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在长安待了一个月,陪着刘彻玩了几天,出去打猎的时候,他还非常正式地向刘彻展示了他和韩嫣、张次公等人在云中郡的磨合排练结果。
自从那次配合着大金雕猎了野猪,李盛见他计划可行,就在他们练习骑射的时候,或者出门的路上频繁地做出一些动作向韩嫣等人示意,他现在已经尽量避免发出叫声,只是用动作来传递消息。
比如在半空中转圈,就是地上有猎物但是自己打不过,需要人射箭援助——比如满身泥甲的打野猪、很大一只的黑熊、野骆驼等等;
等他们搭弓上箭,大金雕原地转一个小圈随即迅速往上飞,射手们即刻发箭;
遇到群居动物的时候,大金雕会螺旋向上转圈,转圈越大,说明动物越多越凶猛,比如成群的野狗、鹿、狍子等;
如果金雕在空中不停地上下直线飞行,就说明遇到了非常珍贵的或者金雕自己非常感兴趣的动物,一般是有药用价值,或者阿曜觉得皮毛好要带回去给陛下,一般是麝、雪兔、赤狐、蒙古兔等等。
刘彻看着阿曜在半空起落了两下,旁边的韩嫣立马示意:“陛下,前面有好东西!”
他们赶过去看,又是爬山坡又是走灌木,走了将近一里地才到了一处非常隐蔽的地方,果然是好东西,但不是猎物,而是一大株野山参。
韩嫣带着人下去小心把山参挖出来,怪不得这山参长到这么大也没被人发现,他们过来的时候就是用佩剑把那一片灌木丛砍断才过来的,就这样,也是泥泞湿滑,这山参还是夹在两个小土坡中间轻易看不到。
刘彻带着一群人出了灌木林,吹口哨把阿曜叫回来:“阿曜,你刚才也没下去啊,怎么发现的那野山参?难道你平时自己出来玩儿的时候又去灌木林里了?”
李盛:都是靠外挂啊!
大金雕不出声,只是用翅膀尖尖碰碰他被树枝挂到散落下来的的几缕鬓发,又用头顶顶他的手掌心,然后就窝进他怀里闭上眼不动了。
这就是当动物的好处了——可以随时装傻。
刘彻养了大金雕五六年,也习惯了阿曜时不时就装傻拒绝交流,见此就只是一笑,吩咐人把山参收好带回宫赐给卫夫人——卫子夫又有孕了。
李盛觉得,如果用古代封建帝王的眼光去评判,其实刘彻算不上特别花心,如今宫中的女人也不多,他会阶段性宠爱某个女人,刚开始是陈皇后,后来是卫子夫独占君心十数年,再往后,就是李夫人和钩弋夫人。
当年窦太后还在的时候,刘彻还给皇后点面子,如今太皇太后崩逝已久,馆陶公主在皇帝侄子面前也不像以前一样硬气,除了有事儿去椒房殿,平日里刘彻都是在自己的未央宫或者漪澜殿歇息的。
宫中人都说,如今的汉宫,倒是卫夫人宠眷最深福气最厚,李盛有时候蹲在宫墙上晒太阳,就能听见下面的小宫女们艳羡:“卫夫人可真是好福气呢。”
大金雕眨了眨眼睛:卫子夫真正的福气,你们还没见识到呢。
几场秋雨过后,天气转凉,最近刘彻挺忙的,李盛经常看着他在正殿一坐就是半天。
看来饲养员生活很充实啊,那他出去玩几天应该也没事儿吧。
趁着天气还没有太冷,李盛又想跑了,他想去雁门郡找程不识。
刘彻看着大金雕一爪子按在地图上的雁门郡,叹息一声,有点委屈地抱住阿曜:“阿曜你现在跟韩嫣他们都更能心意相通,如今竟是连陪着我都不肯了。”
哎哎哎收起这幅怨妇脸啊!你可是汉武帝,不要崩人设啊!
李盛轻飘飘地呼了刘彻一翅膀,被拽住摸摸翅膀根部的绒羽,大金雕蹭蹭他的手背:哎呀,我跟他们都是随便玩儿一玩儿,谁让你没法儿带我出去呢?咱俩还是最好啊!
刘彻还是把韩嫣和张次公派了去跟着。
李盛到了雁门郡玩了没几天,就发现了匈奴人的身影,如今正值深秋,中原草谷丰熟,匈奴人又开始意图抢夺粮食侵扰边民。
不过,匈奴和中原不同,中原的统治体系决定了军队的统一意识,只要是出兵行动,必然是计划有规矩的,但是匈奴不同,虽说有单于作为大统领,但是下面的部族各有族长首领,除了全国统一的大行动,平时各部落之间是不会互相干扰的。
这一支匈奴军队,大概六百人,人不多,应该是某个小部族自己的单独行动。
李盛蹲在灌木丛里,听着这些人密谋,他们的目的是抢粮食,计划从中陵县侵袭,先烧城门,再夺粮草,夜晚出行,速战速决。
李盛眯了眯眼睛,他刚好缺个机会实战呢,正好,就用你们来练练手吧!
这会儿已经是半下午了,等这群匈奴人离开,李盛立刻飞回营地找韩嫣。
但是韩嫣一时之间没体会清楚阿曜的意图,只是像往常出门打猎一样带了一队骑兵而已。
李盛冲着韩嫣摇摇头,飞到半空螺旋上行示意。
“阿曜,你要打多少猎物啊?还是又发现了野猪群?”
不是野猪群,是野人群!
你个笨蛋啊!
最近只要是出门就是打猎,韩嫣已经思维定式了,沟通不畅,李盛拍拍翅膀,去找程不识了。
程不识的大帐里有一副羊皮的简略地图,就铺在矮桌上,李盛飞进帐篷的时候,程不识正在跟一个身穿黑色棉袍的人交流,面色很严肃。
都知道是陛下的爱宠,守门的士兵痛痛快快地给他掀开了门帘,大金雕飞进来,倒是吓了那人一跳。
程不识一挥手:“此事干系重大,你先回去,待我好好想想,若是可行,我必然为你表功。”
那人态度谦卑,行礼退下,临走前看见那只大金雕很亲热地蹭了蹭程将军的手臂,难道是程将军养的大鹰吗?真是威风啊!
李盛跟程不识已经很熟了——不是他吹牛,只要大金雕想跟武将亲近,目前还没有人能抵挡住猛禽的诱惑,都是被大金雕一个贴贴就勾搭成功了。
李盛跟程不识打了招呼,用翅膀尖尖点在地图上中陵县的位置,又拍拍他桌上代表身份的将军印。
程不识被大金雕拽着往外走,一直走到军营后面,看着大鹰在空中绕了圈,这一圈,就圈了大概六支队伍,有将近一千人进去。
程不识站在那愣了一会儿,又想起方才大金雕一直盯着地图上的某个位置,一个近乎荒谬的猜想冒了出来。
双指一并放在唇边,打了个响亮的呼哨,大金雕落在他的小臂上,程不识摸摸金雕背上那一圈漂亮的金黄色颈羽:“阿曜,你发现了匈奴人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这也太匪夷所思了点,难道金雕有这么聪明吗?能分辨敌军,还能回来报信,甚至,还知道那是地图?
“噍——!”终于有一个懂事儿的了!
程不识看着金雕褐色的明瞳,咬了咬牙:“传我的命令,带一千人跟我出营!”
就算是假的,他也认了,不过就是空跑一趟,但若是真有匈奴人侵边,那损失就大了,匈奴人不光抢东西,还会烧毁房屋,杀害百姓,更甚者,如果带不走太多东西,他们还会防火烧粮仓!
有了程不识作保,李盛很快带着大军与韩嫣、张次公汇合,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中陵县的方向去。
但是走着走着,程不识发现,阿曜带的路不对啊,怎么是小路,看样子是要绕远从镇子的后边进去?
当然是为了跟匈奴人避开,不惊动他们了。
李盛带着人进了县城,这会儿已经到了傍晚,他花积分查看了一下匈奴人的位置,还在远处一个树林里躲着等天黑。
可惜,他们注定等不到天黑了。
为首的匈奴将领叫丛生,生得很高大,他是族长的侄子,族长的儿子出去游猎,伤了一个小少年,那是大单于一个最近很宠爱的小妾的弟弟,为了平息单于的怒火,被抽调了不少牲畜走,他们部族本来就小,财产也有限,为了冬天好过一点,他们只能出来打草谷。
丛生出生的时候,当时正值部落迁徙,他被母亲在路上生在草丛边,故有此名。
丛生盘腿坐在地上,把肉干裹在饼子里咬了一口,跟手底下的人小声说着话。
“这饼子也不多了,连一人一个都分不到,等抢了粮食回去,让人多做些,下雪之前再去旁边的县抢一次。”
“可是,我听说汉朝派了将军在马邑驻守啊,头儿,咱们能顺利把粮食带回去吗?”
丛生把嘴里的最后一口饼顺着冷水咽下去,一抹嘴,道:“要么咱们选在晚上呢,我已经看过了,他们的营地建得偏,从得了信调兵过来,少说要半个时辰,等人来了,咱们早就走了,中陵防守的士兵也不多,咱们速战速决,我已经让人混进了城,待天黑透了,里应外合,杀了城门的人,咱们一路往粮仓去,一路放火烧了县衙吸引兵力,路都摸透了,放心。”
“那就好,这种事儿,咱们熟得很,哈哈!”
“可惜晚上没什么人出来,若是白日,还能顺道抢两个女人回去,最近天气冷了,冻死了好几个女奴,真是晦气。”
“怎么我听着外面有响动啊?”
“不对,这听着像马蹄声!”
丛生正要派人出去看看,忽而听着一声清越的鹰鸣声,似乎就在他们上方。
大金雕在空中盘旋而上,韩嫣屏住呼吸,冲着前方狠狠地一挥臂。
不等匈奴人抬头看,伴随着箭矢的破空声,一片箭雨像是长了眼一样冲着他们落下来。
连射三箭后,程不识收了大弓,抽出长戟,拍马往林中冲去。
“儿郎们,给我杀啊!”
程不识一马当先,长戟在手,眨眼间就刺死了两个匈奴人。
韩嫣也是热血沸腾,抽出长剑来跟在后面冲上去,来边境这么久,他这还是第一次正面杀敌呢!
毕竟是在林中,影响了箭雨的杀伤力,很多箭都被树挡下了,有些匈奴人被射中了,但还有很大一部分匈奴人毫发无伤,丛生喊着让大家赶紧分散开往林中躲,这会儿慌忙上马就要往后逃窜。
“往哪儿去?”
张次公跨在马上,泛着冷光的箭头已经对准了他的胸口,他的身后,是二百骑兵,已经把这群匈奴人围住了,披坚执锐,手持长戟,正凶狠地瞪着他们——这都是活生生的军功啊!
第232章
六百匈奴敌军,被程不识带着汉军包围全歼,当送信的使者还在路上骑着马狂奔的时候,李盛已经飞进了未央宫。
“噍————!”这一声鹰鸣格外响亮悠长,在正殿站岗的士兵们都不由得抬头看,是陛下的大金雕回来了啊!
刘彻的贴身太监春陀亲自带人大开殿门,李盛直接飞进了正殿,在半空低旋两圈,落在了刘彻的小臂上。
刘彻不知道阿曜回返长安,见它进来就直冲着自己过来,赶忙把旁边的一块狐狸皮毯子盖在了手臂上,稳稳地接住了大鹰。
这块狐狸皮还是阿曜打回来给他的呢,从云中郡拉回来的,是墨狐皮,一丝杂色也没有的上等珍品。
李盛落下后,亲热地低头蹭蹭刘彻的脸颊,啾啾叫了两声,翅膀尖尖点了点他面前矮桌上的茶碗,他好渴啊。
“这是茶水,阿曜等一等。”
说着等,可谁敢让皇帝等着?话音刚落,春陀就奉上了一盏白水,刘彻亲自递到宝贝金雕面前,李盛低头喝了一会儿,用翅膀往外推了推不要了。
刘彻抱着大金雕查看,给它把翅膀上的灰尘草叶抹去,忽然感觉手臂被一只爪子推了推。
低头一看,阿曜正伸出一只左脚来,上面绑着一只小竹筒,大概拇指大小。
“你一只金雕,倒是屈尊当起信使了?”
刘彻笑着,把竹筒解下来,从里面把信帛拿出来展开看。
“好,好啊!”刘彻激动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结果忘记了阿曜还在他怀里,大金雕摔到了地上。
李盛瞪了饲养员一眼,跑了,他还没去看卫青和霍去病呢,还有漪澜殿刚降生的小公主。
刘彻见金雕眨眼间就没影儿了,也没办法。
“陛下这样高兴,可是边军有所斩获?”
刘彻把信帛递给旁边的韩安国,连说话的声音里都透着喜意:“程不识围歼六百人,无一逃脱,虽说不算大胜,可也是保了一城的百姓安宁。”
更让人高兴的是,这次的防御战打得实在是漂亮极了。
历来匈奴侵边劫掠,汉军都是被动防御,只因匈奴人神出鬼没,机动性太强,根本无法预知,可这次,是先下手把敌兵都打杀了,程不识在布帛上说是大金雕出去玩儿的时候看到了匈奴人,才回营地报信带着他去的,阿曜可真是聪明啊!
一直到晚上,刘彻还是很高兴,他进了漪澜殿,就看见阿曜正蹲在廊下被投喂肉干,看起来懒懒的,听见他的声音,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连叫都懒得叫了。
刘彻有点心疼,一路飞回来,阿曜一定是累坏了,最近还下了两场雨,路上那么冷,千里迢迢跑回来,多辛苦啊。
“给偏殿的小屋暖上熏炉,把阿曜的窝先暖好了,晚上让人好生看护着点。”
卫子夫呆了一下,但立刻答应下来——这会儿才不过十月中旬,满宫里也就只有刚出生的小公主的屋子里才暖着熏炉。
不过陛下宠着阿曜,谁能说什么?
李盛在外面吃饱喝足去了小屋,卧进了自己的窝,这窝是刘彻让少府照着野外大鹰的窝做的,用的是晾干修好的各色树枝,上面铺的是李盛上次带回来的獭兔皮,已经被熏炉烤得暖融融,李盛舒服地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把头埋进翅膀里,睡觉了。
李盛回来的当天夜里,报信的使者就到了长安信上说得就更详细,刘彻把信看了两遍,还不等他吩咐人查定军功分发赏赐,程不识的第二封信就到了——“匈奴军臣单于出现在雁门附近”。
与此同时,大行令王恢也求见天子,有要事相商。
——雁门郡马邑豪强聂壹提出了一条可以围歼单于的计谋。
聂壹称,他与匈奴一向有往来通商,他可以诈降跑到单于那里,称汉朝压迫他们这些商人,他们再也无法忍耐,决定投靠匈奴,投名状就是马邑整座城,骗匈奴说要里应外合,让匈奴人来马邑。
另一边,让汉军早早埋伏,便可伏击匈奴,若是能杀了单于,更是一劳永逸。
“那人有把握吗?匈奴人也不是傻子。”刘彻沉吟片刻,沉声问道。
这个计划听起来太让人心动了,但是,军臣单于会信吗?
“陛下,马邑是胡汉边境,自来关市交易频繁,马邑豪强与匈奴人消息往来更密切,也更容易取得匈奴人的信任,且程将军也来信,军臣单于确实现身了啊!”王恢的声音非常恳切,甚至还有些急切。
“陛下您想,平日里匈奴仗着骑马之便,来去如风,居无定所,不知所踪,就算咱们要打,都找不着,如今呢,他们单于竟送上门来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刘彻皱了皱眉头:“那聂壹打算如何取信于匈奴?”
“聂壹是马邑豪强,与县丞、县令也多有往来,此事,匈奴那边也知道,聂壹会假称杀了县丞,届时给匈奴人开城门,以此骗匈奴人进来。”
见刘彻只是沉思不说话,王恢有些着急:“陛下,只要作戏作得好,匈奴人会信的!昔年秦末项梁、项羽叔侄,不就是这样杀了会稽郡守吗?聂壹也有交好的匈奴人,他会买通那人,在单于面前陈情,力求说动匈奴入套。”
——秦末各地起义,会稽郡守殷通意欲用项梁为将军,顺应大势,起兵反秦,但项梁却不想屈居人下,于是先假装答应取得殷通的信任,假称去找人,令项羽靠近郡守,借机杀了郡守,随后占了会稽郡,有了起家的八千吴中子弟兵。
可见,在古代,当地豪强与地方长官之间,关系是很密切的,从客观事实推断,聂壹对军臣单于说自己杀了县丞,也并非是无稽之谈,这件事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只要军臣单于动了心,一切都好说了。
刘彻让人先下去,他要好好想一想。
王恢行礼告退,李盛在院子里看着,觉得王恢有点急躁不安啊。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若是此事能成,那他王恢便是首倡大功,将来论功行赏,封爵也是有可能的。
但是实际上?
李盛望着王恢的背影,世事无常,事与愿违啊。
历史上的王恢不但没能借此机会封爵,反而丢了性命。
在真正的历史上,聂壹确实说动了军臣单于来马邑,刘彻也安排好了伏兵,但是,单于在进入关隘之前,却看见牛羊遍布原野却无人看管,这显然不正常,于是他心生警惕,捉了一名尉史,这尉史便把汉国计划托盘而出,军臣单于即刻回返。
当时的王恢被安排负责袭击匈奴辎重,在最后方,当匈奴潜逃的时候,他应该是离着匈奴大军最近的。
按照常理,王恢完全可以就近率军迎战,拖住匈奴,只要能拖到汉军主力追来,不说大胜,但也能跟匈奴打个有来有回。
再退一步,就算留不下匈奴,也能留下他们的辎重粮草。
然而,王恢没有,他认为自己的职责不包括追击,且当时他的只有三万人,根本抵挡不住匈奴的十万大军,于是,他什么都没做,眼睁睁地看着十万匈奴人跑了。
李盛都觉得纳闷,十万人啊,从他眼皮子底下跑,最少也得跑一刻钟吧,哪怕你最后截断后方打一会儿呢,也算是有点儿作为,手里好歹握着三万人呢。
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了,若是卫青,应该会谨慎计算,要么从中位截断,要么从侧方射箭,总之,一定会尽量给匈奴造成最大程度的伤害;若是霍去病,就更莽了。
本来就够烦了,王恢的消极态度更是彻底惹恼了刘彻。
当时的刘彻,是踌躇满志,带了三十万大军御驾亲征,这是什么概念?汉武帝一朝,对匈奴用兵不到二十次,兵力也都在十万人左右,三十万人,刘彻这是把家底儿都压上,打算一把梭哈了,满心都是想着一场大胜,但是结果呢?
三十万人啊!人吃马嚼,调兵遣将、兵甲武器,白折腾了一回,就这么看着匈奴人从眼皮子底下逃了。
刘彻简直气到爆炸,他是多要面子的人啊!
愤怒的天子不肯接受王恢的辩驳,他认为,王恢首倡此议,却在匈奴人潜逃时如此畏首畏尾不肯追赶,以至于到了如此局面!
“马邑之谋”的破产,以王恢自杀结局,自此,汗匈两国之间虚假的和平也维持不下去了,开始了数年的争斗杀伐。
李盛扇动翅膀回了正殿,刘彻正在看着地图出神,大金雕飞过来,他条件反射一般伸出左臂接住。
“阿曜,你看,马邑周边三面环山,南、西、北三面分别被黑陀山、句注山、神头山、契吴山围住,东南面又有一条大河,若是匈奴人入套,确实可以提前埋伏大军,待匈奴入城,即可迅速成包围之势。”
刘彻纠结得不得了,抱住大金雕摸摸他的尾羽。
李盛也在想,其实他认为,马邑之谋的失败,也并非只因为那些破绽,三十万大军进驻马邑周边,难道周边的林木河流、山坡小径都毫无痕迹?军臣单于难道真的毫无察觉吗?他们可是马背上的民族,在草原上是依靠天时地形来迁徙求生的啊。
他猜测,军臣单于应该是在来马邑的路上就有所怀疑,到最后看见了那些无人看管的牛羊,彻底反应过来了。
但即便如此,这仍然值得再去试一次。
就算匈奴不入城,大单于率领着远少于汉军的兵力进入了马邑周围,这场谋略就已经胜了大半,只要汉军把战线拉长,埋伏地更近,让后方兵力更多,或者在山谷两侧埋伏上足够多的弓箭手火箭手,这场仗,也能留下至少一半匈奴人的命。
刘彻不像李盛一样知道历史,他更焦虑,若要放过这个机会,他只怕再也遇不到这样的好时机,可若是出兵,真的能按照计划进行吗?这其中,变数太大了。
焦虑的刘彻半夜睡不着,披着衣服出来在灯下自己研究地图。
贴身太监春陀赶紧拿了一件裘衣给他披上,这件裘衣也是大金雕带回来的,就是那只大青羊的毛皮。
李盛就在隔着一堵墙的小屋睡觉,被这边的长吁短叹吵醒了,迷迷瞪瞪地从窝里爬起来,脑袋还迷糊着,他也不敢飞,歪歪扭扭地走进来,看着灯下正在发愁的刘彻。
“阿曜?你来陪我吗?”刘彻把大金雕抱过来放在怀里,怕它冷,还往里面裹了裹,也幸亏这件氅衣做得宽大,不然,还裹不住呢,现在阿曜也是巨大一只了。
李盛从他的胸口出露出一个头来,打了个哈欠,无奈地闭上眼睛:啊,他已经习惯了,这么多年,无论跟着谁,都少不了陪着熬夜啊!
第233章
李盛陪着刘彻在地图前坐着,到了后半夜,他迷迷糊糊地睡过去,被刘彻亲自抱回了暖呼呼的窝里。
刘彻把阿曜放进窝,看着大金雕把头埋进翅膀里,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摸摸它背上那圈最漂亮的金色颈部羽,内心焦躁不已。
阿曜可以把头埋起来呼呼大睡,但是他不行,他是天子,是一国之君,他要为数万边民负责,他必须做出决定。
刘彻在未央宫后殿枯坐一晚,心里似乎有了决断,第二天开始,就把韩嫣又派往马邑,随行的有数十位画师和擅长相地术的先生,他们奉天子之命,前往绘制更详细的地形图,了解当地气候风水。
眼下天气越来越冷,实在不是开战的好时候,大军前行、运送物资、后勤储备,冬衣棉被、战马粮草,这些都需要长时间的准备和筹谋,古代资源有限,物流和信息传送都效率很低,说要打仗,也不是一下令就能立马让大军开拔的,何况,汉朝已经许久没有打仗了,武器也不是一时间就能齐全的。
元光二年春,刘彻已经决意下令攻打匈奴,但是流程还是要走一走,他在一次朝会上,把这件事摆上了台面:“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重,单于慢待怠日,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悯,今欲攻之,何如?”
汉朝和亲,一向是奉送财物金宝无数,但匈奴收了财物,却依旧侵犯边境谋财害命,刘彻是忍不了了!
王恢自然是很支持的,但是另一位重臣韩安国却很不同意。
他的理由主要是三方面。
“一来,与匈奴和亲是汉国旧例,自高祖到文帝景帝,如今大汉五世和平,都是受此所惠,天下以和为贵,如今百姓安居乐业,陛下轻动兵事,岂不是劳民之举?”
“二来,匈奴地处边疆,就算是把他们打赢了,那些贫瘠苦寒之地也毫无用处,岂不是白费力气?”
“三来,兵不可轻举,匈奴一向凶悍猛烈,以战立国,难以真正制服,若汉军伐匈,行久兵疲,人困马乏,难以战胜。”
李盛蹲在架子上,心说怪不得大家都想给皇帝当宠臣近臣,韩安国很明显就被排除在领导的小圈子之外,明显不大了解刘彻的心思啊。
而且思想也太保守了,跟刘彻这霸王一样的脾气明显不对路,又是田蚡的人,也怪不得刘彻不太喜欢他。
都不用刘彻开口,愤怒的王恢就一条条地怼上去了——只要这场仗打赢了,加官进爵就在眼前,谁要是意图阻止这一战,谁就是他王恢的仇人!
历代先帝都不打仗以和为贵?——那是不想打吗?明明是开国之初国弱民贫打不起!什么以和为贵,低头上贡财物换来的,根本不是和平!且这和平局面也是岌岌可危,边境安危与否,全在匈奴一念之间,他们水草丰饶牛羊肥壮,中原就安稳平静;他们风雨不顺,就要侵犯边境强夺粮草,这是和平吗?匈奴,就是把大汉边境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予取予夺!若要长和久安,就只能打!
匈奴的地就算打了也没用?——昔年秦国只有三百里的地盘,秦穆公因势利导吞并数国,才有如今并入中原版图的陇西和北地诸郡,有了千里之地,而后更是派蒙恬进击匈奴,黄河为界,才有如今中原之辽阔,这天下,没有一块地盘是没用的!
匈奴凶猛打不下来?——哈哈哈哈你韩安国知道啥啊,陛下所言,并非是千里奔袭,而是诱敌前来,十面埋伏完全之策,岂有失败之理?
刘彻高坐御台,看着下面的两方唇枪舌战,他要发兵,首先就是要说服众人,朝廷万众一心,胜算才大。
李盛飞到他腿上蹲着,心说看这阵势,也怪不得马邑之战失败后刘彻那么生气,这可是顶着国内的压力,说服众人才发的兵啊,结果却那么丢脸。
下面的争吵告一段落,刘彻拍板定下:以马邑富商聂壹之谋,引诱匈奴前来,务必要一战得胜!
诏书是春天下达,但到了这一年的六月,汉军才真正动身前往马邑。
刘彻亲自带兵前往,以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埋伏在马邑附近山谷;李广、李息、王恢各带三万偏师侧翼包抄切断退路,韩嫣和张次公也被带了出来,跟着李广带小股军队机动应急。
——但是这一计划在大军到达马邑后就迅速被重新调整了,因为大金雕阿曜出去转悠了一圈,回来就去找刘彻了。
李盛觉得,就算没有那个被俘虏的尉史把计划说出来,估计匈奴人也会心生怀疑——三十万大军埋伏在这里,鸟兽被惊动,草木被踩踏,他在半空飞了一圈,以他的眼光看来,这些变动是非常明显的。
既然如此,就要早作打算,李盛在外面飞了一大圈,发现了两处峡谷,上面有很大一片灌木丛,连绵近二百米,高度完全可以遮挡住士兵,且地势高陡,简直是射箭的绝佳好地方。
而且他和韩嫣、张次公都有了默契,完全可以配合打伏击!
“唉唉唉,阿曜,我跟你走,跟你走,别拽我这衣裳了!这要是在长安,你拽坏一百件我也没一个不字儿,可这会儿在战场上,你拽坏了我就没得穿了啊!”
啰啰嗦嗦!
李盛一翅膀呼在韩嫣的嘴上:闭嘴!跟我走!
后面的张次公本来张了张口想说话,见此也不敢说了,大金雕这脾气真是见涨啊!跟人混熟了就更没耐心了,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很乖很萌地蹭蹭他的。
刘彻正在看地图。
“阿曜?”
大金雕飞到他的肩膀上站好,翅膀尖尖指了指地图上的两个地方,又指了指他身后站着的韩嫣张次公两人,随后,两只眼睛就盯着他桌上的虎符不动了。
——意图很明显了:给这俩人调兵,让他们带人去这俩地方。
刘彻懵了一下就明白过来,皱着眉头看了看地图,又打开自己之前派人专门画的详细地图:这两处地方地势很高啊!
“来人!”
门口立马就有甲士进来行礼:“陛下!”
“派人去句注山西北侧看一看,不,备马,朕亲自去看!”
刘彻朝着韩嫣两人抬抬下巴:“你们两个,跟着朕一起去!”
“噍——!”灰褐色的大鸟在空中盘旋。
跟着阿曜的指示,刘彻到达了目的地,站在灌木丛后面试着射了几箭,刘彻立马拍板:“传令给韩安国,让他分出两万人来,交给韩嫣和张次公,备足羽箭,现在开始准备巨石和滚木,就在这里设伏!”
大金雕又出去“考察”了几次,回来后“忧心忡忡”地拍了拍刘彻,又总是盯着王恢看,很不放心的样子。
搞得王恢心态都炸了——不是,陛下这只金雕看他不顺眼吗?他也没得罪过这大鹰啊!这么重要的一场战役,难道要出意外?
暗示了好几次后,刘彻看出来了,阿曜觉得王恢,不行!
只是,此战是王恢首倡,把人临时换了也不好啊,
但是神鹰有灵,刘彻真的很少看见阿曜这么明显的暗示!
纠结了好久,刘彻顺着阿曜的意思把李广和王恢调换了一下位置,让李广去负责匈奴辎重,又给王恢配了个经验丰富的偏将,让他负责侧翼包抄了。
换完后,大金雕正常了。
刘彻安慰王恢:“也许是那处地方与你命格不合吧,阿曜很灵的,大战当前,谨慎些是应该的。”
王恢没意见,包抄敌军比负责辎重更容易立功。
第二天,李盛又跑去拽着李广找刘彻,大金雕盯着虎符看,又用翅膀拍拍李广的肩膀:给他加点人啊!
匈奴后撤的时候,负责辎重的李广才是首当其冲的主力!
刘彻将信将疑,但看看阿曜那笃定的眼神,心一横,一咬牙,还是给李广又分了一万人。
等李广出了门,李盛用翅膀尖尖拍拍他的头:小李啊,这机会可是给你争取了,要是再不行,那就是你命里没这个侯爵运啊!
——后人有诗“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说起来,李广也是劳苦功高,沙场戎马一生,但每次总是差一点,终其一生不能如愿。
但这回都给开挂了,要是还攒不够军功封不了,那就真没法子了,在家门口打人的机会都把握不住,将来去沙漠里带兵,以李广这个总是迷路的路痴属性,就更没机会了!
但就客观现实而言,李广确实比王恢更适合这个位置,王恢不敢出击,但李广的胆气可是很足的!他本来就更擅长灵活机变。
以防万一,李盛还专门盯着刘彻派人把守门的都换了一个遍。
万事俱备,只等匈奴人入瓮了。
安排妥当后,聂壹依计奔入匈奴,上报单于,说汉朝压迫愈重,不给他们这些边境走商活路,自己已经聚集了一批同心的商人,准备杀了县令,把马邑一城献给单于,只求单于能善待他们。
军臣单于果然心动,于是聂壹回去立刻从牢房里找了几个死囚杀掉,把人头悬挂在城墙上,以此作为信物,告知匈奴使者,可以入城了!
这一次的安排已经足够小心,原野上的牛羊有人正常放牧,但一路走来,军臣单于仍然心生疑窦:这路上未免太安静了,他们大军一路走来,竟然没什么鸟叫声,按说总该有鸟兽受惊跑动啊,且这路面比平日要压实一些。
不对劲。
单于拉住马,令人去就近攻打一处岗哨,抓几个人来审问。
可不等他说完,只听得头顶一声响亮的鹰鸣,他抬头去看,一只灰褐色的金雕往天空更远处盘旋飞去。
韩嫣带兵埋伏在两侧的山谷处,眼睁睁地看着匈奴人走过,他感觉心跳都快了,他头一回跟着出来打仗,没想到就被派了领兵。
旁边的亲兵是他从弓高侯府里带出来的,陪着他长大的亲近人,就趴在他身边一动不动,腮帮子咬得紧紧的,他们这些亲兵,最好的出路就是跟着主人家打仗,这一战,若是主家有战功,他们这些亲兵,也能有封赏。
另一边的张次公早就拉开了弓,箭头对准了为首的匈奴头领,手心里都冒出汗来,眼见着离得越来越远,那人已经成了一个小黑点了。
但信号还没来。
他眼见着为首的人拉住马,皱着眉头派了一队骑兵出去,那人则是在亲兵的掩护下往后撤,他心下便知不好,这是生了疑心了!
“噍——!”
仿佛是什么信号,随着一声长鸣,铺天盖地的箭雨倏然而下。
“中计了!后撤!”
军臣单于满面怒意,该死的汉商,竟敢蒙骗他!
但眼下还是撤退要紧,在身边人的掩护下,军臣单于当即调转马头往后走。
现在的情况是:张次公和韩嫣的伏兵正好处在匈奴人的前三分之一处,箭雨截断了匈奴大军,后面还没过来的三分之二可以立刻后撤,但是已经进了包围圈的这一小半人,要出去,就困难多了。
就在这时,起风了,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哪怕是先知先闻,也不能完全掌握局面。
风一吹,就影响了准头,也把箭的冲劲儿卸了力。
见此,韩嫣收起大弓,拔出长剑,率先带人从山坡上冲下来:“杀啊!”
另一边,李广面对奔忙后撤的匈奴人,只犹豫了两息:“传令下去,迎击敌兵!”
旁边的副将有些犹豫:“将军,按照部署,我们是负责攻击辎重的啊!而且我们只有四万人!”
如今匈奴反向撤退,辎重在前,大军在后,若是迎战,四万对十万,岂不是少数对多数,生生地送死吗?
李广已经站起来了:“放心,陛下安排了射手,他们这一批人,绝对没有十万。”
而且,大金雕阿曜已经飞向了李息和王恢两位将军的方向。
李广带人打得很辛苦,匈奴人要逃命,自然是竭尽全力,且匈奴人的马似乎更适应这种战争场面,人马配合很默契,李广的人,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眼看着,就拦不住了。
“冲上去!追上去打!”
李息的兵到了。
随着援军加入战场,后方的压力少了些,但前面的李广军却彻底撑不住了:后边有追兵,匈奴人逃得更凶了。
但就算是截杀后面一段,汉军也颇多斩获。
这一场,打了将近一个时辰。
都快打完了,王恢才来,李盛简直不想说,他在那又是暗示又是拽人,王恢就是不受教,有什么办法?
匈奴人还是很猛的,硬是在汉军主力追来之前跑走了大半。
但是这一战,依然收获颇丰,李盛报信早,就在匈奴人愣怔那一刻,汉军抢占了先机,士气这个东西,很玄妙,但绝对重要。
此一战,汉军伤亡六千,杀伤俘虏匈奴军两万三千人,这还是因为匈奴人一心要逃,无心恋战,追赶不及。
其实,历史记载匈奴是带兵十万,李盛看着,也就不到七万人而已,损了三分之一的兵力。
刘彻心情挺复杂,怎么说呢,没有按照计划进行,他本来是想引单于入套,然后全歼敌军的。
但是事情的发展也不算太坏,杀敌两万余人,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大胜了。
巡视完战场往回走,在营帐前面,刘彻看见大金雕正站在营门的柱子上等着他,看见他过来了,高兴地拍拍翅膀,啾啾叫了两声,飞过来落在他的小臂上,抬头蹭蹭他的手心,很神气很骄傲的样子,灰褐色的眼瞳映着夕阳的光,格外漂亮。
刘彻呼出一口气,伸出手摸摸上天赐予他的金雕大宝贝。
这一战后,匈奴人应当也会知道阿曜了。
“传朕旨意,自今日起,设鹰扬卫,擢选目力高远,射术卓越者,属天子亲军,为金雕元曜亲卫,随侍左右护佑安全,鹰扬卫首定五百人,首领封鹰扬将军。”
第234章
自汉朝立国以来,与匈奴之间的和亲政策持续了数十年,马邑之战,可以说是第一场大胜。
而这一场胜利,对刘彻而言更是意义非凡,登基八年来,他首次主持的大规模军事行动就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胜利,战功是最有用的强心剂,打赢了匈奴,少年天子的君权威信都更强了。
打完了仗,也不能立刻班师回长安,要打扫战场,要统计人数,要安抚伤员安葬死者,还要归拢粮草辎重。
因为匈奴人逃跑的时候被李广带着四万人堵住去路,后面又被赶过来的李息追击截杀,被追得连命都没了,哪里还顾得上粮草,因而这一次,倒是截获了不少匈奴的粮草辎重,武器皮具马鞍也有不少。
韩安国后面带着一群小吏来归拢数量,低下身子抓起一把粮食来看了看,笑叹了一声:“匈奴人历来横行,不知道抢了咱们中原多少粮草财物,这场仗打得痛快,倒是叫咱们得了他们的东西了。”
“这些马鞍被踩踏得不成样子了,叫个人来看一看还能不能修补,先收拾起来,这天眼看着就阴下来了。”吩咐了一声,韩安国继续往前走,眼角瞥见了那边正行色匆匆的王恢,他不由得在心里嗤笑一声。
有些人啊,真是嘴上说得豪气干云,在未央宫跟他打嘴仗多么威风。
可放到战场上,却缩手缩脚畏首畏尾地叫人看不上。
陛下安排他伏击,他就真在自己的地盘上等着伏击,李广都敢动兵把人截住了,李息也过去了,他硬是犹犹豫豫到最后才带着人过去,不说远的,就是早过去一刻钟,说不得就能再多留下一两千匈奴人。
想到这,韩安国心里叹息一声,当时陛下看重他,让他带着十几万主力军埋伏在马邑城后边的山谷,他满以为这次能立下大功,可天不遂人愿,终究是功亏一篑,那单于竟半路上就生了疑心,到底也没进城,倒是让李广、韩嫣、张次公几个人立下头功。
自己白忙活一场,连匈奴人的影子都没看着,真是想起来就郁闷。
他是天命使然,可王恢,就是自己不争气了,这两日连陛下都没传召他,眼看着是对他不满意了。
想想王恢,韩安国心里就又好受了点儿。
李盛正在刘彻的中军大帐桌案上睡觉,睡得非常霸道——他一开始是蹲在旁边看刘彻写公文的,后来困了就原地趴下睡,占了刘彻桌案的最中间位置,谁知道刘彻看金雕睡得沉,舍不得动,就让阿曜在这儿睡了,连传召将领们来议事,也没挪动。
在帐篷里的人们就这么看着大金雕霸占了陛下的桌子,谁都不敢多说一句。
大家都知道,要不是阿曜之前带着陛下去看那两处高地,又把韩嫣和张次公弄过去埋伏,这场仗,绝对没有这么顺,就在军臣单于疑心后撤的那一瞬,箭雨彻底打乱了匈奴的军心,军心一散,阵势就乱了。
李盛也确实累了,他从跟着大军从长安过来就一直悬心,现在打完了,他终于可以放心休息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李盛醒来的时候,刘彻正在旁边一边看公文一边守着他,手边的托盘上是准备好的清水和各色新鲜肉条。
“醒了?喏,吃点东西吧,这都是底下的小将们送来贿赂你的。”刘彻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见阿曜醒了,放下手里的东西,顺顺金雕的羽毛。
贿赂?贿赂他一只金雕干嘛?
刘彻用筷子挟着肉条亲自投喂阿曜,看着刚睡醒的大金雕有点懵懵的,头上还翘着一根草叶,看起来有点傻:“你这次帮了韩嫣和张次公,底下的年轻将领们羡慕得不得了呢,朕要设鹰扬卫,还没选定首领,他们倒是急得很。”
——天子亲军向来是最容易立功的。
汉代选拔人才的途径非常有限,在没有科举制的年代,要么是天子下诏征辟英才,要么就是直接起用身边最信任的人才。
而在汉代,后一种方法是很常见的,从汉武帝时期的武将就能看出来,卫青、霍去病、李广利都是外戚,李广、李息、程不识等人则是从汉文帝、景帝时期就是皇族信臣,他们的忠诚不用怀疑,天子对于这些熟悉亲近的武将有天然的信任。
刘彻刚登基的时候,曾有期门军,当初的期门军,已经是天子亲军,深受信重。
如今天子又要设鹰扬卫,大家都很激动啊。
就算不冲着陛下,冲着大金雕也很值啊,这次的韩嫣和张次公,不就是因为和金雕配合默契,这才被选中去听信号打伏击,立下大功吗?
大家都很想进步,但是又不敢去问陛下,只能讨好讨好大金雕了。
李盛这几天的伙食都很不错。
韩嫣和张次公那里也经常被问,大金雕喜欢吃什么肉啊?鸽子肉?肥一点的还是瘦一点的?野鸡肉吃吗?羊肉呢?
韩嫣来找阿曜,摸摸他的翅膀:“阿曜啊,你现在可是风头得不得了啊!”
大金雕得意地抬头冲着他眨眨眼。
回京之后,京中的年轻子弟们就更多了,听说陛下要选鹰扬卫,都想试一试。
刘彻选来选去,还是更倾向于从亲近人中选。
圈了四个人让大金雕自己挑:韩嫣、卫青、张次公、李敢,都是他最信得过的一批年轻人,李敢是李广的儿子,和韩嫣一起,也是他少年时期的玩伴。
李盛最后选了张次公。
卫青将来是要当主帅的人,不可能一直跟着他,而他需要和鹰扬卫长期相处,培养出默契;
李敢应该也很勇猛,曾经带着四千人和匈奴四万人死战,最后带着十几人冲出重围,但是吧,李盛跟他不熟啊,且历史上李敢因为一些原因,曾怨恨卫青,不知道性格如何,还是算了;
韩嫣和张次公两人,韩嫣性格更跳脱些,张次公更细心敏锐,箭术也更胜一筹,鹰扬卫选拔的都是射术超群的士兵,他也更能服众。
大金雕在他肩上落下那一刻,张次公只觉得太激动了,头脑都晕眩了一瞬,卫青是卫夫人兄弟,韩嫣和李敢都是名门之后,他都觉得自己没机会了的。
张次公定了定神,稳稳地跪下去:“臣谢陛下赏识恩遇,必定尽心竭力为陛下效忠!”
出了未央宫,韩嫣就把大金雕抓住了:“阿曜,你个小没良心的!”
虽然这样说,但是韩嫣心里也知道,他射术比不上张次公,骑术也差点,这次的人选还是很公允的。
李盛过去蹭蹭他的手:哎呀不要这么小气嘛!大家还是好朋友!
然后就被抱过去rua了一会儿——李盛合理怀疑,韩嫣根本没生气,他只是想找个理由rua鹰鹰而已。
鹰扬卫人还没招满,眼下只选出来二百人左右,但鹰扬卫的制服却很快就做出来了,李盛围着张次公转了两圈,这也太帅了吧!
刘彻觉得他得给阿曜把面子做足了,亲自传少府的人仔细吩咐过,这衣服做的漂亮极了:胡服的制式,但上衣比一般的短衣要更长更宽大一些,大概到了小腿处,下身倒是没什么不同,一样是长裤和革靴。
黑色的胡服上绣了翅羽纹样,从前胸两侧一直到大臂手肘部,就是金雕展翅的形态,腰带和胸前的纹边,都是飞鸟纹路,后背处也有绣样,是金雕飞翔时的侧身剪影。
还有鹰扬卫的令牌,做的就是大金雕展翅飞起来的样子,正面是上好的木头雕刻纹路,反面是铁画银钩的“鹰扬”二字。
鹰扬卫设首领一,副手二,队长十。
副手的衣服更简单一些,首领背后的绣样是满绣,副手就只有一圈轮廓。
队长的衣服就没了后背的纹样,只有前胸臂膀处的两只大翅膀;
一般兵士就更简单了,连翅膀都没了,只有腰带、纹边和束袖处有简单的飞羽纹样而已。
——毕竟也要考虑成本支出嘛。
但就算衣服简单,料子和版型在这摆着,鹰扬卫里都是选出来的身高腿长腰细肩宽的好苗子,制服一穿,照样是威风赫赫英武不凡。
李盛很满意,到时候一群大帅哥骑马出动,风驰电掣,这跟着出去,多拉风啊!
可惜这会儿没有手机,不然拍照一定出片。
大金雕想了想,明面上这可都是自己的人了啊,第一次见面,得给点见面礼。
李盛围着他们转了一圈,很快就知道送什么了——以后一起行动的话,他肯定会随即落下来,新衣服这么好看,他总不能直接抓上去吧,他的爪勾可是很尖锐有力的,再说了,人的胳膊也受不了啊,得垫上点什么,绑臂得备全。
于是刘彻就发现,阿曜这阵子好勤快啊,一直出去打猎,目标还很专一,只要狐狸皮。
一开始他还以为阿曜是给他猎的,还专门过去跟鹰鹰说了一回,表示自己的皮子还很够用,连小公主她们的都不缺,阿曜你不用这么辛苦云云。
但是大金雕看了他一眼,还是继续每天出去打猎,还是专猎狐狸皮,太差的还挑出来不要,只要中间最完整的那一块。
刘彻吩咐少府把皮子都好生处理好,心里纳闷得很,那一眼,阿曜好像有点点心虚啊,是他的错觉吗?
大概过了十几天,狐狸皮也堆了一架子,他知道阿曜是要干什么了——大金雕拽着少府的绣工们,还让人家拿着工具,去找了鹰扬卫,挨个给他们量手臂尺寸,还把他的臂缚拿走示意给绣工看——阿曜要用那些狐狸皮,给鹰扬卫每个人都做一副臂缚!
第235章
“阿曜待他们倒是好。”刘彻在未央宫正殿,听说少府来人请示陛下关于鹰扬卫臂缚的事,扭过头冲着韩嫣抱怨一句。
韩嫣笑一笑不说话,陛下也就嘴上抱怨两句罢了。
他最近也是心情很不错,马邑之战中,因带兵伏击有功,他靠着积攒的军功也有了爵位,是为“少上造”。
汉代的军功爵制承袭自秦代的“二十等军功爵制度”,从最低等的一级公士,到最高的二十级列侯,都是通过军功来衡量赐予的。
最高的两级,也就是二十级列侯和十九级关内侯,是侯爵级别,为贵族爵,子孙后代可以原位承袭,李广心心念念不能封侯,不是他没有爵位,而是军功一直没有积攒到侯爵的级别。
再往下,第十八到第九级,是卿爵级别,也就是“官吏爵”,韩嫣、张次公这次获封的爵位就属于这一类中的第十五级。
从第八级往下,就是民爵了,价值就低很多,从第八级到第三级,继承的话要降两等,第一级第二级的“公士”、“上造”根本无法继承。
这些低等爵位被称为“民爵”是因为,民爵实在是太普通了,汉代皇帝会在一些大日子,比如新帝登基、立皇后、皇太子或者改元、出现祥瑞的时候,普遍为吏民赐爵,赐爵对象有时候是天下所有男子,有时候则是户主,或者是每户的继承人。
自汉朝建立一来,从高祖刘邦开始,到汉景帝,就已经累计赐爵十六次,也就是说,只要是汉朝公民,就会获得这种全民福利性质的爵位,如果一个汉朝人,没有战功,只靠身体好长寿,也能攒下很不错的爵位,当然了,这种爵位最高也只能累计至第八级。
但是,民爵只是听起来好听,其实没有什么价值,有爵之人越多,民爵就越贬值,要想获得真正的官吏爵,还是得上战场。
见少府的人来了,刘彻把手里的公文一放,兴致勃勃地叫人拿了绣样来看,翻来翻去,最后定了云卷纹的封边:“鹰翔长空,这云纹倒是称意。”
还特地吩咐人在里面多垫上几层粗布,连着护腕的皮带也都做好。
“阿曜亲自去打的狐狸皮,让他们好好用心做,东西就从府库里出。”
韩嫣低头喝了口蜜水:他就知道是这样。
“阿曜就是爱操心。”刘彻说了一句,又想起这几年来阿曜给他打的各种猎物,有的是皮子好,有的是肉好吃,前几日跟着卫青随上林苑期门军出门演练,还专门抓了一只巨大的野鸡带回来给他看,当时他在漪澜殿,阿曜还专门抓着大野鸡去漪澜殿找他。
那野鸡的羽毛尤其漂亮,炫彩流光,最长的一支尾羽有将近一臂长,从翅端的灰褐色过渡到羽毛尖上耀眼的橙红,华丽无比。
刘彻本来就喜欢这种华丽奢靡的调调,于是就跟开心地让少府把这只大野鸡的羽毛全都专门制好,缀以金玉琳琅,做成一把大羽扇放在未央宫正殿。
看着饲养员这么喜欢,李盛就也没好意思说——其实他把这只大野鸡直接带去漪澜殿,是想用上面的羽毛给刘珺小公主做毽子玩儿的,可惜,被老爹截胡了。
这种漂亮羽毛可遇不可求,那就等下次再有机会吧。
李盛这会儿正在卫府的院子里逗霍去病,小时候一见他就哭,觉得这么大一只怪鸟好可怕,但是吧,所有的事情都能脱敏,李盛只要在长安城里带着,一个月肯定最少过来一次,有时候比较闲,还过来住两晚,小霍同学吓着吓着,就没那么害怕了,到现在,九岁的霍去病已经能跟大鹰玩儿得非常融洽了。
“就要这一支!”霍去病被仆从抱着,指着树上的一支开得正好的金桂。
李盛落在旁边粗壮的树杈上,伸出翅膀尖尖指了指那支半开半含苞的:确定这支了?
小霍点点头:“阿曜!你帮我摘下来!送去给姨母!”
他前几天才进宫见了卫子夫,刘彻没有儿子,霍去病是他看着长大的,又一向聪明活泼,也颇为喜爱,小孩子出入宫禁没有顾忌,因此霍去病偶尔会被带进宫小住,与卫子夫这个姨母向来亲厚。
李盛用尖锐的鸟喙一折,这只金桂就折枝而落,他叼着桂花放到霍去病手里,看着小霍在地上跑来跑去,有点想把小孩儿抓起来玩飞飞。
在宫里的时候,他就跟刘珺这么玩儿过,之前抓不起青羊,那次后李盛专门练力气,现在能抓起百斤以下的东西了。
刘珺小公主穿着特制的背带,被李盛带起来在低空中飞一圈,快乐得不得了,欢叫声能穿透整个漪澜殿。
刘彻有次看到后还有点小小的羡慕,但是他也知道,阿曜绝抓不起他的,就算能勉强戴起来,他也舍不得,那得多辛苦啊,伤了翅膀就不好了。
李盛蹲在树上看着下面的小霍,霍去病应该也能玩儿吧,他现在蠢蠢欲动啊,这可是饮马瀚海封狼居胥的骠骑将军哎!
不趁着小孩儿小时候玩儿,长大后肯定就不肯了。
可是在这儿也没设备啊,也不能直接抓胳膊,会受伤的。
李盛又折了几支桂花,冲着卫宅外面的鹰扬卫眨眨眼,带着霍去病回了宫。
霍去病倒是很自在,他经常进宫,熟悉得很了,进了漪澜殿就抓着一把桂花冲进去:“姨母!我来看你了!”
刘彻看完奏折过来用晚饭的时候,李盛正抓着霍去病肩背上的背带在半空飞飞,下面铺了厚厚的干草生怕背带断了,夜空中小孩子的叫嚷声格外响亮。
“阿曜!再高一点!高一点啊!”
“不行!该我了!阿兄,你下来!”旁边的刘珺晃晃母亲的衣服:“娘,你叫阿兄下来嘛!”
卫子夫在旁边满脸笑意,身后的宫女倒是有些担心:“夫人,这飞得好高了,平日里金雕带咱们公主也才一丈高,别吓着小公子。”
卫子夫冲她笑笑:“没事的。”
陛下提拔他的弟弟卫青,有意为卫氏改换门楣,她内心感念,也盼着卫青能争气,为陛下分忧,去病也渐渐长大了,将来必然也是要当差的,无论是行走宫城办事,还是跟着他舅舅出去打仗,胆气要足,何况阿曜一向慎重,底下又铺了那么厚的干草,不会有事的。
“去病也来了!”刘彻在下面张开手臂,李盛叫了两声,慢慢落下来,把霍去病放在他的怀里。
“陛下,这桂花给您!”霍去病手里还捏着一支金桂递给刘彻,另一只手已经揽上了天子的肩膀。
“好啊,金桂,是个好兆头。”刘彻颠一颠怀里的胖娃娃,满眼喜爱,他多么希望,能有一个跟去病一样活泼健壮的儿子。
晚上用过晚饭,卫子夫照顾着孩子们去休息,李盛被刘彻抱在怀里,回了未央宫正殿,马邑之战后,他打算去祭祀雍五畤。
其实,在汉朝之前,并没有雍五畤,而只是雍四畤,畤,即祭坛,是战国时代秦人几百年间在雍地建立起来的,雍地,是秦人的都城,这四畤分别祭祀白帝、青帝、黄帝和赤帝这四位天帝。
楚汉相争时,刘邦曾经好奇问左右道:“为何是四畤,而不是五畤呢?”
旁边的谋臣们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这问得就很没道理啊,人家秦人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祭拜的。
就算是他们主公,那也不能胡乱解释,毕竟当时大家对这些神灵还是很尊敬的,连治理洪水都要在旁边修建一座龙渊宫祈求上苍保佑,这种敬畏已经深入人心。
但是只能说,刘邦不愧是刘邦,没人回答,人家也不尴尬,恍然大悟一般道:“想来,必然是还有一畤,等着我成就大业后去补齐了!”
于是,在他建立汉朝,登临皇位后,便又在雍四畤之旁,建立了北畤。是为黑帝。
——果然不愧是你啊刘邦。
李盛很怀疑,刘彻的过度自信,有很大的遗传因素。
这一年的十月,刘彻完成了他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对雍五畤的祭拜。
也是从这次祭拜开始,李盛发现,刘彻似乎很迷信这种鬼神之论。
有一位楚地巫师,叫谬忌的,在天子祭拜雍五畤后,向刘彻建议祭拜太一之神,为了提高太一神的地位,他说太一神才是神灵中最贵者,连五帝都只是太一神的辅佐之臣罢了。
这就纯属胡说,楚简《太一生水》中,考证认为太一神可能也与当地祈雨风俗有关,应该是古楚神系中的主神“太”,又称“蚀太”。
而汉代此时祭拜的五帝,是太微五帝,即五色帝:东方青帝灵威仰、南方赤帝赤熛怒、中央黄帝含枢纽、西方白帝白招拒、北方黑帝汁先纪。
这根本都不是一个神话系统里的,何来主臣之别?
但是刘彻他信了!
历史上,也就是从汉武帝时期起,西汉以太一神为最高神。
那个巫师在旁边说的时候,刘彻很认真地点头认可,李盛在旁边看得都呆了,不是,怎么一提起这个,你这么容易相信别人啊?你那多思多疑的谨慎呢?你那聪睿冷厉的城府呢?啊?
“太一神最尊,其所居星辰也最为明亮,中宫天极星即是太一居所,是北方最亮的星辰,陛下可建太一祠,方便祭祀敬拜。”
刘彻点点头,似乎要答应下来。
然后就被大金雕呼了一翅膀。
刘彻抬头看,阿曜似乎很生气,拍拍翅膀冲着他啾啾叫,还很凶地要冲上去打那个巫师。
然后被刘彻抱住了拢在怀里,让那巫师赶紧下去,这两天别出来了——虽然不知道人家怎么得罪了金雕,但是阿曜记仇,那是真打啊。
“阿曜,你为什么生气啊?”
李盛气得用翅膀拍桌子:那人都是乱说的啊你个傻瓜还信,现在这个时代,最亮的星星根本就不是天极星,而是北辰星,也就是帝星,紫微星,你都拜错了星君了!
还要建祭祠,花钱是你这么花的啊?有个不知所谓的人跑来跟你说一通,你就信,然后就花钱?你的钱要攒着留着以后打匈奴你不知道啊?历史上打到后面你连给战士的封赏都给不出来了!
大金雕气呼呼地飞走了。
李盛飞出去,落在宫墙上让系统给他查资料,越看越心累,他知道的,跟着皇帝混,有很大的可能性要打击封建迷信,走了两次流程了,这个副本李盛自觉已经很熟了。
而且,汉代时期,对鬼神尤为敬畏,他也有心理准备,什么祥瑞动物啊,魂灵上身啦,号称通神啊,无奇不有,他理解,毕竟科学发展之路很漫长,这会儿还有巫医呢,尊重时代特色嘛。
但是刘彻未免也太好骗一点吧?你可是汉武帝啊!
李盛看着资料上后人对刘彻的评价——“对鬼神的敬畏,对神仙的向往,对长生的追求,贯穿了汉武帝漫长的一生”。
他眼前一黑。
难道这一次,这个副本不但开始得早,还是个持久战?!!!
第236章
李盛虽然对这个时代人们对鬼神之说的迷信程度有一点心理准备,但是看着刘彻这么轻易就上当受骗的时候,他还是有点破防——次次都上当,当当不一样啊。
李盛在宫里呆烦了,去上林苑找卫青玩儿,就看到有一处宫室中住了一个女子,卫青说那是宛若神君,很灵验的,是陛下特意请到上林苑中。
见大金雕很感兴趣的样子,卫青把它抱在膝盖上帮着梳理羽毛,一边说起来。
长安城中有一位女子,居住在长陵邑,她的孩子早年夭折,她哀痛过甚,不久后也病痛而死。
这样听来,似乎只是人世间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伤心事罢了,毕竟,这世上的生离死别、伤痛悲哀有那么多。
但是这位早逝女子有一个很会搞事的妯娌,声称早逝女子的魂灵已然成了神君,但毕竟肉身已死,神君会降临在她身上,以此显圣。
在汉代,民间确实是有个说法,人若是不到寿命而暴死,死者便回显灵作祟。
这位妯娌,名叫宛若,便借此说法包装宣传,又“显灵”了几次,从此名闻乡里,人称宛若神君,纷纷前去祭拜祷告,以求神灵庇佑。
而这位宛若神君也确是有点运气,刘彻的外祖母,也就是王太后的母亲平原君也曾经去祷告过,而后,王太后果然母仪天下,儿子也做了皇帝。
其实,去拜过宛若的人多了,这也不过是凑巧而已,平原君就是为了让女儿显贵才把女儿送进当时的太子宫,为了谋求富贵显达,她当初拜过的神君庙宇也多了去了,谁能说清楚到底是那位神仙保佑的呢?
——可其他神仙也没法儿张口说话啊。
但是宛若可以,有了这个例子,自然是要大肆宣传,宛若神君的名号也就更响亮了。
李盛越听越觉得:啊,你们汉朝老百姓这么容易相信人的吗?这听起来就很荒唐啊!
可是,这位宛若神君的事迹甚至在后世的《史记》、《太平广记》中都有记载,还有个很离谱的事。
“初霍去病微时,数自祷神。神君乃见其形,自修饰,欲与去病交接”——宛若见了霍去病后,春心萌动,想与这位年少俊逸的小将军亲近一番。
霍去病当然不肯了。
后来霍去病身患重病,这个宛若神君还说,当初她与霍将军亲近,就是见他精气不足,欲以太一之精气为他救治,可惜将军不肯,以至于如今病重难治。
——你们古代人真能扯啊,到底是谁说你们古代人庄重含蓄的?!
后事不提,现在这会儿,刘彻还是很信这位宛若神君的,把人接进宫中敬祷求福,想要建立一座柏梁台来供她居住。
李盛一听就不干了:干啥呀,又要花钱?有钱攒着不行吗?修桥建路兴修水利不行吗?非得搞这个!
李盛也不听八卦了,当即飞回宫中批评刘彻去了:整天就会糟蹋钱!
谁能想到呢?这会儿宫里正热闹,未央宫正殿上,还有一个“神仙”等着他呢。
这个神仙叫李少君,自称七十多岁,但曾经在田蚡的宴席上突然对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提起曾经和老人的祖父一起出游,说起旧时事来句句属实,每一件都被老人证明是真的。
于是满座皆惊,大家一算,您这也不是七十岁,起码得一百多岁了啊!您是老神仙啊!
李少君笑而不语。
从此,他的神仙之名就传得更邪乎了。
这位李少君还会一些本领,比如招致鬼神,炼金术,能把丹砂化为黄金,凭着这些把戏在诸侯王公之间游走,获得了不少财产土地,信徒众多。
李盛飞进未央宫的时候,刘彻正拿着一个年代久远的青铜器交给李少君让他辨认上面的铭文。
那李少君煞有介事地看了一会儿,便道:“启禀陛下,这是昔年齐桓公所有。”
刘彻将信将疑,便叫了专业人士来辨认,证明果然是齐桓公的东西。
果然灵验!
见天子信了,李少君便开始胡说了,说自己炼出来的金子带着仙气,若用这种金子做成餐具装膳食,吃下去便可延年益寿,还说他曾经在东海上见过神仙,吃过甜瓜那么大的仙枣云云。
李盛:你这老头儿挺能扯啊!
又鄙视了一回刘彻,你小子真是鬼迷心窍一般,一听“长寿”、“神仙”,智商自动减半,跟个大傻子一样被人家骗得团团转。
什么齐桓公的青铜器,分明就是提前造假说好的啊!他一个没经过系统学习的老家伙,怎么能立刻分辨出来?
还是让睿智的鹰鹰来戳穿他吧!
李盛从卫子夫那里找了两块玉玦,叼着放在那个李少君前面:喏,老头儿,辨认吧。
李少君敢进宫,必然是做了万全准备,知道这只鹰是陛下爱宠,见此慌了一瞬,也不敢直接多说,只道此物上的花纹颇为玄妙,他要仔细安静着想一想,明日便可告知陛下。
此话一出,刘彻的脸色就不对劲儿了——那块玉玦上的花纹,根本什么意思都没有!
当时他吩咐少府制作,阿曜跑去用爪子在花样上踩了几下,他见着有趣,便让少府按着这个做就是了。
但刘彻还是不死心,见李少君请求,便许他明日再觐见。
谁知道阿曜又从外面拽进来两个医者引着人到了李少君跟前——历史上的李少君在这一年不久之后就病死了,他的弟子们说是羽化登仙。
哼,明明就是病死的!
李盛方才让系统查看过了,这人的胃病很严重,估计是为了装神仙,平时吃饭也不自由吧。
刘彻有些不解,但无条件相信鹰鹰,见此便顺势道自己关心李君身体,不如让医者诊治一番。
这两位都是资历很深的医者,一见李少君的面色就皱了眉头,虽然李少君一直说自己很健康,“体轻步健,气足神清”,但是医者还是断言,他应当有“胃心痛”之症,且已经无法再食用油腻之物,应当是常年食用冷食所致。
在此之前,李少君确是不吃油腻荤腥,只说自己修仙之人不可沾染此等浊物。
其实是吃不了而已。
说自己通神仙之术,可连自己的病都治不了!
刘彻的脸已经黑了,他被人愚弄了!
李少君被拖出去赶出宫外,李盛去安慰饲养员了。
刘彻见他过来,有点挂不住脸,但是很快就把大金雕抱在怀里有点委屈地抱怨起来:“阿曜你也是,私下里跟朕说就是了,当着这么多人在正殿,朕多没面子啊!”
李盛伸出翅膀尖尖戳戳他:你就欠治啊!
这还没完,第二天,李盛又带着刘彻去了上林苑见宛若,当着刘彻的面把人抓起来带上天飞了一圈,成功把人吓晕,形容狼狈面色凄惨。
神君的滤镜算是彻底破碎了——若真是神君,应当是来去无形,飞天跃云不在话下,这可好,被大金雕带起来飞了十米高就吓晕了。
宛若醒来后还分辨说是神君被冲撞,因此暂时离开她的躯体了。
刘彻已经失望了,不太相信,但鉴于王太后真的很信“宛若神君”,他给人留了个面子,只是把人送出宫了。
李盛把目光移向了最后一个——巫师谬忌,这个比较难搞,因为他没说自己是神仙,只是宣称太一神最尊,北极中天极星最亮。
又等了二十天,等系统报告说今天夜空清朗视野正好,李盛就拉着刘彻去看星星了,北辰星高悬天上,熠熠生辉,大金雕用翅膀尖尖指给刘彻看。
“阿曜,那颗最亮的就是天极星吗?”
被呼了一翅膀。
于是郁闷的刘彻半夜摇人,把负责天象的太史令叫来了。
得知此星被称为北辰而非天极星,刘彻还挣扎了一下:“会不会是这颗星星今日格外亮一些呢?”
太史令:“平日不好观察到,但若是出现,便一向如此明亮。”
刘彻沉默了。
李盛也有些沉默——谬忌骗人之前都不先看一下天象的吗?这么不走心?还是说他没有系统,找不到最佳观测时机,所以在他看来,确实是天极星比较亮
但就算是这颗星星的确很亮,太一神最尊这件事,也是他凭空捏造毫无根据啊!
而最尴尬的是,这么不走心的骗子,刘彻还信了。
太史令在旁边觉得气氛不对,有些瑟瑟发抖,被李盛叼了一块玉佩送给他当加班费,把人送走了。
第二天一早,正在兴致勃勃规划太一祠的谬忌也一脸懵地被赶出宫了,刘彻终究不想太丢脸,也没有太过为难他——若是问罪,还要说理由,难道要说自己被骗了吗?太一祠连位置都选好了。
大金雕站在宫门的旗杆上,看着被赶出宫狼狈离开的谬忌,呼出一口气来——被连续打击三次,现阶段的刘彻应该会emo几天,暂时没心思搞什么鬼神灵异的事儿了。
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要刘彻不死心,早晚还会有这种人出现的,迎合天子喜好以谋求显贵,对于这些方士来说,是一条通天大道啊。
李盛已经意识到了刘彻的难搞:别的铲屎官搞迷信,都是只迷信一种学派,刘彻是全都信啊!
但是李盛会坚持下去的!
祝祷、祭祀、巫师这种就算了,历史悠长深入人心,从夏商时代到先秦时代,都有系统的传承了,这种意识和观念几乎已经成了全民常识,一时间难以扭转,只能说随机应变。
但是修仙炼丹建祠出海,这些事儿,大金雕绝对是严防死守,谁要是敢糊弄着刘彻修仙,来一个打一个,露头就秒!
第237章
被打击后,刘彻求仙问神的心淡了些,为了散心,带着大金雕出门打猎了。
大金雕出门,鹰扬卫自然也要派人跟着,不出长安城的话,一般就是出动一只小队,大概五十人,小队长会跟着去,但张次公不一定,他毕竟也是有官职的人了,刘彻时常派他去带兵演练或是办事出差。
自从有了专属亲卫,李盛出门的装备都比以前更齐全了。
梳理羽毛的一套细布毛刷,防着金雕受伤的全套药丸药粉,扎伤口的白布,甚至连伤了翅膀可能会用到的固定骨头的木板木条都有,除了这些,还有肉干肉条、专用水壶、软毯等等,每个鹰扬卫手里还有一个专门制作的骨哨,这是防止跟金雕走散,用来发出声响吸引注意的。
说起来,鹰扬卫的选拔完全就是按照刘彻亲军的标准来的,要出身清白,往上三代可查的汉家儿郎,以六郡良家子最佳。
什么叫六郡良家子呢?
六郡,指的是陇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六处,这六处地方都迫近匈奴边戎,常有匈奴寇边掳掠,当地百姓为了保卫家乡,常年备战练武,当地的年轻子弟也是自小便修习武备、武德充沛,骑马射箭都是童子功。
再加上当地百姓多多少少都与匈奴有仇恨,不是被伤过家人,就是被抢过财产夺过粮食,这六郡出身的子弟对匈奴可以说是恨意深重,相应地,对当今这位意欲攻打匈奴的天子也就更加支持,在政治站位上很可靠,最大程度地降低了被匈奴拉拢或是战时投敌的可能性。
西汉时,皇帝亲军也多从这六处选拔——“汉兴,六郡良家子选给羽林、期门,以材力为官,名将多出焉”。
至于“良家子”,指的是世代忠良,自己及家族均无历史问题的人,最起码,不能在七科谪内,至于家中是务农还是地主豪强,这倒是没关系。
汉制有七科谪:罪吏、亡命逃犯、赘婿、贾人、自己没有户籍的人、父母没有户籍的人、祖父母没有户籍的人。
这些人是不允许从军的,更别说选为宫廷禁军了。
李盛得知此事的时候,不由得感叹,老祖宗们原来从汉代就开始搞政审了啊,而且如果是选天子的贴身禁军,不光要看直系亲属三代,家族内的情况都要查清的,更严格。
这会儿都已经冬天了,刘彻披上了狐狸皮披风,瞥见旁边张次公手上的臂缚,墨狐皮的,一看就是上次阿曜亲自去猎的那一批。
那一批的狐狸皮中只有一只墨狐,两只白狐,剩下的那些花色都不纯了,阿曜特别操心地指挥着把墨狐给了张次公,做了一对臂缚,剩下的部分则是给张次公的制服上添了个大毛领,张次公这会儿就穿着那件衣服,顺滑光亮的墨狐毛毛领衬得人都更贵气三分。
阿曜对自己认可亲近的人是真好,刘彻感叹一声,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他的手套和靴子也是阿曜带回来的羊皮做的呢。
敞开了在上林苑中玩乐一日,刘彻心情好了点,走的时候看到那边的一片被划出来的地方,兴致勃勃地问道:“那处是做什么的?”
后边的韩嫣上来小声道:“陛下,您之前说要给宛若神君造一座柏梁台,就是这儿。”
刘彻脸僵了一下,然后就明确地感受到阿曜很不高兴地在他肩膀上抓了下,还用翅膀尖尖戳他的头。
刘彻无奈地把大金雕抱下来安抚地顺顺羽毛:“此事不必再提。”
很快,刘彻也没心思想这些事儿了,有更重要的事情占据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鹰扬卫快马来报,金雕飞往顿丘县,在瓠子堤大坝上盘旋,长鸣不止。
刘彻很快召集大臣们商议,派人前往查看勘探,最后得出结论:今年,也就是元光三年冬日雨雪多,开春后,黄河上游气温升高、冰雪融化后,黄河可能有决口的危险。
既然金雕在顿丘县上空盘旋,那么,说不定黄河会在顿丘县决口泛滥。
果不其然,就在这一年的春天,水势浩大的黄河在上游便开始奔涌狂流,但上游多为高山峡谷,河流活动受限,河道还算稳定,但到了下游平原地带,黄河开始奔涌出河道,肆虐成灾,在顿丘决口,下游河道完全失序。
而到了夏天,河水暴涨,本来该从顿丘县西北面流向北上赵地的黄河,直接拐了个九十度的弯,冲破了濮阳河段的瓠子堤咆哮汹涌着向东南方向肆虐,奔涌数百里,淹没了梁楚之地。
要知道,在金雕预警后,刘彻已经派人查看河岸堤坝,并加固加高了瓠子堤,但还是没能拦住。
黄河改道导致的洪水祸害了十六郡,要知道,汉朝也不过才有七十郡,将近四分之一的地方受灾。
天下震动。
刘彻迅速作出决定,发动了十万役夫前往救灾,又派了汲黯和郑当时两人前往修复大坝,堵住缺口。
这两人都是耿介强硬的直臣,且都在郡县中担任过地方长官,有基层经验,到了地方后迅速开始行动。
但久在治河治得正忙的时候,刘彻却在考虑要不要停止治河。
这是田蚡的建言,还有几个大臣也这样建议,他们说治河已有数月,但仍毫无成效,可见黄河改道乃是天意,以人力强行扭转,是逆天而行,事不可成。
还带了两个民间很有名的占卜、望气、观星者来附和劝说。
刘彻这人,一碰上这些人就好像被加了个智商debuff,再加上田蚡他们劝解,他居然真的犹豫了!
气得李盛连夜从顿丘飞回来,飞得羽毛蓬乱灰沙遍身,进了未央宫连口水都没喝上,上去就给了田蚡一爪子,把人的头发都抓散了,然后殿内的几个人挨个一人一爪子。
他进来之前,那个占卜者正口口声声说“黄河改道乃是天意,不如放任自流,形成新的河道”,这人被打得最惨,衣服都被金雕撕了,还被追着啄了两下,吓得嗷嗷叫。
无差别全扫射地打完一圈人后,他转过头来盯住刘彻,也没放过他,上去扇了刘彻一翅膀:你疯了啊?!
历史上刘彻的确是放弃了治河,期望黄河能形成新的河道,但是实际上他的愿望并没有实现,从元光三年到元封二年的这二十多年中,黄河的河道一直都没有固定下来,没有了瓠子堤坝的保护,黄河泛滥导致了很大一片黄泛区,这一片土地频繁被淹,土地盐碱化严重,粮食连年歉收。
——“自河决瓠后二十余年,岁因以数不登,而梁、楚之地尤甚”。
而也是在这二十年间,刘彻连年征战,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一直没有再修瓠子堤坝,直到元封二年,才重新开始治河。
这二十年里,黄泛区的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可想而知,年年被淹,年年歉收,每逢春夏河道涨潮,便心惊胆战不能安寝,多下一场雨,他们的房子就有被冲垮的危险。
而且,十六郡连年歉收,对国家财政赋税也是很大的伤害啊。
被打了,田蚡有些愤怒,再怎么说,他也是天子的亲舅舅,王太后的亲弟弟,连天子都对他一向客气尊重,这只扁毛畜生居然敢打他!
李盛打完人就跑了,蹲在未央宫到长乐宫的半路上,要是田蚡敢去找太后告状,他不介意再把人打一顿,打昏过去就不会告状啦。
但是田蚡应该是被刘彻劝住了,没行动,只是气呼呼地回了家。
李盛当晚就跑去他府上蹲点了。
然后就听到田蚡说,这次黄河改道,正好避过了他的食邑,他的食邑本在黄河旧道的北面,若是按着原来的路线走,被淹没的就是他的食邑所在地。
所幸黄河改道,他的食邑不受影响,说不定今年还能丰收呢,那样他就发财了!
——怪不得田蚡一力主张不再治理黄河,什么顺应天意,原来顺的是他田蚡的意!
又听得他跟一个女人说话:“那只金雕,如此狂悖野性,怎能放养在宫中?过几日你去给太后请安,求些金疮药来,就说我被抓伤了。”
李盛蹲坐在他们家的房顶上,闻言在心里冷笑一声,只求金疮药吗?那可能不够呢。
“系统,我的积分有多少了?”
是夜子时,夜空中忽有惊雷震响轰鸣,雷电击中了田蚡正院中的那颗大树,合抱粗的大树被一道耀目的白光击中,随即应声劈裂燃起大火。
倒下的树冠砸到了田蚡卧室的廊下,火势凶猛,迅速吞没了田蚡院子的正房,木头房梁被烧得噼啪作响,夜空中,田蚡的喊叫声显得格外惊恐。
第238章
田蚡家的房子建得足够坚固,他被烧了半边头发,在奴仆的救援下,还是逃了一条命出来。
汉代时期封建观念深重,这导致了民间与皇廷中对鬼神之说的敬畏向往,田蚡就是找了望气者和占卜者来说服刘彻放弃治理黄河。
但是也正因如此,在田蚡家宅被劈了个响雷后,大家第一反应也是神灵有感,这是老天在惩戒田蚡呢,不然的话,明明昨日可没下雨,这雷是当空一响就砸在了田蚡的宅院上,还正好是他下榻的居所院内,怎么就这么准呢。
如此大事,刘彻自然知道,一大早上,王太后便派了宫内的医者去给弟弟看诊,又送了不少珍奇药材,听闻田蚡惊厥昏迷,她心焦不已,甚至打算出宫亲自看望。
田蚡府上早乱套了,家主被雷劈了啊,这会儿还病倒床上起不来,眼看着气息微弱,这要是人死了,他们怎么办啊?
可惜了,祸害一向命硬,太医们被太后催着下了狠药,第二天,田蚡就清醒过来了。
田蚡不久前刚娶了燕王刘定国的女儿为夫人,新婚不久,丈夫就遭此横祸,新夫人心里委屈得不得了,特别昨日太后来了,见她不曾在旁边侍奉汤药,还明里暗里地说了几句,又特地传她来教导几句,走的时候还轻声叹息道,说她弟弟平安富贵了这么多年,怎么刚娶了新妇,就这样倒霉。
刘氏气得心口疼,要这么说,她是皇族郡主,出生富贵之家,长于高门王府,从小到大一向是顺风顺水荣华安乐,从来不曾遭此恶事,她还觉得是田蚡带累了她呢!
被雷劈了,这多晦气啊!
田蚡倒在床上装死,但刘彻却是心乱如麻,昨日他跟大臣们商议要停了治河,阿曜就进了把人都打了一圈,很生气地飞走了,到夜里也没回来,连鹰扬卫都没追上。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到了晚上,田蚡就被雷劈了,他人都麻了!
而且,其实朝中有很多大臣们都觉得应该继续治河的,今日便都上了折子奏明此事,陈说利害晓以大义。
刘彻正头疼间,瞥见了大金雕飞进来的身影。
阿曜跟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一脸的不耐烦,也不像以前一样冲他啾啾叫,进来喝了水就想走。
刘彻赶紧过去把鹰鹰捉住抓下来。
这一近看,他才发现,大金雕身上满是泥灰,羽毛也乱蓬蓬的。
“阿曜?你这是去哪儿了啊?”
李盛冲他翻了个白眼,自从今年夏天黄河决口后汲黯他们去修堤坝,他就时不时过去看看,偶尔有哪个郡县被水患波及,他都示意鹰扬卫去传信救灾的。
他是连夜飞回来的,又去追着田蚡搞事,这两天一夜没好好休息了!
刘彻被大金雕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才想起来这件事,赶紧给阿曜顺顺毛,亲自拿了布巾给他的大宝贝擦洗,又投喂了肉条,把洗涮干净的大鹰放在阳光底下晒着,感觉阿曜的目光这才稍微和善了一点。
李盛摊开翅膀晒太阳,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啊,出差好辛苦,还是家里舒服啊!
身体舒服了,心情也好了一点,他蹭蹭刘彻的手心,哎,没办法,从小把他养大的饲养员,凑活过吧。
田蚡虽说是太后的亲弟弟,但架不住朝中大臣们多啊,有不少官员们的封邑都在黄河东南方向,也有不少人在被淹的十六郡有亲朋故友,听闻田蚡建言停修黄河,都气得不得了,眼下田蚡都遭雷劈了,不趁着这时候上奏还等什么?!
很快,“田蚡权压人主,君臣失序,以至上天以黄河决口示警”、“田蚡建言停修黄河,坐视万民失所,十郡蒙灾,方才招致天雷惩戒”之类的流言就传遍朝野。
田蚡刚清醒没两天,很快又被气晕了。
刘彻果断下令,加派人手去修建堤坝疏浚河流,务必要在入冬冰冻之前把河道修好。
尘埃落定,李盛又过去看了一回,河道上的工事办得很像样,他终于放下心,跑回来给自己休假,顺道给鹰扬卫也喘口气歇一歇,这阵子他们跟着自己不分白天黑夜地跑动,再身强体壮也撑不住啊。
刘彻这几天就看见阿曜整天蹲在院子里晒太阳吃东西,也不肯去上林苑玩耍了,懒得不得了,短短几天,感觉鹰鹰都吃胖了,抱起来很敦实的一大只。
就在李盛觉得自己可以安生一阵子的时候,田蚡跟窦婴怼上了。
这俩人其实不睦已久。
窦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魏其侯窦婴掌权,田蚡很是巴结讨好窦婴,“往来其家,陪侍酒宴,时跪时起,如晚辈一般”。
但随着刘彻即位称帝,窦太后病逝,作为王太后的亲弟弟,田蚡就起势了,他受封武安侯,位登丞相,位高权重,已非昔年之景。
与此同时,因为没了窦太后这个大靠山,窦婴因第一次尊儒失败被牵连免职后,却一直没能再有官位,只留爵位,渐渐被天子疏远,失权失意。
两人的位置倒是换了个颠倒。
田蚡这人肚量也不大,见窦婴失势,想起往日自己在他面前伏小作低的屈辱,便总是想找机会把场子找回来。
当时窦婴与一个叫灌夫的人交好,灌夫这人,读书少,也没啥文化涵养,性格刚硬,脾气比较暴,一点就炸,而且喜欢饮酒,喝醉后,酒劲儿一上头,还没个分寸,但因为比较直爽义气,且待人真诚,因此窦婴和他关系很不错。
两人都因事免官在长安闲居,平时经常一起出门游猎,“其游如父子然”,可见交情深厚。
窦婴是个识时务懂分寸的人,如果只有他自己,就算田蚡稍微过分一些,可能也就忍了,但是加上这个灌夫,很多事情就小事变大事,大事成矛盾了。
有一次,田蚡遇到灌夫,便道他打算和灌夫一起去窦婴家中小聚一番,灌夫听闻此事,那当然好啊,他整天闲着,是因为不被起用,其实心里还是想有个官位的,要是田蚡能在天子面前建言一二,这不就有希望了?
于是灌夫赶紧去找窦婴,两人一起安排着设下筵席,请了陪客,张灯结彩,非常重视——但是田蚡爽约了,俩人等到大中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灌夫就去田蚡府上询问,亲自请人。
田蚡找了个非常不走心的理由——他说自己忘了。
等坐上马车往窦婴家去,他路上又说自己头晕,让慢慢走,就故意让窦婴等着呗。
好不容易人全了,开了席,按照当时的礼节,灌夫在酒过三巡后起舞,并邀请田蚡,田蚡却纹丝不动——这就是明摆着不给主家面子了。
灌夫彻底火了,借着酒意对田蚡破口大骂起来,窦婴赶紧上前劝解,又对田蚡道歉,但心里也知道是田蚡刻意折辱,内心很愤怒。
没多久,田蚡又向窦婴索要一块城南的土地,对,直接要,就是这么霸道。
窦婴不给,他就算没有官位,好歹也是列侯,怎能任由田蚡这样欺辱?
当时灌夫也在,当即大骂使者,把人赶了出去。
田蚡被人捧着习惯了,听说窦婴竟敢不识趣,当即大怒,当年他捧着窦婴的时候,那是予取予求无所不可,现在地位调转,他不应该也像当年我讨好他那样,来讨好我吗?
何况窦婴的儿子曾犯罪下狱,是田蚡曲法容情,把人救下,他自认对窦婴是有恩情的,倒是窦婴,丝毫不念恩情,不过是一块地而已,居然就舍不得了?!
从这,两人就开始对着干。
田蚡参奏灌夫家族在颍川郡横行乡里,灌夫就上书称田蚡勾结诸侯私受贿赂;田蚡借着权力为难窦婴家的奴仆商人,窦婴就在私下讽刺田蚡得志猖狂小人模样
直到金雕在顿丘县示警,朝廷把目光集中到了水患上来,这才算是暂且停战。
有了这件事打岔,本来发生在田蚡婚宴上的大范围争吵混乱也躲了过去,后面又有雷劈这件事,李盛以为田蚡就此萎靡不振安分下来,窦婴也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两人能借此冷静一阵子。
但是灌夫忍不了啊。
他们前阵子跟田蚡对着干,因为田蚡掌权,到底是落了下风,田蚡娶亲筵席,王太后下令让列侯和皇族都去祝贺,他和窦婴还得憋着气去给仇人陪笑脸,灌夫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气了,眼见着田蚡遭了大祸,他简直是高兴得不得了。
于是主动上门探望,对着田蚡就是一通阴阳怪气地嘲讽,朝中本就有传言,灌夫又添油加醋地一说,把田蚡气了个仰倒,他最近本来就心烦意乱暴躁不安,就算眼下失意,好歹还在丞相之位,当即就要让人把灌夫捆起来治罪。
窦婴听闻此事,立刻前来搭救,说话间不免又有摩擦,这下好了,彻底没余地了。
现在已经闹到了太后那里。
刘彻赶过去说情,王太后却执意要杀灌夫。
“现在我还活着,就有人敢这样作践我的亲弟弟,将来我若是早死,他岂不是任人宰割?当年窦家的人是何等风光肆意?怎么轮到我的家人,就要这样委曲求全?”
刘彻见窦婴苦苦哀求,甚至要以自己的爵位换取灌夫的性命,想起当年祖母对自己扶助之恩,心里不由得软了下;那边的田蚡却是一脸的得色,两相对比,叫他不由得内心厌恶,这些年来,田蚡骄纵横行,他已经容忍了很久了,不过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罢了。
刘彻早就对田蚡不满,他觉得,丞相的权利未免太大了,天下之权,就带集中在天子手里,怎能受丞相掣肘呢?
他听了朝中说田蚡惹怒神灵因此得祸的流言后,已经决意要借此机会收回丞相手中的权利,又怎么会让田蚡把窦婴打压下去?
于是刘彻让人都下去,对王太后慢慢说道:“舅舅见罪于天,若是再牵连无辜性命,只怕罪孽深重又有灾殃,不如就此放手,只当是赎罪积德。”
王太后能对宛若神君深信不疑,对鬼神之事也颇为敬畏,听了儿子说这话,也沉默下来,弟弟好好地就被雷劈了,她也很不安,还特地请了人去田蚡府上祝祷一番。
安抚住了王太后,刘彻便回到前殿,让窦婴田蚡灌夫几人都回去。
田蚡一脸阴郁地走了。
夜里,刘彻抱着胖金雕看地图,一边看一边发愁,他想把田蚡从丞相的位子上撤下来,可眼下王太后势必不能同意,可田蚡在这儿戳着,实在是碍眼啊。
听着刘彻念叨,李盛蹭蹭他的下巴:这还不简单?
李盛当晚就又跑去田蚡院子上面抓着乌鸦叫了,一晚上叫三回,叫了三晚上,第四天田蚡就撑不住了,跑到宫里去找王太后哭诉,李盛还去看热闹,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田蚡相貌还很一般,大金雕蹲在树上幸灾乐祸,哎,哭得真丑啊。
刘彻把大金雕爪子上的黑色羽毛摘下来,摸摸熟睡的鹰鹰,他大概知道那些乌鸦是哪里来的了,阿曜真辛苦,为了他晚上还要出去。
“春陀,把今日才到的乳鸽给阿曜多留几只,补补身体。”
下午,刘彻跟金雕一起晒太阳,一边小声说话。
“阿曜,田蚡不肯在京中居住了,可去了地方上,他这性子,朕也不放心啊,你说我怎么安置他好呢?”
李盛用翅膀尖尖指了指地图上的顿丘县:当然是把他派去修黄河堤坝赎罪了!
他又用爪子把旁边的一只金摆件挪过来,指了指奏书上田蚡的名字:让他自己出钱!田蚡有钱得很呢,用之于民,多好!国库的钱都省下来留着以后发军费。
刘彻看了半晌,看懂了,犹豫了下:“只怕田蚡不肯。”
那毕竟是他多年积累的财富。
李盛眨眨眼:我办事,你放心,会让他心甘情愿的。
只有一个问题,附近的乌鸦们不知道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最近不太好抓了,得跑远一点。
第239章
田蚡最终还是去修河道了,没办法,心理压力太大,一晚上一晚上地睡不着觉,精神衰弱气血亏虚,人都快疯了。
他也怀疑过是不是有人装神弄鬼故意报复,但是一百多个仆从举着火把在外面看了一晚上,愣是什么都没发现。
就在他答应了刘彻去顿丘的那天晚上,一夜安静无事,田蚡果断第二天就上了路——鬼神也好,人祸也罢,反正看这意思,天子已经厌弃了他,再继续在长安待着也是无趣,现在出门,他老是觉得有人对他指指点点,心烦得很。
没想到的是,他刚到顿丘,就看见那只大金雕蹲在树杈上盯着他,后面几天,他去河道上监工视察,那死鸟还老是跟着他看,真是惹人讨厌!
田蚡忍了几天,忍不住了,跑去问汲黯:“那只大鹰是不是针对我?!”
汲黯这人是个直脾气,耿介得过了头,连刘彻都敢怼,对曾经谏言停修河道的田蚡那是没一点好脸色。
“自从我来修河道,金雕便一直在这里,也常常跟着我一起去视察,河道上的进度便由鹰扬卫送回宫中,有时候金雕发现了什么水流湍急之处,或是发现了木材石料,也会回来报信,不愧是陛下的鹰,聪敏灵秀得很,武安侯怕是多心了。”
——在被金雕示警过几次后,汲黯早就已经对这只大鹰黑转粉了,还是铁粉那种,他以前觉得天子怎能豢养凶兽,现在他觉得自己之前有眼无珠,这只大鹰可太灵了!
通人性,什么都懂,那日他下了河道去看桩子打得怎么样,脚底下一扭摔倒在水里受了寒,那大鹰还专程抓了只野山羊来给他炖羊汤驱寒补身。
前阵子下了一场大雨,大家连夜忙碌,大金雕还专门带着人去山上,有一只摔断腿的大野猪,他们抬下来煮了肉汤,给役夫们一人分了一碗呢。
这会儿听田蚡说金雕针对他,汲黯也很不客气:你算哪根葱啊?人家是视察河道呢,跟你走样的路就是跟着你啊?有毛病吧你?被雷劈傻了?
田蚡气得脑袋发昏:“那大雕看我的眼神就很凶狠!”
一直觉得大鹰很温柔很乖很懂事的汲黯根本无法跟他共情,闻言冷笑一声:“武安侯若是神志不清,不如还是回都城养病吧。”
田蚡觉得自己心里好苦啊。
李盛主要是对田蚡不放心,就他那个在京中横行霸道巧取豪夺的性子,李盛怕他在河道上胡来。
不过看起来,田蚡是真被天雷和乌鸦叫这一系列的事儿吓住了,对河工之事还是很上心的。
李盛放下心来,飞回长安轮休。
刘彻这阵子正在烦心丞相的事,上一任丞相田蚡被打发去修河道了,按说该是现任御史大夫韩安国接任,但是刘彻心里却不是很乐意——这么多年来,田蚡在丞相之位上越位擅权,多番逾矩,因为王太后,他也不得忍着,现在田蚡滚蛋了,他不想再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丞相来牵掣自己。
比如韩安国,就很有能力,也有志向,但正因为如此,刘彻反而并不满意,他无法废掉这个官位,那么他需要的,就是一个花瓶摆设一样的,对他绝对顺服的丞相。
那这样一来,韩安国戳在这儿,就很难处理,任用韩安国?刘彻自己不乐意,跳过韩安国任用别人为丞相?那韩安国当了这么多年的二把手,眼见着的预备丞相,让他如何自处?虽说巴结过田蚡,但韩安国也是老臣了。
刘彻也是无法,只能先拖着装死。
韩安国也是聪明人,这一拖,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天子是并不属意于他了。
韩安国在官途上几番波折,最开始少年得志,扬名于吴楚七国之时,而后又落罪入狱,以士子之身受狱吏之辱,起用后不久又犯法免官,后来投靠田蚡才慢慢爬上来。
眼看着就要登上丞相之位了,他是日夜都盼着那份下令诏书,可陛下他不乐意啊!
君心如日月,谁能相抗呢?也许是他命中就欠缺这一点运气吧。
眼下他若是不识趣,难道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吗?倒不如他自己给陛下递上这个台阶。
韩安国长叹一声认了命,第二天就上奏称自己从马车上摔了下来,腿脚受伤严重,已经无法行走了。
刘彻还派了人去看望,回报道韩大夫果然无法行走,只能在家中卧床将养,自然也担不得丞相的位子了。
既如此,刘彻便顺水推舟,赏赐了不少药材珍品,令韩安国好生养病,转头就提拔了新丞相——薛泽。
薛泽,是高祖时期一位功臣的后代——说起来历,最能提起来的族人还是高祖时代的,可见这个薛泽,或者说薛家,这些年来混得都很一般,既无名声也无甚才能。
薛泽本人,可圈可点的特质也无非就是廉洁、谨慎,仅此而已,他也非常识时务地遵照刘彻的心思,“无所能发明功名于当世者”,无所作为。
但刘彻很满意,这就够了。
天光五年的十月,河间王刘德去世,消息传到宫中的时候,李盛正蹲在漪澜殿的廊下晒太阳,旁边刘珺小姑娘正带着妹妹串珠络,从盒子里挑选合适颜色的玉珠金珠,还时不时放到金雕脖颈处比一比,看一看颜色衬不衬。
“姐姐!放这个!这个葫芦!”
刘郡接过来看了看:“这个太重了,耽误阿曜起飞,要挑一些细小的。”
李盛甩甩头,看看刘珺小公主手里已经串了三圈的珠串,心说这一堆怕不是有一斤重了,就算加上那只小葫芦也没多大影响。
再细小的珠子也禁不住她串得多啊!
“河间王叔不是上个月才来了吗?还给我送了一块很大的玉佩,怎么好好地就生病去世了?”刘珺抬头问母亲。
卫子夫摸摸她的头没说话,她一向谨慎,外朝的事儿,她不知道多少,也从来没打听过,天子的脾性她很清楚,被窦太皇太后和王太后明里暗里地影响了这么多年,他绝对不会乐见一个后妃熟知朝政。
“串好啦!”刘珺满意地打上结子,作势要给大金雕戴上,玉珠珊瑚珠琥珀石核桃木珠串了一大堆,她还分了颜色对称排列,这样一看,很像是后世冬天的那种毛衣链,超豪华版本。
李盛无奈地看了一眼,乖乖歪头凑过来给她戴。
珠串太长,在金雕的脖子上绕了三圈,李盛戴着珠串小心翼翼地飞了一圈,歪头让卫子夫拿下来,用翅膀尖尖拍拍刘珺小公主的手:你这番好意,鹰鹰心领了,但是鹰鹰戴起来真的很不合适,还是珍藏吧。
在漪澜殿蹭了一顿晚饭,李盛跑去找刘彻了。
刘彻正在看礼官给河间王拟定的谥号,最终定了“献”字,“聪明睿知曰献”,这是个美谥。
说来可笑,这河间王,还是不少儒生心目中的理想君主呢。
河间王是栗姬之子,酷爱儒学,爱好藏书,有不少儒生学者,都投奔河间王,他都礼重有加。
刘彻明面上尊儒,但实际上是外儒内法,根本目的是为了集权统治,把儒学当成手段。
但河间王刘德不同,他是真正地尊奉儒学,向往先哲往圣的太平盛世,追求仁义大道。
也因此,后世有不少儒生觉得刘德比刘彻更适合当皇帝,比如司马光、朱熹等人就曾经畅想过,若汉景帝不取刘彻,而是以刘德为太子,那么礼乐制度一定会在汉朝复兴,国家可省去祭祀求仙之费,刘德一定不会大肆兴兵,百姓也可免除战争劳役之苦。
这就有点太偏激了,李盛就很为铲屎官不平,求仙祭祀他没什么可分辩的,刘彻在这方面就是个纯傻瓜,无条件被骗的那种;
但是所谓“战争劳役之苦”,难道是不打仗不建工,国家就能兴盛吗?所谓的“天下太平”,不过是以边民百姓的血泪作牺牲罢了。
在匈奴控弦之士三十万,强敌列边,危机四伏的西汉时期,不说谋国强兵,却一心追求圣贤大道?
对于这些无脑吹捧仁义大道,妄想退一步就和平安顺的人,李盛只想把他们扔到边境六郡,让他们感受一下被匈奴时常劫掠日夜不安的痛苦。
第240章
天光五年十一月,夜色黑沉,未央宫中沉寂一片,刘彻端坐高台,手中慢悠悠地转着一只墨玉莲台,沉眸听着下面侍者的禀告。
“皇后数度传召巫女楚服,行巫蛊祠祭祝祷,多有诅咒之词。”
“当真?”
“臣不敢妄言。”
“朕登基以来,皇后骄横霸道,嫉恨失度,更有数次戕害宫人之举,如今更是以皇后之身,惑于巫祝,事已至此,朕断不容忍。”
墨玉莲台被刘彻随意搁在案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来人,传张汤。”
在一个阴沉寒冷的冬日夜晚,张汤受命查案,椒房殿被团团围住。
火光照亮了这片天空,整个汉宫一夜无眠。
李盛叹一口气,望向椒房殿的方向,那里,张汤正在把皇后宫里的所有人控制住,然后大肆搜查,连地砖都撬起来一块块看,院子里,连廊边,树下,花瓶里,梳妆柜抽屉、被褥夹层,到处都有人在绷着一张脸,把手边的东西拆开,举着火把一寸寸地查验过去。
通过系统,他能看到陈皇后满目仓惶,无助地站在一边看着,大红色的裙边沾上污泥。
陈皇后可怜吗?可怜,儿时的金屋藏娇,变成了今夜的满宫血泪。
但是,她也并不是全然无辜。
在得知卫子夫得幸有孕的时候,她在椒房殿大发脾气,“几死者数人”,折磨宫人泄愤;
她的母亲馆陶公主,更是公然把卫青抓走意欲杀害,堂而皇之地不给皇帝脸面,敢直接从建章宫把皇帝的人抓走,可见其狂妄大胆;
堂邑侯府中因为有馆陶公主与皇后,更是横行长安肆意妄为;
然而,使陈皇后落到今时今日处境的最大原因,还是她的不作为,甚至对皇帝无形中的逼迫。
她是皇后,她是刘彻最天然的盟友和亲人,在刘彻初登帝位身后无人势力单薄的时候,最需要人才亲信和政治力量的时候,她身为窦太后最宠爱信任的外孙女,不但没有在窦太后面前说一点情,反而每每仗着外祖母的偏袒逼得刘彻低头。
李盛现在都还能想到他刚穿过来的时候,刘彻刚登基两年,第一次尊儒失败后,亲信大臣赵绾和王臧被杀,军权也摸不着一点边,三公九卿,几乎都没有他的人,他是皇帝,却连自己最亲近的大臣都保不住,刘彻每每想到此处,夜里便在灯下枯坐,窦太后像是一座大山一样,压得他喘不过来气。
连宫里的太监宫女们都知道陛下心情不好,可他最亲近的枕边人陈皇后,连一碗热汤都没送来过,还要在窦太后跟前抱怨刘彻待她不似以往温柔耐心。
窦太后越老越护短,生怕自己的心肝受委屈,不免就要在刘彻跟前说几句。
刘彻是皇帝,又是这样刚烈的心性,记仇记得比谁都准,陈皇后既然令他伤心失望,待他掌权后,身边又有了温柔可心的卫夫人,又怎么会再去委屈自己主动亲近皇后?
而刘彻近乎无视的冷处理,也使陈皇后彻底走火入魔。
其实,陈皇后从很久之前就开始求仙问卜了,自从窦太后没了,她就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卫子夫荣宠不断,又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她却成了个空壳的皇后,一无子嗣,二无宠爱,就连之前引以为傲的家世,在刘彻亲政掌权后,也没了丝毫用处。
她开始近乎疯狂地让巫师作法求子,只要有个儿子,有个儿子就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卫子夫这么多年独宠,也只能生女儿不是吗?这就是她的机会!陛下登基十年还没有儿子,只要她在卫氏之前生下长子,陛下一定会很开心,他会回到椒房殿守着她,守着她的孩子,她是皇后 ,她的儿子会被封为太子,她一样可以翻盘的!皇帝会像以前那样宠着她,护着她,就像他们刚大婚时那样。
她想要生儿子,可皇帝不来椒房殿,她怎么怀孕生子?
于是,她命女巫楚服作法给皇帝下咒,想让刘彻回心转意只宠幸自己,她已经调养好身体,准备好了方子,哪怕是几天也好,只有皇帝来了椒房殿,她才能有孕啊!
可是现在,事情败露了。
李盛收回目光,看向旁边,他感觉刘彻好像在发呆。
少年结发,十载夫妻,或许刘彻也心有不忍吧。
但是这点不忍,在看到张汤呈上来的写着自己名字的布条后,就像是薄冰见日一样,迅速消解了。
刘彻既然求仙信神,一心只想长生用寿,又怎能容忍旁人给自己下咒!
若是陈皇后诅咒的是卫子夫,或许刘彻还没这么愤怒,可她作法下咒的对象,是自己!
刘彻对这位表妹最后的一点温情,也被消磨干净了。
——天光五年,女子楚服等坐为皇后巫蛊祠祭祝诅,大逆无道,相连及诛者三百余人。
刘彻下令传诏内外:“皇后失序,惑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
刘彻五岁的时候,两人缔结婚约,三年后,刘彻封为太子,十年后,两人大婚,陈阿娇以太子妃的身份嫁入宫门。
又过了十年,她坐着马车离开了汉宫。
刘彻消沉了两日,很快振作起来继续处理政务。
刘彻打算开始征收车船税了,主要针对的是商人,一来,是承继战国以来重农抑商的理念,而二来,也是为了增加财政收入。
这些年花钱确实不少。
兴建上林苑,操练军队,马邑之战出动三十万人,去年更有黄河改道,十六个郡的税收全都收不上来,国库还要出钱治水建堤坝,赈灾放粮,除了这些,河东郡在开发河东郡天,印黄河水灌溉滩地,长安到华阴的漕渠需要修建,朔方的水渠也也很有修建的必要,这都是钱啊。
虽然家底厚,但是刘彻觉得自己要打匈奴,这是个很花钱的事儿,还是得多攒点儿钱。
从征收车船税开始,刘彻一朝,还开创了不少增加中央财政的举措,比如盐铁私营,均输平准,酒类专卖等等,
除了这些,刘彻的眼睛还瞄上了诸侯们的钱,历史上,他曾经以恢复加强周礼为名,从诸侯们的兜里掏钱。
刘彻规定,王侯宗室来朝见天子献礼时,要用一种白鹿皮垫着才行,那这白鹿皮怎么买呢?简单,从朝廷手里买,一张四十万钱,不买不行哦!
那自己养白鹿不行吗?咳咳,还真不行,这种鹿,只有皇帝的园林上林苑才有养哦,别的白鹿皮,都是盗版,朝廷不认的。
简直是强买强卖的无耻强盗行为,果然再次验证了那句话,当皇帝的人,脸皮都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