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香港街道是潮湿的深灰颜色,比日间稍微清净。
沈以在金鱼街上停下了脚步。
一家水族店铺早早地开了门,店主人正把一袋袋透明的金鱼挂上架子。早晨连金鱼都是活跃的。
沈以走了过去,看着困在袋子里各种颜色的小鱼们,发了一会儿呆。
老板说:“靓女,使唔使金鱼?”
沈以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走出店外,看到逐渐繁忙的街道,发现自己还是不舍得离开。
她向来都遵从内心的声音,不会犹豫踟躇太久。于是她拨出去了邵轻云的电话。
“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了,你不想告诉我没关系。我就在金鱼街,你来找我好吗?我当什么都没发生,我们还像以前那样。”
说这些话的时候,沈以握着手机的手指紧到发白。
她就那样立着,听到路人经过时留下的粤语碎片,听到街市越来越喧闹的声音,听到邵轻云说:“沈以,我们先各自去各自的地方,分开一段时间吧。”
那一刻,她觉得他隔着听筒,把她的心全都挖走了。
血淋淋,空荡荡,沉甸甸。
他想要不清不楚甩了她。
曾经的一切甜蜜、誓言、爱意组成的城堡,在她脑海中轰然坍塌,顷刻间灰飞烟灭。
先吻上她的人是他,为什么连分开都是他先决断?
沈以没想到,她在内心变成一片废墟后,还能那样保持冷静地说话,用她最后的盔甲。
“没有分开一段时间这种说法。给你十分钟,你来找我,或者,”她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念出他的名字,“邵轻云,我再也不会见你了。”
她挂断了电话。
他喜欢思考,总要想想,想想,想想,她偏要逼他现在就做出决定。
因为反过来,她一定会奋不顾身选择他,她想要同等的奔赴,她只要平等的爱。
沈以转过身,继续盯着视线正对的一条红色金鱼。它孤零零地在透明围城里游曳,她用手戳了戳装满水的袋子。小鱼在逼仄的空间里转了一圈,吻上她渗血的指尖。
那十分钟的漫长,让沈以想到了他生日那天,她对他纸条告白后,从早晨到晚上,一直在等待他的答案。
00:03分,沈以记得这个钟表上的时间。
是她多给他的三分钟机会。
而这次,她给了他更多。
太阳隔着湿气和薄雾,烘烤着这片半岛。
消瘦但精神矍铄的港岛阿伯见她在门口站了半个小时,也听到她之前打电话,猜到她大约是个失恋的女仔,便说:“畀你打折,拣条中意嘅鱼啦!”
沈以的视线终于重新聚焦,她转过身,一眼看到了刚刚吻过她指尖的小鱼,小鱼正好朝着她的方向,好似一直看着她一样。
沈以心中微颤,好像那一瞬间,被一条鱼爱着。她一时冲动,买下了那条平平无奇的草金鱼。
擦肩而过的行人越来越多了。早高峰时间,车辆一辆连着一辆,街道已经开始拥堵。
她的脸像雕塑般失去了所有神采。她低头拉黑了他的电话,微信,然后拎着一袋金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但是她到达车站关口后,才想起鱼不能入关。
要么抛弃,要么送给一个本地的路人。
可她低头盯着它奋力挥舞尾鳍和背鳍的样子,心软了。
沈以转头去咨询怎么给一条金鱼办理手续。
她刚刚被一个最在乎的人抛弃了,不能再不负责任地抛弃一条小鱼。
于是为了带一条鱼回去,沈以耽搁了很多时间,去办理了繁琐的检验检疫手续。
顺利坐上回程的车后,她靠着椅背,望着窗外色调晦暗的风景,灰败的楼宇站在大片浓绿的树丛之间。
来时阳光灿烂,走时失魂落魄。
一切都死气沉沉的,唯独那条悠哉转圈的小鱼。
她合上酸涩的眼睛,想,她维系不了自己的爱情,总要养好一条金鱼。
*
沈以回到月亮湾后,连着在家里昏睡了三天三夜。
醒来的间隙她除了上厕所,喝水,随便吃点什么,就是喂鱼,喂猫。
孔令仪自从参加完叶老的追悼会后,就和年轻老公去日本了。
不过她承诺这次陪她一起去英国。
第四天,沈以终于彻底睁开了眼。
她赖在床上搜了很多草金鱼的养法,适宜水温、食物等等,逐条记在备忘录里,又从网上采购了许多养鱼的用具。
简直要把她的小鱼当公主对待。
鱼吃饱喝足,水温舒服;猫吃饱喝足,玩得欢脱。
沈以无事可做,便有些茫然。她点开手机,置顶的人只剩下了孔令仪。
有一些瞬间她在想,他为什么还不给她打电话,发消息,或者从天而降,按响她的房门。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潜意识不认为他们会分手。
她只是通过耍脾气的方式,让他重视自己,让他低声下气来哄自己。
可是一概没有。
她这才缓慢地想起,是自己拉黑了他的联系方式。
沈以回家后第一次走出了家门。
外面天高云淡,艳阳高照,是个寻常的好天气。
沈以从小在津海长大,一直很喜欢这里的气候。因为靠着大海,又在偏北的地方,即便夏天也不会热的难以忍受,海风吹着很清爽。不像香港,身上永远黏黏湿湿的……
她晃晃头,强制打断自己的思绪。
隔壁,琴山路14号一片沉寂。
叶阿公去世,梅姨回到了自己的家。邵轻云……
她做足了思想准备,试探地按了下门铃,果然无人应答。
她恍惚地站在邵轻云家的门口,想起刚搬来这里的第一天,妈妈带她来吃饭,他打开门的那一刻……
每想起一件事,她的心中就沉重一分。偏偏门前的这条路上,充斥了他们太多太多的回忆。
她咬了咬下唇,扭过头就走。速度快得仿佛要奋力甩开奔涌而来的记忆。
她一路下山,打车去找孟圆。
此前她忙于和邵轻云旅行,后来又是叶阿公的葬礼,和孟圆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孟圆假期一直在奶茶店打工。沈以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一堆机器后,手打一杯柠檬茶。
沈以只好坐在小圆桌后等待。夏天,暑假,午后,正是奶茶店最忙碌的时候。孟圆连招呼都顾不得和她打。机器里的订单条越吐越长,她就在狭窄的柜台后,左右来来回回地转。
终于到了两点钟,孟圆和下一个人交完班,端着一杯她亲手做的柠檬茶给沈以。
“小以,你怎么来啦?有什么事吗?”孟圆问她的时候,眼神像玻璃门外瞟了一眼。
沈以顺着看过去,发现倚着单车的少年正在门口等待。见她望过来,连忙生涩礼貌地同她挥手打招呼。
少年是于理。
沈以惊讶又惊喜:“你们在一起了?”
她得承认,在和邵轻云在一起的时候,她确实有点重色轻友。连闺蜜谈恋爱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既然他在等你,我就不缠着你了。下次约个时间,你要一五一十告诉我!”沈以做出霸道的样子。
“好。”孟圆脸色害羞而甜蜜。
这个暑假,不止沈以过得天翻地
覆,孟圆的生活也像在过山车里上上下下。
首先是高考出分,她的成绩比模考低几十分,不算彻底考砸,又实在平庸。
而于理稳定发挥,成绩排全校理科第四,省内排名也靠前。
接下来很快就是报志愿。在这件事上,她的父母不能给她任何建议和规划,她只能自己对照着招考计划看。
因为和于理的差距太大,自从考完后她都没有联系他。
她默认自己和于理完了。也主动放弃了和他京市的约定,选了一所本地的二本学校。
结果于理在报志愿的前一天来找她了,并且先开口告白。
孟圆惊喜不已,但在确定对方的心意后,她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选择。
一是因为父母需要她,二是因为她的自卑心理。于理的第一志愿是北航,而她只能去那种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学校。一想到在京市那种地方,更多和于理一样,比于理更优秀的人在,她就有种抬不起头的恐慌。
她喜欢和沈以做朋友的原因,就是沈以身上有她羡慕的自信能量。她从来不怕丢脸地问自己不懂的事,想做好一件事就大方张扬地去做,从来不怕失败,不怕被人打击、看不起。
但孟圆不是的。她会永远是个内敛的,不敢站在前面的人。在沈以的影响下,她已经悄悄改变了很多,也许以后还能成长一些,但底色是不会变的。
她这样普通的人,以后也会走在一条普通的路上。
而沈以,她有更加广阔的天地。她都做好了沈以留学后,二人就失去联络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她还会来找自己。
孟圆好奇地问:“你不应该和邵轻云在一起吗?”
高考前二人曾张扬地手拉手在学校里,所以她早就向朋友们坦白了。当然,张于蓝当时还发了好大一场脾气。
听到那个名字,沈以垂了垂眼睛。在最好的朋友面前,人就是容易绷不住。她委屈的眼泪迅速涌了上来,但想着于理还在外面,她狠命地克制了一下,才抬眼强撑一个笑容。
“我就是想来问问……邵轻云,他有打电话给你吗?或者……让你给我转告什么话。”
孟圆更疑惑了,没注意沈以苍白的脸色,直接说:“没有啊。”
圆桌之下,沈以大拇指狠狠抠了一下食指的指甲,不小心擦过了之前在香港划破的伤口,又是一阵微弱但无法忽视的刺痛。
孟圆着急严肃道:“怎么了?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沈以有些无力地摇摇头:“没什么,你们先去约会吧。下次单独跟你说。”
“不,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让他回去就好了。”
沈以又快要绷不住了,她红着眼眶,露出一个笑:“我说没事就没事!你们快去约会,这都八月了,你们还能粘在一起多久啊?”
孟圆果然犹豫了。
沈以催促她赶紧走。
安顿沈以有事就去找她后,孟圆不放心地坐着于理的自行车离开了。
沈以喝光了一杯柠檬茶,自己步行着往琴山走。
走到山下的超市门口,沈以想到了家里逐渐空荡的冰箱,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第一次来这间超市时,好像也是同样的八月,同样炎热的夏天。
老板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只不过这次穿了米黄色的鲜亮短袖。
“哎呦,沈以来啦,想要点啥自己选。”
她看到冰激凌机器上标注了新口味,说:“我要一支香芋甜筒。”
“好嘞。”
老板抽一支脆壳,转身启动冰激凌机。
她无所事事站在柜台前等待。
恍然间,她觉得眼下的场景似曾相识。
她看着柜台上陈列的糖盒,喃喃说:“皮卡丘没有了。”
“什么?”老板回头问。
“这里,以前放着一排皮卡丘糖盒。”
“那个啊,早就卖完啦。”
有风掀起身侧的门帘,她转头,看到晃动的阳光跃进来,又被挡回去。
没有人。
没有邵轻云。
也是这样一个安静的午后,他们在月亮湾第一次相遇,第一次擦肩而过。
明明相遇是轻轻的,为什么分离却这样沉重。
一种猛烈的情绪忽然上涌,她还没有拿甜筒,就自顾自跑了出去。
“诶……”老板叫都叫不住。
沈以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她看着身侧的篮球场,走进去坐在了第一次坐的地方。
暑期,即便是大中午,篮球场上也有消耗精力的男孩。
欢呼或吵嚷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沈以一个人坐在树荫下,点开手机,缓慢、犹豫地解除了唯一一个拉黑的人。
她深吸口气,酝酿着想跟他说的话。
她不知道分开的这几天,他有没有试图联系过她。
但她不想纠结于此,她可以继续主动,她想告诉他,我们和好吧。你说一段时间就一段时间,我等你准备好。只要你别离开我。
你别离开我。
我可以为此一次一次妥协,只要你别离开我。
她忍着喉间酸涩,点开他的头像,却只看到灰色的系统小人图像。微信名是——已停用的微信用户。
沈以眼睛蓦然睁大,反反复复确定,不是系统的问题,不是网络的问题,不是搞错,是邵轻云注销了自己的账号。
她的额头渗出汗珠,连忙又解除了手机号的拉黑,紧张地拨出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沈以感觉眼前一黑,她像是瞬间失重,坠落深深的谷底。带着心口漏着风的空洞。
几天的忍耐,终于在此刻崩塌。
她的眼泪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伴随着一声接一声的抽泣。
为什么从香港回来时没有哭?因为她觉得他一定会来找他的。
现在她才发现,他真的下定了决心。
他背弃了诺言,他抛弃了她。
她从没有如此伤心地哭泣过,连气都喘不上来,心疼地想要伸手进去挖出来,或者干脆死掉算了。
现在她相信了妈妈的话,爱除了幸福,还有痛苦。
还有一件事是她现在自己体悟到的——人在伤心至极的时候,痛苦的爱会深入骨髓的,变成恨。
她用手指徒劳地抹去没完没了的眼泪,恨自己如此脆弱。不过就是尝到一点被他爱的甜头。
可是,如果没有尝到过,如果不曾被他那样真切地爱过,她又怎么会如此痛苦。
最后一次了,她下定决心,就哭这一次,从此再也不会为邵轻云哭泣,难过。
背弃承诺的人,不值得她流泪。
沈以,她告诉自己,再也不要想起他,再也不要喜欢他。
再也不要因为男人伤心。
她吸吸鼻子,努力克制住抽噎。满脸咸苦的泪水,蛰得发干的脸颊微微刺痛,痛成分布不均匀的红,加上哭肿的眼皮,形成狼狈不堪一张脸。
这时,面前传来另一人深长的喘息声。沈以泪眼婆娑地抬头,看到正平复呼吸的万峥。
他看起来满腔疑惑和着急,却压抑着喘息,郑重其事地递给她一包纸巾。
那是他几分钟之前,狂奔着去买的。
堵塞的鼻腔快到达临界点,沈以接过来,说:“谢谢。”
万峥皱眉,肃然冷厉道:“他欺负了你?”
沈以顶着哭红的一张脸,面无表情道:“我跟他没关系了,不要跟我提他。”
万峥原本严肃的表情,瞬间愣怔,然后变得微妙。
二人一时无声。
万峥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
他有些别扭地将冒出头的耳机线塞回衣袋深处,欲言又止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向她坦白。
“对不起沈以,我骗了你。我不想食言的,但我真的太难受了。删完录音当天晚上,我就……找人恢复了。”
沈以目光漠然,嗓音明明带着哭腔,却依然冰冷:“我不想知道这些。”
他却固执己见,像一头莽撞的牛,直愣愣,一口气告诉她:“因为比起信守诺言,我更想要,无时无刻听见你的声音。”
像是借了她热烈火苗的一簇,就再也不愿意归还。
沈以继续沉默。
万峥继续倾诉:“高考完那天,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以低着头,将用过的一张纸对折,对折,再对折。
“我后来才发现,原来……其实我对你一见钟情。就在这里,就是这个位置,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时,大脑瞬间的空白。以至于……你转学来的那天,我都在回忆你对我笑的样子。结果抬头,就看到了你……”他轻笑一声。
她手中动作顿了顿,低垂着眉眼讽刺道:“你这是在干什么?趁虚而入吗?”
“不是,我知道你马上要走了。我怕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少年急切地站起来,重新回到她面前。
他深吸口气,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在八月的蝉鸣声中一字一句告诉她:“沈以,我喜欢你。我知道我现在还不够好。但我不会永远这样。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我对你的喜欢不比他少!起码,我绝对不会让你哭!”
少年背负一片蓝天,眼神是那样恳切,郑重。
她也曾坠落于另一双看似真挚的眼,结果确实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头顶的风拂过梧桐枝叶,簌簌吟唱。
十八岁的夏天,悠远宁静。于她而言,是漫长的梦。
梦在今天终结,她在今天醒来。
莫名的,她想起就在不久前,一场欢愉后,她趴在邵轻云肩头看《德米安》,深深记住的句子——
“人必须找到他的梦,之后,路就不再艰难。但梦是不会持久的,所有的梦都会被新的梦取代。”
人不可能抓住任何一个梦。
只有一个接一个,新的梦。
沈以终于抬起头,睁着一双红润的,绝望的,死寂的眼睛,无言凝视又一个对她告白的人。
上部完
第62章 又黑又穷中国人不骗中国人。
下部:六十六岁初吻
沈以又做了那个黑沉沉的梦。
同样的雨夜,同样的场景,她还是站在别墅二楼,透过木栏杆向下看。模糊的人影在蠕动,隐约的尖叫回荡在耳边,闪电刺痛她的眼,身后的压迫感刹那间达到顶峰。
以往她回头,梦就戛然而止。然而这次她转身,却看见了邵轻云的脸,他阴郁地盯着她的眼睛,单手制住她的下巴,说:“你看见了什么?”
沈以猛然睁开眼,舒了口堵在胸口的浊气,喉咙像卡了虫子一样难受。
房间里有昏昧的光。
她躺在床上,有一瞬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是沈家那张巨大巨软的公主床,是靠海那间气息陈旧的二楼卧室,还是伦敦那张摆在地板中央的简陋床垫……
她扶着额头坐起来,先看见对面一条长桌,桌上一半堆满了凌乱的化妆品、杂物。另一半正中端端正正摆一个方形的便携鱼缸。
“艾米丽……”她望着悠然摆尾的红色金鱼,喃喃自语。
再看地上摊开的行李箱,沈以彻底地回神了。
哦,她在印度。
现在想起来还是不可思议。
怎么会来印度呢?她反问自己,昨天拉了一夜的场面还历历在目。
沈以心有余悸的揉了揉肚子。
要知道,她小时候立志绝对不会去旅行的两个地方,一个是埃及,一个是印度。
没想到还是来了。
思及原因,是印度色彩明艳的纱丽打败了她对这个国家的差印象。
沈以脑袋昏沉地下床,第一件事先给艾米丽换水、喂食。水是提前晾晒好的,换之前她检测了酸碱度,才安心把小鱼放进去。
艾米丽欢快吞食的间隙,沈以靠在桌边,打开相机看这几天拍的照片。
风景很少,因为没什么风景可言。她拍的几乎都是衣着美丽又鲜艳的印度女人。
相机停在其中一张照片上,那是一个年轻的印度女孩,褐色皮肤,深邃眼窝,额间点着红色的颜料。
她坐在杂乱的海鲜市场剥虾皮,背景晦暗肮脏,她却穿着艳丽的紫罗兰色衬裙,披着黄色纱丽,眼底有忧郁,但仍掩不住光亮。
当时,女孩身上强烈而富有生命力的颜色碰撞,让沈以忍不住拍了下来,并上前交谈。
女孩叫莉塔,她们萍水相逢,她就对沈以充满信任,耐心给她讲了很多关于当地的习俗和着装习惯。还带她去买印度的长纱巾,告诉她纱丽的缠绕方式。
今天是沈以在印度的最后一天。
莉塔得知她要走非常遗憾,因为不久后,她将和父母安排的某个男人结婚。她本想邀请她来参加婚礼。
思及此,沈以粗略地收拾好行李,打算在走之前和莉塔告个别。
进卫生间洗漱时,她面不改色一脚踩死行色匆匆的印度大蟑螂,想,这趟冒险也算是好好活下来了。
但有趣的是,这甚至不是她一年半旅行时光里,最艰难的一段旅程。
不过她现在懒得回忆。
总之,拒绝便宜老爹和浪荡老妈的钱,生活是难了点,但也不是寸步难行。
化妆的时候她盯着镜子里那张晒黑的脸,努力用隔离填补被风吹糙的皮肤,揶揄地想,小时候,也不小,高中时候吧,有人说她白瘦幼,当时她还不高兴这个词,现在直接又黑又穷了。
她没所谓地笑了笑。
回忆的线头一旦拉开就停不下来。
她脑海中闪过许多高中的片段。但立马让自己急刹车,防止记忆的镜头变得清晰。
高中,居然变成一个遥远的词汇。
几年了呢?
一年预科,两年圣马丁,期间开始在时尚圈实习,毕业后成为英国造型工作室助理,干了两年多辞职,开始了差不多一年半的环球旅行。
也称不上环球,虽然她理想中是这么叫的,但因为毕业后就没再要家里的钱,所以旅行有些捉襟见肘,靠做助理攒下的一些,然后边打工边走,不知不觉也去了好多个国家。
反正差不多,七年了。
听起来好漫长,却又感觉是一眨眼的事。
她啪一声合上粉饼盖子,眉眼淡漠地走出卫生间。用莉塔带她买的那条红色印花长巾,从头披到肩上交叉围住,又带上猫眼窄框墨镜,她便独自出了门。
前几天都有一个中国地陪做导游并充当保镖,但因为她今天晚上的飞机离开,为了省一天的钱,就截止到昨天。
她住的这间位于新德里的酒店,就是地陪帮忙选的,物美价廉,主要是安全。
出了酒店,她搭了辆tutu车前往旧德里,沿街的风景一直在变。咖喱和臭味混合的气息扑鼻而来。沈以感觉自己要在晃荡中呕吐了。
好在不久就到了海鲜市场,她顺利找到了莉塔,送给她一副亲手画的水彩肖像,以及在危地马拉淘来的宝石项链。
沈以用特意学的印度语,磕磕绊绊对她说:“祝你新婚快乐。”
莉塔既惊喜又感动,和她热情拥抱。
她每天早晨从小村庄赶来这里卖菜和海鲜赚钱,没想到会和一个异国女孩成为朋友。
她对沈以依依不舍:“好羡慕你,你是自由的,能到世界各地旅行。”
沈以不知说什么。她只能期望莉塔那位未曾谋面的男人,是个好人。
“希望你有幸福的生活。”沈以最后说。
这趟旅程她最大的感触之一——世界上,很多女孩都不得不过早地成为女人。
莉塔仅仅1
6岁,可已经有了深邃的眼睛,她们站在一起,根本看不出沈以比她大了近十岁。
与莉塔分开后,沈以又习惯性的陷入某种低落和荒凉的情绪。
旅途中她交到了很多朋友、忘年交,哪怕离开时再不舍,也总要经历一场分别。
她沉浸于自己的思绪里,在旧德里狭窄的巷道里穿行。
前几天都有一个高壮的男地陪陪着,以至于她渐渐忘记了,印度除了脏乱,还是个危险可怕的地方。
居民区之外,一墙之隔,有队伍在游行,抗议一场对□□犯的判决。
而隐蔽的巷道里,有印度男人站在自家门口,用冷漠而直白地目光盯着她。
沈以心中一个激灵。她强迫自己的保持镇静,顺着狭窄的路往大街上走。
她不经意回头,发现刚刚看她的男人跟了上来。
沈以咬咬牙,手伸进包里,握住到这里特意买的小利器,脚下的速度越来越快。
但她在紧张之间拐错了一个弯,然后迷路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还多了两个。
冷静,冷静,她迅速判断着方向,很快修正路线。
再拐一个弯应该就能看到出口了。沈以神经紧绷,步伐快得几乎要跑起来。
虽然她知道,被疯狗追的时候,跑反而会刺激到对方。
但亮着光的巷口就在眼前,顾不了那么多了。
沈以直接发挥她的长项,抬腿就跑。
她喘着气不顾一切狂奔,刚冲到巷子口,刚高兴一秒钟,眼前完全黑了。
一道健壮的身影堵在了她前面。
沈以来不及刹车,一头撞进了他的胸膛。紧接着被那人拽住了手臂。
“啊!”她尖叫挣扎,利索地掏出小刀就划。
“喂!是我!”男人用字正腔圆的中文说。
沈以回过神来,抬头看,那张端正硬朗的脸孔果然是她的熟人。
“史蒂夫!”沈以怒斥,“你吓死我了!”
“是你吓死我了!”男人浮夸地拍了拍胸肌,“姑奶奶,在这儿千万不要一个人走啊!”
沈以回头,那几个印度男人还在,见她停了下来,举着手机就要过来合照。
原来只是要合照。
“nonono,sorry。”沈以统统拒绝,拽着史蒂夫走出了可怕的小巷。
走到大街上,史蒂夫将沈以护在道路里侧,防止激动的游行队伍撞到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以问。
“我去酒店找你,前台说你可能去旧德里了,我猜你来找莉塔,就过来了。”
“但我付的钱只到昨天啊,你还找我干嘛?”
“哎呀,都是同胞嘛,我肯定得保证你安全上飞机。”
沈以精明地眯眯眼:“我可不给你今天的钱。”
“不要不要,我送你一天行吗?还想去哪,哥奉陪到底。”
“叫姐,你比我小好吗?”
史蒂夫笑得谄媚:“姐姐,你长得像18岁。”
“这还差不多,我就是显年轻啊~”沈以摸摸下巴,自恋一如往昔。
史蒂夫是沈以在印度请的地陪,他是印地语留学生,平时接点私人的陪同导游服务赚外快。
“行,中国人不骗中国人。你是个好人,史帅。”沈以真诚夸赞。
谁知史蒂夫大白眼一翻:“叫我史蒂夫!”
沈以哈哈笑:“我觉得史帅更酷!”
“真的吗?”
“姐姐从不说假话。”
*
傍晚时分,史帅请沈以吃了在印度的最后一顿饭,当然他保证绝对不会拉肚子,沈以才心有余悸地吃了。
吃完饭,他将沈以送去机场。
路上的塞车时间,史帅跟她闲聊,语气像个老父亲一样操心。
“你一个女孩子家,这样到处旅行不害怕吗?”
“怕什么,现在网络这么发达。而且我在选择一个地方后,都是经过充分攻略的啦。”沈以洒脱道。
史帅脸色正经:“今天那几个人,可不是想跟你合照那么简单。如果我没有出现,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不是所有地方都像我们国家一样安全,你也别觉得自己拿把水果刀能有多厉害,那些人比你想象的可怕。”
沈以望着车窗外的印度街景,自知理亏没接话。
史帅扫她一眼:“可别就为了看个风景,为了社交圈里耍个酷,把小命搭上。”
“什么耍酷,我是在寻找真正的美……”话音落下,沈以怔住。
这句话是那样的熟悉。
是有人曾用轻描淡写的语调,在她心中种下的种子。
*
史帅一直将她送到值机柜台。
沈以和他告别,并最后向他道了声感谢,转身进了安检。
史帅叉着腰在后面瞭望,直到她顺利通过,再看不见身影,他才松了口气,拨出去一个电话。
“嗯,刚走。这位老板啊……”史帅叹气吐槽,“你家这位大小姐,是真的难管……”
那边似乎问了句什么。
史帅连忙回答:“没有没有没有!什么也没发生,毫发未损!你见了就知道了!”
……
挂断电话,史帅看着账户里多出来的一笔钱,舒心笑了。这钱赚得,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再陪那女孩玩几个月他都愿意。
不过……
他想起刚刚电话听筒里那人淡淡一句——“见不到”。
什么意思?
第63章 强大内核那个王八蛋当明星了???……
漫长的飞行后,沈以落地京市机场。
她靠在座位上,看着舷窗外的停机坪,迟迟没有动静。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她确实七年没回国了。
以至于此刻,有那么点近乡情怯的心情。
她想起下定决心回国的契机。
当时她在印度,还没想好下一站的国家去哪。
某天史帅依她的要求,开车带她从德里出发去看喜马拉雅山脉,她望着层叠的雪山,想到山的那一边就是中国,心中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思乡情节。
几年的飘泊,在哪儿都没有归属感。那是自然,哪儿都跟她长大的故土天壤之别。
她想要去世界各地寻找真正的美,怎么能少了她出生的这片土地呢?
当然这些年也不是不想回家,只是有意在回避着什么。
现在七年过去了,淡忘地差不多了吧。
至少沈以自己是这样的认为的。
至少那三个字不再像一把利刃,一想起来就往心口扎出血的那种。
她终于起身,戴上墨镜,拎着书包准备下飞机。
因为出版社要和她商讨画册的出版,所以她没回津海,直接落地京市。
在她刚开始旅行时,就把自己沿途画的水彩人像和奇特服装、花纹发到网上,作为记录。没想到不久就有国内的出版社联系她,想出一本绘画版的世界女性穿搭图册,包括她绘制的各地民族印花,每篇可以随她心情附上简单的介绍。沈以觉得不错,便远程签订了出版协议。
最后一站她准备在中国找几个地方,作为画册的结尾。
取完行李箱,她来到出站接机口,把墨镜往头上一卡,目光扫视一圈,就定位了其中一个人。
一开始,她还不太敢认,直到对方激动地喊了一嗓子:“沈以!”然后飞步翩跹地朝她奔来。
沈以喜笑颜开,张开拥抱。
二人抱着转了个圈,沈以上下扫了他几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赵子非,你好像个成了精的风筝。”
多年未见的赵子非在脱离了学校后,彻底放飞自我。
甜茶同款的羊毛卷卷发,更衬得他一张巴掌脸秀气温柔,上身是绿蓝黄拼接的夹克,下身是烟灰阔腿牛仔裤,脚上踩着古驰的板鞋,脖子里吊着miumiu的项链,身上挂着一个LV的男士月牙包。
他体贴地接过沈以的行李箱:“我都穿了压箱底的好衣服来接你了。你实话实说,不好看吗?”
沈以铁面无私,持续毒舌:“toomuch,像公园大爷卖的丑风筝。”
赵子非捂了捂胸口:“你知道这样会伤害我自尊心吗?”
“你是我好朋友我才说的,别人我才懒得管。”沈以软化了语气,笑嘻嘻踮脚拍他的头,“发型还是很适合你的。”
赵子非也笑了,他看着沈以和高中相差无几的灿烂笑容,暗地里松了口气。
这些年虽然他们没见面,但一直在网络上联系。
沈以刚出国的那两年,偶尔会不分昼夜给他打电话,打过来就是一通哭。
邵轻云的不辞而别给她带来了极大的伤害。
那时他很心疼沈以,却也没钱跑去伦敦陪她,只能经常搜罗一些搞笑的博文、视频分享给她。远程陪她度过了那段难熬的时光。
“想吃什么?我请客。”赵子非豪气道。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你不知道我在印度都瘦八斤了!”
“好好好,我先送你去酒店放行李?还是你有别的住处?”
沈以嘿嘿笑了两声,亲昵地挽住了赵子非的胳膊。
“听说你爸妈给你在京市买了套房子?”
“对啊……”赵子非反应过来,警惕地看着她,“大小姐,别告诉我你没地方住啊……”
“嘿嘿嘿,就借住几天,你不会这么没义气吧?告诉你,我要出书了,牛吗?到时候多给你签几个名,我火了签名指不定多值钱呢!”沈以神气地说。
“出书?!这你可没告诉我!快展开说说!”
……
一路上,两个人畅聊地嗓子都干了。
奈何机场到市里的路实在太漫长,又太堵塞。
两个人又聊完一个话题,车里终于陷入沉默。
沈以听着车里随机播放到的陈绮贞的歌,目不转睛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知在想什么。
赵子非侧头看她。
她一头法式慵懒风的卷发,不知以什么奇妙的方式全部在头顶扎起来,有一种既凌乱又精神的美感,巨大的圆形耳环,潇洒落拓的浅棕皮衣。
与高中时刚转来月亮湾不同,现在的沈以全身上下没有一件大牌,但依然还有独属于她的松弛与自信。
她的性格也有所变化,看向窗外的神色淡而沉静。刚刚他们插科打诨时,他觉得她好像还跟以前一样欢脱。
其实她更加成熟了。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那张晒黑的脸上多了一种坚毅的感觉。
让他明白,她不再是曾经动不动就深夜痛哭的女孩。她在七年的时光中,打磨出了让自己保持稳定的强大内核。
所以才能一个人,跋山涉水,旅行了那么多地方。
察觉到他的目光,沈以转过头来,笑:“看我干嘛?”
“感觉我的朋友很厉害。”
“你也很厉害,”她扫了眼他脖子上的miumiu项链,“现在你拥有你想要的一切啦。”
赵子非听了这话却没有多高兴,苦着脸道:“别提了,一会儿吃完饭,我还得回去加班!”
*
就这样,沈以厚着脸皮在赵子非的小平米两居室住下。
她也终于向他承认,其实自己是没钱了。这也是她决定结束旅行的其中一个原因。
赵子非还惊叹,她居然能忍住不找家里要钱。
沈以立马顺杆爬:当然多亏了有你这么好的朋友!
沈以回国是一月底,她休息好后先去了趟医院,做了个全身体检。虽然旅行中活得粗糙了一些,但她骨子里还是很爱惜身体的。当然,臭美也依旧,回来就抢走赵子非不少面膜天天做美白。
抽空她去了趟出版社,跟编辑敲定了画册的主题和细节。
二月初过年,赵子非要回津海老家,他邀请沈以一起走时,沈以却拒绝了。
首先,她又不可能回沈家,其次,孔令仪现在在日本定居。
七年间,前期因为疫情,她大部分时间都自己呆在伦敦。农历新年就直接忽略。
偶尔孔令仪会去伦敦看她,多半是她有工作,或者无聊,或者和年轻老公冷战中。
总之,这些年自己的亲缘关系越来越淡薄,过农历年这件事在她心中,已经不像小时候那么的隆重。
或者,她其实不想承认,除夕这个日子,总是触发一段她特别抗拒的记忆。
于是尽量把它当做普通的日子过。
所以除夕这天,沈以几乎在赵子非家睡了一天的觉。
醒来后她习惯性先照看自己的金鱼宠物,熟练地检测水质、喂食。
她决定节后先找个工作过渡,然后租个房子,给艾米丽换一套豪华鱼缸。
晚上八点钟,电视里自动想起了春晚欢快的音乐声。
沈以简单地泡了个面。
节目里的欢歌热舞,显得吃泡面的她过于凄凉。
于是沈以转到了网络频道,准备找个国产剧或综艺看看。
以她的履历,找工作肯定是时尚圈,时尚圈免不了和娱乐圈打交道。
但她在国外的这几年,关注内娱少,尤其是旅行的这段时间,相当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几乎和国内的所有热点脱节。
谁火了谁又爆出黑料,谁翻红了谁又翻车了,她是一概不知。
以这样的状态进时尚圈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她给自己定了任务,一个春节假期的时间,把内娱近期的所有当红明星都认一遍。
好在赵子非也混时尚圈,他在京市一家时尚杂志做编辑,虽然不是他梦想的vogue,不过在国内也能排得上前几的大刊。
电视剧还没选好,沈以在面泡好前,去冰箱选了一瓶零糖可乐,回来时又顺手回了几条孔令仪的关怀信息。
终于应付完孔令仪的喋喋不休,沈以仰头喝了口饮料,不经意抬眼看向电视屏幕。
“噗——”
她一口可乐直接喷了出去,地板上瞬间一片狼藉。
电视正在自动轮播广告屏保,看样子是近期热播的网剧或综艺海报。
在她惊诧的几秒钟,屏幕广告已经切换了两个。
沈以直接趴到电视前,瞪大眼睛等待着。
直到,刚刚令她大惊失色的海报,再次出现。
海报上方是金色的书法字体——《千秋岁引》。下面是三个古装主演。
女主在中间,左右各侧身站着男一和男二,沈以紧紧盯着右侧高束发冠的男子。
男子英眉挺鼻,有淡淡的混血感,轮廓立体对称,桃花眼透着淡漠,古装扮相更凸显了他本身的贵气和从容的风度。
最重要的是,这张脸是她打死都忘不了的——邵轻云的脸!
她是在做梦吗?还是另一个和他相像的人?
屏保再次切换,她立即转身去找手机,搜索《千秋岁引》这几个字。
这是最近正在播的一部古装偶像剧,沈以浏览演职人员表,女主一番,排第二位的男主名字她不认识,再往下是男二,名字那栏写着——邵希恩。
“邵希恩是什么鬼?”她吐槽,接着拧眉给赵子非打电话。
对方一接通,沈以就劈头盖脸问:“邵……那个王八蛋当明星了???”
本来以为她打电话拜年的赵子非,硬是咽下一嘴的吉祥话,反应了半天是哪个王八蛋。
“呃,如果你说的是那个王八蛋的话,确实是,我以为你知道啊!我都不敢跟你提好吗?”
沈以气冲冲地挂断了电话。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或者是震惊?
百度百科都自带关联,点击蓝色的那三个字,就能进去看到更多关于他的介绍。
然而沈以直接退出了网页。
她才不想关注他,了解他。
不过电视剧可以看看,正好让她狠狠审判、嘲笑、吐槽他一番。
看那部剧需要会员,沈以毫不犹豫开了一个。
她一个人蹲在地板上,边吸溜泡面边看剧,边当口头键盘侠。
“神经病啊,这演的什么东西?带资金组的吧?”
“这面瘫演技,无语。干嘛不去当你的科学家,哦,或者是华尔街西装男。”
“嘁,又耍帅!搞笑!花瓶!”
尽管嘴上一直在骂,但她不知不觉连看四集。
十二点钟,窗外响起了铺天盖地烟花声。
沈以终于受不了地关掉电视,房间黑下来,她想,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进娱乐圈,要做他根本不擅长的事情?
她走到阳台前看漫天灿烂。
脑海中不受控地想起一个烟火下的拥抱,以及“直到地球毁灭”的誓言。
那时她曾觉得,这辈子再也不会孤单了。
璀璨之下,万家灯火明亮。而她隐身在属于自己的黑寂里。
黑寂里充斥着泡面令人恶心的味道,以及像黏湿鬼魂一样甩不开的孤独。
那晚沈以辗转反侧,终于还是被喋喋不休的心魔打败,翻出手机,点开百度,下意识打出邵轻云三个字,又删除,输入了邵希恩。
对于娱乐圈明星来说,他这个履历显然有些过于精英,但格格不入,且毫不相关了。纽大金融毕业,两年华尔街工作经历,又申到牛津修了法律硕士的学位,在英国期间兼职秀场模特,后又签了国内一家小娱乐公司,毕业后回国发展,达成第一部剧就演男二号的成就。但就目前播出效果来说,被骂被黑的多,营销号说的最多的都是单论脸来说无敌,演配角都抢戏,但论演技来说,压根没有。于是就被怀疑带资金组。
她还看到一条搞笑评论,说这么牛逼的学历,干嘛要进娱乐圈抢饭,疫情后经济下行真的这么厉害吗?这种学历都找不到工作了?
又有人在下面回复,那当然什么工作都比不上明星赚得多啦,就算学历好,打工一年赚得钱可能都比不上明星一个代言。
沈以思忖,以她对邵轻云的了解来看,他并不是爱钱的人。但人都是会变的,何况他们分开了这么久。
牛津。
沈以长久地盯着那两个字,心绪起起伏伏。那是他曾经对她的承诺之一,说要去英国找她。
他最终还是去了吗?为了……什么去的?
算算时间,当时她正因为跟工作室老板理念不合,辞职决定旅行。
他们正好错过。否则,同在一个那么小的时尚圈,肯定会在秀场碰见。
但绕了一圈,他们现在同在国内,还是有可能遇见。
要不她再去英国务工算了?沈以思考。
凭什么!沈以重重翻了个身,凭什么她要躲着他?!
他对她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陌生人。
陌生人!
*
春节假期结束,沈以经过赵子非的内推,到他所在的EMMA杂志社面试。
她的资历毋庸置疑,留学背景和国外顶级造型工作室经历在时尚行业是加分项。所以她很快就通过了面试,得到了实习的机会。
第一天上班,公司摄影棚正好有个内页广告的拍摄,带她的时装编辑顺便让她跟着,熟悉一下拍摄流程。
摄影棚一般比较空荡开阔,布景都是现搭的,前面灯光照的区域是明星拍摄区,靠门这边比较暗的是工作人员区。旁边搭了个简易的更衣室。
每个人都在各自忙碌。
现在正是拍摄的间隙,摄影师和经纪人在分析接下来的拍摄风格。
摄影区的布景前空无一人。
“Eve,”时装编辑把一件品牌方选好的服装递给她,“你去拿给邵老师。”
沈以怔了怔,她实在对“邵”这个姓有些敏感。
“呃,今天拍的人是?”
“邵希恩。”编辑很快告诉她,转头就去找摄影师了。
沈以一个人拿着那件廓形西装,一动不动。
回过神来后,她转头抓了个桌上放的新一次性口罩,然后去服装架随手薅了个渔夫帽戴上。
确认全副武装了,她才深吸口气来到更衣室门口。
旁边等着一个眉眼清秀的女孩,看样子像是助理。
“穿这件吗?”助理问。
沈以无声点点头。
帘子的间隙之间,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
“给我就好了。”
是熟悉的平稳语调,是属于邵轻云的低沉嗓音。
七年的分离,此刻仅一帘之隔。爱过又恨过的人,猝不及防的重新出现在她的世界。
他的声音如一柄利剑,撬开了她死命封存的记忆。关于十七八岁的梦,关于那年秋天、冬天、春天、夏天的回忆,一股脑席卷了她,轰然冲毁她花了七年时间拼凑的堡垒。
她的眼泪唰的一下,毫无预兆滚落,渗进口罩边缘。
第64章 毒舌伊芙姐的实力懂的都懂[可爱][……
好在渔夫帽帽檐遮挡着她的眼睛。
“你好,衣服怎么了吗?”助理轻声问。
沈以回过神来,将西装递到他手里,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她背靠摄影棚的门口,为自己没出息的落泪懊丧不已。
里面,摄影师指挥动作的声音,相机快门的声音重新响起来。
沈以把“不准哭”这几个字默念了十几遍,才终于再次进了摄影棚。
她不敢走的太近,就站在人群的最后,让自己隐没在幽暗中,默默看着布景前的男人。
他是全场最亮灯光下,众人唯一的焦点。
他穿着那件宽肩的西装外套,做了很精致的二八分侧背发型,有种成熟男人的优雅。轮廓也比从前更鲜明了,面中五官集中,山根起点极高,这让他英俊得甚至有些霸道感和攻击性。
当年着一身朴素校服站在她家门口,问她知不知道学校在哪的少年,已经成为了真正的男人。
沈以心脏轰鸣,膨胀再膨胀,呈现爆炸的趋势……
“Eve,你来。”时装编辑叫了一声没反应,抬高了声音,“Eve!快帮我选一下配饰!”
“啊?哦!”她下意识应了声,赶忙朝编辑走过去。
布景前,原本目光游离的男人,聚焦了视线,投向杂乱工作区中的某个方向。
而他的面庞仍然如精心雕刻的塑像般,无波无澜。
下一套拍摄沐浴露广告,按照方案,需要赤裸上身。
他以前身材也劲瘦结实,但难免有种少年人的单薄感,现在却明显是刻意练过的体型,肩背、手臂、腹部的肌肉线条清晰,弧度优美,尤其是腹部的,肌理深刻,紧实又不夸张,正正好好八块。
编辑感慨:“完美的男人啊,我看照片一点都不用修。等着吧,这人迟早能拍咱们的封面。”
沈以吐槽:“演技那么烂……”
“演技跟火是两码事,现在这个市场,有话题度,有流量就行了。”
沈以瘪瘪嘴没再反驳什么。
工作结束,编辑姐姐叫沈以去回收明星服装跟饰品。
“为什么是我?姐,你去吧。”沈以推脱。
姐姐不满:“我还有下一场拍摄要准备呢!”
沈以紧了紧帽子口罩,认命地蹭到了更衣室门口。
她做好了准备,想着他一递出衣服,她立马接过来就跑。
她连溜走的路径都瞄好了。紧张又漫长的等待后,里面终于传来了脚步的动静。
沈以双手就绪,准备好接衣服。
哗啦。
更衣室的帘子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沈以没有一点反应的机会,就和里面的人相对而立。
他的身高带来瞬间的压迫感。
沈以僵在原地,低低垂着眼睛,目光里只有他方头皮鞋的鞋尖。
如果摄影棚完全安静的话,她觉得他足以听见到她擂鼓般的心跳声。
“辛苦了。”他用低淳、礼貌的声音对她说。
沈以机械地接过衣服,她应该转身就走的,但却如石化般的,只能钉在地上不动。
他的皮鞋也钉在原地。
直到他的助理拿着外套走过来。
“希恩哥,走吗?”
“嗯,走吧。”
他抬腿,和她擦肩而过。
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可能都坐车离开了,沈以才终于有了动静。
她一把扯掉帽子口罩,长长舒了口气。
她讨厌口罩,疫情期间工作天天戴着,她的脸被捂出了过敏性皮炎。稍微戴的久了
就起红疹。
不过照她第一天上班这个偶遇频率来看,以后可有她戴的时候。
沈以复盘了一下刚刚的情形,她捂得这么严实,他只能看到她头顶的帽子,肯定没有认出来。
这个笃定的认知让她松了口气。
可他们之间错的人明明是他,应该他见了她悔恨流泪才对!沈以忿忿地想。
而实际是,她没出息地计划,下次如果有他的拍摄,她一定提前请病假。
*
几天后,出差去海南拍封面的赵子非回来了。
两个人是一个组的,坐在一起选内页照片。
选到邵轻云的那组,赵子非敏感地瞥她一眼。
沈以神色淡定得很,说出来话却像淬了毒的箭。
“有必要裸着拍吗?”
沈以把他露腹肌那几张扔到一边,赵子非又连忙捞回来。
“这是男士沐浴露广告啊!”
“你自己看看好看吗?有人会买吗?”
赵子非仔细端详,构图和光影是平平无奇了些,但邵轻云的脸和身材实在太给力。
“好看啊,而且,管他们买不买,金主给钱就好了。”
沈以冷哼:“这就是国内时尚杂志越做越难看的原因。”
赵子非惊慌地提醒她:“闭上你的小嘴巴行吗,祖宗,主编就在附近呢。”
“在怎么了?我实话实说,照你们这寡淡无聊的风格,EMMA迟早完蛋。”
赵子非看见她身后主编望过来的目光,绝望地捂了捂眼睛。
*
沈以在杂志社待了两周,就喜获外号——毒舌伊芙。
她从国外回来,也没想着适应国内委婉的说话方式,常常直言不讳,得罪了诸如摄影师、搭配师、甚至金主等不少人。
终于有一天,沈以代替请假的时装编辑参会,当场说主编钦定的复古感封面做作、过时,主编气不过,想给她穿小鞋,沈以直接一句辞职,潇洒离开了。
当牛做马惯了的赵子非简直把她当做吾辈楷模,作为朋友又为她可惜。
“现在大环境多差呀,找工作容易吗你就辞职?你是不是看上我了,天天想蹭我家?”
沈以知道赵子非刀子嘴豆腐心,只是担心她锋芒太利在职场被欺负。
她开玩笑道:“你这么着急赶我走?怎么,我耽误你领人回家happy了?”
谁知赵子非支支吾吾,脸真的红了。
沈以像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死缠烂打问了半天,赵子非硬是闭口不言。
她自讨没趣,也就不再管他,专心致志找工作。
但她去招聘网上逛了一圈感觉没什么意思,便心血来潮发了条朋友圈,试试自己的人脉。
“坐标京市,谁有工作给我介绍一个?时尚行业相关。姐的实力懂的都懂[可爱][可爱]。”
朋友圈刚发几秒钟,马上有人发来了消息。
翠西:我有我有我有!
沈以短暂回想了一下这人是谁,想起来后欣然一笑。
六十六岁初吻:什么什么什么!
翠西:明星造型师干不干?
六十六岁初吻:哪个明星?
那边却没回答,直接给她甩了个地址,约了时间让她来面试。
翠西其实叫Beatrice,中文名不知道,是她在伦敦时装周认识的朋友。当时翠西正好坐在她旁边,两个人年龄相仿,自然而然开始交谈。她们在世界顶奢的秀场上肆无忌惮用中文评头论足,发现彼此审美点相差无几,于是一见如故,顺便交换了联系方式。还一起在英国玩了几天。
当时看秀的人身份复杂,沈以见翠西昭彰奢华的打扮,以为她是某个有钱人家大小姐,品牌方邀请来的VIP客户。
就那么一面之缘,后来碧翠西离开英国,两人再没什么联络。只是偶尔给彼此点赞个朋友圈的关系。
没想到她现在在京市发展。
沈以查了查地址,那是一家没什么名气的娱乐经纪公司。
不过机会摆在她的眼前,她当然先抓住看看怎么个事儿。
到了约定的日子,她精心准备了穿搭,每一件配饰都仔细斟酌,没有因为面试就刻意选正经严肃的套装,而是以简约松弛风凸显自己的个性。
公司叫钻石娱乐,沈以第一反应有点土。
但整体环境还不错,看起来相对比较自由,格子间没坐满,仅有的几个员工之间气氛也轻松愉快。
娱乐公司就是这样,大多数都在陪艺人赶通告,坐班的很少。
沈以瞭望了一圈,但没找到翠西。
两轮面试分别是人事和时尚总监,她全程对答如流,表现了非凡的自信和个人态度,以及对时尚的见解。
尤其是在专业性面试中,挺着个怀孕大肚子的时尚总监问她手上目前有什么品牌资源。
她坦然地告诉她:“没有。”
时尚总监说:“你还蛮有自己品味的,但抱歉,作为一个造型师,资源和人脉也很重要。”
沈以八风不动,依然坚定地看着她:“这没什么难的,给我一个月,高奢,高定,独立设计师品牌,我都会拿到。”
总监好奇:“你哪来的自信?”
沈以云淡风轻一笑,说:“爹妈给的。”
虽然拒绝他们的钱,但她又不是真的愣。在外摸爬滚打,她学会的最重要一点,就是灵活运用自己的优势和资源。
放着这么好的身份不利用,那她就是傻子。
在国外她只能单打独斗,但回到国内,她想进哪个圈子,想认识哪家品牌PR(公关),一定能找到牵线搭桥的人。
沈以就这样凭借自信顺利通过了面试,HR告诉她,董事长兼CEO这几天不在,等回来还会单独跟她见见。
时尚总监Stella给她大概介绍了一下公司构成。
“我们公司最开始是做偶像经纪的,前几年很火的练习生你晓得吧,不过这几年业务不行了,目前正在转型,主抓影视、综艺方面的业务。去年刚挖来一个经纪人,给她放了四个新签艺人,是咱们公司近几年的影视条线主推。目前正在给他们组专门的团队,除了你,我们另外还会招一个造型师,你们一人负责两位艺人。在休产假之前我会先带带你们。”
沈以点点头,说:“好。经纪人是哪个?”
Stella看了眼手机:“她下午正好来,你们见一面。”
“没问题。”
第65章 情场老手妹妹我钢铁之心
中午沈以就在附近的商场溜达了一圈,她捧着一杯关东煮,停在一幅巨型海报的下方。
那是一张轻奢女装品牌的广告,代言人签名那里写着——沈闻笛。
沈以咬掉一颗丸子,目不转睛看着姐姐那张精雕细琢、完美无瑕的脸。
七年间,她跟姐姐没有任何联络。
这七年,沈闻笛以全国第一的成绩考上电影学院,上学期间就备受瞩目,片约不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蹿红,先是参演一部贺岁档电影,又主演大女主古偶剧大爆,顺利跃升一线。
并且出道以来无绯闻,无黑料,唯一被猜疑的点就是她的背景,影视行业巨头公司引光传媒创始人的亲女儿,出道时自然被质疑过资源咖。
但沈闻笛硬是凭借自己浑然天成的演技,征服了所有人。
沈以仰望着姐姐,手中的丸子索然无味。
不得不说,人和人就是有差别的。同是沈克
斌的女儿,她们的人生道路天差地别。
沈闻笛用了七年时间就登上了行业顶峰,而她呢,口袋里摸不出几个子儿,时尚行业混了几年,回国还是从零开始。连住都要在朋友家蹭着。
眼看自己又要在姐姐面前陷入无止境的自我贬低,沈以立马打住,安慰自己,她马上还要出书了呢,没关系没关系。
脑海中凭空浮现一句话——你相信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即便看起来落魄了些又怎样呢?
完全不要家里的钱,她一个人也活得很好,很自在。
与18岁之前的茫然不同,她现在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知道自己要活出什么样的人生。
沈以最后与海报上的沈闻笛对视一眼,转身离开。
*
下午见到经纪人,沈以才发现也有过一面之缘。
她叫胡芳杏,个头有一米七几,身材微胖,看起来匀称有力量,妆容和穿衣风格很欧美。在人群中相当好认,有种虎虎生风的利落劲儿。
之前在英国,沈以还在造型工作室当助理时,接过胡芳杏团队的活儿,不过她当时还在另一家公司。
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她们见面后很快热络起来。
但尽管胡芳杏表面玲珑,客气周到,沈以仍然能察觉出她对她的审视。
胡芳杏是一个有野心、有冲劲儿的经纪人,她既然是被挖来的,公司对她的团队一切都给顶配的待遇。这其中,明星造型是最最重要的工作之一。但沈以看起来显然太年轻了,在业内就像白纸一张,没有任何显眼的成绩。
所以客套完后,胡芳杏开门见山,直接抛给她难题:“听Stella说,你现在手里没什么资源,或者说,要一个月才能有。但马上有个电影节红毯,我团队的艺人都要参加,你打算怎么做?”
她气场逼人,但沈以面不改色,从她的大包里掏出沉甸甸两本LookBook(品牌服装图册),拍在胡芳杏桌上。
这是她计划在国内找工作后,补看了近两年时装周和各种品牌的秀,熬夜做出来的。
沈以镇定自若:“我现在一个人都没见到,至少得先看看他们的风格,才能做出方案。”
胡芳杏翻了翻那两本册子,一本男装,一本女装,再抬眼时,已没有了刚刚的犀利。
她笑着对沈以说:“ok,走,带你去认识认识。”
*
钻石娱乐目前在圈内不是很有名气。
偶像也没捧起个顶流,影视呢是刚刚才抓不久,可以说各方各面都比较尴尬。
但他们在培养明星方面舍得花钱,看起来投入不少。
钻石的办公地点在一栋综合写字楼,但他们另外租了郊区更开阔的两层楼作为场地,上一层是表演班,下一层是偶像训练班。
胡芳杏带着沈以经过楼下,里面响着音乐,还有男孩子5678数节拍的声音。
沈以忍不住去门前围观了一下,清一色的十几个男孩子,大多脸庞稚嫩俊秀,还有几个看起来酷酷的,满身散发荷尔蒙。总而言之就是一窝鲜嫩帅哥。
沈以趴门上看得津津有味,眼神发光。
胡芳杏一把拽走她,淡声评判:“你跟老板肯定有话聊。”
沈以只顾着问自己疑惑的:“怎么全是漂亮男孩子,漂亮女孩子呢?”
“呵,”胡芳杏皮笑肉不笑,想起那个不着调的董事长,说,“老板的癖好。”
沈以暧昧笑了两声,了然道:“难不成是女老板啊?喜欢帅哥的话……那我们确实有话聊。不过,”沈以实话实说,“他们可得好好练去吧,跳的什么玩意。”
爱看帅哥是一方面,同时她还客观,她还理智,她还是毒舌伊芙。
两个人从这层离开,拐入楼梯间往上一层走。
“怎么?你还懂跳舞啊?”
“懂啊,高中校庆我跳过。在英国我也表演过中国舞,把那些白男黑男迷得不要不要的。”沈以故意夸张,眉飞色舞。
“情场老手啊你?追求者很多?”
沈以狡黠一笑,语气似真似假:“数不过来。”
“哎呦喂,那你小心着点,这里小帅哥多,你别瞎勾搭。老板忌讳工作人员和艺人搞在一起。”
“啧,”沈以正色,“我很有职业素养的好吧?而且,妹妹我钢铁之心,普通点的姿色撼动不了我。”
“哈哈,”一贯不苟言笑的胡芳杏都被她逗乐了,“那你一会儿见了我手下那个,可得保护好你钢铁之心。”
沈以正想问问胡芳杏手底下四个艺人的情况。
面试的过程比较火速,她还没来得及做背景攻略。
上到二层,她们被一道玻璃门挡住了去路,需要密码或者门禁卡。
胡芳杏不常来,不太记得密码,准备掏出手机打电话问问。
她低着头翻包,沈以就在一旁无所事事的神游。
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沈以的目光不经意落在玻璃门上,一道颀长的黑影逐渐靠近。
紧接着,一只手自她的侧脸旁伸了过来,沈以侧目,看到一只过分漂亮的男人的手,指骨分明,肤色偏白,指间夹着一张卡,轻轻划过机器。
她被身后之人笼罩。
无端的,沈以愣怔在原地。
明明她还没回头,明明她不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但感觉先于感官,向她发出强烈的预警。
心中响起山呼海啸的警笛声。
滴——
随着门打开的声音,胡芳杏抬头看过去,随后一笑:“我以为你在里面呢。刚来吗?”
“嗯。”身后的人轻描淡写回应了一句。
那声音来自她头顶很高的位置。
沈以脑海中的火山随着那一声轻飘飘的“嗯”,骤然爆发。
没有帽子,没有口罩,没有准备,她将在他的面前无处遁形。
她一时间闪过很多念头——原来他是这里的艺人……他刚刚跟在她们身后多久?听到她们多少对话?她早上化的妆完美吗?头发是不是有点乱了……她看起来还足够平静吗……
沈以曾设想过很多与他重逢的场面。
但都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预兆。
与他们当年在月亮湾的初遇一样,重逢依然是如此的轻飘飘。
没有前奏的渲染,没有正式的预告,就这么随随便便,狭路相逢了。
“Eve,我给你介绍一下。”胡芳杏看向她,随即一怔,“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没怎么。”沈以抬手,理顺额边曲卷的垂发。
然后她转身,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一旁,胡芳杏在自顾自介绍,话音好似隔着一层罩子,从很远的地方飘进她的耳朵。
“他是邵希恩,你认识吗?最近正好有一部他的剧。希恩,这是Eve,你也可以叫她沈老师,公司刚刚安排给我们造型团队的……”
沈以以为自己会溃不成军。但没想到,时隔七年再次望进他的眼睛,那些被压抑的爱恨,在这一刻重新聚集,成为她寒光闪闪的铠甲。
她移开视线,凉淡道:“不认识。”
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沉重的浓云,酝酿着一场未知的大雨,低而近地压向她。
邵轻云并未反驳她的话,只是同样平静地伸出手,说:“你好。”
表现得太抗拒,就是依然在意。沈以告诉自己,她不在意。于是也从容地伸出手,和他蜻蜓点水般地交握。
“你好。”
胡芳杏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今天以来,沈以给她的感觉都是很生动有趣的,现在这张扑克脸,绷得有些太紧太突然了。
好似在这一刻,沈以真的换上了一颗钢铁之心。由内而外,整个人都凝固封锁起来了。
后来三人一起来到邵轻云的专属休息室。
胡芳杏顺便给沈以讲了一下目前的情况,她手下两男两女,其中有两个正在剧组拍戏,剩下这两个都不是表演系科班出身,最近只有零散的代言和通告,于是趁着有时间,在公司这边抓紧进修演技。
今天在这边的另一个女艺人叫林妲,入行也有几年了,还没演过主角,长相美丽又不算有特点,尖下巴还显得刻薄,所以大部分饰演的都是美艳的反派女配,或者工具人炮灰。
此刻她正在隔壁表演教室,接受老师一对一的单独辅导。
胡芳杏说:“我去看看她练的怎么样了,你俩先熟悉熟悉。”
胡芳杏出去后,顺手合上休息室的门。
一个不算太宽敞的空间里,就剩下了两个人。
邵轻云正坐在化妆镜后的椅子上,面向她这边。
他的眼神更加直白、集中地落在她身上。
她觉得他在上上下下,甚至里里外外地把她看清楚。淡薄而绵长的目光在试图撬开她的盔甲。
而她的盔甲并没有想象中的坚固。
沈以霍然起身,一眼都没有看他,准备去找胡芳杏。
然而这时,邵轻云开口了。
“沈甜甜。”
他的声
音很轻,低沉的磁性嗓音比年少时更多了些浑厚力量感。那熟悉的口吻,像是自岁月的河流中轻悠悠的穿越而来。
“好久不见。”他说。
沈以放开了刚握上的门把。
在背对着他沉默几秒钟后,她转过身,眉眼淡漠地走近他,弯腰,倾身,眼睛对着眼睛。
他一动不动,任凭她无限靠近。
“请你叫我沈老师。”
第66章 强烈的渴望数不清的追求者?
邵轻云面色不变,仍然持续用那双浅琥珀的眸子望着她。
“我跟你,不,熟。”
她扔下这句话,直起身来,干脆利落地转身,扎起的发尾扫过他的鼻尖,果味的清甜一如往昔。又像她本人一样,丝毫不为他停留。
沈以打开门走出去,合上门时,深深舒了口气。
goodjob。她在心中鼓励自己。继而又陷入沉思,还要继续这份工作吗?
答案是不要。
沈以想,她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的纠葛,这个当初毫不犹豫离开她的人。薄情的人,残忍的人。
这时,胡芳杏正好领着刚结束课程的林妲来见她。
二人互相打过招呼,沈以探究地看着林妲的下巴,直接问:“你整容了吗?”
一句话精准触到林妲的雷点,林妲叉腰怒目圆睁:“我没有!我真服了,芳姐,我不要这个造型师!她礼貌吗?”
“啊,”沈以抓住机会,“既然林小姐觉得我不合适,那就算了。”
她看向胡芳杏:“我回去跟Stella说一声,让她再找别人。辛苦你白带我来这一趟了。”
胡芳杏满脑门子问号。她就离开了十分钟,一个小时前还干劲满满往她桌上拍图册的沈以,怎么突然变卦了?
胡芳杏看向沈以身后紧闭的门。
“那我先走了。”沈以挥手告别。
临走,她回头,还是忍不住对环着手臂怄气的林妲说:“sorry,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是你发型不对,显脸长,而且你太瘦了,其实再胖个十斤,脸型会更饱满好看。”
林妲摸了摸脸,原本一脸敌意变成了自我反省。
等她回过神来想问问应该留哪种发型时,沈以已经下楼了。
胡芳杏敲了两下邵轻云的门,然后推门而入。
“你们俩刚刚说什么了?”
邵轻云正交叠着长腿打电话,面向化妆镜而坐。
他从镜子里和胡芳杏对视一眼,从容地挂断了电话。
胡芳杏目光随着他的动作,5.2的极佳视力扫到他屏幕上“梁璧君”三个字。
“什么都没说。”邵轻云起身,礼貌道,“芳姐,我先去上课了。”
“你给我好好上,”胡芳杏语气严厉,“下周有一场试镜,费半天劲给你争取的,你可别辜负我。”
“好。”
他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努力,反正脾气是很好,大部分时候听她的话,不同意时也是有理有据表达自己的观点。
从见到他的第一眼,或者说,他刚被老板塞进她手底下时,她就觉得这个外表惊艳、气度不凡的男人,藏着很多秘密。
她在看人方面历来敏锐,犀利。
拥有这样顶级的学历,他的智商肯定极高的,情商也不弱,人情世故把控得滴水不漏。
但为什么要进娱乐圈呢?
胡芳杏想起他手机屏幕上那三个字。
而且,分明跟老板关系非同寻常的样子。
*
沈以跟Stella表达了辞职的意向,Stella自然不满沈以的突然变卦,后来通知她,明天老板回来,亲自跟她谈辞职的事。
沈以想到也是自己比较任性,便同意了。
第二天她准时来到钻石娱乐,前台让她先坐在会客室等待。
沈以等了会儿,就看见门口进来了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
皮草大衣裹着她娇小的身材,里面穿着性感抹胸和紧身长裤,长发飘逸,巴掌脸妆容精致,长美甲亮晶晶地闪着光。耳环,项链,戒指,手链,一件不少,各个是价格不菲的顶奢。
“翠西!!!”沈以站起来,激动地喊了一嗓子。
“伊芙!!!”女人也向她奔来,两个个头相仿的女孩热烈拥抱在一起。
她们在英国的相处方式就特别浮夸。两个人性格相似,品味一致,都是活泼开朗喜欢搞怪的那一类,属于在别人面前多少都会装一装,但在彼此面前就会自然而然放飞自我。比如用中文的发音叫对方的英文名。
她们拥抱完,翠西探出头来,认真审视她:“伊芙,你黑了。另外,说了别叫我翠西。”
“碧翠西。”沈以笑嘻嘻,她转头看了眼格子间的零星牛马,同样以审视的目光注视她。
显然,碧翠西的奢华风格,和牛马们的装束完全不同。
沈以福至心灵:“你就是老板啊?”
碧翠西撩了撩精致保养的头发丝儿,点头承认:“是呀是呀。”
两个人亲密地手挽着手进了董事长办公室。
沈以看着她这一身造型,实在跟董事长三个字联系不起来。
她好奇地参观姐们的办公室,从白色的实木大桌上抽出一张名片。
“梁,璧,君,”她念出来,“这是你本名?”
“嗯,我也觉得有点俗。”
“没有,像香港女明星的名字。”
碧翠西喜笑颜开:“好听,爱听,多说。”接着她打电话让助理送咖啡进来。
沈以在她对面落座。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梁璧君,像是突然开始角色扮演,整个人的气质沉着下来。
“伊芙,不要辞职。Stella马上就要休产假了,我们造型团队本来就缺人,你知道现在在国内,找个真正有审美的造型师有多难吗?”
“我也经验不多,恐怕不能符合你的要求。”
“我还不知道你的能力吗?”梁璧君双手托腮,又恢复了娇气女孩的模样,冲她眨眼撒娇,“你就当帮帮我嘛。”
沈以不说话。
梁璧君继续攻略:“你去过我们训练室了吧?看到那群小鲜肉了吗?你还可以跟我一起去物色呢,你想想你坐在桌子后面,小帅哥一个一个向你走过来,给你表演节目,不爽吗?”
沈以扑哧笑了,骂她:“梁璧君,我就知道你不正经!”
“我怎么不正经了?我只欣赏,并且让他们给我赚钱而已。”
梁璧君直起腰来,扯一张便签纸,在上面唰唰写了什么,然后拍在沈以面前,语调霸气。
“你来,如果通过试用期,年薪这个数。造型出圈,另有奖金。如何?”
沈以扫了一眼,眉梢一挑。
“哇塞,你霸道总裁啊?这么大方?”
“痛快点,你就说干不干吧?”
这次沈以就犹豫了两秒钟:“干。”
这一刻,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纷纷扰扰、陈年旧事被她抛之脑后,全都变成了一个字——钱。
她要赚钱,她要赚钱,她要赚钱。
赚很多再继续她中断的环球旅行,去过自己喜欢的自由生活。
重点是,赶紧从赵子非家搬出去,她可不想耽误人家谈恋爱。
至于邵轻云,完全以合作和工作关系相处就行了。
或者说,换一种思路,有没有可能这其实是天赐良机,给她接近他,报复他的机会。
比起老死不相往来,是不是让他在她面前痛哭流涕,俯首称臣,忏悔不已,才是真正的爽?
不过她真的不擅长筹谋,只想了一会儿就作罢了。
总之她和梁璧君达成了协议,正式走上了她的工作岗位。
自练习教室那天后,沈以在没见到邵轻云。她只和胡芳杏联系,沟通了一下她手底下艺人的情况,同时自己也做了很多攻略。
近期Stella带着她去赶了几个偶像的通告,让她熟悉工作流程。其他的时候,沈以就搜罗了很多国内高定品牌和小众设计师品牌,趁着有空直接飞过去摸底。
3月底的京市国际电影节,是近期最重要的活动。
Stell
a领着沈以,以及另一位新招的造型师——赵卓阳,给艺人做了几套红毯礼服方案。因为艺人档期的问题,各个试装时间地点不同。
沈以在零零碎碎的工作中,也借机见到了另外两位明星。
一个长得特别硬汉,一身正气,肤色略深,不笑时显得严肃。经常拿个保温杯,十足的老干部作风。
他叫蒋济,跟林妲一样,也是配角专业户,不过他出演正剧多。属于观众眼熟,但不知道他名字的那种。缺点是脾气古怪,试装久一点就不配合了。胡芳杏说他脑子里只有演戏,其他都是浮云。
另一位是女生,叫陈晞尔,表演学院科班出身,刚毕业不久,出演一部校园青春剧大火,明明是带梨涡的可爱型长相,性格却文艺内敛。缺陷是五五分身材,穿搭不修边幅,数次机场街拍被嘲笑上热搜。
完整见完这四个人,沈以意味深长对胡芳杏说:“姐们,你任重道远啊。”
看起来一个比一个难捧。
胡芳杏苦笑:“实话告诉你,看这阵容,我当时差点准备违约。不过后来相处了一下,感觉也不是没可能。”
沈以安慰她:“嗯嗯,我也实话告诉你,我觉得都不错。除了那个邵轻……邵希恩,都是可塑之才。”
彼时她们正在公司的大化妆间,等待邵轻云试装。
Stella领着赵卓阳去跟林妲的综艺通告了,沈以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邵轻云的试装负责人。
某种程度上也反映出,目前这四个艺人里,邵轻云咖位最低,最不受重视。
她说完那句话,胡芳杏冲她咳了一声,并给她眼神示意身后。
沈以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走过来的邵轻云,不过她并没有说坏话被抓包的尴尬。
他今天脸上无妆,黑发自然垂落额头,穿宽松及膝的长风衣,肩膀宽阔得像走过来一台双开门冰箱。
沈以装模作样看眼时间,环着手臂摆出老师姿态:“还算准时。”
“我不准时过吗?”他微微而笑。
他这话像在问胡芳杏,又像是对她说的。沈以不自觉想起那些年,一般都是他在耐心等待迟到的她。
沈以转身去取衣服,顺便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恩仇以后再说,今天仅仅是工作关系。她会把他当成没有生命的洋娃娃对待。
洋娃娃,洋娃娃,洋娃娃。
“洋娃娃……不是!邵轻……呸!”频繁口误,沈以懊恼地将衣服塞他怀里,命令道,“你先去换这件!”
邵轻云的眼里漫上了笑意,还是那副熟悉的忍笑的表情。
沈以更生气了!
他凭什么能做到这样,无事发生一般云淡风轻。
他不知道,他曾经亲手把她的心脏挖走过吗?
沈以转身敛眸,用力咬了下嘴唇。
*
接下来的沈以完全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胡芳杏在她脸上都捕捉不到一丝笑意。
“这件衬衣算了,不太搭调。”
“裤子别动,换一件上衣试试。”
“还是前面有挺缝的那条西装裤吧,更有型一点。”
“念念,你说是不是缺条皮带?帮我拿一条宽的吧,金属卡扣不要太夸张哈。算了,我去看看。”
陶念念是邵轻云的妆发师。他们今天除了试衣服,还要敲定妆容和发型风格。
但选服装这个环节就花了不少功夫。主要是沈以极其挑剔。
邵轻云的助理诗宜在一旁感慨:“沈老师蛮厉害的,她怎么就能一眼看出好不好看?”
她转头征询邵轻云的意见,发现他本来就望着那位新上任的造型师。好似那目光从未偏移过分毫。
此刻,沈以正手持两条差不多的皮带,目光认真地对比。当年那个吊儿郎当问他未来该干什么的女孩,不知不觉已经脱离了稚嫩和懵懂,变得专业而成熟,果断而利落。
他在出神间,沈以已经选好了皮带,跃跃欲试地走过来。
“站起来。”她不客气地指挥他。
一旁不停打电话的胡芳杏忍不住回头,她在繁忙中都感觉到沈以对艺人的不礼貌了,语气傲慢又生硬。但之前对其他女艺人,哪怕臭脸的蒋济,她都热情友好得很。
结果一看邵轻云,胡芳杏发现自己的操心是多余的。
他面色平和,没有分毫不悦,好脾气地随她支配。
沈以说“举起手”,他就木偶一样展开手臂,完全配合。
沈以低下头,径自在他裤腰上穿皮带。穿到身后时,她伸手环抱住了他。像是侧头靠在他的怀里。
一种橙花清甜直直侵入邵轻云的鼻息,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目光凝结,伸展的手臂差一点随着强烈的渴望回拢,收紧。然而理智遏制住了行动,最后他只是微微扬起头,手指无声合拢。
沈以对他微妙的表现一无所知。顺利接到皮带的头后,她垂着眼帮他在前面系好卡扣。
然后她绕到他身后,公事公办地扫了扫他的肩膀,又踮起脚和他一起看全身镜中的男人。
黑色丝绒收腰西装,同色系V领衬衣。笔挺有型的西装裤,黑色无系带低帮皮鞋。画龙点睛的是腰间一根宽皮带,拉长了他本就高的腰线,突出了头身比的优越。
加上他深邃的眉眼,整个人看起来清贵端凝,又透露一种含蓄内敛的强势。
沈以有些走神,觉得这就是邵轻云本来的气质。
但裤脚似乎有点短了,沈以自然而然地蹲下身,帮他抻了抻。
邵轻云下意识收了下脚,很快又停住不动。
她身材不高也不算矮,最多163,这些年也没能再多长几厘米。加上瘦,蹲下去是很小的一只。
刚见她时还精致的卷发,此刻有些炸毛的堆在肩膀两侧。但她压根不管,只专注于他裤脚的长度。
恍然间,邵轻云想起月亮湾的一个台风天。
然而容不得他回忆,沈以已经站了起来,环着手臂退后两步,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子将他从头扫到脚。
接着再次向他走近两步。
两个人近距离对望,沈以伸手到他的胸膛上,慢条斯理解开了两颗扣子。
“这样更好一点。”
“你说了算。”他望着她,声音沉,目光也沉。
沈以伸手探过桌上的品牌方胸针,给他在西装的领口佩戴。
她眉目专注、冷情。他扫一眼各自忙碌的众人,语调轻缓、低沉:“数不清的追求者?”
沈以霍然抬眼望向他。
他眼里藏着凉丝丝的戏谑,又说:“我不是可塑之才?”
她冷笑一声,终于扣好胸针的卡扣。
“你倒偷听得挺齐全。”
沈以说完干脆地退后,一转头看到胡芳杏似笑非笑望过来的目光。
“你们是不是认识?”她突然发问。
来自于金牌经纪人的敏感和直接。
见沈以和邵轻云都没说话,胡芳杏继续笑里藏着刀:“我记得你俩都是津海人,旧相识?”她想起邵轻云看沈以的目光,她从未见过的目光,于是用玩笑的口吻说,“怎么?不会……谈过一段吧?”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们。
“芳姐,你不要瞎说。”沈以八风不动地展开笑容,扫了眼邵轻云,用轻描淡写地口吻说——
“我有男朋友。”
室内陷入短暂的安静。
胡芳杏一脸惊奇,暧昧笑着走过来拍她肩膀:“嘴够严啊,我以为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呢。怎么不常听你讲?”
“他工作忙,全
世界到处跑,我们不常见的到。”沈以笑着解释。
一旁陶念念插嘴:“异地恋啊,那挺不容易的。”
“你不是钢铁之心吗?那这人得多帅啊?”胡芳杏调侃。
“当然帅啊。”沈以露出害羞而骄傲的表情。
“比我们希恩还帅吗?”
沈以瞥了眼邵轻云的神色,笑眯眯一字一句道:“对啊,比你们希恩帅。”
第67章 伤痕玫瑰狼心狗肺的渣男赛道
那得意洋洋的小表情,好似偷鱼成功的猫。
“就穿这一身?”邵轻云清冷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胡芳杏说:“我觉得可以。”
沈以也说:“就这套。”
邵轻云最后看了她一眼,端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走进了试衣间。
沈以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浮现一个大字——爽!!!
*
京市国际电影节当天。
会展中心附近的某间酒店里,胡芳杏试图保持冷静,但她深吸了好几口气还是不成功。
“林妲,摘了口罩我看看。”
林妲坐在沙发上,眉眼抗拒:“我不。”
胡芳杏看着她口罩边缘的红痕,语气冷冽:“谁干的?”
“没人。”林妲不看她,“就是打肉毒脸肿了。”
时间已经指向了十点钟,林妲的化妆师频频看表,开幕式红毯在下午举行,现在再不开始化妆就迟了。
“我不想去了,给我取消行吗?”林妲说。
胡芳杏终于忍无可忍,大发雷霆:“你以为你的曝光机会容易得来吗?还是这种大型官方活动!你想不走就不走,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咖位?!”
林妲站起来一把扯掉口罩,把左脸暴露在她面前:“你想让我走?行,那你先准备公关稿吧!”
她白皙紧致的脸颊上,印着几道鲜红的痕迹,看样子像是指痕。
胡芳杏皱眉:“你昨晚到底跟谁在一起?又是他?”
林妲沉默,将口罩戴回去,冷声说:“反正我走不了了,你们看着办。”
胡芳杏按了按太阳穴,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如果你觉得那个蠢货比你自己的事业重要,那我无话可说。你想永远演女配角,就这样吧。”
胡芳杏转身,一副彻底放弃的样子。
“等等,她能走。”
套房角落忽然传出一道坚定的声音。
胡芳杏回头,看到蹲在挂衣架前忙活的沈以。
自房间发生争端后,别人或看热闹,或跟着着急,只有沈以一直在角落里翻来翻去。
此刻,她手里拿着两件裙子,一件是林妲红毯要穿的黑色缎面裙,另一件红色同材质的备选长裙。她将红色那件晃了晃,说:“芳姐,这件公司能不能出钱买了?”
胡芳杏不知道她要搞什么花样:“如果你能让林妲上红毯,买多少件都行。”
“好。”得到承诺的沈以马上对林妲的化妆师说,“现在马上开始化妆,受伤的那边脸贴上这个。”
沈以递给她一片剪好形状的红色蕾丝。
旁边的林妲莫名其妙:“我不是说我不走了吗?”
“你要走。”沈以笃定地看向林妲,“而且,会比以往的你更特别,更好看。”
她的目光让林妲顿住,再看沈以不知何时剪好的蕾丝玫瑰,心中莫名一动。
而且,选择不走本来就出于无奈。她心底里怎么舍得放弃这样好的曝光机会。
“行吧。”
林妲终于开始化妆的时候,沈以将那件血色红裙摊开在餐桌上,抄起一把大剪刀,沿着大裙摆就是干脆利落的一剪。
胡芳杏心中一个咯噔:“这件不贵吧?”
“不知道。”沈以心无旁骛。
胡芳杏安慰自己,钱没有林妲的前程重要。如果她真能好好走完这次红毯,哪怕这钱她自己花都行。
而那天登上红毯的林妲,果然大放异彩。
她身着修身的黑色缎面鱼尾裙,头发紧束一个优雅的髻,与众不同的是,她自发髻到腰际,以印度纱丽的方式披着一条深红色绸缎,挡住一半脸颊。红色的缎面上闪着一层亮,在灯光璀璨间宛若血色星河流淌。
一半脸颊的林妲比往日更有神秘的感觉,那半张脸极其精致美艳,红唇,明眸,眉间隐约透着忧郁。
她侧身面对摄影区向前走,若隐若现露出幽暗中的那半边脸。让人们更好奇被遮挡起来的地方有什么。于是摄影区掀起了一波小热潮,拍照的声音更响,闪光灯更密。有人用长焦镜头放大拍,发现她藏在暗处的脸上似有大片红痕,但细看其实是玫瑰的形状。
蕾丝的质感像极了伤疤。剪成玫瑰的样子,却是另一种残破而有生命力的美感。
那一刻,神秘成为惊喜。
林妲走完一截红毯,胡芳杏总算松了口气。
沈以还来不及接受胡芳杏的夸奖,就要去盯下一个上场的艺人。没错,是邵轻云。
也不知道Stella的分配标准是什么,总之试用期她负责林妲和邵轻云,赵卓阳负责陈晞尔和蒋济。
她不知道分配的过程如何,反正结果如此。都不给她反对的余地。
工作忙碌起来的沈以也没有任何反对的空隙。
不过听赵卓阳吐槽的样子,感觉邵轻云可比蒋济听话多了。
然而等到邵轻云走上红毯,她才发现是她想多了。
原本应该解开两道衬衫扣子,不知何时被他扣了上去。搭配有时候就是这样,一点不引人注意的小细节,其实对整体影响很大。比如邵轻云这一身,立马显得呆板保守,失去了V领自然向下的流畅度。
邵轻云刚走上去两步,距离签名墙还有一段距离,直播的镜头还没投向他。沈以暗暗骂了一声,当机立断口罩一拉,帽子一压,急步追了上去。
她急冲冲拦到他面前,二话不说就将扣子往下解了两道,压低声音警告:“不准你随便扣上!”
邵轻云从微怔中回神,看她紧皱的眉头,凶巴巴的眼神,倏忽笑了。
“对不起,不小心。”
前方,有好几个镜头忽然转向他们这里,快门声变得格外密集。似乎比起一场完美的走秀,媒体更喜欢捕捉小意外。意外才能带来独家新闻,才能带来话题讨论度。
沈以赶忙溜走了。
*
外边红毯还未结束,典礼还未开始,会场内乱糟糟的,都是身着光鲜亮丽的明星、剧组,或者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
镜头仍然围绕着场外的红毯,现在正是里面明星补妆的好时机。有人已经更换了场内的第二套礼服。
林妲和邵轻云都没有换第二套的计划。
化妆师给林妲补好妆,沈以又过去固定了一下遮面的布料。
林妲正面无表情的望着前方,细看她的眼眸其实蒙着一层水光,有微微的破碎感。好似现在她全在强撑,只要会场黑暗下来,她马上就会垮下去。
沈以凑近她的脸,检查里边那片蕾丝玫瑰。
“贴着疼吗?”她问。
“不疼。”林妲淡淡说。
沈以看着她的神色,声音很低但语调轻快:“其实呢,我还有个更好的想法,不做任何遮挡,留着你脸上被人打的红印,裁一些血迹形的花纹缝在你的黑裙子上,你再拿一把像武器的配饰,走出杀气腾腾、绝地反击的气势,这样上场,绝对出圈。”
沈以当时真这么想的。不过想到艺人可能受到的舆论冲击,以及国内的正能量价值观,她还是选择了更保守妥帖的方案。
林妲有气无力白她一眼,说:“没人打我。”
“苦兮兮的受害者没什么意思,反击者的样子才最好看。”
林妲抬头看她。沈以弯腰仔细端详她的五官。
“你的脸可塑性很高,很适合演重生复仇剧嘛,前期可以无脑,重生也能强大。”
被她这么天马行空胡乱打岔了一会儿,林妲还真就忘了心中痛苦。
“怎么就无脑了?”她抗议,随即摸了摸下巴,“我真能演吗?”
“当然。”
彻底检查完林妲的造型,沈以直起身来,发现邵轻云就坐在林妲身
后。
“沈老师,谢谢你。”林妲忽然说。
沈以低头对她笑:“我本职工作。”
“下次活动还是你跟我,可以吗?”
“本来就是我啊。”沈以准备绕出座位,转身时又回头,对她说,“一个条件。”
“什么?”
“不准你再乱打针。”沈以一字一句说完,笑里藏进了坏,“别走无聊端庄的淑女路线了,演戏演不了女一,我带你上红毯玩野心大女主游戏,敢吗?”
林妲本来略显萎靡的神色立马焕发光彩。
“敢!”
眼见着林妲脸上的表情终于生动,沈以莞尔一笑,抬头时撞上邵轻云正盯着她的视线。
沈以马上收敛了笑容,绕到他面前,帮他调整了一下略歪的领口,以及额前两缕垂落的黑发。
全都拢上去的发型让他整张脸更加英气逼人。
她刻意避开他的视线,他偏要微微仰起脸看着她。
两人间的这种上下位置,似曾相识。
沈以略微走神了一会儿,就听邵轻云略带戏谑的声音问:“沈老师,带我玩点什么?”
“你啊……”沈以故作思索,一边帮他摆正胸针,倾身贴近他的耳朵,“狼心狗肺的渣男赛道直接上手。”
说完她起身便要离开。
邵轻云堂而皇之抓住她的手腕。
她警惕地扫了眼四周,皱眉瞪他。
“你干什么?”
他不答,垂眸看向她皮包骨般的手腕,自言自语说:“瘦了……”
沈以使力也没能挣开他的桎梏,邵轻云抬头,终于低声道出自己的意图:“结束后别急着走,我有话跟你说。”
“我没话跟你说。”
沈以干脆地拒绝,甩开他就走,未曾有丝毫犹豫停留。
*
跟下来这场冗长的典礼,沈以不知道座位上面对镜头的明星困不困,总是她眼皮快要睁不开了。
好在她第一次参加电影节,算是圆满完成任务,没出什么大的纰漏。
跟着大家回到酒店,沈以看着房间里的一团乱麻,瞬间感觉要晕倒了。
走得时候卡时间匆匆忙忙,回来还要做整理。红毯上几分钟的光鲜亮丽,明星累,她这样的牛马也用掉半条命。
前期设计造型,登场保证万无一失,结束还要收拾残局。
沈以揉了揉酸涩发红的眼睛,认命的继续工作。他们团队工作人员不多,各自有各自的职责,比如妆发师的工具就得拎两个行李箱。
林妲已经提前走了,女明星的东西又琐碎难整理。最后沈以拎着一个巨大的黑包走出房间,打算去隔壁收拾邵轻云的礼服。
这些衣服最后都要好好归还给品牌方,她得先检查有没有问题。
她双手拽着包走出来,正巧在酒店走廊里撞见邵轻云。
明明他换装更快,却比林妲晚走许多。
沈以不想思考原因,只公事公办地问:“你的衣服呢?”
“南凯拿到车里了。”他回答。南凯是他的执行经纪。
“哦……”她话还没说完,邵轻云弯腰夺过她手中巨大无比的黑包,无比自然说:“走吧。”
意思就是,坐他的车。
她来时坐胡芳杏的车。今晚她的艺人里,只有蒋济得了个最佳配角奖,胡芳杏拉着蒋济去找知名导演刷脸了。
无东西一身轻的沈以摊摊手,说:“我去坐地铁,衣服你们捎到公司就……”
她话没说完,邵轻云空着的那只手直接在她后颈处带了一把,推着她向前,力道沉稳且不容拒绝。
虽然他没说话,但意思十分明显:让你走就走,别BB了。
碍于其他工作人员在,沈以没好当众发飙。
只是觉得他这个动作极其熟练、顺手。
出了后门,邵轻云很快就把她放开了,因为还有许多蹲守的粉丝和媒体,对明星下班也不放过。
邵轻云出道时间不算长,但已经有了自己的粉丝群体。
他们激动地喊着他的名字。邵轻云侧目,将手中大黑包递给司机,独自来到围栏前,又引发了一波尖叫浪潮。他接过笔给粉丝签名,一边用磁性而真诚的声音说:“女孩子要早点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有几个女生当场就哭了。
沈以看着他被热烈喜欢、被紧密簇拥的样子,心中有种怪异的涩味。她冷哼一声,率先爬上了邵轻云的商务车。
安抚完粉丝后,邵轻云终于上了车。
沈以坐在七座车的最后排。
邵轻云和助理诗宜坐一排。副驾坐着执行经纪南凯,一直调着头跟他对近几天的行程。
在零星的对话中,沈以得知邵轻云之前面试成功了一个角色,马上又要进组三个月。
经纪人还说他目前曝光不够,知名度太低,商量着上综艺节目刷脸的事。目前恋爱综艺、旅行综艺,甚至脑力比拼综艺都发来了邀约。
邵轻云没有异议。
整个过程中,沈以环着手臂,一脸冷漠望着窗外,望着望着就开始打呵欠,打着打着,她直接靠在玻璃窗上昏迷了。
这项大型活动耗费了她所有的能量。在此前的两周里,她到处看高定,做方案,借衣服,和无数人沟通、联络,还要到处打探消息做背调,防止撞衫或者品牌污点等等事故发生。现在这一桩大工程终于彻底结束,她脑海中紧绷的弦也终于松开。
沈以完完全全睡着了。
在车上睡得自然不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似有一双眼睛穿过厚重云雾,一刻不停地看着她,无论她怎么奔跑躲避,那双眼眸都不放过她。
沈以一个激灵睁开眼,心跳得巨快,脑袋也有些发懵。
坐起来时,身上的黑色风衣滑落,沈以看着衣领处顶奢品牌的字母,想起这是邵轻云结束活动后穿的衣服。
还是那辆七座商务车。
车里现在空无一人,也没有行驶中的晃动感觉。
她揉揉眼睛看向窗外,一片漆黑的夜色,星星点点的灯倒映在墨水一样的湖面上。
沈以爬到前面,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一道高挺的身影靠立在栏杆边上,面向她这边的方向。
他们隔着朦胧夜色,默然而立。她只能看到灰色的轻烟自他指尖升腾蔓延。
“是谁?”他问。
沈以感觉莫名其妙,且对他充满敌意:“你在说什么?”
他继续用那种清淡,却沉郁的嗓音说——
“你男朋友,是谁?”
第68章 别哭好吗我看见你就恶心
沈以冷笑一声,转身就要离开,结果看到身后更加幽暗的树林和小径,有些迷茫。
他这是把她带到了哪里?
邵轻云掐灭了烟,朝她的方向走来。
“就这么不想见我吗?”
沈以不知不觉攥紧了包带。
她讨厌他每一次在她面前泰然自若的样子。
他曾经毫不留情一走了之,现在还敢问她想不想见他。
沈以回过身,七年的沉淀,让她学会了克制,但直截了当的性格从未改变。
“不想,一点都不想。”她迎着他的目光,语调凉薄,厌恶,“我看见你就恶心。多跟你呆一分钟,就想吐。”
邵轻云沉默着停下脚步。
半晌他才说:“上车,我送你回家。”
沈以掏出手机点开地图,发光的屏幕将她冷淡的表情映照清晰。
“不用,我自己走……”
话音还未落,邵轻云上前几步,自身后挟住她的肩膀,不管不顾将她推过来,塞进了副驾驶。
沈以怒不可遏:“我说了我想吐!”
“那就吐。”他眉眼同样冷冽,伸手拽过安全带给她扣上。
他那张讨厌的脸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近在咫尺,沈以终于忍无可忍。
啪!
一道清脆的响声,是沈以掴上邵轻云脸颊的声音。
是沈以积攒了七年的委屈和怨恨。
他骨骼硬,皮肤紧,那一下打得沈以手掌生疼。而他的头甚至没有侧歪一下,只是微微的停顿后,继续无事发生般问她:“你住哪里?”
沈以瞪着眼睛看他。
他淡定地侧头,对她露出另一边脸:“不然这
边也来一下,然后告诉我你住在哪里。”
沈以攥紧了手指。
邵轻云似从鼻息里轻叹一声,放柔了语气:“这里不好打车。”
“青森公寓。”沈以望着前方,侧脸绷成一条线。
邵轻云来到驾驶位,他一合上车门,沈以就立马把车窗打开一半。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真臭。”
她直言不讳吐槽别人,满脸嫌弃的样子,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邵轻云哂笑一声,说:“对不起。”
重逢以来,他总是很轻易对她说“对不起”三个字。
至于抽烟的原因,他没有解释。
沈以好像也并不在意他的答案。她靠着椅背侧头看窗外,不再和他搭话。
车流行驶在霓虹之间。
车里没有音乐。
久别重逢的故人,沉默如窗外的夜。
当年你到底什么原因离我而去?现在又为什么当了明星?这些问题是萦绕她心头的未解之谜。未见面时,让她辗转难眠,真正重逢后,却没了问出来的力气。
现在知道真相又怎样?
七年的裂痕已成为鸿沟,再怎么样也无法填补,无法完好如初了。
不论原因是什么,他伤害了她是真真切切的。
车子快到青森公寓时,沈以早早就解开了安全带,仿佛一刻也不想与他多留。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沈以接起来,是赵子非。
“喂?大小姐,我今天不回家,你自己锁好门哈。”赵子非声音愉快,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
沈以心如明镜,忍不住嗤笑他:“非非,控制一下哈,过度伤身。”
两人互相调侃了几句,沈以挂断电话,转头对上邵轻云直勾勾的目光。沈以这才发现车已经停在了公寓门口。
“你住在赵子非家?”他眉头微蹙,一种质问她的口气。
车里空间这么小,赵子非的说话声清晰可闻。
沈以满不在乎:“是啊,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抿了抿唇,又说:“你跟他住一起不合适。是没钱了吗?”
被他直接戳到了七寸,沈以立马炸毛:“你少多管闲事!你现在有钱了不起啊!”
沈以气冲冲下车,又给他把车门狠狠拍上。
她插着兜大步流星走进小区大门,就在这样的气头上,仍然有“行侠仗义”,或者说多管闲事的本能。
“干什么呢你们!”她大声喝止几个围在一起的半大男孩。
十岁左右的小孩,最难管束,最容易没心没肺干坏事蠢事。
沈以捡起被他们剪掉胡须的小野猫,大发雷霆:“猫没有胡子会撞墙的!你们懂不懂!”她作势要去夺剪刀,“把你们小鸡剪了,看疼不疼!”
慌得几个小孩捂着前面就跑了。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沈以正要回头,怀中凄厉挣扎的小奶猫忽然一口咬上她的手指。
“啊!”沈以痛呼一声,这时有人来到她身边,动作干脆地捞过小猫,将它包裹在自己的大衣里。
“没事吧?”
沈以抬头,看到戴一顶棒球帽跟过来的邵轻云。
邵轻云用空出来的手拉过她的手腕,在夜色中检查。奶猫力气小,只咬出了红痕,没伤到皮肉。
沈以抽回手,沉默地看着被邵轻云成功安抚的小猫,一边担心它没胡子怎么流浪,一边不受控地想起几年前的夜晚,他和她一起救了一只断腿的猫。
鲜血和脏污晕染在他洁白的校服上,他的神情却毫不在意。此刻,场景像是重现,只不过校服换成了高奢风衣。
她想起他耐心对待粉丝的样子,觉得他本质上的温柔、骨子里的绅士,其实从未变过。
可为什么,独独对她一个人那样残忍呢?
邵轻云仿佛能看到她在想什么,安慰道:“我刚刚看到大猫就在附近。没事,猫的胡子一个月就会长出来。”
他弯腰将小猫放在地上,小猫一溜烟奔向妈妈的方向。
邵轻云再回头时,对上沈以疲惫的眼睛。
她深深自胸腔叹口气,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邵轻云正欲开口,却发现她的眼睛逐渐变红,是那种他最受不了的,潮湿的,可怜的,委屈的红。
沈以也察觉到了自己一瞬间涌上的情绪。也许在心疼那只跌跌撞撞的小猫,也许在心疼她自己。多年过去,心智和性格可以变得更坚强,但发达的泪腺又不会自己变迟钝。
她吸了吸鼻子,强自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殊不知在邵轻云看来,那副逞强的样子更可怜了。
“邵轻云,你听好了,我们只是工作关系。请你下次,不是,请你永远也不要打搅我的生活。你要跟我说什么,我并不想听。因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再有瓜葛。”
他的眼睛藏在帽檐下,路灯斜斜投下枝叶的影子,映在他棱角分明的半张脸上,摇摇晃晃,明明灭灭。
那阵悠长的风彻底经过后,他才终于开口:“你说怎样就怎样,别哭好吗?”
沈以嗤笑一声,抬起头来,眼睛通红明亮,却没有落泪的痕迹。
“你不值得我为你哭。”
她说完,决然地转身离去。
邵轻云立在那颗大树之下,注视她的背影融进深黑的夜色里。
她走了,他也没有很快离开,就随意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点燃一支新的香烟。
然而这次,深入肺腑的浊雾再无法让他感到刺激或满足,心口依旧空得漏风。
梁璧君打来电话,声音很高涨。
“我家伊芙也太牛了吧,今天你跟林妲都上热搜啦!”
当然,各家艺人的宣传早就开始找营销号运作,不过能登上热搜,还是需要话题点和新鲜度。
比如林妲的话题点是——造型独特,与以往保守的小女人风格不同,有异域妖姬的美艳和神秘,暗藏的蕾丝玫瑰更是巧思满满。
而邵轻云的话题点是——红毯上对工作人员那春风化雨的一笑。原来被嘲讽白长一双桃花眼,现在大家发现那双眼也是能含情,能勾人的。
邵轻云低头看着照片里,沈以仰头望着他的侧脸。画面里她带着帽子和口罩,但他能清晰忆起沈以威胁他时亮闪闪的眸子。
烟灰落了一大截,而他只顾盯着照片看。
听筒里,梁璧君还在不放心的叮嘱。
“但这样不好,师傅,你下次能不能收敛一下啊?”
邵轻云长按照片保存进自己的相册,对她说:“我尽力吧。”
梁璧君切了一声,正要挂电话,听到邵轻云又凉淡地补充一句——
“不是你家伊芙。”
梁璧君不可思议地看着手机屏幕,感觉自己被雷击了。
这还是那个成熟腹黑到可怕的邵轻云吗?
她想说句风凉话——难道是你家的啊?
可惜她不敢。
敢上天入地的梁家大小姐,唯一不敢的,就是触这个人的逆鳞。
*
那夜沈以本来很累,却睡得并不安稳。
好在明天没有活动,她可以自行给自己安排一天假期。
睡不着的她窝在被子里点开手机,电影节开幕式的新闻仍然挂在热搜前排。
她只看自己想看的词条,当然钻石娱乐的艺人都属于大咖的陪衬,占据热搜末尾的位置。但已经算是小小出圈一波了。
林妲造型;林妲反派大女主感……
邵希恩生图能打;邵希恩被扒衣领神级笑容……
再点进去话题广场看,甚至还有邵希恩绅士风度、邵希恩帮女工作人员拿重物等等词条。
一众粉丝都在夸,其中一条点赞最高的是——
“粉上希恩哥哥是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站了快十个小时,没想到哥哥给我这样的惊喜!呜呜呜…”
图片是她们晒的邵轻云签名,以及他关照她们早点回家的视频。
深入在他的话题中刷下去,她发现邵轻云除了演技被嘲面瘫外,在其他方面全都是好评。
而且今天林妲和邵轻云的造型都是正向讨论,但陈晞尔却显得毫无存在感,沈以搜了搜,陈晞尔舒适圈的公主
风造型又被人诟病。
蒋济好歹获了个奖,热搜更靠前,但有评论说那个贴头皮发型太显油腻了。
目前沈以只对林妲和邵轻云比较了解,陈晞尔和蒋济是赵卓阳负责。
但都是一个团队的,工作交叉机会多,沈以索性坐起来,搜了很多陈晞尔和蒋济的资料视频看。
这还是她和前老板学到的,做造型的前提是,充分了解艺人个性,最大程度彰显独特风格。
陈晞尔一定不只像她的外表一样,文静甜美。蒋济那身孤傲的气质,一定也还有更具张力的造型表现。
这是赵卓阳未曾挖掘到的。
她并不是抢对方工作,只是加入了这个团队,她就想倾尽全力、毫无保留为他们服务。
前老板告诉过她,造型绝对不止红毯上昙花一现的美,而是通过挖掘艺人的可塑性,帮助他们开拓道路。
越了解,她就越激动,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越来越多。
她发现她真的喜欢造型师这份工作,这不仅仅是穿衣打扮,而是具有艺术创造性的。所有跳脱常规的东西,她都喜欢。
只求感情不要影响她工作的专业性。
沈以从电脑中抬头,失焦地望着房间里虚空的一点。
可是她到底该怎么面对邵轻云呢?总是无法真正的保持冷静……
手机忽然震动。沈以看眼时间,凌晨三点。一串数字奇怪的境外电话,没有备注。
沈以接起来,那边传来一声轻笑,接着是一道悦耳的男中音。
“想你了。”
“甜甜宝贝。”
第69章 帅哥足浴店你的小宝贝玩得可开心了……
男人声音好听的结果就是,说猥琐的台词都显得温柔缱绻,而不轻佻。
然而沈以并不领情。
“Screwyou(去你的)!”她恶狠狠骂了句,语气不耐,“现在中国半夜三点!”
“哦,我刚刚看你ins在线……”
“拜拜!”
“等一下。”那边声音沉稳地阻止了她,然后说,“生日快乐。”
沈以顿了顿,最近太忙了,都忘记了过生日。
“有没有自己吃蛋糕。许个愿?”
“没有。”她垂下眼睫,在挂电话之前,说,“谢谢。”
她坐在黑暗中想,原来今天是她的生日啊。那么邵轻云原本要跟她说的话是什么呢?
会不会其实就是简单的“生日快乐”四个字?
*
那次典礼过后,沈以再没见过邵轻云,他迅雷不及掩耳地进了个剧组,为期三个月。
沈以撺掇着梁璧君一起飞了三个国家,去看世界前端的时装秀,接触了几个高定品牌,到精品时装屋给艺人挑选春夏新款。
回来后她就陪林妲参加了魔都时装周。这次沈以给林妲设计的造型更加放飞,宽肩男装西服造型,加大胆的白金色短发,复古感黑白礼帽,彻底让林妲摆脱了小女人风格,气场提升了好几个度,还在网上引起了新一波讨论关注。
结束工作从魔都回来是半夜,沈以拎着行李箱回到赵子非家。输密码打开门,却看到客厅中央立着一个光裸上半身的男人。
两人双双愣住,沈以硬是把人家的肌肉从肩膀看到腹部,才终于抬起头,说:“你好。”
男人回过神来,尴尬的同时又很有礼貌:“你就是沈以吧,听小……听赵子非说过。”
这时赵子非从卧室出来,三个人又尴尬了一轮。
那天晚上沈以睡得辗转反侧,因为有独立卫生间,赵子非一直都让她住朝阳的大卧室,自己睡榻榻米书房。想到他们两个男孩子挤榻榻米房间,沈以实在良心不安。
第二天,她起床就去找中介看房子。
偏偏梁璧君这时候找她做美甲,她正忍无可忍地从一间老破小冲出来,只能跟梁璧君说自己顾不上。
梁璧君直接开着她那辆漂亮的冰莓粉保时捷来找她了。
她最近对沈以负责的造型非常满意,每次批经费特别的果断。
得知她要租房子,梁璧君慷慨道:“找不到先住我房子啊,空着好几个呢。”
沈以眼睛一亮。她是这样的人,没耐心处理生活中琐碎的事务,觉得浪费时间,只想把时间都花在自己感兴趣的事上。
沈以欣然同意,而且不觉得不好意思。因为反过来,梁璧君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一定倾尽全力。像他们这种二代,不缺钱,不缺房子,而是缺少真正能两肋插刀的朋友。
“不过呢……”梁璧君意味不明的笑笑,“新房子就不给你折腾了。郊区有套别墅,我另外租给了一个员工。他住浪费,你们正好合租,节省资源对吗?”
“对到是对。”沈以迟疑,“我的诉求很简单,别吵我睡觉就行。”
“放心,他很少住的,平时在外地出差多。”
沈以放下心来:“好。等我物色到合适的房子就搬走。”
梁璧君眉开眼笑:“不着急不着急。走吧,看你那指甲,多久没修了都,今天姐姐我请客!”
两个人嘻嘻哈哈做完美甲出来,梁璧君看着自己漂亮的一双手,总觉得不出秀一秀太亏了。
她提出去酒吧,沈以兴致缺缺:“吵,耳朵疼。”
梁璧君又说:“不然带你去按摩,我知道一家,帅哥给你捏肩洗脚喂水果的那种。”
沈以上下打量她,义正辞严道:“道德在哪里?操守在哪里?地址在哪里!”
梁璧君哈哈大笑,搂住她的肩膀:“我就说最喜欢跟你玩啊!”
两个人杀到足浴店里,梁璧君花大价钱,一口气点了八个技师,一人四个。
两人享受帅哥的按摩服务,还高高兴兴合了一堆照。
梁璧君直接把照片全都发在了朋友圈,还嫌只能放九张不够。
十分钟后,邵轻云打来了电话。
“梁璧君。”他用低沉的嗓音叫她的名字,像从阴森森的谷底传来。
“啊?”她揣着明白装糊涂,转头看到正和捏脚帅哥大聊特聊的沈以,“戏拍得怎么样啊?”
邵轻云正坐在烈阳似火的片场,脸上都是特效的伤口,厚重的盔甲沉甸甸挂在身上。
“带着她,从那个地方出去。”
梁璧君趁着他天高皇帝远,嘚瑟道:“别这么古板好吗?”她压低声音,得意洋洋,“你的小宝贝玩得可开心了。”
恰好沈以被活泼小帅哥逗笑,发出一串清澈爽朗的笑声。
邵轻云那边沉默下来。
梁璧君感觉到他的不爽在积压,怕他真的抛下剧组杀过来,她立马摆出老板的架子:“机会来之不易,你给我好好拍戏。”
然而对邵轻云来说,威力近似于零。
“你最好别让我发现,有第二次。”
邵轻云说完直接挂断了。
梁璧君看着手机屏幕,嘴角挂着笑,却莫名忧伤地叹了口气。
沈以问:“谁啊?”
“Sean。”
沈以表情一僵,随即装作不在意地问:“他打电话干嘛?”
梁璧君坐起来,似笑非笑:“你知道Sean是谁啊?”
沈以微愣,灵机一动解释道:“谐音不就是希恩吗?有什么难猜的。”
梁璧君不再为难她,说:“他演戏压力大,需要我安慰一下。”
沈以做了个手势,让帅哥暂停按摩。
她自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梁璧君:“你是怎么签的邵轻……邵希恩,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梁璧君笑了笑:“怎么这么好奇?”
沈以顿了顿
,说:“我现在负责他的造型,当然要多了解他一些。”
梁璧君不再刨根问底,只言简意赅道:“我们啊,最开始是在美国认识的,他是我的股票经纪人。”
梁璧君看着身材娇小,性格不靠谱,但其实比他们两个都大一些。邵轻云在纽大读书时,梁璧君正在哥大修艺术史硕士。
对她来说确实没什么用,当然她的人生也不需要有用。
家里给她足够的钱挥霍,也不需要她做继承人。不惹事,不败家,不犯法就行了。
她从十几岁开始,直到二十出头,最喜欢的事就是追星。当时尤其迷一个韩国组合。后来那个组合解散,梁璧君越来越觉得人生乏味。
当时她老爹又给她一大笔钱,梁璧君在创业和投资中犹豫,最后经朋友牵线搭桥,联系上了一家华尔街金融服务公司。
对接她的人就是当时还是实习生的邵轻云。个人投资者在华尔街的交易中不如机构客户重要,她的本钱在那里又微不足道,所以派个跟她同国籍的实习生给她。
一开始梁璧君还有些不满。直到他们第一次见面,她作为客户来到公司,他的外表在一众白人金融男中毫不逊色,还有种独属于国人的清隽书卷气。
除了吸引人的外表,他还展现出极其冷静的头脑和成熟的业务能力。
帮她通过短线操作大赚一笔后,梁璧君对他好感递增。开始把他当作朋友了解。
纽大的学生,因为位置方便,很多一下课就去华尔街上班。
彼时邵轻云也是如此。而且他似乎还兼职着好几份工作,很缺钱的样子。
梁璧君将更多的本金交给他运作。
在炒得最风生水起的时候,梁璧君头脑发热,又要更大程度的投入,却被邵轻云劝住了,他让她不要盲目自信的进入市场。告诉她金融的本质,华尔街的繁荣之下的危险和骗局。
她投的多,他奖金自然也高。梁璧君见多了想从她身上贪婪套利的人,没想到邵轻云对她如此坦诚。
虽然她后来发现,他的坦诚其实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果然在那之后,因为关税战,全球股市震荡,梁璧君这根小韭菜却早早的抽身。
一开始,她沾沾自喜,以为他看上了她这个人。
后来发现,他果然“看上”了她这个人——他要成为她的合伙人。
不过对她来说无所谓,因为没有损失,甚至获益更大。
他们成立了一家私募基金公司,她出钱和人脉,拉业务;他出脑子和技术,操纵资本,两个人在华尔街艰苦闯荡两年,狠狠赚了笔美国人的钱。
邵轻云此时建议她,玩金融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回归传统行业。
她问她应该玩什么,他只说,玩你喜欢的。
他懂她最喜欢追星。而且家里恰好也有这方面的资源和人脉。
于是梁璧君从自己的喜好入手,赶着当时练习生热潮,回国创立了一家娱乐经纪公司。
那时邵轻云毕业已经两年,梁璧君要拉着他一起回国做大做强。主要是,她发现他本来就经常性地回国,不知道在忙碌什么事。
结果邵轻云突然告诉她,他拿到了牛津大学法学硕士的offer,要去英国。
但梁璧君并没有意外太久。
认识那么几年,她当然对他有过心思,勾勾搭搭的事也不少,不过邵轻云始终得体疏离。直到她看到他藏在手机相册里的女孩。
那是一张很有青春感的照片,里面的两个人都穿着校服。
邵轻云站在一个女孩子身后,掐着她的脸颊,对着镜头舒朗的笑。那是梁璧君从来没见过的笑。
那女孩看起来也格外的明媚灿烂,眼里亮着星星似的。
彼时暗恋邵轻云的她,对相册里的女孩当然充满敌意。
她很快套出了她的名字,凭借广泛人脉,轻松打听到了她的家世和现状。
于是在伦敦时装周上,梁璧君和沈以假装萍水相逢。意外的,她觉得沈以这个人非常有意思,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自己。
这世界男人多的是,有趣又合拍的朋友却不好找。于是她对邵轻云那点不轻不重的心思,也就慢慢熄灭了。
她喜欢游戏人间,男朋友也换了不老少,不是痴情种或者恋爱脑。
当然,这些曲折的弯弯绕绕,没经过邵轻云的同意,她是不会没遮没拦都告诉沈以的。
比如,他曾为她奔英国而去。比如,那些难眠的夜,他抽整晚的烟,看的是她的照片。
就像梁璧君瞒着他去伦敦时装周,偷偷见了他的小白月光,结果回来后邵轻云见到她的第一句却是——“她过得好吗?”
一方面,他对一切掌控于心的样子让她悚然。梁璧君恍然大悟,如果他不想,她根本不可能看到那张沈以的照片。
另一方面,她又觉得他有点可怜。方方面面都那么强的一个男人,居然对一个女孩的惦念如此深刻,却只敢借由外人了解她的近况……
他们之间到底隔着什么不可平的山海呢?
梁璧君内心回环往复了一圈,看向沈以的目光有些探究,嘴上依然言简意赅。
“后来呢,我成立了这家小公司,他又正好在英国兼职模特,反响不错,就顺便签了他啦。”
“他既然修了学位,为什么又要当明星?浪费资源。”沈以毒舌评判。
“我也不知道。”这次梁璧君实话实说。邵轻云除了是她的合伙人,除了是初入行的明星,好像还在做一些神秘的事情。
以前她以为和沈以有关,后来发现,似乎不是。
“那你签邵轻云的理由是?就算他长得还不错,但在娱乐圈里,这种水平的帅哥很多。况且他实力又没有多好。”
“智商、身高、颜值同时在线的可不多。而且,”梁璧君看着她,笃定道,“他这个人很可怕的一点:不论做什么,都不会让我失望。”
沈以合上眼睛,缄默不语。
他不会让你失望,不会让别人失望。
只会伤害我一个人而已。
*
沈以搬出赵子非家的那天,她专门请他吃了饭,还送给他一个LV包包,是赵子非种草很久还不舍得买的。算作房租。
他明明感动的眼泪都打转了,还在那儿矜持:“你才住了多久?我不要!”
“少来!姐姐给你你就要!真情无价,你知道你无私收留我,我多感动吗?区区一个LV而已。”
赵子非终于接了过来,满眼柔情:“谢谢你,沈以宝宝。”
沈以抖了抖肩膀,一阵恶寒想起另一个人来。
“别叫我宝宝。”
“你说啥是啥,嘿嘿。”
沈以看着他那双小狗眼,想起十几岁的年纪,她刚转到新学校的第一天,是赵子非第一个和她说话。
转而又想起他那个轮廓硬朗,身材满分的对象,沈以坏笑:“我们非非吃得很好啊。他是做什么的?”
赵子非眼波流转,提起那个人,脸上立马泛起红光。
“他是明星摄影师,我们杂志跟他有合作。你们以后说不定还会见到呢。”
“给我说说给我说说,怎么在一起的,我要听!”
沈以的眼睛里,纯然是期待喜悦,不掺杂其他任何。
他回忆起另一些目光,忍了忍微弱的鼻酸,展开明媚笑容:“好!”
*
在赵子非的帮忙下,沈以彻底搬进了梁璧君的大别墅。
属于另一个人的痕迹很少,别墅里简单得像某个匆匆旅人的临时住所。
梁璧君家的装修风格和她本人的华丽截然相反,整体现代简约,家具不多,显得更为空阔。
沈以选了二楼尽头的房间,和另一个人的卧室呈最远对角线。
初衷是减少互相打扰。
对于和陌生人合住这件事,沈以的心态很平和。反正是梁璧君的员工,肯定不会是大变态。而且,她在英国读书时遇到过更奇葩的外国室友,容忍度很高。
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了。
这片别墅区周遭非常清净,除了交通不太方便,对沈以来说简直完美。她喜欢住在安静的地方。至于出行,出门来回都叫网约车,也还好。
发了薪水的她又开始无所顾忌。理财这件事,对她来说比找房子还繁琐。攒钱更是不可能,她从来都是有钱就花,没钱就赚,要么饿两顿完事。
反正怎么都能活就对了。
她想起梁璧君说邵轻云曾是她的股票经纪人。那个人就喜欢搞复杂的事情,越复杂越好。和她截然相反。
从梁璧君口中的简易情报得知,他的路径大概是——股票经纪人——牛津硕士——秀场模特——内娱明星。
听起来还蛮不可思议的。
所以到底为什么呢?
沈以边胡思乱想边整理自己的房间。
二楼中间有一个专门的衣帽间,空间挺大,靠边随意挂着几件暗色系男装外套。
沈以打量那几件上衣,心想这位员工品味还不错。身高估计也蛮出众,这几件衣服身材不好可撑不起来。
而且价格都不低,不是普通社畜能承担的。沈以托着下巴恍然大悟,明星也算员工啊!是不是某个小鲜肉练习生啊?
沈以美美一笑,跟养眼睛的小帅哥合租,她愿意!
最后她不客气地把衣帽间占领了一半,主要放外衣和鞋子。
回国后她的衣服越买越多,发的工资基本又光了。因为她做明星造型师,必然得先当个时尚买手。
这么看来,工资又有点入不敷出。沈以准备注意一下周围有没有私活、副业之类的机会,想想办法搞钱。
当晚她开始按照出版合同约定,整理照片、画作,计划撰写每一篇章的文字内容。
因为没什么头绪,她打开电脑,点开ins梳理旅程时间线。
最新的两条是她在印度发的。
旅行每去到一个地方,她都会发图文记录,留存难忘瞬间。
再往下翻,是她在英国读书、工作期间的生活分享,大部分是ootd(今日穿搭)、古怪可爱的自拍、随手画的画等等。
她的账号不知不觉也积攒了几千粉丝。只不过回国后不怎么登陆,好久没更新。
回顾一路走来的经历也是一个有趣的过程。她很快有了灵感,准备趁林妲和邵轻云进剧组这些天,多整理一部分。
她计划得很完美,结果,第二天胡芳杏就打来了催命电话。
“给你订了十二点的机票,你赶紧收拾东西。”
沈以莫名其妙:“去哪?”
“乌市。”
沈以愣了愣:“大西北?我去那儿干嘛?”
“王诗宜的姐姐病了,她请一周假回老家。你去给希恩当几天助理。”胡芳杏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安排她。
第70章 丫鬟牛马58条助理指南
“为什么是我?”沈以尖声反问,抗拒不言而喻。
“最近没什么大型活动,你正好闲着。”
“大姐,我不闲,我超忙好吗?”
“那边条件艰苦,都是实景拍摄。希恩拍戏又不用替身,没有助理他就更辛苦了。而且我怕他有事不告诉我,你去帮我盯着点。”
沈以沉默。
胡芳杏以为她又要说什么耍脾气的话,结果等了半天就听她问:“为什么不用替身?他以为自己很牛逼吗?”
“不是牛逼,他呀,其实犟得很,有他自己的小执着。反正你去吧,你办事我放心。”
沈以烦躁地推开电脑,仰头对着天花板郁闷舒气。
“我相信你肯定能把希恩照顾得妥妥帖帖。”
“我照顾他个大头鬼!”
*
中午十二点,沈以准时登上了前往大西北的飞机。
她架着冷酷墨镜坐进位置,扣好安全带,继续环着手臂生闷气。
不应该是这样啊。
小说里这种情况,两人分开几年,她应该丑小鸭变天鹅,变富婆、变女强人,轻松拿捏、狠狠打脸背弃过她的男人。
怎么现实里她穷得叮当响,当社畜打工人就算了,还TM要伺候甩掉她的男人。
真服了。
果然现实比小说更残酷!
嗡嗡。
起飞之前,沈以收到了最后一条微信。
是王诗宜发给她的助理指南,像小作文一样,一页屏幕都盛不下。
全都是那种琐琐碎碎,她平时最不耐烦的小事。王诗宜还细心编了号,往下看,工作加注意事项足足有58条。
她照顾自己都不可能这么上心,现在要去当前男友老妈子是吧?
沈以直接气笑了。
*
下了飞机,邵轻云的司机兼保镖钟哥来接她。
钟哥沉默寡言,你不问他什么,他绝不会跟你开口多说一句。
沈以本来也不高兴,满脸谁欠她八百万的阴郁,窝在中间的座椅里,望着车窗外的风景放空。
西北有西北的辽阔和荒芜,平原一望无际,植被稀疏潦草,其间裸露着黄白相间的盐碱地。
降下车窗,连擦过皮肤的风都是粗粝的,裹挟着细细小小的沙土。
艰苦的环境对她来说不是问题,她去过更险恶的地方,早就不是当年矫揉造作的小姑娘。
一个小时后,坚强成熟的大姑娘仰头看着这座荒凉小镇里的简陋酒店,准确来说,应该是宾馆,转头对钟哥说:“这房子不会半夜倒塌吗?”
钟哥生硬地挤出一丝笑:“不会,这儿就是风大,墙砖被吹跑了几块。问题不大。”
行吧,那她不好说什么了。但潜意识对这个剧组生出一丝好感。如此艰苦也要拍实景,这种敬业和匠心精神拍出来的剧应该不会差吧。
邵轻云还挺好命。
钟哥带她办完入住,放下行李,就马不停蹄拉她去片场。
这是南凯吩咐的,他一个人这几天忙的焦头烂额,要对接的事情一大堆,需要她立马上岗。
在前往片场的路上,沈以开始计划,要先给邵轻云一个下马威。虽然顶着助理的名号,但她绝不会任凭他拿捏使唤。
这么大的男人了,请你自己照顾自己。
台词准备好了,她也终于在摇摇晃晃中抵达了附近的片场。
沈以戴着墨镜抬头挺胸走下车,头顶是高远蓝天,尽头是连绵群山,近处是广阔平原,平原上铺展着一片乱糟场景。
场景丰富得让她眼花缭乱,不知道先看哪个,也无法第一时间找到邵轻云。
伸到好几米高空的巨大机械臂,数不清的摄影器材,轨道,大大小小的车辆,来回奔波的工作人员,席地而坐灰头土脸的大片群演……
此刻大概是拍摄的间隙。
沈以很快寻到一张很像主演的明俊脸孔。那人体态挺拔,正团团被人围绕。递水的,吹小风扇的,讲戏的,补妆的,调整铠甲的,总之他就像被众星捧月的皇帝一般。
与之相对的,是他不远处的另一个演员,也就是邵轻云。
他也穿着厚重铠甲,不过设计更有异域风格,和他那张轻微混血感的轮廓十分匹配,像天生长在马背上的塞外王子。
不过跟那位主角不同的是,邵轻云身边十分清冷,只有一个补妆的工作人员,和正在吐沫星子乱飞的副导演。
沈以听到些只言片语,大概是指指点点他的演技,说他走错了位置,台词节奏不对等等。
身型矮壮的副导演只及邵轻云的肩膀,但骂起人来一点都不留情。
而邵轻云侧脸沉静疏淡,不知听进去了没。
沈以莫名想起了自己在英国工作时,被脾气差的明星刁难的画面。
看来他现在过得也没有多舒服。
沈以感觉自己应该幸灾乐祸的,但她眼睛里,只看到他干裂起皮的嘴唇。
过了会儿,副导演离开。邵轻云专注看向剧本,周遭的混乱并不能将他打扰。
沈以迈开了脚步。
没有人注意她的存在。
明明对那58条助理指南不屑一顾,沈以还是很快找到了邵轻云的出工箱。不过里面的水杯早就空了。
沈以抿了抿唇,转头四下瞭望。
另一边,邵轻云始终沉浸在面前剧本里,台词刚刚改过,他嘴唇默动,结合副导演的话,在心中思考说话时的语气。
他在这部史诗古装剧中饰演西域王子,也是领军作战的大将。从戏份来看,算是男四男五的位置,和男主有好几场宏大的战争戏,作为男主高光的陪衬。
太阳火辣辣地晒,他感到嗓子干涸地快要凝固,不过没有急着喝水。
他在演戏上没有系统的学过,只能通过自己制造同样的情景,试着感同身受进入角色。
这时,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凉。他抬眼,看到一把遮阳伞替他挡住了斜落的阳光。同时伸过来的,还有一瓶新开盖的矿泉水。
清透的水在瓶口微晃。
握着水瓶的那只手,五指细瘦,瓶身都握不完全。
做了美甲的大拇指上绘了只银色小猫,在阳光下斜着脑袋冲他微笑。
邵轻云低垂眼眸,定定望着那只纤细的手。
“快喝。”沈以声音清脆地催促他,“难道要我喂你嘴里吗?”
他转过身来与她面对面,目光落在她脸上好几秒,才说:“你怎么过来了?”
草木燃烧后的黑灰让他的脸看起来又脏又狼狈,但轮廓仍盖不住的英俊立体,左脸一道狰狞的特效伤口,鲜血淋漓,发烂发黑。
明明知道那是假的,可是在看到一瞬间,沈以的心还是狠狠收缩了一下。
于是本来准备好的嚣张台词,她忘得一干二净。
“胡芳杏派我来顶几天助理。”
“不用,你回去吧。”他轻描淡写道,“我跟她说。”
他那副决定一切的样子让她气愤:“大哥!我费半天劲儿来的!要么你们提前商量好,要不你现在停止bb。”
邵轻云沉吟片刻,简略地告诉她:“这里很苦。”
沈以嗤之以鼻:“只有你能吃苦吗?我答应了胡芳杏一周,就是一周。”
这时导演透过大喇叭呼唤开拍的声音响起。
邵轻云最后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就朝那边走了过去。
她手里的矿泉水,他也没顾得上喝一口。
第一次来剧组,沈以好奇地凑到监视屏前,看邵轻云演戏。
本想挑他槽点的沈以,那次看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除夕夜她看的剧集里,他的演技还堪称没有。然而这次,已经比上次好太多了,该有的情绪完全展现,将军的坚韧、冷肃、勇敢,全都在他的眼睛里。
看向死伤部下时隐忍的刺痛也让人动容。
她都怀疑刚刚那个副导演是在故意为难他。或者是她水平太低,看得不够深层次。
但她已经明白了梁璧君的那句话——他是个可怕的人。
或者她其实很早很早就知道的,只要他真心想做,只要给他一点点时间,没有他做不好的事。
*
那天的戏一直拍到凌晨一点。
她知道剧组辛苦,没想到这么辛苦。
紧接着通告单递到她手里,邵轻云第二天六点就得化妆。那么意味着沈以至少五点就要起床。
天塌了。
她心中叫苦不迭,如果回到几小时前,邵轻云要给胡芳杏打电话,她一定举双手赞成,用双手把手机捧到他面前。
然而回宾馆的路上,邵轻云没再提让她回去的事。只是把自己的羽绒服给了她。
她确实冻得瑟瑟发抖,没想到昼夜温差能这么大,就二话不说套在了身上。
回到酒店她发现,自己的房间就在邵轻云的隔壁。
便于她好好当个丫鬟牛马。
想到是自己一开始夸下海口说不怕苦,沈以忍下怨言,不想让邵轻云看扁她。
第二天五点的闹钟一响,沈以麻利地起床,凑合收拾好自己,就开始置备邵轻云的开工箱,接着下楼打包早点、打包咖啡,一切准备就绪,她去隔壁叫邵轻云起床。
昨天他在片场辛苦了一天,没想到也并不赖床,她一敲门他便开了。
然后他一言不发看着她肿泡似的上眼皮,淡青色下眼皮,意味深长的目光好似在说:还想当助理吗?还想吃苦吗?
沈以坦然地对上他的眼睛,精干利落地说:“十分钟后我们出发。”
接下来的一天,就在他化妆,她打盹,他拍摄,她打盹中度过。但沈以总能在导演喊Cut的瞬间清醒,给邵轻云迅速递过来剧本、水等他需要的一切东西。
今天的水里插着根吸管。
邵轻云望向沈以。
演员画好妆后,为了不破坏妆容,用吸管喝水比较方便。所以昨天邵轻云没动那瓶矿泉水。沈以细心地注意到了。
但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需要夸耀的,仍旧专心记下副导演正在讲的走戏、试光调度安排。
等副导演说完了,沈以瞅准时机,笑嘻嘻递上一杯咖啡:“李导,特意给你买的冰拿铁,我那边还有牛角包,您吃早餐了没?”
李副导是剧组出了名暴脾气,反而温姓大导演比较内敛,只会一遍一遍让你NG重拍,不骂人,只折磨。
但李导最能和大导演说得上话。
他虽然脾气差了点,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体质胖,确实容易饿。
于是他也对沈以笑了笑:“那给我来俩吧。”
“好嘞!”
邵轻云从剧本中抬眼,看向麻溜跑腿的沈以。
待那李副导连吃带拿走了后,邵轻云说:“各有各的工作职责,你不用讨好他。”
“他唾沫星子看起来就很臭,”沈以露出嫌弃的小表情,环着手臂坚定道,“我五点起来陪你化的妆,不能被他溅上脏东西!”
邵轻云没遮没拦笑了出来,笑涡像弯弯两泓浅溪,藏着些无人察觉的,对过去的怀恋。
她还是她,直率可爱的她。却也多了些人情世故上的机敏老练。
不知这些年,谁又令她成长,她又经历过什么。
邵轻云敛了笑意。
和前男友的短暂和谐也让沈以感到不自在。
她转头去找自己的口罩和帽子。
那几天都有不远千里来剧组探班的粉丝,男主角的多,邵轻云也有一部分。粉丝后援会渠道来的,都和剧组打过招呼,比较有组织。虽然不会轻易流出剧照,但沈以还是谨小慎微。
在戈壁草原的这部分戏,没有女性角色。占总体拍摄时间也不长。
邵轻云和几个大粉认识,都是他出道之初就支持他的粉丝。
他拍戏没空闲,便将自己的手机给沈以,告诉她付款密码,让她帮忙给粉丝订奶茶喝。
附近的小镇上还真有奶茶店。
选奶茶时有人叫她,她又分神跑了个腿,等再从衣兜里拿出手机,已经不小心切换成了别的app。
主要是,他主界面上没收进文件夹的app就那么几个,看起来是他平时常用的。
比如微信,地图,天气,股市,以及……ins。
而沈以不小心点开的,恰好就是ins的界面。
片场的混乱声仍然嘈嘈切切回荡在耳际,然而她的脑袋却短暂空白了。
因为她不小心点开的ins主界面上,一下就刷出她的自拍头像,和最近发布的那条关于印度的图文plog。
恍惚间沈以还以为错拿了自己的手机。
但是不是。
鬼使神差的,沈以手指挪动,从“首页”,点到了“我的”。
他的头像是一片映着晚霞的蓝色大海,昵称是一串英文加数字的乱码,然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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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以顿了会儿,猛然转头看向邵轻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