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凌无咎问道。
他握住了江跃鲤的手,拇指轻轻捏着她手指,睫毛垂着,邪气压过了那淡淡的清冷。
江跃鲤抽回手,双掌一合,“啪”地捧住他的脸。
出人意料的是,这位平日不可一世的魔头,竟出奇温顺,甚至主动仰起脸,配合她的动作,像只做错事的大狗。
她毫不客气地揉圆搓扁,将一张俊脸捏成各种形状,直到心满意足了,才长舒一口气,松开他:“没事了。”
困意汹涌袭来,江跃鲤懒得解释,三两语也解释不清,直接走到里间床榻前,翻身上去。
才盖好被子,腰间一重,身后覆上一层清凉,身后的人搂着她,力道有些大,几乎是一种禁锢的姿态。
极宽的一张床,这魔头做什么硬要挤着她睡。江跃鲤蠕动起来,提着手肘往后推,尝试挣脱这个怀抱。
耳边传来一声闷哼,她听到他深吸一口气,道:“再乱动,后果自负。”
……她顿住动作。
不是,大哥,你这话说的……很有歧义啊。
“睡吧。”凌无咎放轻了嗓音,那声音仿佛深山古寺的晨钟,莫名带着让人心静的魔力。
江跃鲤睡眠质量一向好得出奇,今夜也是沾枕便睡。
梦中朦胧间,丝缕甜腻的香味灌入鼻腔,她看见层层白色纱幔飘荡,其间有一宽榻。
影影重重间,一白衣少年双手撑榻,青丝散落,有玉山倾颓之势。他踉跄支身,动作却无比吃力,仿佛无数条锁链,将其困于榻上,挣脱不得。
见他周而复始,江跃鲤不明缘由,朝他走去。
才行了几步,几个仙女般的女修自她身侧飘去,鱼贯而行。羽衣飘舞,却略显单薄,甚至能透过轻纱,看出点肉色来。
江跃鲤也急忙跟上,可脚程慢得出奇,像踏入深及膝盖的淤泥里,艰难前行。
她确定脚下无物,再抬头,便见那几位女修围着榻,饿狼扑食般,往榻中人扑去。
只一瞬间,江跃鲤便明白了,这是强取民男?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正心急,眼前瞬间变作一片火海,轻纱烧卷成一团黑渣,落在地上,女修浑身冒火,自上面滚
过。
人间炼狱,不过于此。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动了,隔着火光,她看清了那少年的模样。
大火并未波及他,他眼眸古井无波,黑发散乱,白衣逶迤,一步一颤地走远,走近了弥散的黑雾里。
离开灵韵峰后,她多多少少听见了一些流言。
有一种人,身负神裔血脉,落地就自带VVVVIP顶级配置。他们落地成仙,修为通天,甚至还能还可以反哺灵气,俗称行走的大型灵气发电机。
但并非所有同脉后代,都可有此境遇。
如今,这一脉就剩一个金疙瘩。
这个金疙瘩,便是凌无咎。
江跃鲤突然福至心灵。
好家伙!这破宗门该不会在打什么缺德主意吧?
比如把这位爷当种马,就指望再抽个SSR出来?!
想想宗门那调性,做出这种事也并不奇怪-
晨光初透,街道的青石板上,还浮着一层薄雾。
“吱呀”一声,赵掌柜卸下最后一块门板。
隔壁成衣店的王老板正撩着衣摆,跨过门槛,指甲涂着鲜艳丹蔻,翘起尾指轻轻捂嘴,仰头打了个哈欠:“赵姐姐昨个儿可是做了一笔大买卖呀,怎么今日不休息休息?”
檐角铁铜叮当,早点摊的热气混着叫卖声漫过来。王老板就势倚在柜台边,神情恹恹,眼下青黑,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你都不知,昨晚跟打仗似的,那绣娘针尖儿都快冒火了。”
赵掌柜说着,铺子伙计抱着布匹走过,她扭头瞧了一眼,接着道:“这事若是办不好,别说这小店,我都不一定保得住!方才才将货交了出去,那仙人没给个准信,我能睡得着吗?”
王老板道:“你说,这仙门中人素来瞧不上凡间手艺,怎的突然火急火燎来你铺子裁衣?”
赵掌柜转身进店:“谁知道呢。”
九霄天宗一向瞧不上这些凡俗料子,之所以火烧眉毛似地定制,是因为宗门库房里,压根找不出这种流光溢彩的布匹!
他们自诩素雅高洁,身着的衣裳不是月白就是鸦青,即便有些重色的,料子也素净得像守丧服。
谁能想到云生道君归宗第一件事,便要要什么“红光璀璨”的料子?
宗内急得直跳脚,最后只能拉下老脸,找凡人绣坊赶制。
江跃鲤从混沌的梦境中挣脱,身侧床榻早已凉透。梦魇情绪残存,未完全消散,耳畔却捕捉到几缕浅浅的呼吸声。
十分陌生。
她眯开眼,又骤然瞪大。
外间竟立着四位仙子般的女修!一个赛一个的精致,云鬓高挽,广袖流仙,婷婷站成一排,像仙界选秀现场。
某一刹那,她以为她特么地又穿了。
可窗棂大开,清风徐徐,软榻上胖猫摊成一张厚饼,乌鸦蹬腿舒展毛羽,一同惬意地晒着太阳。
没穿。
她收回视线,心道:九霄天宗这是派人来当贴身侍女了?
想起凌无咎在梦中大开杀戒的模样,江跃鲤不禁在心中夸赞起她们的勇气来。
见江跃鲤已醒,四位侍女如花蝴蝶般,围拢过来。
不容分说,她就被左右架起,按在了妆台前。
江跃鲤借着铜镜的倒影,暗暗打量。
侍女身遍绫罗,满身法器,举手投足间,自带风华。这哪是什么侍女,分明自小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
梳头侍女腕上玉镯相击,清凌凌两三声响,十指翻飞,三两下盘好了发,但拉断了她几根发丝。
前头描妆的,动作也是极快,一气呵成。
伺候她更衣时,期间这一群女子七嘴八舌的,像一群闹春的雀儿,听得江跃鲤脑袋嗡嗡叫。
今天,她是一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在叽叽喳喳的大量信息中,她总结出了两点:
一是,今日有一个盛会。
二是,她需盛装打扮出席。
待一切准备完毕,两人所有架着一面大镜,放在她跟前。
一看镜子,江跃鲤差点被自己闪瞎。她现在像个行走的珠宝匣子,还是镇馆之宝级别,会被博物馆重点展出的那种!
这是一条褶裙,红得如新剥的石榴籽。裙面织着石榴花纹,动则涟漪轻漾。日光下,绣纹金线浮起碎金光泽。裙腰束得极高,系带垂落两缕流苏,尾端缀着小小的银铃,臂弯间半透雪色帔巾像拢着一缕云霞。
她现在是一朵人间富贵花。
不过搭配面上的妆容,倒显得她有些……妖艳。
眉梢描得太过锋利,唇脂艳得近乎滴血,美得极具侵略性。
“姐姐,这石榴裙虽是凡物,可是连夜为您赶制的,”身侧一个娇俏可爱的侍女,笑得眼睛弯弯,道:“果然十分合适……”
“等等!”江跃鲤转头止住她的话,“你刚说这是什么裙?”
“石榴裙呀,”侍女笑道:“凡物也好看的,姐姐不会生气了吧。”
江跃鲤摇头,心跳陡然加速。
其余人也各种夸赞,她却只心不在焉地应着。
终于,尊贵又美丽的侍女们称赞够了,才将江跃鲤塞进仙轿,前往瞻星台。
瞻星台四角立着通天巨柱,一侧设有一座高台,可俯视广场众人。
仙轿轻晃间,江跃鲤掀开纱帘一角,她顿时一个激灵。
这地方她可太熟了!
这是她刚来那日动员大会的场地。
只是眼下广场上的人群比那日壮观多了。上千名修士整齐列队,清一色的素白道袍,远看像一团摊平发酵的白面,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广场。
江跃鲤在轿中正了正身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她觉着这仙轿舒适度着实一般,于是给了一个锐评:
不如凌无咎童年回忆里,那仙轿的十分之一。
仙轿停稳,外头不算安静,隐约听见有人责怪来迟了。
“师伯,不要怪江师妹,她只是动作慢了些……”
江跃鲤认出这声音,是那娇俏可爱的侍女,声音软软诺诺的,听得人心都化了。
人还怪好的咧,还帮忙解释。
雕花轿门传来动静,缓缓朝两侧打开,江跃鲤透过门洞,看见一角玄色衣袂。
她这才躬身,准备出轿门。
还未动作,探进来一只手,五指清俊,如玉质一般。江跃鲤思索片刻,还是搭上他掌心,低头出了轿门。
她才踏出轿门,一道道视线便朝她压过来。
——邪睨,打量,狎视。
江跃鲤背脊绷紧,体内灵力涌动,即将要化作一只应激的猫儿时,身后突然传来“啊——”的一声凄厉尖叫!
不善的目光,转瞬间消失殆尽。
她一瞬松懈下来,循声望去。
方才还巧笑倩兮的可爱侍女,此刻正蜷缩在地,双手捂脸,痛苦呻吟。鲜血从她捂脸的指缝间不断滴落,在地上积了一滩血水。
周围同门噤若寒蝉,无一人敢上前施救。
杀鸡敬候,枪打出头鸟。
她的“枪”神色自若,手指轻轻扣住她手腕,牵着她从容走向高台中央的主座。
第42章 第42章这对吗?这不对吧!
座位是一张棕黑色长榻,上铺软垫,两侧各设小几,上头摆着的蜜饯果子,全是江跃鲤平日最爱的那几样。
虽说同门眼睛多有毛病,这处布置得倒挺好,竟连她口味都摸透了。
江跃鲤随着凌无咎落座,下方人群乌泱泱、齐刷刷地行礼,场面有些像邪教集会。
她想,好好正派弟子,对大魔头拜拜,说是邪教集会,好像也没问题。
江跃鲤正觉无趣,忽地捕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她看过去,原是九霄天宗宗主,他坐于左侧下首,锦衣华服,长须白发,本该气度沉凝,却神色僵硬。
仿佛有恶狮在侧,随时会啖其血、食其肉。
触及到江跃鲤视线后,他表情更僵了,面颊肌肉都在抖动。
眼眸还带上了几分恐惧。
咦?
江跃鲤杏眼圆睁。
她对这老头做过什么吗?怎么对方见着她,像见了活阎王一样?
她拈起一颗果子,咬了一小口,实在想不出来,便不深究了。
接下来,是庄严的仪
式。
原来,这是为凌无咎归位而设大典,至于为何名门正派会大张旗鼓地接纳一个魔头?
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凌无咎就算入了魔,那也是块行走的唐僧肉。
他指缝漏下的一点资源,便可助那些修士攻克重重修炼障碍,突破毕生瓶颈。
至于魔入宗的后果,有闭关的长老们压阵,无需他们担忧。
“祭——”
下方场内有人长啸一声,场面顿时变得肃穆而沉寂。
靠近高台一侧,九盏石灯一字排列,噗嗤起火,火焰笔直如柱,不摇不曳,仿佛连空气都凝固在这份庄重之中。
中间那盏石灯前,设有一方桌,桌上放着半人高的赤红神龛,上雕各路神佛,古老的符文晦涩难辨,却隐隐透出某种不可言说的威严。
八名祭司分列两侧,皆着月白祭服,头戴玉石冠冕,广袖垂落,面容肃穆,各立于火柱前。
他们脚下,巨大阵法蜿蜒铺展而开,赤红如血,光泽妖异而神圣。
站于后方观看的弟子们皆凝神屏息,无人敢动。
千年前,云生道君以一己之力,破魔巢屏障,屠戮恶魔无数,他却堕了魔,失了控,直冲宗内而来。
幸得各峰长老合力,以玄铁为缚,斩其四肢,封其五识,一举将其封印在灵韵峰内。
这一封印,只换得了百年平静。
某日,灵韵峰守值的几名弟子无故重伤,被扔至灵韵峰山脚处。
而且,峰上宫殿凭空出现了锁灵阵,凡靠近者,尸骨无存,自此,那处成为了魔宫。
以防生变,千百年来,宗门派了大大小小,一批又一批人去试探,总不得一丝消息,各峰长老也陆续闭关,更无后文了。
直到前些日子,围剿反徒剑魔时,魔宫封印松动,甚至天魔都出来了!
对此,七峰九宫的人反应不一,处置方式争执不下。
好在现在的云生道君并无失控迹象,还愿意归宗,也算是给这一场争执落了幕。
重要的惯例祭献足足断了千年!
这一次,宗内不可谓不重视。
弟子们大多未曾见过此仪式,面上神色各不相同——探究、紧张、兴奋,傲然。
重重注视下,一人自虚空踏出,他一袭曳地雪衣,缓步而行走,怀里抱着的是……
江跃鲤倏地坐直身子,探头看去,嚼蜜饯的动作都停了。
是那皱脸老盆栽!
那爱哭的肉灵果!
肉灵果盆栽约小臂高,珊瑚珠般鲜亮饱满的果子只剩一半,呈半秃之状。
它换上了精美花盆,花盆为青瓷胎骨,釉色如雨过天青。赤色打底,通体用金线勾勒出狰狞神佛,盆沿镶着一圈错银鹤纹,古朴华贵。
江跃鲤眉头一跳,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谁曾想日子过得苦巴巴,在一众猫啊鸟啊当中,处于最底层的肉灵果,也会有今日。
肉灵果一改颓废,那红果儿生得神气,个个圆润饱满,挂在枝头,压弯了枝条,像一盏盏小红灯笼。
它似乎在大大方方地挺着胸膛,迎着阳光舒展枝叶,甚至骄傲地翘起了皱脸枝干,像昂着下巴的贵公子,神气活现地俯视众弟子。
可想而知,此情此景,它有多享受,对它而言,这是真正的雨过天晴了。
双手端着肉灵果的,是重折陌。
他玉面生寒,眉目低垂,不疾不徐地行至神龛前,将其放入龛内。
两侧共八名祭司,手中刃锋寒刃一闪,他们食指冒出一点鲜血,点在额间,神色纯净而敬畏,抬起眉眼,转朝向神龛。
肉灵果神气地笑了一下。
等等!
这货在歪嘴邪笑?!
江跃鲤一个激灵,牙关咬紧,脚趾差点抠出三进院落,最后不忍直视地闭上了双眼。
这场面……
一种熟人在庄严场合装逼的尴尬感强烈袭来,尬到她浑身绷紧,头皮发麻。
江跃鲤转头去看魔头,今日的正主儿,正斜倚在榻上,玄色衣袍垂落,视线懒懒的,居高临下地睨着台下庄严场面。
不知他在想什么。
江跃鲤不再往下看,闭目养神,迷糊昏睡间,偶尔传来些祭词、钟声之类声响,回荡在耳边。
宛若一场大戏即将开演。
不知何时,江跃鲤背靠长榻软垫睡着了。
再次醒来,是被一片整齐一致的抽气声吵醒的,她缓慢睁开眼,长睫刮过玄色布料,有些阻塞感。
习惯性地,她在抱枕上蹭了蹭脸,发觉不对。这抱枕手感熟悉得来,又有些冰凉,颜色也是眼熟的黑色,由此可得,只有一种可能。
她许久不说话,表情沉沉,凌无咎察觉到她动静,面色也沉了下来,幽幽道:“怎么了?”
其实也没怎么。
她发现自己正搂着凌无咎的腰,双足下垂,身体扭曲向后左方,脸埋在他腹部。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今日面上涂了超级超级厚的粉,红得飞起的口脂,这么一来,魔头玄黑的衣裳上,印下了一个完整又模糊的脸。
……
江跃鲤道:“……你衣服好像脏了。”
凌无咎:“脏?”
他抬手掐住她下颌,将她推起,低头一看,果然一个白晃晃的印子,中间还有一点红。
他随手一拍,上面的白印便没了。可他的手,依旧掐在江跃鲤下颌。
被掐住的当事人表示十分淡定,而四周修者则将心提了上来。
场上风云变幻,人人心中有在盘算谋划。
这魔头动作向来都算不上温柔,江跃鲤早已习以为常,见他随手就抹去了痕迹,更无事担忧。
可其他人不同。
在高台上的,除了曾经交手打残,已闭关的玄罡峰陈峰主外,各峰各宫掌权者几乎到齐。
这些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幼,皆端坐如钟,身后侍立着亲传弟子
他们见到江跃鲤踏出仙轿的刹那,那袭红裙宛如烈焰,几乎灼伤了眼。
裙摆层层叠叠,如怒放的石榴花,金线纹路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光泽。腰肢纤细,臂间半透明的雪纱帔巾更显风情。
她的容貌更是惊鸿绝艳,美得让人几乎挪不开眼。
明艳装扮在仙门中最为人所不齿。一开始,众人眼中满是轻蔑、鄙夷,在他们看来,这定是个不知廉耻、低劣出卖色相,妄图攀附内门的女弟子。
她毫无根基,迟早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谁曾想,云生道君会迈步向前,俯身伸手去接她。
他这一迎,轻描淡写,却在众人心头砸下千钧,平静的表象下早已暗潮汹涌。
早前为他搜罗过不少美人,凌无咎连正眼都不给,甚至毫不留情地全部诛杀。
本以为他天生冷血,不近风月,哪知他并非无情,只是……能入他眼的,唯有这一款。
经此一幕,有不少心思活络的,已在心中盘算着,如何将他偏爱的这类人安插进栖梦崖。
为摸透天魔的脾气,他们暗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连带着江跃鲤,也成了关注焦点,想从她身上找出能在天魔身边存活的缘由。
直到大典进行到一半时,众人惊愕地发现,江跃鲤竟在庄严的仪式上,打起了瞌睡!
她满缀珠钗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啄米的小鸡,即将磕上一侧扶手时,凌无咎连眼皮都没抬,长臂一揽,便将人捞进了怀里。
而她,也无比自然地环住了他的腰,还往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众大佬们:!!!
这对吗?这不对吧!
若是说她一修为低微的弟子,温柔体贴、柔媚入骨,才入得他眼便算了。这当众打瞌睡的业务水平,连个及格妖妃都算不上啊!
他们齐齐发出抽气声,还将江跃鲤吵醒了。
在凌无咎将掐住江跃鲤下颌,将她推开时,众人过于惊讶,以及不可置信的心,终于被安抚了一下。
有些大胆的,甚至悄悄窥觑凌无咎,等待他的反应。
是不耐烦地把人摔下高台?还是直接拧断
她的脖子?
那张俊脸上,此刻结满寒霜,怎么看都是要杀人的前兆。
有人欣喜起来:若是这人没了,自家送的美人不就有机会了?
凌无咎指节修长清瘦,掐在江跃鲤下颌,另一手伸出,截停重折陌步伐。
重折陌是上来送肉灵果的,他端着盆栽,顺势停住。
只见凌无咎信手摘了一颗果子,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黏在了那抹红色上。
那红果子在他捏瓷白指尖,红得刺目,艳得惊心。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凌无咎随意地将肉灵果按到江跃鲤唇边,江跃鲤舌尖一撩,便卷入了口中。
江跃鲤恍然大悟:原来他刚刚是以为我想吃果子啊。
大佬们痛心疾首:啊!暴殄天物!
大佬们茅塞顿开:他竟是喜欢这般不求上进的女子!
第43章 第43章这是一个好问题!
场上众人面色各异,属实精彩,都沉浸在震惊之中,久久未能回神。
其中,只有一人面色沉凝如铁,那便是宗主时从。
时从摩挲着腰间宗主玉牌,暗自推敲这江跃鲤究竟是什么来历,又是怀揣着怎样的目的。
她看起来眉眼澄澈,生性纯良,可恰是如此,时从才愈发觉得遍体生寒。仿佛眼前铺开的是一局生死棋,而她纯真无邪的笑靥后,藏着足以将他吞噬的无底深渊。
千年前流传着一个秘闻。
云生道君的静室内,藏着一幅女子画像。画中人风骨慵懒,眉目美艳,气韵超然。
这世间除了云生道君,只他一人曾无意间见过这一副画像。
那时,他凭着记忆临摹了一幅,有五六分像,宗门上下便依着画中女子的形貌,四处为云生道君物色道侣。
谁知云生道君得知后,一怒之下,将那画像当众焚作灰烬。
见他的态度,宗门也料想即便寻了人,也会被他毫不留情诛杀。
此事也就此不了了之。
时从始终以为,那不过是云生道君梦中、亦或是想象中的女子。因此云生道君比谁都清楚,这世间根本寻不着这样的女子。
可真是见了鬼了,画中女子竟出现了!
连这惫懒姿态都如出一致!
时从冷汗涔涔,心道:能和这魔头厮混在一起的,哪有什么等闲之人!
此前便凭空出现过一人,将宗内诸位长老一一挑战,竟未逢敌手。
那人一旦隐匿起来,根本无从寻起。
江跃鲤给他的感觉,和那人很像。
这不,祭献大典她从容得过分,连肉息果都是一口咬下,眉头都不皱一下!
果真如此!
时从低垂着头,瞪大的双眼中,恐惧几乎要溢出来,一滴冷汗顺着太阳穴缓缓流下。
诸位长老闭关未出,一时难觅踪影。他孑然一身,宛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兽,而江跃鲤却似蛰伏暗处的凶兽。
危险、致命,随时可能暴起发难,将他撕得粉碎。
此刻的时从,一张老脸愈发苍老,连脊背都有些弯了。
他恨不能求江跃鲤干脆利落地揍他一顿,光明正大地、毫不留情地,而不是维持着这副人畜无害的姿态!
折磨人!
活了上千年,他还是头一回,如此渴望被人痛揍一顿……
江跃鲤浑然不觉,自己随口咬下那颗果子,给宗主大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她若是得知,定要在心中大呼冤枉。
她现在只觉得,浑身涌起一股燥热,一边品着口中津果,一边暗自调息运转灵力,试图平复体内翻腾不休的灵力浪潮。
时从不知江跃鲤真实修为,只当她是个修为浅薄的外门弟子。
体内一下子涌入如此庞大的灵力,若无高人引导疏通,只怕顷刻间便会经脉尽断、爆体而亡。
可她面色如常,一脸享受地嚼吧口中红色果实。
这进一步作证了他猜测,此女不简单。
这肉息果本就是稀罕之物,寻常修士得了,必要细细炼化,没人会像她这样,随意吞服,平白折损了大半药效。
在场众人因见识不足,或因依旧陷在震惊之中,一时间,除了宗主,竟无人品出这怪异之处。
重折陌收起眼中惊讶,面容沉静,将肉息果轻置于长榻旁的矮几上,敛袖退回,立于时从身侧。
时从也按下心头惊涛,面上掌权者的威仪渐复,他自上而下,缓缓捋过长须。
天剑峰的苏玉衡先前查过,并未发现异常,只当江跃鲤是一个普通外门弟子。因为同是外门出身,原本还想重点培养她。
现在看来,得重新调查了。
他暗自传音给重折陌。
苏玉衡挺直腰背,立于孤峰敛刃的师父身后,恰好处在宗主的斜后方。他面容端整,眉眼间自带几分傲然神采,却全然不知,他的办事能力在宗主心中,已大打折扣。
因着所有人注意都在那肉息果上,无人注意到他。
眼见凌无咎竟然随意地就将肉息果喂予江跃鲤,其他人都在惋惜诧异,而他面上的狂喜几乎掩饰不住。
原以为江跃鲤至多能在凌无咎身边活下来,未曾想过,她能引起凌无咎几分兴趣,能做到如此地步。
无论如何,他对她有点拨之恩,此女日后,必能助他成就一番惊天伟业!
先前要求她师父前去索要情报,虽说有些许消息,却未尽如人意。本来听说她有重要情报,他并未当回事,此刻却不得不重新思量。
看来须得寻个时机,亲自会一会她了!
可任凭他如何递眼色,江跃鲤就是接收不到,只顾悠闲惬意地倚在榻上,津津有味地嚼着果子。
也罢,眼下她既已离开魔宫,要在这栖梦崖寻她出来,倒也不算难事。
突然,苏玉衡见她猛地挺直脊背,身体往前倾,杏眼微微撑大,眉头几不可见皱了一下。
江跃鲤见过太多次凌无咎浑身是血的样子,也知道其中多数,都是他自己弄的。
但亲眼看着他动手,这还是第一次。
只见他神情恹恹,眼睫低垂,右手虚拢着,拇指指甲抵在腕间,漫不经心地一划,刹那间——
血涌,肉绽,白骨森然。
江跃鲤手腕蓦地一凉,她连忙捂住,这场面血腥地让人幻痛。
当事人却神色如常,仿佛只是拿着花壶浇花,他将流血手腕悬在盆栽上方,鲜红血水滴落在肉息果的泥土里。
枝干那张皱脸,顿时脸皮舒张,整株植物都透出餍足的神态。
那血越流越凶,似乎有种无形力量,强行抽离他全身的血液,见者惊心。
众人屏息,紧张地看着这骇人的一幕。
高台安静,落针可闻,忽来一阵大风,打断了这一空间的死寂。
凌无咎侧过脸,眼睫掀起,眼眸黑沉沉的看向江跃鲤。他抬起右手,掌心压向左手腕狰狞的伤,血终于不再肆意流淌。
江跃鲤对上他视线,犹豫了一会,从储物袋里拿出止血药与白色绷带,握在手上。
周围众人面色奇怪,茫然地看向江跃鲤。
先别说这药品质一般,宗内哪有人用如此……朴实无华的手法?
站在一侧的侍女见着机会,打算上前帮凌无咎疗伤。却不料凌无咎面容平静,直接将手腕递了过去。
这侍女走到一半,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却无人替她解围。她盯着
江跃鲤,清艳脱俗的面上,浮现一丝怒色。
面前两人若无旁人,将伤口包扎好,江跃鲤还打了一个标准的蝴蝶结,她相当满意。
江跃鲤才松开蝴蝶结,凌无咎右手倏然一探,精准扣住她手腕,左手广袖翻飞间,案几上那枚莹润的肉息果已被卷入储物袋中。
动作行云流水,众人还未回神,便听见凌无咎轻笑一声。
他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七日后,我将开辟一方秘境。凡有意者皆可入内,生死自负。谁能第一个抵达终点——”
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玩味:“得一果。”
足足静了三息,众人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宗主闻言,暗暗咬紧后槽牙,凌无咎竟然不愿意将肉息果交于宗内!
而四下弟子却是大多数眼放精光,面上难掩兴奋之色,颇有跃跃欲试之意。
不待他们反应,凌无咎站起身来,也将江跃鲤拉了起来。
凌无咎早早便带着江跃鲤离了去。
这一次,几乎是顶着狂风,一路疾飞,直至回到栖梦崖。
江跃鲤背部撞到房内门上,高大的身影笼罩而来,她抬头,此刻才看清站前身前的凌无咎。
他眼尾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刚刚还冷醒的眼眸,已经彻底疯狂,濒临失控。
手腕依旧被牢牢抓在他手中,按在她胸前,两人相触处,粘腻殷红的血晕染开来,在玉白皮肤映衬下,红得刺目惊心。
江跃鲤觉得手腕可能有些淤青了。
她感觉到他压抑着的气息。
——微凉、急促、危险。
绝对不是她的错觉,凌无咎此时的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危险,这威压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几乎成围剿之势。
之前也曾见过他以血滋养那肉灵果,也不见他失控成这样。
江跃鲤下颌一重,被迫仰头,直视他的双眼,那瞳孔已被血色浸染,丝丝缕缕的黑气从肌肤渗出,整个人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
压制不住体内的魔气了?
难道是因为那个仪式?
江跃鲤想,大概如同西方邪术仪式一样,魔鬼侵蚀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法自控,让他痛苦万分。
此时,凌无咎压抑冷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看清楚了吗?我就是这样的存在。”
江跃鲤一怔。
他不一直都这德行吗?
还能是哪样?
“什什么样的?”她虚心请教。
“这具身体里,”他周身黑气翻涌得更厉害,“锁着足以毁掉这里一切的魔气……”
江跃鲤见他越说,身上黑气冒得愈发厉害,有些头皮发麻,“我知道的,您先收一收魔气……那你打算怎么办?”
让她愈发头疼的是,这疯批有种自暴自弃的态度,她忽然感觉到了救魔任务的艰巨……
到底该怎么净化这些魔气?或者至少控制住?
她这个半吊子穿越者完全没头绪啊!
凌无咎把问题抛了回来:“那你打算如何?”
江跃鲤:甲方爸爸,这是一个好问题!
第44章 第44章心跳!
她现有的道具,是那片记忆碎片,倒是可以进回忆里找找线索,或者干脆直接问凌无咎本人,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很快,江跃鲤便想不下去了。
凌无咎松开了她手腕,他掌心的血迹半干,手指纤长,自耳根,直接紧紧贴着她脖子,往下,再往下,没入交领中。
她背后汗毛顿时竖起。
不仅因为那手徘徊在锁骨,轨迹不可预测,也因不久前才见了他指尖威力,随手一划,便出现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在上一段记忆碎片中,便可见凌无咎对于疼痛的认知有些奇怪,他并不觉得是一件严重的事情,甚至是个很喜欢血的疯子。
他现下有些失控,江跃鲤担心他手一抖,也给她来一道。
可另一方面,江跃鲤又深知,他不会这样做。
紧张刺激下,她心跳如擂,却莫名感到一丝……战栗的兴奋。
不不不!不能与变态共频!
她又立刻对此想法做出了检讨。
下一瞬,她身体忽然凌空,心一慌,将双肘撑在了凌无咎肩头。
凌无咎一手环膝,一手抱腰,竖着将江跃鲤抱到软榻上。
在她面前,他垂首而立,姿态落拓,左膝先折下去,右膝又一落,抓住她鲜红裙摆,而后慢慢仰起脸,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般虔诚而迟缓。
他的目光自下而上攀援,先是掠过她裙摆金线的流光,膝上交叠的圆润指尖,最后终于抵达她的眼睛。
如同冬夜跋涉的旅人,终于遇见了迢迢灯火。
不知是否因肉息果的灵力未梳理完毕,在他仰头的注视下,江跃鲤双腮一阵又一阵地发热。
裙子一层层剥落,堆在腰间,自软榻铺展到脚踏上,宛若大簇鲜花绽放、攀沿。
“既然你忘了,”凌无咎缓缓开口,“那便由我来告诉你。”
江跃鲤有些头昏脑涨,甚至能感觉到耳膜的鼓动。
他疯狂又抑制的眼神,化作一道藤蔓,在肋骨下悄然生根,枝蔓缠绕过心脏的每一处缝隙,开出柔软而酸涩的花。
她心脏漏跳了一拍:“我忘记什么了?”
他却并未正面回答:“你很快便会想起来了。”
话音落下,他坐在了身侧,江跃鲤腰背一重。
那一向冰凉的掌心,似乎带上了温度,雪白剔透的肌肤上,凌无咎手背半凝的血,艳得惊心动魄,像雪中点点残梅。
江跃鲤双手抵在他胸前,手指猛地一颤。
心跳!
他居然有心跳了!
她从未想过,能在他心口感受到心跳。
那搏动穿透结实肌肤传来,像远方的雷声闷在云里,一声,又一声,震得她指尖发麻。
她忽地觉得掌心有些烫,不是体温,是每一次收缩舒张时,那蓬勃的生命力撞进了她手心。
“我好像从未告知你,我是如何入魔的。”他低低笑了一声,“我现在同你说,因为我剖了魔尊心脏,将他的魔气全部吸入了体内。”
江跃鲤一时间不知该听他说话,还是注意腰间的手。
凌无咎先前才撕开了他自己手腕的手,现下不轻不重地,按在她皮肤上,慢慢往下移,所到之处,惊起一片战栗。
她莫名想到,他之前在指尖上捏着果子,轻轻一捻,果汁便从溢了出来,甜腻的汁水浸湿了指尖。
“我不喜欢舞刀弄剑,你猜,我是怎么做的?”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直接用手破开胸膛,将手指探进去,触碰那鲜活的心脏……”
江跃鲤快要疯了。
本来打算放任自己失神,可这厮却一直和她讲话,半强制地让她思考,还以另一种形式,让她切身感知他的口中描述场景。
第一眼,她便觉得他的手指生得极好看。
指节修长清瘦,骨肉均匀,却蕴着刀剑般的力道。指尖窄而薄,在光下会泛出冷调的瓷白,宛若精心打磨过的刃。
他的手指很危险,即便松弛地垂着,也会让人不经意提防。那是双天生就适合执剑、抚琴,或者是慢条斯理拆解猎物的手。
若是动起来时,指节灵活,筋骨在皮下起伏,手背浮起蜿蜒青筋,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暗涌的支流。
她一向有些害怕他的手,如今却顾不得害怕了,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意识一点点沦陷。
“别、别说了。”她道。
凌无咎不再出声。
下一刻,江跃鲤忘了她接下来想说的话,她第一次觉得,事态竟会如此失控。
凌无咎黑黝黝眼眸看着她,对于他而言,似乎一切又这样游刃有余。
她试图挣扎,却被漩涡轻易戏弄,刚触到水面换得半口生气,转眼又被拽入更深的幽蓝。
在她脑袋都晃成了一团浆糊时,他居然还在她耳边哄她,让她调运灵力,疏通筋脉。
顿时世界都在颠倒倾覆,识海早已被刺激得乱成一团,像无数线条哗啦啦落下,纠缠在一起,江跃鲤根本不知如何下手整理。
偏偏那声音不肯放过她,像根鞭子一样,不断地引导她,鞭策她,她只能颤抖着梳理杂乱的线。
磅礴灵力在经脉里横冲直撞,每一次循环都让她手忙脚乱。
她在清醒和混沌间沉浮。
真是要了老命了,她想。
入夜,窗外黑沉。
终于将那团乱线捋得差不多,凌无咎
鼻尖抵在她颈侧,嗓音沉沉的,像化不开的雾,“你要做那凌驾九霄的修士,即便一个人,让这世间也无人能伤你分毫。”
“你是想偷懒,”江跃鲤有些失神,下意识道:“然后让我变强来保护你?”
凌无咎沉默不语,将额头压在她汗津津的颈动脉上。
等江跃鲤终于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太阳西斜,纱幔随风飘荡。
昨天的狼藉已收拾,身侧早已没了人。
江跃鲤依旧不知到底该如何救魔,也不知道她忘了什么,但是这点疑问倒不至于让她心烦。
反而因着昨晚那一场折腾,她觉得修为又增进了不少。
她抱着软被翻个身,舒服地呼出一口长气。
真是耳聪目明,神清气爽!
“师姐,我不敢去,我做不来的。”
窗外传来压低嗓音的乞求声,江跃鲤放出神识,荡悠悠于空中,自上而下吃瓜。
一侍女端着一盅东西,正惊恐地摇头,哭得梨花带雨。
另一侍女则面露不满,她正是那个昨日在高台上,欲献殷勤的那位。
江跃鲤听见积极姐对那哀伤姐道:“当时宫里派我们来的目的,你可都是清楚的,你是自愿替那谁来的,怎么?如今又想反悔不成?”
哀伤姐迟疑半晌,抬起手背抹泪:“我会尽我所能,但是现在我是真的害怕,可不可晚一些,你看他抬手就毁了吕师姐容貌,吕师姐甚至连性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
她可是亲眼所见,那吕师姐脸面斜着好大一条伤口,魔气如附骨之疽,一点点腐蚀着她皮肉,都可见黑红色的面骨了!
听说天魔恢复了云生道君的名号,想不到还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魔头,即便是宗内弟子,也毫不留情痛下杀手,这和她一开始想的根本不一样。
哀伤姐端着药盅的手颤抖得厉害,瓷盖碰撞,响起细碎叮当声。
积极姐沉着脸,伸手将药盅托盘夺过来,睨了她一眼,冷冷道:“照顾吕师姐不敢,去给云生道君端灵药也不会,要你何用?你这样胆小不担事,我自会寻机会禀回宫里。”
这四位侍女皆是七峰九宫中的青鸾宫精心挑选而来,而这位格外殷勤的“积极姐”,正是这批人中的领队。
她不仅掌握着宫内最详尽的消息,更将此次任务视作头等要事,一举一动都透着十二分的上心。
她父母本是青鸾宫中籍籍无名的普通弟子,却因她生得玉骨冰肌、天赋卓绝,入了宫主的眼。
那些往日想都不敢想的珍稀资源,源源不断地涌来,连带着全家在宫中的地位都水涨船高。
她自小便知,如今的魔头是当年的惊艳才绝的云生道君,而且他爱慕着一位梦中女子。青鸾宫里有那女子画像,听说是掌门画的,她见过。
那画像竟与她有七八分相似,她相信,她可以成为站在云生道君身侧的女子,并延续他身上高贵血脉。
宫主的教诲尤且回荡耳边:“若是你家得了那血脉,某代出了一位身怀神裔血脉的人,那你家将是如何光景,你该知道的。”
积极姐端着药盅,稳稳地朝凌无咎书房走去,她时刻关注云生道君动向,她知道他在那里。
今早,天边还蒙蒙黑,他便从房内匆匆而出,料想是那外门弟子服侍不周,惹得道君生气了。
在她看来,江跃鲤是一个潜在强有力的对手,因为她和那画像也有五六分相似。不过看到江跃鲤后,她自觉离成功更近了一步。
云生道君果然喜欢这个模样的姑娘,她更像,出生更好,气质出众,多少修士爱慕过她,她就不信自己抵不过一外门弟子。
如今那外门弟子还傻乎乎的,惹得云生道君生气,这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本想着先让那不中用的人试试水,想不到她竟然这样胆小,哭哭啼啼地,如今只能自己上了。
夕阳斜照于廊柱上,镀上一层金色,积极姐站在廊柱阴影下。
江跃鲤将神识收回,踢进鞋子,大步跨出门去。
院中一侧,有一棵梧桐树,三五人合抱,枝桠横空,乌鸦和猫儿正在树底下,上上下下地蹦着,戏耍蝴蝶。
相对于蝴蝶的生命,积极姐的命显然更岌岌可危。
第45章 第45章奇怪的争宠戏码
昨日,宗门硬塞进来四位环肥燕瘦的美人儿,江跃鲤便隐约猜到了他们的盘算。
只是万万没想到,这场面竟来得如此之快。
好好一个仙门别院,硬是演出了凡间后宫争宠的戏码。
“这位师妹……”
积极姐刻意拖长了嗓音,打断了江跃鲤的思绪。
积极姐一改往常素衣穿着,身着一袭艳紫长袍,正捋着额边碎发,对接下来见的人肉眼可见的上心。
她察觉动静后,缓缓转身,描画精致的柳叶眉下,一双杏眼将江跃鲤从头到脚扫了个遍,随即唇角勾起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不对,这弧度有些歪了。
江跃鲤注意力无可避免地被她歪嘴笑吸引。
经过多次细致的观察,积极姐已将这外门弟子定性为“一个不求上进的草包”,只要不耽误她的事,她倒不介意放她一马。
她抚了抚云鬓上颤动的步摇,不打算理她,毕竟这等弱角色没必要放在心上。
江跃鲤站在夕阳下,只披一件素色单衣,乌发垂落,满心钦佩地瞧了积极姐一眼。
书房屋顶翻涌着黑雾,浓稠如墨,仿佛有生命般扭曲蠕动着,似乎要吞噬这座建筑。
就这种情况,积极姐竟然还敢往上凑,果真是女中豪杰,胆子大得很。
江跃鲤无意与她争,可提醒一句还是愿意的。
“这时候去找云生道君不好吧,”她指了一下屋顶,“你看那魔气,都快凝成墨汁了。”
积极姐嘴角一耷,冷漠地看了她一眼,眼睛里的不屑与算计格外旗帜鲜明,像是要设计将她扔进冷宫了。
“江师妹,你也不用睁着眼说瞎话。”积极姐道,“哪有什么魔气?”
这积极姐居然浑然不觉,江跃鲤这下确定了。
这是个心瞎还眼盲傻大姐。
江跃鲤道:“有的,可能你看不见而已。”
“你可知这都装着什么吗?”积极姐一手托盘,一手点着脑袋,炫耀着她对云生道君的了解。
这是她是惯常用来震慑其他几人的做派。
向来没有她不知,而其他人知道的事。
江跃鲤有些迟疑:“……屎?”
竟然有人喜欢骂自己,这个世界的人,果然大多都不正常。
积极姐一愣,一向精明的眼眸都有些呆了。
有那么一刻,江跃鲤真以为她接受了她的答案,并且打算弃暗投明。
可旋即积极姐柳眉一竖,手指紧紧捏着托盘,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江跃鲤见积极姐神色,便知她不同意这个回答。
她也不必纠结她脑袋是否真的装了屎,好心道:“你也不用这样着急,过两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天可怜见,她这话绝对没有半分私心,她只是见她大步走错了方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纯粹是突发的善心。又想着那双修长而清隽的手,那样养眼,能少犯点杀孽也是不错的。
她甚至退了一步,“明天来,也比现在好。”
积极姐面上的表情很精彩,刚刚还是妃子争宠般的不屑,以及隐藏得不太好的不甘与厌烦,现在已是如同明明白白举着条横幅,上书七个大字——长这么大,江跃鲤还是第一次在别人脸上,看到
如此明显的情感表达。
——你当我是傻子吗?
江跃鲤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
毕竟她还真有点这意思……
积极姐识破了她心思,一瞬怒火中烧,可理智告诉她,不可冲动,此时与江跃鲤争执,并无好处。
她一张清秀的脸憋得通红,深深吸了一口气,闪身便到了书房门口。
紧接着,她快速抬手,就要敲门,像是怕极了江跃鲤上前阻拦。
敲门声并未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喀嚓”一声闷响,骨骼断裂的声响,听得让人牙酸。
江跃鲤都惊住了。
这头魔兽已许久未出现,她以为它已死在灵韵峰那堆废墟中,想不到,此时竟会突然出现。
魔兽不知从哪窜出,猛然暴起,血盆大口张得比磨盘还大,积极姐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一口叼住了腰。
它一合牙,便将积极姐当场咬断成了两截,就跟咬脆黄瓜似的。
这赤毛魔兽体型体型巨大如象,兽首高昂,鬃毛如怒涛炸裂,口中嚼着半个积极姐,脚下血泊中躺着半个积极姐。
饶是在这个世界中,江跃鲤已见识了不少场面,如今,如此近距离地看见魔兽吃人,也还是让她头皮发麻,几欲作呕。
魔兽却浑然不觉,嚼完口中血肉后,又垂下头颅,将剩余的积极姐一口咬进口中,半眯着眼品尝。
它已经许久没有补充灵力了。
在灵韵峰时,那些不长眼的修士总爱来寻衅滋事,自然成了它定期打牙祭的好机会。
可自从出了灵韵峰,这些人竟然开始变得本分起来。
它认为江跃鲤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因为它若是无故伤人,她肯定会生气。
为了避免她生气,它只能吃些有罪的人。
比如擅闯惊扰主人的,他应该可以吃。
于是它等啊等,终于等到落实了这人的罪名。
这一口,它真是等了许久。
江跃鲤一眼便看出,这魔兽正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下颌快速开合,口中嚼得极快,喉咙里发出急切的吞咽声,显然已经饿极了。
当时在魔宫门外,她可是见识过这魔兽扑杀修士场面的,那敏捷的身姿、那恐怖的速度。
她根本逃不掉!
江跃鲤屏住呼吸,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转动眼珠,飞快扫视四周,试图寻找脱身的机会。
就在此时,那魔兽猛然转头,阴冷的竖瞳直直锁定了她。
它的身躯像熔炉中烧红的铸铁,虬结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每一次鼓胀,都仿佛蕴藏着极度凶猛的力量。
“这位兄台,其实我是自己人。”江跃鲤勉强扯出一丝笑,双手竖在身前,试图安抚它。
然而,这魔兽不懂人言似的,只是歪了歪硕大的头颅,浑身毛发如钢刺般炸开。
随即,它脚一迈,竟然朝她走来了!
江跃鲤: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
魔兽步伐沉重,嶙峋的趾爪深深嵌入泥土,留下大号猫爪凹痕。灼热的鼻息喷吐而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铁锈腥臭,连周围的温度都随之攀升。
那双狭长的竖瞳,几乎缩成一条细线,死死钉在她身上,像是在衡量,她这个猎物的挣扎,能给它带来多少乐趣。
江跃鲤浑身紧绷,后背渗出冷汗,她在掌心持续汇聚灵力。
好歹是元婴期修士,大不了拼死一搏!只要能引起凌无咎的注意,她便……
然而下一刻,她浑身一松,连手上的灵气“噗”地散了个干净。
因为眼前那头狰狞可怖的魔兽,如同泄了气的气球,“咻”地一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转眼间,那庞大身躯缩成了一团毛球。
竟然特么的是胖猫!!
这逆子!!
想到自己每天都抱着吃人的魔兽,江跃鲤此时冒出一股淡淡的惆怅。
胖橘猫清理完爪子,心满意足地检查一番,确保没有残留血迹,才迈着优雅的小碎步,朝江跃鲤走来。
尾巴高高翘起,尾尖得意地打着旋儿。
它站在江跃鲤脚边,仰起圆乎乎的脑袋,大眼睛水汪汪地望着她,喉咙里发出甜腻的“咕噜咕噜”声,显然在求夸夸。
见江跃鲤一直不摸它,它也不介意,还自己上前去。
可就在它即将蹭上江跃鲤裙角的瞬间,江跃鲤猛地后退一步。
胖猫扑了个空,圆滚滚的身子因为惯性,还往前踉跄了两步。
它不可置信地仰头,耳朵瞬间变成飞机耳,悲伤得胡须都抖了起来。
“喵呜!”它委屈巴巴地叫唤着,又试探性地往前凑了凑,结果江跃鲤再次敏捷地侧身避开。
不是江跃鲤不想抱,只是……
想到它肚子里有嚼碎了的人,而那人才和她说过话,多少有点毛骨悚然。
这下胖猫彻底不干了。
它清理了小杂碎,还不给奖励!
猫猫委屈。
猫猫不开心。
它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耍赖似的打滚,肥嘟嘟的肚皮朝上翻着,四只爪子在空中乱蹬。
期间偷偷瞄了一眼,见江跃鲤依然不为所动。
它干脆一瘫,化作一片厚厚的猫饼,用控诉的小眼神死死盯着她,尾巴还时不时重重拍打地面,扬起一小片灰尘。
渐渐地,江跃鲤觉得,她如今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穿越者了,竟然很快便接受了胖猫的真实身份。
虽说不太道德,但是见胖猫卖萌的模样,原来心中的那点惆怅,就像烈日下的露珠,转眼就蒸发得无影无踪。
她想,她真的要深陷于此了。
“下次不许这样了!”江跃鲤道。
她蹲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胖猫的下巴,抬头望向书房上方的黑雾,愈发浓重了。
凝神思索间,胖猫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嗝,喉咙溢出一股腥臭气息。
呕——
江跃鲤猛地后仰,一巴掌拍在猫头上,“臭死了!咽回去!”
本来还有第二股的,胖猫闻言,喉咙咕噜一下,压了回去。
此时,乌鸦收起翅膀,轻轻落在胖猫圆润肚子上,它口中——
竟叼着一只蝴蝶!
第46章 第46章小女子略懂些拳脚
“松口!”
江跃鲤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乌鸦的脖子,两指一捏,捏开了它的喙,将蝴蝶拯救出来。
她看向乌鸦,问道:“你从哪里抓来的?”
乌鸦道:“自己飞来的,我们瞧着好玩,便稍微和它玩了一下。”
江跃鲤低头一看,蝴蝶的翅膀变得皱巴巴,在她掌心微弱地颤动着。
稍微……
年纪轻轻,她竟升起一股慈母多败儿的无力感……
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江跃鲤凝聚了一些灵力,渡入蝴蝶体内,她的指尖突然一颤。
察觉其中灵力的运转刹那间,那蝴蝶一瘫,竟化作一张青色的纸,相对而折。
方才第一眼瞥见这只蝴蝶时,她心头微动,下意识以为是传信的灵蝶。
可是这蝴蝶落入掌心后,蝶翼笨重,周身没有半分灵力流转,与上次那只光华内敛的传信蝶截然不同。
因此她只当作一只寻常蝴蝶,误入了庭院,还不小心遇上两个下手没轻重的鸟兽。
她本来只是想给蝴蝶疗伤,却无意间打开了这一封信……
比起上次那只灵气逼人的传信蝶,这只不仅毫无灵力波动,竟还要她亲自注入灵力才能触发,做工实在粗糙得很。
可能是师父让某位师兄,或师姐来寻她?
江跃鲤翻看了一下信笺,指腹轻抚信笺,触感滑腻,带着隐隐竹香,
不对劲,很不对劲。
犹豫了下,她还是松开了乌鸦,腾出手,展开信笺看起来。
“明日午时,茶楼旧地,曲阑候卿。”
一共十二字,笔锋棱角分明,工整得近乎刻板,如无形的方框将其框住了一般。
目光下移,一道落款赫然落入她眼中。
“卿卿之苏郎。”
沃日!!
江跃鲤手一抖,差点将这信笺扔出去。数日不见,这二大师兄真的是越来越——
别致了。
上次她便透过师父,给这二大师兄放了诱饵,可能他贵人事忙,无暇顾及,亦或是诱饵不够香甜,所以迟迟未见他行动。
自在归位大典一见,她这细作的价值,可能又水涨船高
了。
瞧,立刻就传了信。
江跃鲤翘起兰花指,双指捏着信笺,指尖汇聚灵力,风一吹,信笺便破碎成点点青光,消散而去,没入一片黑雾。
黑雾无声翻涌,已将整座书房吞噬殆尽,如同烈火腾起的滚滚浓烟,呈蔓延之势,离江跃鲤不过才几丈远了。
她沉默片刻,弯腰抱起地上的猫儿乌鸦,若无其事般,转头朝房门走去-
苏玉衡端坐在桌前,松了口气。
此前,江跃鲤在灵韵峰魔宫时,苏玉衡曾多次尝试传信,却始终被护山大阵阻隔在外,此前送给她的传信法宝,也联系不上。
于是他透过一些法子,让她师父务必联系上徒儿。
想不到那笃山兰瞧着不大能担事,倒真的将人约了出来,只是带回来的消息却叫人失望。
见她闪烁其词的模样,也大致能瞧得出来,江跃鲤在魔宫中,活着已是侥幸,莫说什么重要情报了。
白费了他许多法宝灵器,他还为此恼怒了一番。
那日宗内灵脉陡生异常,他从外头匆匆回来,撞见她师门几个弟子送药,正嬉笑得欢快,愈发恼人。当即命人将那几人收拾了一番,心情才好些。
可昨日归位大典上,云生道君待江跃鲤的态度……颇为耐人寻味,那不经意流露的维护之意,在场明眼人都看得真切。
这枚棋子,倒比他预想的更有价值。
连带着她先前透露的消息,在他心中也陡然增了几分份量。
于是,他不惜再次花费大量灵力,捏了一只传信灵蝶,飞入栖梦崖。
以灵纸为媒,灵力捏造的灵蝶,每动一下,都需消耗不少灵力,他的灵蝶进不去灵韵峰,但能进栖梦崖。
胸有成竹的他,最后却等得焦躁不安。
灵蝶飞入栖梦崖时,一切顺利,可一入那庭院,灵力便开始疯狂消耗,短短半柱香时间,那灵力竟几乎耗干了。
好在终究是等到了,灵蝶晃起轻微灵力波动,特制的信笺唯有收信人才能开启,看来信息已然送达。
此时传信,是他精心算计的结果。
云生道君刚完成祭献仪式,定然会变得虚弱,再加上体内压制着大量魔气,肯定无暇他顾。
如此,江跃鲤该有足够的时间赴约。
为了此次见面,他还备下了大礼,想必她定会十分喜欢-
次日,江跃鲤掐着时间来到茶楼,一走到曲折游廊,便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身看去,她杏眼缓缓睁大。
来人正是二大师兄。
江跃鲤之所以诧异,全因他的穿着打扮。
九霄天宗的人喜欢素色,各种精致的素。近看可见奢华,远看的话,像一根根竖得笔直的白豆芽。
可近来门中风气似乎变了。
比如那位积极姐,比如眼前这位——
二大师兄一袭玄衣曳地,面容板正,唇角微勾,带上了几分邪魅意味。只是这终究不是他本身气质,生搬硬套,像穿上小得过分的鞋,总让江跃鲤觉得不太舒服。
两人招呼过后,二大师兄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江跃鲤跟着去了雅间。
二大师兄一身玄衣服打扮,无疑是成功的,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女子的惊艳目光。可江跃鲤总觉得这鞋子越来越小,不适感愈发强烈了。
两人依旧同上次那样,要了三楼最里间的雅室,室内陈设高雅,檐角同龄叮当,窗外江景浩渺,风景秀丽。
案几上香炉袅袅,模糊了江跃鲤眉眼,二大师兄点了一桌灵果点心此类,还上了一坛好酒。
“江师妹,我敬你一杯。”
江跃鲤端起青玉酒杯,抬臂回敬,轻抿了一口。
放下酒杯后,她毫不客气地吃上了桌上的灵食,这家酒楼的灵食名不虚传,灵气馥郁。
只是,没有对面这二大师兄就好了。
江跃鲤低头,刚咬下半块水晶糕,听见苏玉衡道:“师妹近日可好?自上次一别,我很是担心。”
江跃鲤将口中的点心咽下去,道:“过得非常好,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苏玉衡眸光微闪,眼睫低垂间,将那一丝不信任掩入眼底阴影。
他广袖轻拂,将一块灵糕夹至江跃鲤碟中,玉箸微微一顿,声音放得极轻:“若是……”
他尾音在唇齿间缠绵片刻,“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说。”
江跃鲤抬眼,看向他。
目前唯一的困难,就是眼前这人实在有些烦人。
见他迟迟不正入正题,江跃鲤放下筷子,打算直接挑明了。
“师兄,困难倒没有……”
苏玉衡“当”地将茶盏重放于桌上,似乎有些不耐了,打断她的话:“真没有?”
江跃鲤摇头,“真没有!但是有个非常重要的、关于天魔的消息。”
“什么?”
江跃鲤道:“他心悦于我,而我自然可以在他面前说得上话,大师兄想让我做什么?”
能说,但是对方听不听,做不做,那是另一回事。
苏玉衡盯着手边茶盏,沉默了。
明眼人自然瞧得出,云生道君待江跃鲤的确实不同。只是千年前,这位云生道君冷心冷性、杀伐果决的名声早已深入人心,若说他因一个相识不久的女子就改了脾性——
那是几乎不可能。
盛宠之下,她产生了此类错觉也属正常。
苏玉衡眼眸一转,计上心头。
即便一时间无法达成目的,能让这外门弟子,在道君耳边递上几句软语,也不失为一着妙棋。
“其实这事说难也不难。若是你能劝得云生道君将肉息果归还宗门。”
他停顿了下,端起茶盏,道:“这桩功劳,自然也会记你一份。”
如若按他的筹谋,借她之手取回肉息果,到时由他亲自看管那灵物,突破修为桎梏自然不再话下。
江跃鲤了然,也是为了那盆老东西啊。
她也端起茶盏,茶气模糊了眉眼,似乎也模糊了声音,“我试试吧。”
话音刚落,便瞧见二大师兄递过来一个粉色储物袋,放置于她身前案几上。
见二大师兄眼神不对,她问:“这是什么?”
二大师兄放缓了语气,“这并非你的问题,你也不必隐瞒。”
江跃鲤没吭声,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事实上她隐隐猜到了什么。
“你师父都同我说了,既然他不行,你便多做点功夫,这是给你备下的。”
见她仍无动作,苏玉衡将桌上之物朝她推近了些,忽而压低嗓音,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能助你…牢牢拴住云生道君的心。”
江跃鲤:?!
不是,大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便宜师傅,到底和你说了什么奇怪的事啊?!
苏玉衡轻笑一声。
一般人意会到他的意思,定会面颊飞红,像她这样懵懂的,倒是有些趣味。
江跃鲤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便瞧见二大师兄站起身来,朝她走来。
“你做什么?”江跃鲤问道,朝他的方向抬起头。
“师妹总是一带束起一头青丝,未免太过简单了些,我给你盘一个时兴的云髻吧。”
说着,他已走到江跃鲤身侧,手伸过来,带来一股甜腻的竹香扑鼻。
直接说教她那事,似乎有些过火,还是得循序渐进。
江跃鲤面色忽地一变,道:“等等!”
二大师兄的顿住了手,又听见她压低声音:“云生道君……好像来了。”
闻言,他细细感受了一番,果然察觉到一丝很微弱的气息,一闪而过。
苏玉衡指节微蜷,收回了手。眼下此人在云生道君跟前的情分最是要紧,若因小失大反倒不好。
他衣袖轻振,正欲回座。
“等等!”
江跃鲤又喊住了他。
所谓“人来了”,是她胡扯的。她应约本就想找个借口将他教训一顿,只不过话还未套完,因着之前那离谱的流言,反将此计提前了。
江跃鲤道:“你只是这么退回去,自然无法撇清我们现在的关系,我有一计。”
苏玉衡:“那该如何?”
江跃鲤:“小女子虽不懂术法口诀,却还是略懂些拳脚。”
苏玉衡还未反应过来,一记拳头便毫不收力地,重重落在了他脸上。
第47章 第47章我不行?
雅室内,一男子摔倒在地上,捂着右眼,面露怒相,胸膛高低起伏,身侧字画散落堆叠,香炉倾倒,正是他摔倒时撞到带落的。
室外的侍女察觉动静,低头掀帘进来。
能来此酒楼的,非富即贵,乍一眼瞧见这乱糟糟的,吓得那婢女魂飞魄散,就要上前劝架。
江跃鲤竖起手掌阻止她,“这是私人恩怨,与你无关。”转而对二大师兄,忧心道:“若是处理不好,怕是会前功尽弃。”
苏玉衡舔了下后槽牙,深吸口气,在心中思忖。
方才被她打到,纯属因他毫无防备。
江跃鲤不过是外门末流的弟子,即便侥幸得了颗肉息果,却也因不知炼化方法,囫囵吞下,功效大减。根本不懂什么精妙术法,只会单纯用拳头。
只要他施点灵力,阻挡伤害,演场戏,并无不妥。
一则除了暗处那人疑心,二则全了他大度之名。
他斜倚在墙上,曲起一条腿,衣袍如水般垂落。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折扇,“唰”地展开半面,掩住眼角那抹黑红:“这是我们之间的私怨,与姑娘无关,还请止步。”
见两人都如此说,那侍女担忧地看了苏玉衡一眼,犹豫片刻,还是退了出去。
江跃鲤踱步至苏玉衡跟前,垂眼俯视他,莫名其妙地,苏玉衡心底颤了一下。
二话不说,她手握拳头,高高举起,苏玉衡就地滚了一圈,躲开了,紧接着又来一拳,闪电般的速度,重重砸在了他左眼上。
苏玉衡猝不及防,痛呼出声,双手捂着眼睛,眼眸肿胀难受,眨眼间,便泛红发青了……
他甚至看不清她的出拳!
她到底是什么来历?
苏玉衡刻苦修炼多年,从未偷懒过,才得了结了丹,达到今日的修为,哪里受得了前方这人冷不丁便露出比他高一截的修为。
这根本不可能。
苏玉衡心中大骇。
她只吃了一个肉息果,甚至未曾有人给她调理过,修为怎么可能远远在他之上,他可是刻苦修炼了数百年的。
想到这里,苏玉衡脑袋卡壳了一下。
旋即又将脑中的想法否定,不对,即便那人给她梳理了,也不可能达到这种修为。
苏玉衡由一开始的轻视礼让,到运用灵力打算反击,再到无反手之力,被打倒鼻青脸肿,好不狼狈。
他躺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左眼眼睛肿得睁不开,只能半眯着。
竟然全照着他脸招呼!
江跃鲤将自己打渴了,捞起剩下的半盏茶水,一口喝尽,叉着腰,喘了会气。
“师兄,你伤成这样,我们之间的定不会产生误会了,你回去记得尽快上药。”
江跃鲤边说话,边朝他靠近时,吓得苏玉衡瑟缩了一下。
看着他这幅尊容,生出几分过意不去来。
她心道:小女不才,大学时曾在武术社团学过散打,想不到过了这样久,还能如此熟练,教练知道了,定会夸她一番。
苏玉衡惶恐过后,清醒了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狂喜,巨大的狂喜。
他发现江跃鲤动作虽有一定的规律,却脚步轻浮,灵力用得毫无章法,她一身的灵力和本事,显然是靠肉息果而来。
他这几十年来,一只卡在瓶颈期。
看来,他突破指日可待。
江跃鲤瞧见他扭曲的面容,又看了下自己的手,有些怀疑她是不是把人给打傻了。
她也不知道,这仙门第一大弟子,这样不经揍啊。
“你还好吧?”她好心道。
苏玉衡想笑,可又扯着嘴角,用手轻轻碰着红肿的嘴角,口齿不清道:“没事,都是皮外伤。”-
已是掌灯十分,地上长街如河,天上浮舟似月,人潮涌动间,笙歌沸耳,酒香混着脂粉气,在暖风中浮荡。
一事办完,江跃鲤心情大好,哼着歌儿往回走。
行走间,她突然察觉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混夹在市井的热闹中。当即停下脚步,不顾如织人流的穿梭,艰难转身回过头去。
莹莹灯笼下,人影重重间,长身玉立着一个玄衣广袖的青年。他未着外袍,腰间玉带勒出一截细腰,反倒衬得肩背线条格外宽阔,想必是匆匆出门,而未来得及将外袍穿上。
长发未束,泼墨般垂落肩背,在满街璀璨的灯火映照下,泛着病态的暗泽。夜风掠过时,几缕发丝黏在他苍白的颈侧,像是被薄汗浸透了。
只是他身形不稳地立在人群中,周身萦绕这一团浓郁至极的邪气,江跃鲤一看便知,他身上的魔气还未完全压制,全凭一口气撑着至此。
“鲤鱼……”凌无咎蹙眉唤道,竟是顾不得自己这般狼狈状态,跌跌撞撞穿越人群朝她走来。
江跃鲤并未听清他的话,也心底咯噔一下,也挤开拥挤人群,朝他走去。
状态如此糟糕,有种若是不管,他定会黑化,走向灭亡,然后她任务失败的感觉。
两人在人流中相遇,她发现他并不如她想的那般脆弱。
江跃鲤本是想伸手扶人的,手腕却被对方牢牢锢住,一扯,她便落入了那人怀抱。
出乎意料的,魔气并无她想象中那般如烟呛鼻,只是有些糊眼睛。
他搂上她的腰间,身形一动,便将她带上了头顶的飞舟。
这艘大船浮在城镇上方,船边围着一圈白玉栏杆,挑着无数盏琉璃灯,船上有好几层楼阁,檐角挂着铜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
偌大一条舟上,仅他们二人而已。
还未及细品这仙家法宝的玄妙,江跃鲤心头那点新奇,便如朝露见日,转瞬消弭无形。
她察觉到了凌无咎心情不佳,甚至有些恼火。
木头甲板擦得发亮,能照出人影来,凌无咎将她环在怀里,半强制地往楼阁里带,江跃鲤脚步走得极乱,左脚拌右脚地,像一个刚学会走路的人。
她低着头,双手按在横亘在腰间的结实手臂上,看着甲板上倒映的匆匆影子。
看来凌无咎很不喜欢她今天独自出门,可以前都不这样啊。
腰间的力道过重,江跃鲤撑着的双手用力,挣了挣。
凌无咎很不高兴,一把将她扔到软榻上。
室内布置奢华,江跃鲤依旧无心欣赏,仰着头,不服气地盯着他。
他身上的溢出的魔气已然强行压制下去,面色愈发苍白。
“我只是出一趟门,迟点就回去了,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江跃鲤道,“要不,我们现在回去,现在也已经很晚了。走吧走吧,这飞舟可以直接飞回去吧!”
江跃鲤在尽力地转移话题,希望他宰相肚子能撑船,将此揭过,他却沉着脸,坐在她身侧,拉过她右手。
他冷冷道:“手不疼?哪有傻子直接用拳头揍人的。”
原来是在意这个,吓她一跳。
凌无咎顿了下,接着道:“你为什么直接用拳头揍人?”
她看得出他停顿后,心情变得愈发不好,脸都阴沉地要滴下水来。
她试探着问:“我以前没灵力,只能用拳头,习惯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去打了人?”
他拇指一移,放在了她手背略显红肿的关节上,她觉得他想按她伤口。
但是她低估了他的涵养,他只是冷笑一声,道:“这不明显?”
噢,原来是如此。
他不知道今天的谈话内容就好。
第一拳时,她的确没想到用灵
力护着拳头,直接结结实实打到二大师兄脸上,她现在回想起来,是用了十二分力气的。二大师兄脸皮极厚,力的反作用下,她拳头也有些红了。
这皮肉伤,用上便宜师父的药,很快便好全了。
另外,以她现在的修为,若是再不用药,她担心伤口都全了。
没什么好气的。
就在江跃鲤已经事情告一段落时,凌无咎松开了她的手,五指虚笼,这动作看着相当眼熟。
她阻止的话还未出口,便见他手一划,将自己左手掌心划出了一道极深的伤口。
江跃鲤“嘶”地一声。
仿佛开了疼痛共享般,她觉得她掌心也有些疼。
鲜血自伤口汩汩涌出,瞬间染满了掌心,有一滴甚至顺着手腕流下,经过露出的半截瓷白小臂,没入袖口中。
有些人的想法、习惯以及观念,并非一朝一夕便可以纠正。这些日子,她已经明里暗里和他说了许多遍,爱惜身体,拒绝疼痛。
他听倒是听了,没有更大的自伤行为,却一直改不掉这动不动划拉一条伤口的坏习惯。
提了几次,他不改,她便也不打算管了。
反正痛的不是她。
江跃鲤抓着他的手,打算从储物袋里拿出点药品,给他包扎上伤口,却被他反握住,血淋淋的大掌,直接抱住她的红肿的拳头。
此时江跃鲤才发觉,他的掌心居然又冷却了,冰冰凉凉的,一缕缕从相贴的肌肤传来,透过血肉,落在心里。
“你觉得……”凌无咎将她朝自己扯了下,阴森道:“我不行?”
江跃鲤整个人僵住,大脑过载,脑壳上一个小圈圈转了大半天。
才猛然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她瞬间吓得气血上涌,魂飞魄散。
这爷不会自她出门,便跟着了吧?
他听去了多少?!
第48章 第48章“惩罚”
不久前射出的子弹,竟正中了眉心。
江跃鲤被凌无咎极具侵略性的目光逼得心头一颤,强自镇定道:“我说,这只是一个误会……你信吗?”
情急之下,她在心底将千百种解释翻来覆去,演练了许多遍。
谁知他竟兀自松开手腕,淡淡应了一声,转身便走向紫檀案几。
这就翻篇了。
这就是强者从不在意他人评价?
他的反应让人出乎意料,江跃鲤怔在榻上,一双杏眸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案头书册,随意挑出一本,抬眸朝她望来。那眼神平静得让她莫名心虚,只得跳下软榻,向他走去。
他立在圈椅旁,将书册置于案上,指尖在椅背轻轻一叩,示意她坐下。
江跃鲤落座时,才看清那书的模样。
靛青封皮上,只题着一个“阵”字,字体龙飞凤舞,边缘雪白,显然是一本新书。
他不紧不慢地翻动书页,玉白手指骨节分明,最终停在一处。
只见加粗的“锁”字下,密密麻麻排着几行蝇头小字,再往下绘着一幅繁复的圆形阵图。
凌无咎太过于平静,反倒让江跃鲤觉得喉头发紧。
此刻的静谧,如同暴雨将至前令人窒息的沉闷,连他翻动纸页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总觉得他在酝酿着什么坏主意。
直到凌无咎立于身侧,将宣纸缓缓铺开,又执起墨锭,在砚台中不急不缓地研磨。
那从容的举动终于让江跃鲤绷紧的脊背稍稍放松,觉得自己有些太过紧张,又想,他肚子真的能撑船。
她江跃鲤微微侧首仰望着凌无咎。
他一手挽着广袖,一手执墨锭徐徐研磨。几缕墨发垂落肩头,玄色衣襟微敞,露出一截修长脖颈,其间悬着一条细长黑绳,隐入衣领深处,坠着那颗红吊坠。
不知怎的,江跃鲤心头蓦地一软。
此刻的凌无咎敛去锋芒,倒显出几分难得的娴雅气质。
见他这样的架势,江跃鲤了然。
应当是听她说她不懂术法口诀,要亲自指点。
想到这里,她唇角不自觉扬起。
人学到老,活到老。
她倒是十分乐意。
“凌夫子,今日要教我学阵法吗?”江跃鲤单手支颐,眉眼弯弯地问道。
听见这一声夫子,凌无咎执墨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原本从容眉眼闪过一丝异样,耳朵尖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红,转瞬即逝。
江跃鲤目不转睛盯着,自然发现了这一变化,她眨了一下眼睫毛,尝试看清楚些。
凌无咎突然伸手,扣住她手掌,“握笔,我教你画。”
江跃鲤知道他打算边画边讲解,却还是故意装傻:“夫子,你不先讲解,我不知该如何下笔。”
握住她的手重了一瞬,又马上松开,他淡淡道:“你先握笔。”
“好。”江跃鲤点到为止,握住了狼毫。
“……未得承认,踏入此阵者,会立时触发阵机,天地倒悬,五行逆乱,闯入者周身空间会碎裂,连带肌肤、筋骨、魂魄,他的一切将会被抽丝剥茧,化作精纯灵力,反哺大阵运转。”
江跃鲤听得玄妙,不由得入了神:“若擅闯的人多了,阵法岂不是愈发强大?”
凌无咎盯着她,缓缓开口道:“是。”
阵法逐渐成型,可最后关头,江跃鲤却下不去笔。
锁灵阵以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门为基,中宫为太极。
这中宫,无论如何,她也画不出来。
笔尖旋在纸上,有些犹豫不决。
窗外骤然闪过一道刺目电光,紧接着雷声轰然炸响,震得窗簌簌颤动。吓得江跃鲤手一颤,笔尖一重,在符纸上划出一道歪斜墨痕,阵图毁于一旦。
这也怪不得她,平日里她可不怕雷的。
可此刻他们身处高空的飞舟上,谁知这雷会不会一个闪失,就劈到舟上来……
江跃鲤有些心神不宁,外头狂风大作,吹得洞开的木窗吱呀地响,剧烈摇晃,其中一扇突然“砰”地重重阖上。
一只冰凉的手突然覆上她手背,连同狼毫一起,将她的手拢入掌心。
凌无咎竟就着废掉的阵图,引着她的手在纸上重新游走。
为了画得更顺手,江跃鲤站起身来,配合他的动作,高大的阴影自身后完全笼罩着她。
外面的雷声愈发密集,震得她心跳节奏有些乱了。
一张阵法画毕,他的手掌突然压上她的后颈,力道不轻不重地一按,待她反应过来时,已趴在冰凉紫檀案几上。
第一次,江跃鲤对自己的服从性叹为观止。
紧接着,她看见凌无咎执起桌上那柄裁纸的银刀,脖子一冰,他将刀抵在了她后颈。
她听到细微的裂帛声,顿时不敢动了。
凌无咎自身后将她的衣裳划开,冰凉的刀背紧贴着她的脊柱往下,发出簌簌轻响,衣裙应声裂开,一直抵到下腰弯折处。
刀背微微陷入尾椎,冰冷金属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江跃鲤顿时觉得事情走向不对,撑起手肘,还未完全伸直,就被他一把扣住,压回了案几上。
凌无咎的膝盖抵进她双腿之间,将她的姿势固定,她一下动弹不得。
“别动。”
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缓慢,像在宣判某种刑罚。
江跃鲤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了。
他真是个奇怪的人,有纸不用,偏偏要在美人背上画阵。
冰凉的笔尖触上后颈时,江跃鲤浑身一颤。
蘸血的狼毫沿着脊椎缓缓而下,像一条吐信的蛇,游走过细腻的雪地。
执笔的手稳得可怕,每一笔都勾勒得分毫不差。
暴雨如注,檐下铁马叮当乱响。
笔锋突然加
重,在肩胛骨凹陷处画了个繁复的符印,转而游走至后腰,他忽然用左手按住她腰窝,江跃鲤一瞬紧绷起来。
熟悉的淡苦味道隐隐传来,江跃鲤猜到,凌无咎又划破掌心,就着涌出的血画阵。
她想,这人果然是个疯子。
滑腻的手按在敏感的腰侧,迫使她收拢思绪,猝不及防地漏出一声轻哼。
窗外雨水顺着房檐汇聚,滴滴答答地化作一扇珠帘子。
阵图的最后一笔,凌无咎堪称潦草地勾完。
江跃鲤忽觉身体一沉,不复修者轻盈之感。
这是这阵法的原因?
压制了她的灵力?
她以为出问题了,不免有些慌张,抓着凌无咎按在脸侧案几上的手,扭头急道:“我灵力好像被压制了。”
看到他脸的那一瞬,江跃鲤呼吸一滞。
凌无咎眼中的黑色浓烈得吓人,里面压抑着极度的疯狂,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合着,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没了灵力,对四周的感知骤降,全部注意力一瞬间收束,全落在了背后那人身上。
他广袖一挥,伴着“嘭”的一声巨响,那扇在风雨中挣扎许久的木窗,终于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霎时间,雷雨声被隔绝在外。
密闭室内,只余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明明抵在身上的力道很轻,江跃鲤一挣,便松开了,不知为何,他看过来的目光宛若实质,牢牢地锁着她,令她无法挣脱。
凌无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尾洇出一道殷红,额角青筋微微跳动,嗓音却冷静至极:“你若是画成了,我便给你解了身后的阵。”
江跃鲤吞了一口唾液,手慢慢抓起一侧狼毫,笔尖重新蘸满墨的一瞬,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轻颤。
下一刻,笔尖陡然失了力道,重重压在纸上。
执笔作画,最重要的便是手稳心静,笔尖轻触纸面,需蜻蜓点水般却又暗藏千钧之力,而心稍有犹豫,凝滞了笔势,或是略微分神,散了气韵。
显而易见,她手不稳,心也不静。
江跃鲤也是第一次知道,一幅阵图居然可以乱成这样,笔画横七竖八,连自己也不知道哪笔该是哪处的。
一开始她想要换一张纸,却被制止了。
在一张乱七八糟的鬼画符上,凌无咎倒是比她这个作画者更熟悉,居然还能认得出笔划。
又一道重重的墨迹横过时,江跃鲤左手猛地抓起这张不成样子的阵图,断断续续求饶道:“夫子……好夫……子,真画不了了。”
右手握着的笔尖已然炸开,按在纸上,泅出一团黑色,与她手上残留的红色血迹相间。
画笔依旧在不受控制地划动,凌无咎倾身下来,气息也随之覆上来,掌心掐住她下颌,迫使她抬头,盯着她略显迷蒙的眼眸,道:
“你将笔握好,我来帮你。”
江跃鲤一时间未反应过来:
“……嗯?”
都这时候了,他居然还惦记着这破阵图,声音缠绕在耳际,低哑的嗓音一字一句,讲解着笔锋走势、阵眼布置……
她整个人,只有在他掌心那只右手才是平稳的。
最后一笔落下,他松开了她手,于是她连右手的颤抖起来了。
她衣袖扫落案上宣纸,砚台翻倒,黑墨顺着桌沿滴落。手撑着案几,能闻到墨汁与微苦药香混杂的气息。
没有了灵力,一切的感受都是切切实实的,她实在撑不住了,倒在案桌上。
心跳得愈发激烈,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桌面。
好半天,她才将心跳平复下来。
然而不消片刻,因那阵图未画成,狼毫紧接着又塞进了她手中。
江跃鲤恍惚间竟觉得,他当真称得上是个尽职尽责的夫子。
他发现她实在分辨不出那乱七八糟的笔画后,便亲手帮她换纸,一旦画错了一笔,便换一张新纸。
江跃鲤执笔,蘸着案几上晕开的墨渍,反反复复,努力了许久,才终于在纸上歪歪扭扭画成了。
望着眼前终于成型的阵图,江跃鲤早已记不清究竟画废了多少宣纸。只记得他教得令人发指的细致——无论哪处重,哪处轻,哪处紧凑,哪处舒展,一应不落。
江跃鲤从前练习书法,也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某些笔画看似简单,却需细致地把控力道和笔锋,那种集中注意的微妙感受,真的让人抓狂。
她早该知道,暴风雨前愈平静,表明这场雨愈猛烈。
总之,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想再画什么劳什子阵法了。
第49章 第49章失控
回到栖梦崖后,江跃鲤的腿还在发软。双脚刚碰到地时,膝盖一弯,就要往下倒。
凌无咎立刻伸手,接住了她,微凉掌心贴在她的温热臂弯上,触感柔软而无力。她身体微微发颤,像一片落叶,轻轻靠进他的怀里。
他缓缓抬手,扣住她下颌,掌心慢慢往下,拇指抵住她柔软的颈侧,感受她的脉搏,她的温度,她的真实。
此时,压抑的情绪才一泄而出,是贪恋,是不舍,也是无法掩饰的占有欲。
“别再一个人走了,可好?”
江跃鲤倏地抬眼往他。
扣在她下颌的手指在发抖,那力道明明很轻,却让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他定是先前魔气失控未梳理好,又乱来了。
感受到她喉间的滚动,她的鲜活,凌无咎才终于确定她回到了这里。
混沌黑暗中,她气息消失刹那,他心脏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
魔气在经脉里疯狂翻涌,他却不计后果,将所有力量尽数收束,任由反噬的剧痛撕扯五脏六腑。
他像个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般,循着那一丝踪迹惶惶追寻。每一步都踏在崩溃边缘,却不敢有丝毫停顿,仿佛稍慢一步,便再次独自一人,落回那永不见光的深渊。
他找到她时,她正与其他人谈笑风生,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嫉妒,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想,不如杀了那人吧。
可指尖刚凝聚起魔息,又立即消散,他为了她,将这股冲动压了下来。
阴暗处,他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欢快地吃着灵食。
很快,他捕捉到她眼底转瞬即逝的厌恶,接着看见她突然暴起,一拳揍到那人脸上,也捣散了他心底翻涌的阴郁。
即将失控的理智,猛然回笼。
他看着她对着那人拳打脚踢,打得痛快。
竟然……是这个目的。
待她出门,他便掐准时机,故意在街上与她偶遇。
果然,她瞧见他后,眸中闪过一丝担忧,毫无防备地走近。
上钩了。
他并不在意她说什么,只要她留在他身边。他只是找了一个借口,能够占有她的借口。
一想到她会永远这样看着他,关心他,再也无法离开他……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连呼吸都变得灼热难抑。
她甚至不知道,那一场偶遇,是他的特意为之,放任魔气吞噬又如何,只要她看见他。
此时,江跃鲤似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凌无咎手一紧,冷漠地想,她在叹息什么?
是否已察觉他的处心积虑,也要开始对他不耐烦了?
下一刻,江跃鲤的声音在他怀中响起,似乎有些无奈:“你总是这样肆意妄为,身体能受得住吗?”
凌无咎有些愕然地看她。
从前江跃鲤修为尚浅,看不透他刻意隐藏的伤势。
如今灵力渐长,才惊觉他这副躯壳真是千疮百孔。
灵力与魔气在他体内撕扯缠斗,两股气息如千军万马般,鏖战不休。整具身躯仿佛被战火摧残的荒原,处处焦土裂壑。
“别再强行镇压那股魔息了。”江跃鲤见他不回应,于是讲得更加直白。
然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不,她听见了他浅浅的喘息声,有些急促,像是即将不堪重负一般,他的胸膛因此重重起伏着。
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江跃鲤不继续逼他,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他的回复。那也是带着一些不稳的气息,像紧绷到极致的弦,止不住地颤动。
“那便……听你的吧。”他松开了她,面色一白,脊背躬着,极痛苦地捂着心口,似乎有尖锐之物在搅着他的心。
他缓缓抬眸,那双惯于伪装的眼中竟闪过一丝惶然。
他从来不是一个真诚的人,他是丑陋卑劣的,在奢求一个干净的灵魂,于是只能将自己阴暗面隐藏起来。
“没事,我不怕。”江跃鲤望进他颤抖的眼底,他小心翼翼,又极度痛苦。
“我听你的……听你的……”破碎的语句在他齿间反复,可身体却在一次次
的尝试中溃败。
江跃鲤觉得他像一面即将四分五裂的镜子,一面想竭力隐藏,一面欲照出原型,只能将自己掰碎了献上,希望有人能够了解,尤其是她。
她一边给他源源不断地渡灵力,安抚他体内躁动的魔气,一边尽力安慰他的情绪。让他意识到,她其实对这魔气什么的,是真的一点都不害怕。
她顺着灵力流动的轨迹,触到了他心口那团纠缠不清的混沌。
他有心脏,但又似乎没有心脏。
心口那处填得很满,并非想象中那般空洞,可他的心脏在罢工。
算不上死了,可也不算是活着。
这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许多,饶是元婴期的她,渡进去的灵力也不过杯水车薪。
不过灵力无用,这一行为倒是有用。
起码他体内的灵力逐渐平缓,引导体内浓郁魔气化作丝丝缕缕的黑雾,往外溢出。
她的存在,主要起到一个安慰作用。
是两方战场中,灵力方的啦啦队。
渐渐地,她掌下紧绷的肌理终于松懈下来,像退潮后平静的海岸。
四周弥漫着他身体溢出来的魔气,黑雾在日光下流转,却在她周身游荡不前。
原来不知何时,他分出了一缕清明,在她周围筑起薄纱般的灵力屏障。
“现在好些了么?”江跃鲤问道。
柔夷依旧握在他腕脉处,魔气与灵气呈现出诡异的平衡,像鏖战多年的宿敌,终于精疲力竭地各据一方。
凌无咎歇斯底里过后,声音出奇疲惫:“我没事了,你去休息吧。”
江跃鲤缓缓收回手:“那你不要急,慢慢调息,好了我去找你。”-
回到后院时,江跃鲤发现两位幸存侍女在房门两侧站着,一左一右,门神似的。
一开口,并未询问凌无咎的事,而是:“江师妹,出门一趟,想必累了,我们给你准备了灵食宴,可解乏倦。”
这倒是挺稀奇的,见过另外两人一死一毁容的惨状后,她们还敢这样凑上来,果真敬业。
昨日和二大师兄交谈时,她随口问了下四位侍女的来历。
可还别说,真是大有来头。
在梦境中被凌无咎焚为灰烬的那几位女修,与眼前这两名侍女身份相同。皆是宗门精心豢养的“灵种”,专为延续血脉而培育的炉鼎。
这千年来,新人换旧人,一批又一批,那青鸾宫的宫主真是锲而不舍。
江跃鲤没拒绝,直接跟着他们去大厅吃灵食。
一路上,在另一名侍女的带领下,哀伤姐不再崩溃,也变得态度恭敬,说话做事都很周到,就像大户人家最得力的丫鬟一样,挑不出半点毛病。
江跃鲤坐在桌前,周全姐给她布菜,即便对着她一个不学无术的外门弟子,也能够始终面带笑容,动作轻柔,照顾得无微不至,简直像对待什么珍贵易碎的宝贝似的。
她还一边抽空转头,一掌拍在目瞪口呆的哀伤姐后脑勺上,爆喝一声:“霞霞,你脑子冻住了,发懵啦?傻站着干什么,快!把厨房剩余的灵食端上来。还看,快走。”
如同电竞大神撞见猪队友时,那恨铁不成钢的暴躁怒吼。
江跃鲤循声望去,只见周全姐广袖翻飞,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如同游戏里的暴击连招,把队友的血条打得一节、一节、一节地往下掉。
这么狂野一番,先前的温柔体贴形象荡然无存,那一套利落暴揍连招,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周全姐转身过来,脸色一变,又挂回了那副温婉得体的笑容。
此后霞霞步伐不停,来来回回。
江跃鲤望着转眼间堆满整张桌子的点心甜品,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这哪里是品灵食,根本就是养猪场的投喂现场啊!
周全姐显然乐在其中,手里的筷子就没停过,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江跃鲤刚吃完碗里最后一口,又堆上了几块小巧玲珑的点心。而周全姐眼睛亮晶晶,期待地紧盯着她。
江跃鲤很清楚,不论是宫斗剧还是古装剧里,想要收服一个人,往往都是从投喂美食开始的。
先抓住对方的胃,再慢慢攻陷对方的心。她猜周全姐打的也是这个算盘。
先把她搞定,再曲线救国接近凌无咎。
肚子里塞满了各式糕点,江跃鲤望着碗里又渐渐堆积如山的灵食,不由得面露难色。
不愧是周全姐,立即就察觉到了她的窘迫。
利落地撤走了她面前的食物,贴心地斟了杯清茶,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问她明日想吃什么。
甚至用手绢帮她擦了擦嘴角。
这下江跃鲤不担心对方要拴住她的胃了。
她担心这位周全姐把她当猪养。
第50章 第50章隐世高手
江跃鲤的担心不无道理。果然,接下来几日,周全姐变着法子投喂她,简直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
晨起梳妆时,晌午在园中休憩,夜里掌灯时分……无论何时,她都能冒出来,手上端着各色灵食。
某日,她望着铜镜里日渐圆润的脸庞,不由得暗自心惊。
这周全姐怕不是存了心思。
好让她变得丰腴,从而达到争宠目的吧。
好歹毒的计谋。
“江师妹,这是按照你描述的法子,特意炖的红烧灵猪。”
随声音而至的,是一阵令人垂涎的香味。
江跃鲤回过神来,鼻尖微动,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搜肠刮肚,准备找个理由委婉地拒绝,她真不能再这样吃下去了啊。
厅门外,周全姐端一碟酱色浓郁的红烧肉,款款而入。那红烧肉块块油光发亮,肥瘦相间,表层泛着蜜糖色。
香气愈发浓郁,瞬间盈满整间屋子。
江跃鲤才到喉间的话,随着唾液咽了下去。
周全姐将红烧肉放在她身前,袖口带着甜腻花香,眼神柔和,眼眸无一点算计,满是对自己杰作的欣赏:“快尝尝,看来你也是个行家,随口一提的法子竟也如此玄妙。”
方才做的心理建设轰然倒塌,保护凌无咎不被炉鼎侵扰的心思,像一阵青烟,被带着肉香风一吹,消散得无影无踪。
江跃鲤握着筷子,笑道:“过奖,过奖,这道菜在我家乡可是很出名的。”
周全姐眼眸一亮,似有星光闪烁,身子往前倾了倾,语气压着几分雀跃:“有机会,劳烦带我去你家乡看看,兴许能大开一番眼界。”
江跃鲤低头,咬下一口肉,“嗯”了一声。
倒不是她突然想家了,而是想起了周全姐,不,是袁珍宝的过往。
单“袁珍宝”这名字,就可以看出,她承载着多少珍重与期许。
据说她出生时,全家高兴得厉害,斟酌了小半月,才取了这么个名字,意为“袁氏珍宝”。
袁家世代经营灵食生意,九霄天宗各宫的灵米鲜蔬、灵兽血肉,多半都由她家供应。
而袁珍宝更是天赋异禀,少时便能辨百种香料,是袁家最耀眼的明珠。
可就在袁家如日中天之时,她家遭了劫难,仅剩年幼的她躲在了厨房灶台里,逃过一劫。
而后,她将害了她家十几口的罪魁祸首,一一杀尽。
大仇得报后,无处可去的她被父亲昔日好友收留。
那位好友便是青鸾宫宫主。
自此之后,她再不能触碰心爱的厨具,只能日复一日地修习不喜的术法。
作为专
门培育的炉鼎,具体术法她并未细讲,不过听她提起宫主时,那隐隐的厌恶,便知不是什么好东西。
直到来到了这里。
袁珍宝瞧见江跃鲤神情,柳眉微皱,“味道不对吗?”
她顺手握住眼前的手腕,将红烧肉一带,凑到唇边,一口咬下。
当然,她握住的手腕,不是江跃鲤的,是安霞霞的。
这倒霉孩子闻着味过来,正兴致勃勃夹起一块,还未送到口中,便被抢了去。
她一脸懵逼,视线从空空如也的筷子,移到袁珍宝嚼肉的腮帮子,最后落在江跃鲤的筷子上,那里夹着最后一块肉。
安霞霞是青鸾宫炉鼎班中,年纪最小的,前些日子刚满十九岁。
在袁珍宝霸道的教导下,还未来得及修习相关术法,便被送了进来。
她很爱哭,但心态积极得出奇,笑起来非常明朗。哪怕是被家人抛弃,才送到这里来的,眼神看起来依旧诚挚而纯粹。
“很好吃啊。”江跃鲤将剩余的一块肉,塞进安霞霞微张红唇中,“霞霞也尝尝。”
安霞霞咬下口中灵肉,汁水迸溅,香气溢满口腔,她面容一瞬舒展,笑得像蜜罐一样甜。
一下子太过得意,在袁珍宝的凝视下,又怂了下来,像一只小兔子。
袁珍宝习惯性打压她的存在感。
江跃鲤抿了一口袁珍宝特制花茶,通体舒泰,上次未从二大师兄那处问得答案,现下问她们也差不多。
“你们能看得出我修为深浅吗?”
安霞霞是个极容易飘的人,见袁珍宝未答,立马就抢过了话头,“怎么可能,就算是宗主来了,也不可能一眼看出其他人的修为。”
原以为自己靠着外挂晋级元婴修为,所以缺了这项技能,原来看不出他人修为,才是常态。
江跃鲤继续问:“那我是否已结丹,你们能看得出来吗?”
安霞霞道:“那定是不能的,想要知道具体修为,除了本人与道侣,便只能用测灵石了。”
江跃鲤一愣。
又听见她补充道:“不过你放心,只吃一颗肉息果,以你的资质,按你那样吃,应该还结不了丹……”
袁珍宝将茶盏抵到她唇边,冷冷道:“多喝茶,少说话。”
安霞霞立即禁声。
她这人性子太直,说话从不过脑子,一张嘴,就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往外蹦,祸从口出最能形容她。
不过江跃鲤并非介意安霞霞谈论她资质修为之事,而是惊讶于一个意外的发现,竟然连内门的人,都看不出他人修为。
那她便宜师父算什么?她可是一眼就能看出她结了丹的。
难道也开了挂?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有些人天生就可以看出他人的修为。”
袁珍宝给她倒了茶,还将茶盏往朝她推了推,看来非常享受别人喝她的茶。
她一边倒茶,一边说道:“这倒未听说,不过修真界确有奇人异士能一眼洞穿他人修为,比如宗门里那些闭关百年的长老,或是云游四方的隐世高人。”
江跃鲤沉默了。
难道便宜师父是隐世高手?
不知是否看出来,她徒弟已经换了个芯。
此时,厅门忽地落入一道修长的影子,斜映在青石地面。江跃鲤若有所觉,蓦然回首。
他就那样立在厅门外的天光里。
凌无咎依旧轻裘缓带,一袭曳地玄衣,大袖垂落,只露出一点玉白指尖。他面色不复那日惨白,眉眼从容,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江跃鲤呼吸放缓了些。
整整六日未见,他终于将自己拼好了,这面镜子甚至比从前更加平滑,简直光可鉴人。
那些两股气息体内相斗的恶痕,此刻在他身上已寻不到半点踪迹。他就这样站在她面前,完好无损,仿佛那日的狼狈从未发生。甚至比从前更显从容,更显沉稳。
裂痕是看不见的,不代表不存在。
若是硬要敲碎这表面的平静,挖出内里的溃烂,未免也太过残忍了些。
暂且……就这样吧-
这一次出行,仙轿的规格又提了上去,同回忆中的那一顶轿子一般无二。
仙轿由仙鹤驮着,穿云而过。
轿内软榻舒服得一塌糊涂,江跃鲤深深陷入榻中,每一寸肌肤都被柔软承托着,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可还未来得及好好享受,身侧突然一沉,那具微凉身躯挤了上来,将她夹在了轿壁之间。
江跃鲤刚要抗议,腰间突然传来一阵酸麻。凌无咎手指捏住她这几日新长出来的软肉,十分精准,还轻轻掐了掐,相当恶劣。
她怀疑她被做局了。
有种猪养好了待宰的既视感。
于是她挣扎起来,身后那人又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本就不多的空间,显得愈发拥挤。
身体动不了,只能动起了嘴皮子:“云生道君,你后边似乎还有不少位置。”
江跃鲤觉得这氛围有些危险,有点担心会擦枪走火,一会可还有正事。
凌无咎坐起身来,凝神思索时,手还搭在她手感极好的肚子上。
江跃鲤发现他真的很喜欢贴贴,也不知是她太舒服,还是他有着这怪癖好。
“若是觉得挤,你睡外头吧。”他像老夫老妻般平静地说着,便将她掰过来,往外滚一圈,自己挤进了她和轿壁之间。
半炷香后,江跃鲤认真地告诉这位魔头:“有没有可能,你再挤过来,我要掉下去了。”
真的,她屁股都快靠近榻边了!
凌无咎:“你睡里侧?”
他又想坐起身来,江跃鲤手臂用力,一把将他按回怀里。
“算了。”
……
窗外的云海缓缓后退,仙轿继续向着目的地,平稳飞去。
七日之约已到,秘境已开,作为奖品管理员,凌无咎不假借他人之手,亲自监督比赛。
此行正是去往秘境之处。
仙轿缓缓降落,已至秘境入口。
放眼望去,日光耀眼,林深叶茂,人山人海,人群熙攘声在林中浮动,来的修士比想象中的多,宗内宗外的皆有。
江跃鲤一袭绯色留仙裙,在风中轻扬,宛如朝霞映雪,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
宗主殷勤地上前,问候还未出口,凌无咎长手一捞,手指紧扣在她细腰一侧,将她锢在身侧,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她径直越过行礼的众人。
魔头宠姬这一名号自此安在了她头上。
踏出秘境的前一刻,江跃鲤察觉到一股慈爱的视线,于是扭头望去,恰好见到了那隐世高人,啊不对,见到了那便宜师父。
可便宜师父似乎并未看她,视线直直落在了她身侧这人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