
重折陌:“做错事就得认罚,这本就是规矩。”
袁珍宝:“那她呢,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有本事你进青鸾宫试试。”
江跃鲤和重折陌同时望向她。
江跃鲤是吃惊,这爱恨情仇的故事里,竟然还有一个人,“她”是谁?
而重折陌只是情绪微动,并不见对那个“她”的在意。他以一种诡异的麻木不仁,袖手旁观袁珍宝的质问。
他身前被抓皱的衣襟并未抚平,鬓碎发拂过的眼眸下,平和的眼神,令江跃鲤心中一凛。
那像一条在幽冷深潭蛰伏了漫长时间的毒蛇,静候着自己的猎物。
江跃鲤不知他的猎物是什么,或者是谁。
双方对峙得正激烈,下一刻,却又非常有默契地,身体同时一僵。
因为一条白绫绑住了重折陌。
如果像粽子那样五花大绑,他们也不至于满脸惊讶,跟见了鬼一般。
主要这个绑法……不太文雅。
自脖子绕下,在胸口、腰间绕两圈,再圈着手臂扯到身后,于手腕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勒得他宽肩窄腰。
虽说江跃鲤记忆一向不错,本想学那日在袁珍宝身上的捆绑方式,可她摸不到要领,白绫也不够长。
不过这个半成品也够用了。
袁珍宝看着重折陌,面上的怒火和悲愤一扫而空,惊讶之色溢于言表,而后爆发出一连串的笑声。
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直拍江跃鲤手臂。
江跃鲤无言,一动不动,任由她拍打,身形被拍得一晃一晃。
姐姐,别笑了。
你不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都给你绑起来了,用来解巫山钉的毒也不错啊。
重折陌只错愕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古井无波,身上紧绷的白绫一松,朝空中飞去。
江跃鲤并没有施以灵力困住重折陌,他很轻易就解开了白绫。
白绫在空中摇曳,以之字形状地缓慢落下,最终整整齐齐地叠在他手中。
他五指收拢,白绫在他手上,跟一个捏扁的白色空盒子似的。
他不疾不徐地朝江跃鲤走来,递出手中的白绫,从容道:“还给你。”
江跃鲤看着他喜怒不形的脸,完全没有被羞辱的恼怒,心底确认了一件事。
他居然连他自己都不在乎。
真乃奇人也。
一条白绫,清晰地照出了在场四个人的实力差距。
重折陌最先发现身上缠上了白绫,却在做出反抗之前,被绑了起来,第二个发现的是袁珍宝。
至于安霞霞,直到整件事情落幕,她才在一旁惊叹出声,双手捂嘴惊讶。
江跃鲤修为深厚,比重折陌高出一大截,且明晃晃地护着袁珍宝。
她若是不愿,重折陌是带不走人的。
重折陌得了一个交差的理由,他便不再纠缠,道了个别,转身离开。
江跃鲤看着重折陌干脆离去的背景,目瞪口呆,仿佛方才那几乎要演变成斗殴现场紧张气氛,是幻觉一般。
“就这么走了?”
月洞门外,已经空空如也。
真的走了。
这大概是江跃鲤见过的,最容易劝的架,无需隔开双方,不用语言安抚,只需要一条不正经的白绫。
袁珍宝急促地喘息了几声,咳嗽道:“他能做什么,就一胆小鬼。”
江跃鲤:“你是真的很讨厌他。”
袁珍宝:“没错……”
还未说完,她身体一软,倒在了安霞霞身上,吓得安霞霞惊呼出声,手忙脚乱地扶着她。
两人将袁珍宝送回房中休息,又给她喂了药,才回到竹林中。
透过婆娑竹影,仰望天空,天光如碎金般,从叶隙洒落。
安霞霞四肢放松,躺在江跃鲤身侧,思考了片刻,才理解江跃鲤问的那个“她”。
她答道:“那个师姐啊,我虽然没见过她,但常听人说起。”
第64章 第64章迟到的吻
江跃鲤转头,看向一侧的安霞霞,满眼的求知欲。
安霞霞待在她身边,愈发没个正形,也学着她,双手枕在脑后。
“他们口中的那个她,是柳师姐。听说柳师姐眼睛很美,笑起来的时候,弯弯的,像天上的月牙儿。”
安霞霞想起了什么极温暖的事,侧过身,曲肘垫在脸下,对着江跃鲤。
“她人也是温柔又心善的,和你一样。”
江跃鲤眉峰一挑,瞥了她一眼。
安霞霞脑瓜子开窍了,还知道见机行事地取悦于人。
“她和重师兄游历时,还在城郊救过几个小乞儿。当时冬日,他们几个冻得发抖的,柳师姐二话不说,解了自己的斗篷给他们裹上,还买了热粥送去。”
真巧,她也救过乞儿。
江跃鲤点头表示赞同。
温柔好啊,她最喜欢人美心善的人了。
安霞霞道:“她总是这样,见不得旁人受苦。听说还会每日备些吃食,投喂院里的野猫。”
喜欢喂猫啊,刚好栖梦崖有个胖猫,另外附赠一只鸟儿。
“她待谁都好,说话轻声细语的,从不与人争执。”安霞霞低声道,“她是那样好的一个人……连珍宝姐也是她护着,才活了下来的。”
江跃鲤想起他们争执时,口中强调的“一年”。
这是那位柳师姐在青鸾宫受罚的时间?
她接话道:“她在受什么罚?若是将她救出来,那袁珍宝和重折陌的仇怨,会被她化了吧?”
竹叶沙沙响,碎金在叶间晃动。
沉默片刻,安霞霞道:“她已经死了。”-
凌无咎立于峭壁边缘,一袭玄色长袍,衣袂如墨云般翻滚。兜帽沉沉压下,将那张苍白的脸,分割成光与暗的两界。
他眸色沉沉,像两簇幽冷的鬼火,穿过呼啸的山风,落在万丈绝壁的洞穴深处。
狭窄洞口内,蜷缩着一位须发凌乱的老者。
老者衣衫破碎,玉冠歪斜,浑身血痕。他重重啐出一口血水,眼瞳浑浊,却迸发出倔强的光芒。
既然死期将至,他索性自暴自弃,嘶哑大笑,笑声里满是悲愤与讥讽。
“哼,我们要吃,那也是光明正大地吃,你被鬣狗环绕而不自知,活该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他缓步逼近,“你不知?”
“当然不知,你要找的东西,从来不在我们身上,我们没那么蠢,立个靶子给你找!”
凌无咎知他所言非虚,表情愈发阴狠,狂风猎猎,吹不散他周
身萦绕着森然煞气。
老者脚跟踹地,勉力后退,脊背抵上冷硬石壁,骇然又发狠地盯着他。
“从你婴孩时期,我们便将你从那山野中接回了宗里,”老者血津津的胸膛剧烈起伏,“你一直活在我们监视下,你所接触的,所喜欢的,所厌恶的,哪样不是我们给的。”
“你一向对索取、图谋、贪欲,厌恶至极,可最贪的,恰恰是你身边之人。可悲,真是可悲啊!”
凌无咎面容骤然扭曲,喝道:“闭嘴。”
“你也知道我说的是谁吧?你也太过天真,世上哪有无缘无故便对你好的人。你不知她目的,证明你一直在被蚕食而不自知!”
老者从他的认知来讲,并非捏造之言。
他真的认为横空出世的那人,对凌无咎有所企图,又碍于九霄天宗,无法随心所欲,所以来折腾他一介老头子。
试图将凌无咎占为己有。
老者是九霄天宗的长老之一。
可这几百年来,他东躲西藏,躲着那人。曾经的风光不再,活得像个见不得人的老鼠一般。
今日洞门破开,他第一反应便是,那人再次寻得了他闭关之所。
本想着打斗一场,逃走后重新找个闭关之地养伤,却不料,居然看到了凌无咎。
那人居然真的破开了封印。
见这魔头破封而出,他忽然觉得累了。
几百年的躲藏,像场醒不来的噩梦,该到头了。
“你不惜代价,给了画像那人通身修为,她不择手段也要将你救出来,”老者满目挑衅:“你不妨回去问问,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凌无咎瞳孔猛然收缩,眼白爬满狰狞血丝:“我让你闭嘴!”
魔气喷涌而出,化作无数漆黑触须,在空气中狂乱舞动。
长老身体瑟缩,颤抖,却依旧不饶人:“你在害怕什么?害怕知道她的真实目的……啊!”
劲风撕扯峭壁老松,呜呜地响,长老发出凄厉哀鸣,穿透并夹杂在狂风中。
黑雾如活物般,一瞬便钻入长老七窍,他浑身痉挛,痛苦翻滚,仿佛遭万千恶鬼撕咬魂魄-
今日江跃鲤睡得比往日都要早。
她错了,安霞霞还没开窍,一把嘴还是能气死人。
原来那个青鸾宫宫主,真的是变态中的战斗机,人渣中的VIP。
甚至在这个世界一众的不正常人类中,他也显得鹤立鸡群。
那位柳师姐偶然帮他捡了掉落的玉佩,他便看上了人家,想着将她收入宫中。
当然,他被拒绝了。
彼时几百岁高龄的他,依旧是一个容貌俊美的贵公子,风流倜傥,少女爱慕,受不得这气。
又见她与重折陌的两情相悦太美好,美好得让他发恨、生妒、怨怼,让他双目刺痛。
他通过一些法子支开重折陌一年,利用柳师姐毫无锋芒的善良,将她诱进青鸾宫。
再花一年的时间,毁掉。
这个罪魁祸首,袁珍宝知道,重折陌也知道。可对方是一宫之主,谁也奈何不了。
所以得知重折陌为了青鸾宫宫主之事来问询时,袁珍宝恨不得将其撕烂,咬碎。
江跃鲤觉得这火势太大,她的小水桶根本灭不了,甚至有蔓延到她身上的趋势。
她想,若是她并未遇上凌无咎,坟前的荒草怕是早已没过人高了。
更不知会遭遇什么不堪的境遇。
这样的念头掠过时,脊背便窜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可担惊受怕一刻钟不到,她心态又放平了。虚幻的假设,没必要去纠结,去惧怕。
于是她早早熄了灯,将自己埋进柔软的衾枕间。
遇事不慌,先睡一觉。
江跃鲤睡眠质量一向不错,放下床帐,很快便睡了过去。
可这一觉的时间很短。
她沉浸在梦乡里,感到脸颊一凉。
这一份凉意先是凝成一点,而后蜿蜒成线,顺着腮边的弧度无声滑落。
在梦里,凉意化作一条手臂粗的黑蛇,吐着蛇信舔她。
梦里的她有些骄傲,觉得自己不愧是见多识广的女修,连蛇都不怕了。
本不想搭理,可这凉意实在侵扰睡眠,于是她伸手去抓。
却抓到了几根手指,指节修长,冰凉如千年寒玉。
梦境与现实拉扯,最终还是现实夺魁。
江跃鲤睁开了眼,背着光,她模糊间瞧见一张病态阴郁的脸,此人一身玄衣,黑发披散,宛若地狱恶鬼。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睡前藐视否定了一番黑白无常,所以黑无常前来寻仇,以证威名。
吓得江跃鲤一拳砸了过去。
拳头被对方握住了。
她左手攥这他右指,他左手裹着她拳头,双方僵持,四目相对。
她这才看清来人。
原来是凌无咎。
也不知凌无咎这打扰人睡觉坏毛病,到底是从哪里习得的。
见他面色不对,江跃鲤先原谅他这一次,问道:“你不舒服吗?”
他不置可否。
江跃鲤手臂往后拔,想抽回拳头,却纹丝不动。
“你再用力一点,”江跃鲤道:“我的手就要淤青了。”
闻言,凌无咎松了力道,依旧不放开。
江跃鲤躺在床上,凌无咎坐在床沿,两人一言不发,沉默对视。
床帐只掀起一半,半封闭空间里,仅有的月光余光被遮去大半,光线幽暗,看不清面容,却能看见他额前碎发低落的水珠。
他这几日应当去杀人放火了。身上沾染血迹,亦或是其他不喜的气息,所以沐浴过后才回来。
只是这湿漉漉的头发,用灵力一烘就干了,不明白他为何留住这份狼狈。
江跃鲤就这被他抓住的手,度过灵力,暖烘烘地蒸干了他身上的水汽。
“你想要什么?”凌无咎突然开口。“我可以给你,不过只此一次机会。”
他轻轻捏开她的拳头,开始把玩她手指,长睫低垂,面色冷淡。
江跃鲤手指蜷缩了一下,觉得有些痒。
她不明白他的用意,还是回应道:“现在吗?”
他看了她一眼。
还别说,现在她真的想做一件事,所以眼中冒着蠢蠢欲动的光芒。
凌无咎手上力道微微一重,眉毛皱起,显然在努力控制情绪。
她到底是认错人,还是特意潜伏在他身边。
他薄唇轻启:“嗯。”
她想要什么,他都能双手奉上,哪怕是剜心剔骨,可唯独不能骗他。
江跃鲤刚醒,脑袋还有些发懵。
朦胧间,目光时不时落在凌无咎紧抿的薄唇上。
可能是因为上次没亲到,心里还惦记着?
“你过来一下。”她声音软软的。
他依言倾身。
江跃鲤抬手,一把拽住他衣襟,仰头亲了上去。
只轻轻一触,便松开了。
“我已经要到……唔。”
话未说完,凌无咎忽地反扣住她手腕,压在枕头一侧,俯身,覆上她的唇,激烈绞缠她的舌尖。
第65章 第65章掌控欲
他的吻近乎是一种掠夺,蛮横,暴虐,像要抽空她肺里最后一丝氧气。
江跃鲤的呼吸彻底乱了节奏,有些缺氧,凌无咎才松开她红润的唇。
只是这个吻,开始向危险的方向滑去。
沿着她下颌线游移,停留颈动脉处,还轻轻咬了一下皮肤下跳动的血管,江跃鲤脊椎窜过一阵战栗。
最后他停在锁骨处,将脸深深埋进她温热的颈窝里,颤动睫羽扫得她有些痒。
“你可知你放弃什么?”吐息落在颈间,一阵酥麻升起,如同细小电流般,往全身散去。
与之相对,他出口的话音却是冷硬的,说话间,唇齿始终未离开她的脖颈,如同是一个撕咬住猎物的猛兽。
“放弃了什么?”江跃鲤问。
她仰着头,大口呼吸新鲜空气,一手插入他披散的长发中,试图将他扯开些。
几乎是这一瞬间,凌无咎猛然发现。他们的关系像一颗物什,包裹在糖纸中。只是这一颗物什,可能是一颗糖,也可能是片刀刃。
或许因为它的外表是油亮亮的五彩糖纸,所以他误认为,这是一颗糖,是甜的。
他无比期待她打开,告诉他:瞧,这真的是一颗糖,很甜的糖。
可他又害怕打开后,发现那是片刀刃,强迫他吞下,将他割得穿肠破肚,血肉模糊。
一旦想到这种可能性,他便再也克制不住。
江跃鲤
实在不明白凌无咎又怎么了,似乎在惶恐,在不安。
他刻意拉长呼吸,一呼一吸间,带着细微颤动。
从刚刚开始,他便一直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似乎想让她知道,又不想让她知道。
他快纠结成一团。
而她,脑门上插满了问号。
从他的神色以及反应来看,似乎是很重要的事情。
江跃鲤在脑中过了一遍,让她放弃什么,是最不能接受。
放弃这虚度时光的咸鱼生活,不是,是放弃她的任务……
紧接着,江跃鲤便将还没成型的思考,忘得一干二净。
凌无咎掌腹紧按在她腰际,一寸寸下移,被衾如软沙般,堆在他手腕上。
江跃鲤轻轻一颤。
不是因为夜晚的冷空气,而是因为隔着薄薄的寝衣,指节抵住了那一块柔软。
但很快,她的注意力便从那处移开。
凌无咎将她的手从他发间取下,连同另一只手,按在她头顶。
床头那处的烛台,无火自燃,火苗高低跳动着。
饶是早已多次坦诚相待,在他自上而下,又露骨的注视下,江跃鲤也不免一阵脸热。
他手掌很大,一掌几乎覆盖了她交叠的双手,手指交缠,她只在他指缝间,露出几根纤细手指。
“离开,”他缓缓开口,回答她的疑问,“既然你放弃了离开,便再无退路。你将永远待在我身边,生死不离。”
可能是他按在那处的手动了一下,带着昭彰而暴戾的占有欲,酸麻感似乎化作藤蔓将她死死缠住。
江跃鲤扭动身子往上退,试图躲避那敏感:“我又没说过要离开你。”
惯常穿的寝衣贪图舒服,一向轻薄简单,这层纤薄的屏障根本挡不住什么,轻而易举就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江跃鲤脚趾蜷缩,咬着唇,压下喉间差点溢出的那一声。
一个吻不至于吧。
是因为今天出门,受到谁的刺激了吗?
他似乎在和她抢身体反应的控制权。
“是啊,你从未说过。”凌无咎很好地压下了肆虐的情绪,淡淡一笑,“以后也不要说。”
双手被压住,江跃鲤没办法往下看,于是触觉变得异常发达。
他松开了那处,随即,江跃鲤隐隐感觉到,清凉顺着她小腹,渐渐往下。
江跃鲤抬眼看他,昏暗光线下,依稀可见他几缕乌发垂落,唇角勾笑,面容沉静。
他这是心情由阴转晴了?
阴晴不定是真,好哄也是真。
身上的触感又将她注意吸走。她莫名想到,那段记忆中,他指尖缓慢、轻柔地拂过琴衣,软绒素雅的琴衣无声破开,露出莹润古琴。
她当时还可惜那好看的琴衣。
现下,她有些心疼她舒服的衣裳。
“你要学琴吗?”他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我虽荒废多年,还是可以当你夫子,教予你一二。”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还有江跃鲤控制不住的闷哼。
江跃鲤头皮一阵阵发麻。
不知是他窥探到她心中所想,还是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一起去了。
反正他开始,几乎一本正经地教授她琴技,当然,只有面色一本正经。
那段记忆中,江跃鲤踏入竹林,第一次看见他弹琴时,便觉得他修长手指在琴弦上落指、挑弦、吟猱、轮指,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这般好看的手,不止可以随手挥断他人的脖子,还可以在琴弦上优雅起落,舒展轮转,更可以引着她一步一步沉沦。
“别,我不会……”
凌无咎动作一顿,耐心道:“那再给你演示一遍。”
下一刻,江跃鲤连阻止的力气都没有了,接下来的事情,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凌无咎游刃有余,形容优雅,似乎真的只是沉醉于抚琴。
江跃鲤甚至觉得,他冷静地有些过分,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夫子,琴技高超,一手按着,一手拨动琴弦。
他姿态从容,看着手下的琴弦困在琴身,止不住震颤,扭动,翻滚,以及断断续续发出或尖锐、或沉闷、或颤抖的声音。
他在享受对琴的绝对掌控,欣赏每一分回应,迷恋其中的音色。
在江跃鲤觉得自己像一条松香揉成的琴弦,因过于激烈汹涌的颤动而融化。
可此时凌无咎居然还衣冠楚楚,俯身而下,平静地问她好不好听。
江跃鲤摇头,双手无法动弹,便试图用脚将他勾过来。
可他顺势用手肘撑住膝盖,给了他更大的操作空间。
他轻笑两声,江跃鲤接下来心跳愈盛,几乎失神。
在她身体发软,摊着缓神时,凌无咎终于抽出来,俯身,将她深深地按进怀里。
江跃鲤埋在他胸口,鼻尖萦绕这熟悉的气息,突然有感而发:“其实我今天有些害怕。”
凌无咎拂过她的凌散青丝,停在她单薄肩头,“别怕,我们睡下吧。”
他松了力道,她却往他怀里缩了缩。
其实她不是怕他。
是因为柳师姐的事。
从前那些在死在眼前的人,多半是立场敌对,各有企图,各有目的,处于你死我活的境地。
死了也就死了,最多不过觉得有些血腥。
但柳师姐那样温柔善良的人,竟被生生折磨了一年。期间袁珍宝不是没有向外求救过,却始终无人施以援手。
那种绝望的无力感,仿佛也蔓延到了她身上。
她也意识到了一件事。
若没有凌无咎的庇护,以她如今的身份,现在的处境,只怕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
当然,凌无咎误解她害怕他这样行事,其实也挺好的……
折腾一番,她也确实累了。
凌无咎帮她清理一番,重新将她拥入怀中,准备和衣而卧。
江跃鲤侧身,给手臂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手肘却不经意间,触到一片湿润。
她顺着方向,抓住那片布料,提起来一看,居然是凌无咎的衣袖。
即便光线微弱,她依旧能辨别出来,晕湿的那块显出更深的颜色。
她手抖了一下,耳尖微微发烫。
太羞耻了啊!!
她硬着头皮,低声道:“……你还是把外衣脱了吧。”
凌无咎依言起身,随手解开外袍,衣料窸窣摩挲,而后架子轻响。
他作势重新上榻,江跃鲤却鬼使神差,伸手抓住他的里衣袖口。
竟然也是湿的!
“要不……你换一件?”
凌无咎却低笑一声,几乎是带着恶意道,斩钉截铁:“不换。”
江跃鲤:……
都千年老油条了,还那么幼稚。
凌无咎手臂随意一拂,袖间水汽蒸腾,化作一缕白雾消散。
他重新躺下,长臂一揽,将江跃鲤扣进怀里,宽厚掌心结实地贴在她后腰。
江跃鲤刚躺榻上,身后那人浑身绷紧的肌肉贴着她,与被衾床褥的绵软形成鲜明对比。
她怕不小心,又点了火,不敢随便乱动。
又想到他不肯换下湿过的中衣,心中顿时思绪万千。
她想,完了,今晚怕是要睁眼到天亮了。
可是——
一番“运动”过后,她居然头一沾枕就睡死过去,连个梦都没做。
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整个人神清气爽,像是吃了十全大补丸。
用袁珍宝的话来说,
传说中的圣子,是真的补……
半睡半醒间,江跃鲤满脑子胡思乱想。
她想翻身,伸个懒腰,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像被什么困住似的。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后背贴着一片坚实,腰间沉甸甸地压着什么东西。
“嗯……?”她带着鼻音,困惑地轻哼一声。
进度条圈圈在脑门上转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她正被人从身后整个圈在怀里。
猛然睁眼,低头,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正牢牢地锁在她腰间。
她缓慢仰头,看到凌无咎的下颌线,正放松地抵在她发顶,看起来睡得正熟。
天光已大亮,细碎的阳光透过纱帐,在锦被上洒下斑驳光影。
江跃鲤盯着那明晃晃的光斑,发怔了好半晌。
这都已经太阳晒屁股了。
为什么凌无咎还在这里?
这不对劲。
按照以往的经验,春宵一度后,再次醒来,不应该都人走床凉了吗?
江跃鲤动了动,横在腰间的手臂就骤然收紧。
“唔……再睡会儿。”身后传来一声带着睡意的闷哼。
江跃鲤有些惊叹。
比她还能睡的人,还是第一次见。
她小心翼翼,试图从他怀里钻出去。
听说早上什么的,最容易擦枪走火。
结果刚挪了一下,发现横在腰间的手臂铁箍似的,一动不动。
凌无咎顺着她的肩膀,手掌上滑,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按回原处。
“别乱动。”他的嗓音比平日慵懒低沉,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喉结凌厉,随着吐字上下滚动。
江跃鲤小巧的鼻尖皱了皱,眯起眸子,目光在那凸起处游离。
第66章 第66章……不是,他有病吧。……
他说不动就不动?
昨晚她求了多少次“慢点”,他是一次也没听进去。
甚至还变本加厉。
阳光透过纱帘,在凌无咎喉结投下晃动的光斑,照得那处晶莹剔透。
江跃鲤莫名冒出一个念头:看起来很好啃的样子。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便鬼使神差地凑上去,轻轻咬了一口。
凌无咎深吸了口气,扣在她腰间的手臂猛然收紧。
江跃鲤只觉得忽地天旋地转,吱呀吱呀声响起,帐顶晃动。
她紧紧攥着被衾,觉得那力道几乎要把她撞进床榻里-
金乌高悬苍穹,殿内高高低低的烛火依旧燃烧着。
宗主时从已在紫檀木椅上,枯坐了一宿。
案几上的茶早已凉透,浮着一层浑浊茶沫,映出他扭曲变形的倒影。
他一手捻着白须,一手敲击桌面,沉闷的“笃笃”声,在寂静殿内清晰响起。
“死了……就这么死了……”他喃喃自语,嗓音疲惫,嘶哑。
昨夜弟子来报,三长老的魂灯忽然熄灭,他当时立即便去查看确认了,的确是灭了。
原本跳跃的火苗已不见踪影,仅剩一点灰败的灯芯,死寂地困在暗沉魂灯里。
三长老死了,死得魂飞魄散。
他本该惊恐的。
可看到那毫无生命力的魂灯,他竟然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狂喜,从脚底直冲头顶,激动得他浑身战栗。
他挥退了弟子,在暗沉楼阁里展开双臂,无声大笑。
那些盘踞在头顶数百年的阴影,那如附骨之疽般,操控着他的老怪物。
……就这么轻易地,被云生道君像碾死蚂蚁一样,碾碎了!
千年前,他受到蛊惑,那些人应许他宗主之位,只要他帮忙制服云生道君。
可后来他发现,宗主之位根本弥补不了修为的停滞,他容颜日渐衰老。
不仅如此,连这宗主,也是受到各方的掣肘,根本就是光杆司令。
直到他设计将灵脉攥在手中,才逐渐有了权利。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受那些人的控制。
现在还来得及。
只要他回到云生道君身边,就再也不用仰着这些长老的鼻息而活。
“哈……”他低笑出声,眼皮耷垂,却闪烁着极盛的光芒,“好刀,好一把锋利的好刀!”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预想。
他早已做好准备,只要云生道君起势,那么曾经不欢的种种,都是那些长老造成的。
他压下心中的嫉妒。
便永远是那个被裹挟的小弟子。
“宗主。”
殿外传来弟子淡淡的通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捋了一把胡须,抬起头来,掩去面上算计神色,瞬间恢复了往日威严。
“进。”
重折陌跨过门槛而入,面容平静地行了一礼,道:“宗主唤弟子前来,可是为了三长老之事?”
“嗯。”时从道:“传令下去,三长老闭关练功走火入魔,不幸遭反噬身亡。即日起封闭相关区域,严禁弟子议论。”
重折陌面色依旧平淡,仿佛只接了一个不足以道的小任务。
他应声退下-
夕阳被窗棂切成一堆暖黄色的碎片,洒落在地。
茶几上的茶盏中,腾起袅袅热气。
江跃鲤执壶的手很稳,浅褐色的茶汤弧度圆润,落到青玉盏中,激起细小的漩涡。
“这是珍宝亲自做的花茶。”她将茶盏推向对面,面上难掩自豪之色,卖力推销。
“你尝尝,可香了。”
重折陌从宗主殿内离开,便朝栖梦崖来。
等了小半日,才等到江跃鲤。期间问了两次那安师妹,她涨红着脸,支支吾吾的,只让他等着。
重折陌坐得端正,没有立刻去接茶盏,看向江跃鲤笑得弯弯的眼眸,停顿片刻,又挪开了视线。
他道了谢。
从怀中取出一个药包,靛青色布料包裹,形状呈规整的四方形。
“这是我给袁师妹抓的药。”他道。
江跃鲤不管他喝不喝,自己先端起茶盏,花香萦绕,听了他的话,差点呛到自己。
她抬眼直视对方,“你口中的袁师妹,是袁珍宝?”
“是。”
江跃鲤星眸里闪现一抹好奇,“从珍宝的反应来看,你们关系似乎很差,我凭什么信你?”
重折陌看了她一眼,嘴角不自觉勾起了一抹笑,很淡,淡到几乎看不出来,“我不会害她。”
“证据呢?”
“袁师妹……”他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是她护着的人,我又怎会加害。”
江跃鲤不小心被杯壁烫了一下,眼睛受惊似得眨动几下。
“柳师姐?”
“是。”重折陌端起桌上茶盏,垂眼看杯中晃动的光,氤氲茶气模糊掉了他冷淡的媚眼,“你想听我们的事吗?”
不等回答,他又自顾自地摇头,“不对,我想和你说说这些事,可以吗?”
江跃鲤放下茶盏,瓷盏与木桌相碰,发出沉闷声响。
重折陌这才转眸看她,她似乎看到了他眼中微乎其微的希冀,像深潭里晕开的一滴墨,转瞬即逝。
这又是作甚?
她这是兼职上心理咨询师了?
茶香在沉默中蔓延。
江跃鲤思索片刻,也行吧,听听无妨-
袁珍宝第一次提剑,打算飞蛾扑火般复仇的那日,行动前,被她发现了。
她其实并不知袁珍宝到底想做什么,只是看出她眼中不顾一切的执着,于是她跟了袁珍宝一整晚。
那夜,雨下得很大。
袁珍宝提着剑四处游荡,她撑着伞一起走着。
那把伞在大幕滂沱中,摇摇欲坠,伞面淡粉色花绘被雨水浸透,两个人都淋得很狼狈。
袁珍宝歇斯底里地朝她怒吼,像只濒死的蝶:“你认识我吗,你知道我的事吗?凭什么拦我!”
那时她答不上来。
但是她说她可以认识她,可以听她的故事。
“她总是这样。”重折陌望着茶盏中的倒影,试图从其中找出,曾经意气风发的那个少年。
他的声音很轻,平静得听不出半点波澜,像轰烈热闹过后的晚秋,最后落下的那一片枯叶。
江跃鲤知道他那时不在宗内。
这消息,自然是一点点查出来的,查得事无巨细。
那青鸾宫宫主本就看不得柳师姐好,她越是这样,宫主便愈发变本加厉。
“一年时间,”江跃鲤忍不住抛出心中疑问,“你为什么不去救她?”
哪家小情侣一年不联系啊。
联系了又怎么会不知对方的状况。
重折陌茶盏的指尖一抖,浑身一僵。
江跃鲤猜测,他也被烫到了。
这茶杯真是好看不中用!
“我们……一年未曾通信。”重折陌眼眸闪过一丝痛苦,声调平稳得很奇怪,“是啊,若非出事,她又怎会舍得冷落我整整一年。”
江跃鲤茫然地看着他。
啊?
还真有一年不联系的啊!?
“我与她仅有的争执,便是为了那甄仰围。”重折陌波动的情绪又变得平缓,麻木,“同她争吵后,我接下了宗门极险的任务,试图在生死打斗中麻痹自己,可是……”
他并未说下去。
争执过后,再次归来,却是阴阳相隔。
江跃鲤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道:“为什么想告诉我这些?”
重折陌抬眼看她,目光并未落到实处。
“因为你有些像她。”
江跃鲤差点打翻茶盏。
不是吧?又一个搞替身文学的?
江跃鲤微仰着头,杏眸瞪得溜圆,红唇微张,不可置信地盯着重折陌。
重折陌难得面色踌躇,薄唇翕动片刻,心下一定,还是决定指出来。
“只是神像而形不像,而且……她不会做你这个表情。”
江跃鲤收回惊讶,管好乱飞的五官,又听见他道:
“我知道你不是她,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江跃鲤知道他这是真心话。
而且他似乎也不是真的想和她说话,是想和另一人说话。
就在此时,花厅外忽然响起脚步声,不紧不慢,却沉得像是故意碾着人的心跳。
下一刻,一道修长的影子斜切入门槛,将夕阳落进门内的方形暖光,硬生生劈开一道冷隙。
凌无咎来了。
他抬腿跨进门槛,姿态懒散,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厅内两人静静看他,空气逐渐凝滞。
他像是没察觉似的,走到江跃鲤身侧,长臂一展,“吱”地拖过一侧的乌木椅,动静在寂静的花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椅子一放,他衣袍一展,叉腿落座,硬生生挤靠着江跃鲤。
然后,他伸手,牵过她的手。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指节,再慢条斯理地合拢,像是在把玩什么稀罕物件。
见两人沉默,他终于抬头,嗓音低缓,带着漫不经心的随意。
“你们继续。”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只是来坐坐。”
江跃鲤:……不是,他有病吧。
第67章 第67章天平
凌无咎居然真的只是来坐坐,说完那句话后,便垂手专心玩她手指,不再出声。
江跃鲤努力忽视手指传来的凉意,抬眸望向重折陌。
重折陌神色未变,眸如寒潭,静得不泛一丝波澜。
即便眼前两人姿态亲密,他也只是淡淡一瞥,连眉梢都未曾挑动半分。
不愧是宗主门下第一弟子,见惯了大风大浪,表情管理满分。
手上的力道忽地加重,江跃鲤不得不将视线收回。
她指尖微蜷,定了定神,将思绪重新拉回正事。
青鸾宫是曾经威名一时的仙府,如今却衰败得近乎荒谬。
这百年来,青鸾宫一度衰落,甚至几千年来把持的祭献盛典,也丢失了主持仪式的资格。
主持盛典的人,换成了重折陌。
即便是凡人几百年权贵世家的衰败,也能够苟延残喘百年,可青鸾宫这样的存在,怎会短短数载就沦落至此,后继无人。
到最后,偌大的仙府,只剩一个宫主在欲海里沉沦,荒唐度日。
起初,江跃鲤以为他是纵欲过度,自毁根基。
可这青鸾宫宫主那不叫纵欲,那叫双修啊,采补他人精元为己用,又怎会将自己掏空?
除非……
她抬眸,直视重折陌:“青鸾宫的没落,是你的手笔?”
重折陌唇角微抬,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他们不过是……”
他嗓音低缓,字字如冰,“抵不住欲望、贪念,死在了规则之内。”
原来,重折陌和袁珍宝一柔一刚,却是殊途同归。
而后她又问了些具体煎药的要求,重折陌告知她,一切从简,唯一的要求,便是煎药之人。
至于为何,他还未来得及言明,凌无咎就寒了脸色。
两人一来一回,言笑晏晏,满室和煦,凌无咎的忍耐到了极限。
凌无咎手指修长,搭在案几上轻轻一叩,声响极轻,却像惊堂木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止住了话音。
重折陌离开后,江跃鲤和凌无咎一前一后,沉默无言,回到房内。
江跃鲤素手解开药包,将其摊在软榻矮几上。
虽说重折陌应当不是图谋不轨之人,但她还是想谨慎些。
于是决定先按照药包里夹着的药方,检查一遍里面的药,再去煎药。
回到房中,江跃鲤掏出师父给的药书,对着目录查询。
这药方药名大多拗口,复杂,看得江跃鲤脑壳疼。
在加上这药,这图片,一眼望去,都是褐的、青的、灰的,哪有什么不同。
她现在对比药材形状,跟男生看口红颜色一样,除了个别比较突出的显眼包,其余的看起来大差不差。
要命!
江跃鲤烦躁地抓了抓发髻,几缕青丝被她揉得有些乱。
可刚刚才不满凌无咎过多干涉她的社交,现下再去找他帮忙,似乎有些不妥。
纠结了好一会后。
她决定硬啃。
小半个时辰过去,她才勉强确认了一味。
而案头摊开的药包里,还有二十几味等着辨认。
照这速度,怕是要查到好几天……
江跃鲤咬着一片药材,支颐发愁,忽觉身后袭来一阵清冽气息。
她还未回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越过她肩头,指尖点在药书一处。
背脊微微一沉,结实宽大的胸膛贴了上来,如同一道沉稳的屏障,将她牢牢圈住。
她下意识要转身,却被他的大掌盖住天灵盖,一拧,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将她扳回原处。
他嗓音不疾不徐,凉而润,“我教你认。”
教?
这个词在江跃鲤这里早已算不上纯洁,连续两次都是,她实在忍不住多想。
于是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烛火轻晃,江跃鲤的手一直按在书页上,影子在墨字上晃动。
凌无咎看了眼药方,准备翻页,才发现她心不在焉。
他不动声色拢住江跃鲤的手,将她的手移开。
“能看出这两者的区别么?”他的声音清冷,低沉,显得格外沉静。
江跃鲤定了定神,看向他指着的两幅图,都是寥寥几笔勾勒的草药,旁边配着晒干后的模样,枯褐叶片蜷曲,形状几乎相同。
她诚实地摇头。
凌无咎垂眸,指尖点在其中一副图上:“看叶脉走向。”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指尖沿着书上的纹路缓缓移动,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居然真的只是教她认药材。
屋内药香浮动,干枯的陈药气息混着淡淡新鲜药材清香,莫名让人心神安宁。
江跃鲤放松了肩背,目光随着他的指引游走。
他教得很有耐心,条理清晰,真像一个经验老到的夫子,技术比那段记忆里的他,要纯熟不少。
所以他之前有教过谁?
凌无咎的体型比江跃鲤的大了一圈,他贴在她背后,双臂环着她,分明是很温馨场面,江跃鲤却隐隐有种被围剿之势。
“这里。”他突然捏了捏她手指,下颌抵在鬓边,微微侧首。
又继续问道:“我脸上有药材?”
江跃鲤猛地回神,将心中的怪异感压下。
他的面容在烛光格外清晰,眉骨深邃,薄唇微抿,若是再架一副金丝眼镜,准是那种清冷又禁欲的感觉。
江跃鲤近来摸索出一个规律。
凌无咎的欲望与失控,就像一架微妙的天平。
可若是用将他喂得餍足,满足了欲.望,那天平便会由失控那头,沉沉坠向理性的一端。
正想着,江跃鲤抬手,啪的一下,掌心干脆利落地按在他的俊脸上。
还是有例外的情况——
比如对视太久,理
性的天平砝码会衰减得极快。
盯着江跃鲤的手片刻,凌无咎低低笑了一声,站起身来。
江跃鲤刚要放下心来,却见他将书本慢慢合上,牢牢按住她准备外移的身子,手臂绕过膝弯,将她抱了起来。
接下来,江跃鲤晕头转向,对凌无咎的能力满怀敬畏。
她呼吸有些不畅,才伸着脖子探出头来,还未喘上几口气,谁知密密麻麻地吻又落了下来,力度强悍,仿佛一场猛烈的暴风雨,将她密不透风地裹着。
等她喘匀气,几乎已经是一条废鲤了。
事件的发展有些失控。
再这么下去,她真要虚不受补了啊。
“你就是你。”凌无咎捏了好几下她的脸颊,皮肤细腻,滑溜溜的,捏起来手感应该不错。
他的声音沉静,像在认真陈述某种真理“任何人都不像你,你也不像任何人。”
江跃鲤敷衍地点头。
凌无咎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黑眸幽深,仿佛要将她每一寸表情都拆解剖析。
江跃鲤能看得出他的期待,期待她打起十二分精神,像完成作业那样,长篇大论地论证他这句话的真理性,最好还能引经据典。
今朝有酒今朝醉得了,还想海誓山盟,天长地久,她觉得他是做上瘾了,是个变态。
她在思索他近日异常亢奋的缘由。
可能是她心血来潮的撩拨,
可能是重折陌那药方里混进了什么虎狼之药,
思来想去,最终得出结论——
他多半是有那什么瘾。
次日清晨。
两人继续研究药方。
准确来说,江跃鲤趴在软榻上看闲书,凌无咎在一旁确认药方。
凌无咎翻书很快,哗啦啦地,很快便将方子所有的药核对完毕。
江跃鲤没料到,他连那样晦涩难懂的药书都翻完了,她这边的进展却缓慢无比。
甚至可以说毫无进展。
她将这本伪百科全书粗略翻了大半本,也没翻出千年前,那位天剑峰大师兄的爱恨情仇。
看来那位说书先生到处造谣,没被打死,只是个狡兔三窟的小能手,不是活了千年的隐士高手。
江跃鲤掌心向上,托着封面,啪地将伪百科全书合上,收了起来。
第68章 第68章怎么会有人把自己当药。……
眼前这本药书,才是隐世高人所赠。
袁珍宝和安霞霞第一次见到此书时,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见到江跃鲤随手放到桌上时,磕到书角,还满脸痛惜。
那时她才知道,这书中收录的药材之全,注解之精妙,比宗门藏书阁里那些传世药典还要完备。
是传说中,那本失传的药典。
江跃鲤倒不觉意外。
她那便宜师父来历成谜,本就不是寻常人物。
既然如此,随手给出的典籍是好东西,也十分合情合理。
江跃鲤从腰间解下储物袋,灰扑扑的,表面已经磨出了毛边,乍看跟市集上三块低阶灵石一个的货色没什么两样。
一睹袁珍宝和安霞霞的储物袋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不起眼的储物袋也并非凡品。
巴掌大的布袋里,能塞进一方小天地,还能装活物。
怕是连宗门长老见了都要眼红稀品。
现在想想,当初苏玉衡送的那个储物袋,虽然绣着精图案、镶着玉扣,看着挺气派,可里头空间又窄又闷,拿个东西还得掏半天。
原以为是她修为不够用不好,敢情是那袋子本身等级一般。
那日炫富过后,她颇有种过惯了苦日子,猛然发现父母是亿万富翁的震撼感。
江跃鲤将药书塞进袋中,翻找间,顺手摸出个黑漆漆的煎药锅来。
这锅子通体乌沉,两边有云状锅耳,呈椭圆形,锅身线条圆润发亮。
袁珍宝不愧是个痴迷下厨,热爱厨房的人,这厨房拾掇得实在夸张。
地砖锃亮,几乎得能照出人影,各式铜锅铁釜排得整整齐齐,陈列在在檀木架上。
墙角竹筐里堆满各色灵材,赤橙黄绿的,花里胡哨,乍一看,像潮湿山间那些,吃一口就能让人见太奶的毒蘑菇。
江跃鲤拎着药锅,踏进厨房,凌无咎跟在身后,还从储物袋里摸了把圈椅出来。
他也不坐,就这么站在她身后,跟着她动作移动,像个好奇宝宝。
江跃鲤走到干净得像新砌的灶头,将煎药锅一放,一股脑倒入药材,盖上盖子,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劳驾,生个火。”
凌无咎变魔术似的,指尖随意一搓,打了个响指,灶膛里“轰”地窜起一簇火苗。
火苗舔舐锅底,煎药锅里的水咕嘟嘟地沸腾,江跃鲤这才知道,为何对煎药之人的修为有要求。
这一副药中,有几味药极罕见,是生了灵智的灵植。
炼药人采药时便施以秘法,封其灵智,压其灵力。
一旦遇见沸水,干巴巴的灵药吸足水分,会一定程度上恢复生机。
它们神智只是一片混沌,却也会遵循本能逃窜。
在翻滚的沸水中,只听“哐当”的一声,盖子豁然翻起一道缝隙。
丝丝缕缕白烟几乎是贴着煎药锅壁窜了出来,□□得盖子砰砰直跳,江跃鲤甚至看出来它们的争先恐后。
旋即她意识道,那是灵植的力量,化作白烟,翻涌而出,期间还裹挟着棕色的药渣。
她连忙拿起一张棉巾,按住盖子。
可是这些白色雾气,跟泥鳅似的,滑不溜秋,还不断扭动翻转。
根本压不住,江跃鲤连忙运转灵力,才勉强将里面的东西强制压下。
煎药锅压在灶台上,圆肚细颈,形状形同港片恐怖片里的骨灰坛。
江跃鲤看到罐子在不断地颤动,锅盖与药锅、药锅与灶台撞得乒铃乓啷,像是骨灰罐子里,有不少灵魂在挣扎外溢,癫狂而绝望。
江跃鲤深吸一口气,凝聚更多的灵力,试图强制它们安静。
凌无咎转眸看她。
她紧抿红唇,眉头微蹙,额间渗出细密冷汗,连掌心凝聚的灵光都开始不稳地闪烁,像狂风中将熄的烛火。
她向来如此,心软得过分,对着连这灵智未开化的药材,竟然也会不忍心。
他指尖刚凝起一缕寒芒。
忽地听江跃鲤低咒一声:“靠,我就不信搞不定你们。”
凌无咎动作一顿,睫羽一垂,静静观察她。
江跃鲤专心与锅里药材争斗,并未注意他的凝视。
她掌心青光倏地一敛,原本强横镇压的灵力,转而变得春风化雨,丝丝缕缕地渗入药罐。
那灵力柔和,一道道地安抚这锅里的躁动,疯狂冲撞的困兽,渐渐安静下来。
药罐里再次传出平静的咕噜咕噜声响。
这躁动的“螃蟹”,力气也忒大了些,竟然还是吃软不吃硬的……
安抚完毕,江跃鲤顿时浑身一松,抬手摸一把额头的汗,对上凌无咎奇异而专注的目光。
“怎么了?”她问。
“无事。”凌无咎低笑一声,展臂环住她腰身,将下颌搁在她肩头。
此时,胖猫脑袋顶着乌鸦,姿态优雅,慢条斯理地踱进厨房。
几日不见,胖猫脸盘又圆润了,江跃鲤想,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变成猪咪。
煎药锅前,江跃鲤手指掐诀,灵力如丝线般,柔柔缠绕着药罐。他们三位围在一旁,安静围观。
煎药时风平浪静,一切顺利。
可盛药的过程,却曲折得让人不可思议。
江跃鲤刚把药汁倒进白瓷碗,转身放个锅的功夫,再回头时。
碗呢?
我那么大一碗药呢?
四处寻碗,扭头一看,药碗竟落在凌无咎手里,他指节修长,托着碗底,跟品茶似的,将药碗凑到唇边。
江跃鲤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便要魔口夺药。
可他似乎早有预料,轻巧地侧身避开,仰头就是一大口。
江跃鲤:……
这对吗?这不对吧。
后来,她终于抢回了药碗,碗壁烫得厉害,她连忙放到灶台上,烫到的手指赶紧捏冰凉的耳垂
降温。
然后低头一看,只剩半碗……
她瞪了他一眼:“这是药!不是糖水!是药三分毒,哪能随便喝的。”
凌无咎懒懒一笑,理所当然道:“你煮的我自然喝得。”
接着又补充,“况且我就是最好的药,这些对我都没用。”
江跃鲤红唇翕张几番,一时不知该先吐槽他想喝药这茬,还是该震惊于,他把竟然将自己当作药。
哪有人不把自己当人,反而当药的。
凌无咎说完,又要伸手来够,指尖刚碰到碗沿,江跃鲤立刻抓住他手腕。
“药不许再碰,”她竖起食指警告,“等会儿……我给你煮碗甜汤。”
说到后半句时,语气不自觉地软了几分。
凌无咎从视线灶台上的药碗移到她脸上,喉结动了动,像是在认真权衡。
最终慢吞吞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见他那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江跃鲤又好气又好笑。
直到确认这位祖宗真的消停了,她才松开他,转身去找托盘。
刚找到漆木托盘,就听见“吧唧吧唧”的声响。
江跃鲤顿觉不妙。
转身,便看见那胖不知何时蹿上炕桌,蹲坐在药碗旁,整张圆脸都埋进了碗里。
“别喝!”江跃鲤几步冲回去,一把揪住它后颈皮,艰难的拎它起来。
胖猫前爪悬空,半站着,还在意犹未尽地舔嘴。
再看药碗,已经快见底了,只剩碗底的一口。
……这魔宫出来的,上到主子下到魔兽,怎么都有这么些怪癖好啊!?
没办法,江跃鲤只得认命,重新拿一个碗。
努努力,药渣里应该还能倒出一些。
刚从药渣里硬是又榨出小半碗,余光就瞥见那乌鸦,正垂着脑袋,尖喙一啄一啄地喝着剩余的药。
江跃鲤:……
这栖梦崖出来的,怎么都有这么些怪癖好啊!?
喝吧喝吧,最好当忘情水喝,忘记你的小情郎。
药汁刚倒入新碗中,安霞霞便掀帘,准备进来。
“这么这样热闹,有吃的?”
她瞧见满屋子人,杏眼一亮,脚步顿时轻快起来,作势就要往里冲。
“站住!”江跃鲤一声断喝,指着门槛,“就站门槛那儿!”
她算是看透了,这屋子怕是被人下了降头。
但凡是长嘴的,管你是人是猫是鸟,见了她的药都想尝两口。
安霞霞慌忙收住脚步,半个身子探在门框里,问道:“江师姐,药煎好了吗?”
“好了。”江跃鲤将药碗搁上托盘,端着朝她走去,递过去时,这丫头今日眼睛亮得反常。
“只剩这些了,”她强调,“你可不能偷喝。”
安霞霞接过托盘,撇嘴道:“这药闻着,就苦得要命,哪有傻子偷喝这个啊?”
话音刚落,屋内骤然一静。
六道目光刷刷地射向她。
安霞霞脖子一缩,端着药碗,转身便溜走了。
她背影消失在门口,江跃鲤还是不放心,于是追出门去。
见她停在廊下,江跃鲤喊道:“安霞霞,别偷喝!”
安霞霞浑身一僵,头也不回,迈开步伐,快步往前走去。
江跃鲤折回厨房时,凌无咎坐在木凳上,姿态慵懒,单手支颐,静静看着她。
行吧,给你煮碗甜汤。
回到灶台前,那碗药还在上面,碗底剩着硬币大小的药液,棕褐色水面倒映着光泽,像一块糖果。
见他们喝得起劲,江跃鲤起了一些心思。
所谓物以类聚就是这样奇怪,一群莫名其妙的家伙,凑在一起干些莫名其妙的事。
她鬼使神差地端起碗,仰头将最后那点药汁倒入口中。
下一刻,苦味从舌尖一直窜到天灵盖,她整张小脸猛然皱成一团,眼睛眯成了缝。
她一度认为,他们是故意这样,诱导她喝药,可看着他们真挚,以及不解的眼神。
看来他们还真的是……
一个特能忍,一个石兽变的,一个是系统,没一个正常怕苦的。
……
与此同时,袁珍宝房门前。
安霞霞端着药碗,额头、鼻子、眼睛挤压在一起,皱成了包子褶,她捂着嘴原地跺脚好半晌,才勉强把那口药咽下去,眼角闪烁着点点泪花-
几日后,宗内传来消息。
青鸾宫勾结魔道、贩卖人口,罪证被尽数抖落。
重折陌亲自率人围剿,行动快得令人措手不及。不过半日,整座青鸾宫,便被围得水泄不通,上至暂代的宫主,下至杂役,无一漏网。
当夜,青鸾宫内哀嚎遍野。
重折陌手段狠绝,不留半分情面,不仅将主犯尽数诛杀,连带着其他峰宫与之有牵连的,也一并清算。
死的死,关的关。
一时间,宗内人人自危,生怕被这场风暴波及。
各峰主宫主们连夜赶往宗主大殿,拍案怒斥他行事太过酷烈。
可对于此事,一向手段绵软的宗主时从,态度却强硬得一反常态。
重折陌仗着宗主纵容,只冷冰冰地丢下一句:
“罪证确凿,依律处置。”
气得大拿们撂下狠话,不欢而散。
青鸾宫虽已没落,但数千年积累的底蕴仍在。
重折陌将其瓜分给七峰八宫,原本愤愤不平的众人,见了油水,都闭了声。
其中获益最丰的,自然是宗主一脉,祭祀大权尽归宗主之手。
这场风波,来得快,去得更快。短短数日,青鸾宫便从修真界彻底除名。
重折陌的恶名也好,威名也罢,自此名扬在外。
消息传来的那日,袁珍宝似乎受了极大的刺激,得了疯症。
整整一天,她那间厢房里,时而传出歇斯底里的哭声,时而又爆发出癫狂的大笑。
安霞霞躲在江跃鲤身后,江跃鲤瑟缩着,战战兢兢地去敲门。
敲了许久,房门才“砰”地被撞开。
袁珍宝披头散发地冲出来,抱住江跃鲤就是一顿猛亲,嘴里还念叨着“别担心别担心”云云。
吓得江跃鲤立即在心中盘算,要找人驱鬼,要去摘些柚子叶,要跨火盆。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袁珍宝又一阵风似的,卷回房里,“咣当”地甩上门,继续发癫。
江跃鲤站在廊下,忧心忡忡。
她听过科举中榜,喜极而疯的书生,可袁珍宝这模样,怕是要比那些书生疯得更彻底。
这可不成啊!
栖梦崖的伙食可全指望这位姑奶奶啊!
要是她真疯了,以后谁给她做好吃的。
好在第二日清晨,袁珍宝推开房门时,又恢复了往日那慈爱又泼辣的双面模样。
她在厨房里忙活大半天,给江跃鲤一众人等,做了顿满汉全席,压压惊。
第69章 第69章坦白
一场闹剧结束,江跃鲤心底的某种异样情绪,再度升了起来。
她就像个正在攀岩的人,已经爬到了半山腰,低头一看,脚下云雾蒸腾,不明高低。
她想给自己系根保险绳,好歹摔下去时,不会粉身碎骨。
自从上次见过重折陌后,这个迫切感愈发强烈。
这几天江跃鲤与凌无咎几乎形影不离。
今日,她懒洋洋地窝在软榻上,后背贴着凌无咎的胸膛。
她曲起双腿,把传影镜搁在膝盖上,指尖凝出一缕灵力,像操纵无人机似的,操控着外面的眼瞳四处游荡。
镜面上映出流云飘荡的山崖、追逐嬉闹的山羊,影像清晰。
“要是你花了很多时间精力在一个人或者一件事上,”江跃鲤突然开口,视线未离开镜中站在峭壁上的山羊,“最后发现全都搞错了,你会怎么办?”
“我不会认错你。”他答得随意,却是百分百的笃定。
这句话抽丝剥茧,直击核心,柔和又不留余地撕开覆盖的伪装。
他就差再来一句:你问的是你自己吧。
有时候太过坦诚,很容易把天聊死,比如现在,江跃鲤一时间不知该否认,还是肯定。
她斟酌片刻,道:“我就随便问问,假设一下嘛。”
她墨发散落在他腿上,他瓷白修长,来回摩挲着柔软的发,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下。
“不存在这种可能。”
“万一真有这么一天,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江跃鲤还是把目的说了出来。
凌无咎松开她头发,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来:“若是你认错人了,你会走吗?”
嚯,一击毙命。
大佬是会抓重点的。
江跃鲤
一下子被问得卡壳了。
这让她愈发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不管认没认错,待任务完成,她都是要走的。
就这么犹豫了一小会儿,她明显感觉到,凌无咎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
他眼神灼热,烫得她有点窘迫,想说什么,但是潜意识告诉她:
撒谎罪加一等!
她不说话,大佬却趁势紧逼:“你答应过我的,再也不提离开的事。”
他的手指往下,落在了她脖子上,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位置。
可以两人这浓情蜜意的程度,他根本就是虚张声势,下不去手。
江跃鲤大胆地质疑,小心地求证:“我什么时候……”
她忽地停住,深吸一口气,头往后仰,发顶抵他下颌。
他还是下手了,只是不是她想的那种。
凌无咎另一手臂环着她,斜着往下,手指淹没在水粉色布料里,只露出手背。
江跃鲤脊椎酸得发麻,一把冷硬的刀锋,隔着纱幔,毫无预兆抵在半融软糯的蜡烛,仿佛下一秒就要一寸寸破开。
她的注意力像是被锁在了那里,无法挣脱,夹着他手腕,双手按在他手臂上,阻止进一步的动作。
“若是你不记得,我可以帮你回忆。”
这是何等的猖狂,且荒诞的恢复记忆术!
……虽说离谱,但效果不错。
江跃鲤立刻便想了起来,那天“学琴”时,确实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先别说她当时神思迷糊,是否真的有向他保证过。即便真的说过,可那是床上说的话,能作数吗?
“我想起来了,当时的确又讨论过这个问题。”江跃鲤语焉不详,转移话题:“你就没发现,我跟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见她浑身紧绷得厉害,凌无咎松开了她。
她与从前的确有些不同,修为被废,记忆受损,神魂已完全凝成了实体。
“谁伤了你一身的修为?”他问。
“没人伤我,我一直都是如此。”
“那时你忘了,我会帮你想起来。”
“我没忘。”江跃鲤几乎有些咄咄逼人,“要是我本来就是个普通的外门弟子,从来就没有过什么高深修为,你打算怎么办?”
这几乎算明示了,他要找的人,可能不是她。
她想要他的一个保证,若是他日真的真相大白,可不能恼羞成怒,拧断她脖子。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我会查清楚你失忆的原因。”
两人在意的点不同,各说各话。
江跃鲤:“你会放了我吗?”
“不会。”话题重合,虚拢在脖间的手,往上一滑,猛地掐住她下颌,迫使她视线向左上方偏移。
凌无咎眉头压得极低,鼻梁皱起几道锋利的褶痕,眸光暴戾,像头盯住濒死猎物的狼。
“你听着,你永远也别想离开。”
嗐,多么中二的台词。
这个话题还是太过刺激了些,江跃鲤柔柔地安慰了好一阵,凌无咎过于激动的情绪才将将缓和。
江跃鲤某日察觉到,隐隐有个笼子,当她一把扯开遮盖的华丽锦缎,赫然看见了困在笼中的自己。
可她怕疼,舍不得一身剐往外逃。
笼中就笼中吧,目前好吃好喝地供着,也还行。
当晚,凌无咎一声不吭,又带着胖猫,出了门-
第七重魔界,魔域深渊。
幽暗的宫殿内,石壁阴冷,一条深而长的裂隙横梗其上,几盏骨灯悬于穹顶,烛火幽绿,将殿内照得鬼气森森。
殿中陈设极简,只有一张黑石王座,几尊青铜兽鼎,以及散落的不规则碎石。
一声哀嚎乍响,凄厉至极,尖锐得几乎刺穿耳膜。
那声音绝望、愤怒,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在空旷的殿内回荡,震得烛火剧烈摇晃。
殿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血瞳魔人提叉冲入,又愣在原地,踌躇不前。
他面色慌张:“魔将……”
话音未落,一块黑石凌空砸来,魔人躲闪未及,整个人被巨力掀翻,重重摔出门外。
里面那魔怒吼:“滚,若是有人敢进来,我扒皮刮肉,吊尸示众!”
血瞳魔人捂着额头,鲜血糊了一脸,踉踉跄跄往外逃,身后殿内继续传来各种摔砸声响。
银角魔莫度余砸完一切,无助地站在殿中央,犄角耷拉,惊恐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他的皮肤正在枯萎。
原本强健有力的手掌,就在方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干瘪,血肉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蚕食。
再这么下去,他会只剩下一层皱缩的皮。
“怎么回事……我的修为……”莫度余声音嘶哑、惊惧。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余光落到石窗外落进的月光,他猛地抬头,眼瞳赤红,面部肌肉痉挛抽动。
血月当空。
圆月高悬,晕红了天边,红色光影悠悠洒落。
莫度余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后颈。
“毒沼老怪,是她的听心蛊……”
他嘶声低语,颓然无力,宛若八旬老人。
毒沼老怪向来爱蛊如命。
不过此命是他人的命。
除非下蛊之人死,或者中蛊之人亡,否则听心蛊不死不灭。
听心蛊若是受了伤,会反咬主人,把下蛊人的功力当补药吃,等养好了伤,又会继续作妖。
当时夕阳西沉,毒沼老怪姿色迤逦,倚着块残碑,说得轻松惬意,莫度余并未在意。
在他看来,下蛊的目标不过是个正道中,不足为道的小弟子,修为浅薄,伤不了蛊虫分毫,大不了她命丧黄泉,连带着蛊虫一同消亡。
横竖都波及不到他自身。
上个月圆之日,莫度余枯等了整宿,蛊虫的气息逐渐变得微弱。
他以为那弟子没本事出魔宫,来寻他拿药缓解,已经死了。
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正道弟子,竟能将听心蛊逼至濒死之境,不得不蛰伏起来。
当下正值月圆,他的修为正被那蛊虫源源不断地吸走,浑身颤抖。
可他不需要了啊。
天魔已倒向正道-
胖猫不在,没了小伙伴玩耍,乌鸦再次情绪低落,独自飞上枝头,举头望明月。
小身影显得格外落寞。
此时,江跃鲤独自坐在圆凳上,单手支颐,垂头看桌上的镜子。
婆娑树影间,一轮圆月高悬。
忽然,一个黑影山道一掠而过,行动鬼祟。
咦?
江跃鲤来了兴致,灵力微动,操纵树梢漂浮的金色眼瞳,镜中景象随之移动。
那黑影身形矫健,刻意避开月光,专挑暗处行走。
江跃鲤心中警铃大作:大胆贼人,赶来栖梦崖作祟。
眼瞳悄然尾随。
那人钻进密林深处,那处枝叶繁茂,缠住了眼瞳,挡住了视线,镜面影像变得一片黑沉。
江跃鲤看不见当下情形,但是可以听到。
“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嗓音清脆,又有几分骄纵。
江跃鲤指尖一抖,灵力失控,眼瞳猛地一冲,终于挣脱束缚,却朝着那两人飞去。
她连忙紧握拳头,收紧灵力,止住冲势。
这声音一听,她便认出来,那黑
影是安霞霞。
她深夜来这荒郊野岭做什么,在与谁密会?
难道她也是细作?
“我听说青鸾宫已败,专程来接你回去。”男子嗓音低沉浑厚,听着很踏实。
几经调整,借着枝叶与黑暗的遮掩,眼瞳终于寻到最佳视角。
底下两人的身影一览无余。
与安霞霞密会的,是一个体格健硕的汉子,隔着衣裳,也能看得出来胸肌发达。他的身量高大,安霞霞高度只到他肩膀。
藤蔓自树上垂落,安霞霞立在一旁,低头沉默。
那男子抬手拂开藤蔓,往前走几步,双臂展开,将安霞霞紧紧搂入怀中。
娇小的她,几乎完全被那宽厚的胸膛包裹住。
原来是情郎。
镜中画面微微晃动,江跃鲤朝一旁的碟子伸手,捏起一块特制果脯。
林中气氛沉寂片刻。
安霞霞突然炸毛般弹开,两人动作不太自然,瞬间同时变成两只熟透的虾子,从耳根红到脖颈。
江跃鲤嚼着果脯,将镜子拿起来:哇,是纯爱。
“青鸾宫没了,但你当九霄天宗是吃素的吗”安霞霞声音打着飘,有些颤抖。
江跃鲤怀疑她是被气的。
“我请命来栖梦崖时,宗内点了我的魂灯。”
得益于这几日,对那本伪百科全书的深度学习,江跃鲤了解了魂灯的作用。
所谓魂灯,一般分为两类。
一类如同命牌,只是作生死感应之用。
另一类则阴险得多,以心头血为引,将神魂与灯芯捆绑在一起,魂灭灯熄,灯灭魂散。
以安霞霞话音里,那压不住的颤意来看,应当是第二种。
原来她是被吓的。
那男子道:“我会想办法救你。”
“你疯啦!”安霞霞急得直跺脚,“若是被宗内的人听到,你自己都不一定能保得住,我不用你救,你可别把自己搭上了。”
“那我等你任务完成,再来接你。”
“我不需要你等,我在栖梦崖过得很好,”江跃鲤透过镜子,看到那男子眼神逐渐暗淡。
安霞霞咬咬牙,语气变得决绝:“江师姐是我见过最温柔的人,我愿意一辈子都会在这里度过……”
哐当一声,镜子砸落桌上,瓷碟也挥落在地,果脯散落一地。
江跃鲤不是因为惊讶而脱手,而是她实在握不住了。
剧痛来得猝不及防。
从腕骨开始,一瞬间便遍布全身,痛得她浑身肌肉痉挛,冷汗涔涔。
这种痛她并不陌生,和一个月前的一模一样。
妈蛋!
又是那个杀千刀的银角大王!
第70章 第70章居然不管她。
蛊毒犀利,体内气血翻涌,江跃鲤连忙于地上打坐,运转灵力压制。
那蛊虫触及灵力,却不闪不躲,几乎算得上是挑衅的态度,与她直接对峙。
江跃鲤从未想过,一个虫子居然能够如此嚣张。
她咬紧牙关,双手掐诀,与它掰起了手腕。
眼看着蛊虫即将被逼退至手腕,它却似乎有灵智般,见正面斗不过,便开始狡猾地爆发毒素干扰江跃鲤,乱窜起来,瞬间逃了去。
江跃鲤屏息凝神,神识内窥,紧跟不舍。
她双目紧闭,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掐诀的手还算平稳,脑中也保持着清醒。
可那蛊虫愈发焦躁,忽地似发了狂般,愈发横冲直撞起来,毫不顾忌地肆虐。
江跃鲤闷哼一声,不得不分出一半灵力,护住心脉。
这般束手束脚的对抗,让她处处受制。
这场拉锯战打得难分难解,你赢一场我胜一轮,折腾得江跃鲤满口吐血,浑身狼狈。
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了。
虽说那蛊虫杀不了她,这样折腾一晚上,也是够呛!
再次暂时用灵力困住了那蛊虫。
江跃鲤双手撑着案几,艰难起身,可双腿绵软,像被高温软化的塑料般扭动几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稳住身形后,她手背按在唇角,抹去血迹,扶着墙壁一步步往外挪。
书房的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屋内漆黑一片,哪有半个人影。
“真的……不在啊……”
江跃鲤没有有半分迟疑,立刻便转身,朝院外走去。
夜风掠过梧桐树梢,沙沙作响。
她身形猛地顿住,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蛊虫反扑了,一股钻心的剧痛从心口炸开,炸得她两眼昏花,眼前的景象不断的转圈圈。
这一轮,是蛊虫的主战场,攻势凶狠,江跃鲤蜷缩成一团,颤抖着手掐诀,见招拆招,与它斗智斗勇。
树梢上,乌鸦正在对月伤怀,听到树下的动静,低头一看,发现有个人睡在树下。
它展翅飞下,落到江跃鲤身前,还未开口,便被她的惨状吓得炸了毛。
江跃鲤奄奄一息,碎发黏在苍白的脸上,身前一滩血迹猩红,触目心惊。
乌鸦连着唤了好几声,也不见江跃鲤回应。
黑豆似的眼睛里满是焦急,它绕着江跃鲤转了两圈,张开爪子试图抓住她的衣领。
可它那点力气根本不够。
它惊慌失措,毫无章法地煽动翅膀,歪歪扭扭地朝袁珍宝厢房飞去。
乌鸦前脚离开,江跃鲤便睁开了双眼。
在她的周旋下,体内那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已然稍稍平息。
在这场惨烈的拉锯战中,双方都变得疲惫不堪,愈发虚弱。
虽说攻击不再一如当初的凶猛,却愈发刁钻阴毒,双方都朝着对方的弱点猛打。
江跃鲤不明白,这蛊虫为何如此执着于此类两败俱伤的勾当,像个亡命之徒,宁可同归于尽,也绝不退让半分。
她强撑着站起身来,双腿不受控制地发抖,继续去寻袁珍宝。
月光清冷,将院中照得清亮,景色一览无余。
夜已深,袁珍宝却未眠,她倚在窗前,轻轻摩挲着一封信。
信封四角细细包着素绢,上书“见字如晤”四字,小楷清秀。
那纸张依然褪色,边角处磨出了毛边,显然常常被人反复取出、小心抚摸。
袁珍宝正出神间,忽见月下掠过一道黑影,旋即一阵劲风扑面。
黑影以极快的速度破窗而入,如离弦之箭。
她仓促抬手,堪堪错过,只来得及碰到几片尾羽。
那黑影结结实实撞在她额头上,冲击力巨大,撞得她整个人向后仰去。
她撞倒圆凳发出闷响,重重跌坐在一旁,后腰磕到圆凳边沿,疼得眼前一阵发黑。
信却被她紧紧护在了怀中-
月光洒落,为袁珍宝镀上一层银光,她却觉得遍体生寒,月光在她眼前晃动,碎成一片片银斑。
她的脚步凌乱而急促,大口喘着气,眼前一阵阵发黑,手脚有些发抖。
未来得及责怪乌鸦的莽撞,这场景太熟悉了,熟悉得让她心慌。
脑中不断那时的片段,冰冷无情的房里,那人蜷成一团,倒在血泊中,满身的血,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袁珍宝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保持清醒。
可两条腿还是发软,跑着跑着就绊了一跤,膝盖磕在石板上生疼。
她顾不上查看,爬起来继续跑。
晚风起,吹得树叶哗哗响,像是那晚的雨声。她越跑越怕,总觉得又要来不及了。过度的呼吸,让喉咙里泛起铁锈味,可她的脚步丝毫不敢停。
江跃鲤走在回廊上,再次体力不支,眼前一黑,栽倒在回廊下。
等她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被袁珍宝死死搂在怀里,力道大得离谱,让她肋骨都隐隐作痛。
她看向袁珍宝,心中浮起一阵困惑,到底是谁受伤了?
明明蛊毒发作的是自己,可袁珍宝的脸色却比她还要惨白。
又一轮疼痛,她迷糊了一阵,在下一轮疼痛来临前,江跃鲤看到了重折陌。
她猜,应当是袁珍宝来求助重折陌了。
重折陌站在床边,往她嘴里塞了几颗丹药,丹药效果不错,确实让她体内的疲惫和痛楚减轻了几分。
可惜这缓解太过短暂。
蛊虫很快又发起新一轮攻势,江跃鲤不得不咬着牙,继续与它缠斗。
重折陌身影匆忙,不断给她调配着各种药,瓶瓶罐罐散落一地。
袁珍宝紧紧握着她的手,在一旁持续鼓励:“坚持住,来,调整呼吸……”
这动静怪异得很,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产房。
江跃鲤努力呼吸,机械地张着嘴,一颗接一颗,吞着重折陌塞来的丹药。
苦的、甜的、酸的,各
种味道在舌尖轮番上阵,噎得她直翻白眼。
到后来她连水都不用喝了,干咽,都能熟练地喉头一滚,把丹药送下肚。
怕疼的潜力恐怖如斯。
喉咙已经麻木到尝不出味道,江跃鲤索性把丹药当糖豆嚼。
她其实有些心虚,这是要把人家祖传的丹药都吃光的节奏。
可一旦停药,那剧痛便会再次涌上来。
债可以还,痛却不能时光倒流。
还是还债吧……
江跃鲤吃得起劲,视线迷蒙,恍惚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床边。
她努力聚焦视线,终于看清了,是凌无咎。
此刻的她觉得自己像一朵遭了虫灾的花,无数条虫子攀上她身体,啃得她满身疮痍,体无完肤。
面容清俊的花匠,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姑且把他行为,当做是在诊断。
时间被疲惫拉得无限漫长。
明明才过了几息,她却觉得像熬过了几个昼夜。
终于,花匠他动了。
他拿出了农药,啊不,是肉息果,朝她递了过来。
一整盆肉息果。
这种行为……大方又粗糙。
江跃鲤再次抬眼,目光落在凌无咎身上,他眉目沉静如深潭,毫无波澜。
这般克制冷静的模样,与下午那个试探过后濒临失控的他,恍若两人。
她心里暗叹,怕是哄得太狠,将人从极致的躁动,哄入了极致的冷静。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
当务之急是解决体内这个该死的蛊虫。
江跃鲤二话不说,快速伸手接过盆栽,抱在怀里,开口便朝着果子咬。
肉息果哭闹:“你不诚心,不给你吃!”
江跃鲤充耳不闻,一口便咬了下去,还一口气吃了两颗,腮帮子鼓鼓的,像个小仓鼠。
肉息果嘤嘤的哭泣声,再也勾不起她的同情。
待口中的吃完,她还想吃第三个,唇齿微张,却停在果实前。
那颗灵果颤巍巍,在唇边投下小小的阴影。
枝头上只剩下三颗成熟的果子,红润饱满,旁边冒出一颗丁点大的青涩小果。
江跃鲤盯着那颗新生的小果子,兀自出神。
自从看到这株灵植以来,她只见过它结出这一颗新果。
不知耗费多少血肉,才能培育出一颗血色果实。
她体内的灵力正在澎湃涌动,配合她自身的修为,应该足够压制蛊毒了。
江跃鲤深吸一口气,放过了肉息果,将盆栽从怀里捧出,打算还给凌无咎。
江跃鲤靠在床榻上,凌无咎站在离床两步远的地方,窗外的月光落在他侧脸上,描摹着他挺拔的轮廓。
她浑身绵软,将盆肉息果往外递,可手臂刚探出床沿,就失了力气,盆栽从掌心滑落。
“啊——”肉息果刺耳的尖叫令人惊心。
与之相应和的,是瓷盆碎裂的声响,一尖一闷,在寂静的室内乍响。
江跃鲤心头猛地一跳,可她不是为了那株灵植。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上半身一点点滑向危险的边缘。
发丝垂落,刚触碰到地面时,堪堪停住。
幸好她原本就躺得靠里,此刻只是小半个身子悬在床沿。
她定了定神,还未起身,余光瞥见凌无咎瓷白修长的手探了过来。
刚蓄起的力,又松开了,有人扶,何必自己费力。
那只总是冰凉的手,掠过她悬空衣袖,擦过她垂落的墨发,然后,捡起了那抽噎的盆栽。
江跃鲤:“……”
原来,凌无咎不仅管它,还不管她。
他单手握住灵植枝丫,提着他的臭盆栽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