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车队往外走,渐进西山后,便觉山高云淡森木霖霖,渐渐有些凉意,能从城里出来到园子里避暑玩耍,别说弘昼弘历这样的小孩子了,连府里的福晋格格们都很期待,就连跟着伺候的宫女太监们,脸上也都带着放松的笑意。
说起园子,也是从康熙年间才渐渐兴起。
紫金城巍峨森严,但毕竟结构谨严、门墙封闭,宫中人日久生厌,故有“红墙绿瓦黑阴沟”之叹,且满族来自山海关外,因为游牧民族的特征和习俗,就不太习惯京城中的炎热酷暑,每到夏日便很是不适应。
顺治年间,摄政王多尔衮便曾计划过在边外上都等城为夏日避暑之所,但这位摄政王当年便病死了,这一计划也无限推迟。
直到康熙二十几年,国家安定统一,经济发展,这才有余力在北京西北郊修建了畅春园,这是第一座大型皇家园林。
畅春园建成于康熙二十九年,此后,便成了康熙的避喧听政之所,一年中常有将近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园子里待着,从康熙起,清朝皇室才逐渐有了园居理政的惯例。
而文武官员们为了上朝方便,也纷纷在京西修建或者租赁宅院,包括皇子们,在畅春园周围都有皇上赏赐的居所。
胤禛封了雍亲王后,康熙便把圆明园赐给了他,以示荣宠,在诸位皇子中,获此殊荣的只有三皇子胤祉和四皇子胤禛,其实,从这里也能看出,康熙末年在皇位角逐场上的选手,不过此二人而已。
圆明园修建于四十六年,到现在已经初具规模,马车直进大门跑进去,又过了两个门才停下来,等车队停住,李盛从车上跳下来后,看到了高大漂亮的圆门,门口是园子的管事领头,后面带了两列人,一列是在各处管事的太监,另一列就是宫女嬷嬷了,最前面是弘晖和弘昀。
四福晋等人下车站定,弘晖两人上来请安问好后,后面的一堆人便呼啦啦跪下去:“给王妃请安,给各位主子请安!”
李盛听见还有点奇怪,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胤禛封了亲王,那四福晋自然是雍亲王妃,只是在府里,大家还是习惯性称福晋。
四福晋带着大家进了万方安和,这座房屋建于湖中,形状像是个“卍”字,冬暖夏凉,外面还有隔水相望的戏台子,若是在前庭摆开桌子,能听见和婉清亮的戏音儿借着水传过来,应该也是很享受的一件事。
弘晖弘昀还好些,毕竟在这边园子里待了好几天安排各处事宜,看了好几天的景儿了,早就新奇过了;但是从弘时往下的孩子们就高兴疯了,也不在屋子里待着,跑出来扒拉着栏杆看看下面金红相间的大胖锦鲤。
才三岁的三格格不愿意被乳母抱着,挣扎着要下来看,被弘昼和弘历一边一只手拉住,这边的栏杆缝隙有点大,妹妹这么小一只,可别掉下去了。
李盛也在栏杆旁边看,他惬意地甩了甩尾巴,眯着眼看向远处连绵的青山,飞鸟从湖面掠过,带起一圈涟漪,临近水边,吹过的风都带着凉意,真舒服啊!
怪不得在这住久了不愿意回城里,水景园林大别墅住着,谁愿意回去住高墙深宅憋憋屈屈的四合院啊!
过了一会儿,三格格不愿意被拉着手了,她想自己看,小姑娘扑腾了两下,身体前面就被一只大狗狗挡住了,元福蹭蹭她的胳膊,站在她前面,这样既能看到前面的景色,又能自由地伸展胳膊,就算她一激动往前一扑,也是摔在狗狗身上,不会有任何危险。
刚要上来的乳母松了一口气,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决定回去就跟侧福晋说一声。
李盛看着,这栏杆间空隙大概有成年男子手掌长,大概不到二十厘米,三格格正面看风景是没事儿的,但是如果侧过身子看,以三岁小朋友的身体厚度,就有点危险了。
没一会儿,雍亲王府里膳房的马厨子就过来了,奉福晋的令,给小主子们送了一个大大的点心攒盒,打开后中间是一个圆形的区域,填满了琥珀核桃仁,外面是十二个小分区,装了果仁酥、花生酥、松子牛轧糖、八珍云片糕、芝麻饼、绿豆糕
这会儿快到中午了,但是还没安顿下来,四福晋怕孩子们饿着,先让他们吃些点心垫吧点。
小阿哥小格格们都擦了手拿自己喜欢的点心吃,李盛也拍拍弘时的手,要了一块芝麻糕吃着,又吃了一块豆面酥,就舔舔嘴巴跑走了,圆明园哎!他急着要去逛逛,系统早就冒出来了,这积分不得大把大把的。
“元福!我也去!”弘昼嘴里还嚼着点心就跑过来,还回头冲弘历招手,急得后面的太监赶紧跟过来,一边吃一边跑还要喊叫,他生怕这位小爷再噎着呛着。
弘历犹豫了一下,还是跟过来了,阿玛不在,嫡额娘应该不会太严厉吧。
一狗二人在园子里慢悠悠地逛着,后面跟了一堆的宫女太监,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再把小主子弄丢了可就坏了大事了。
他们在这边逛,四福晋那边也在安排住所。
圆明园是一座大型水景园,园林造景很多都是以水为题,建筑也多数依水而成,因水成趣,故而在夏天消暑实在是一处好所在。
上下天光——临湖而建,蜿蜒百尺一碧万顷,凌空俯瞰时,颇有登岳阳楼一览洞庭湖之胜意。
府中年氏是个通汉学精诗书的才女,这等诗情画意之出,四福晋便拨给了她,又专门嘱咐三格格出去时候必要多带人看顾着;
坦坦荡荡馆——若论起锦鲤,这里才是最妙处,池周处,有锦鲤上千头,碧波荡漾,群鱼争食,颇有意趣。
四福晋说弘历念书用功,弘昼又很爱玩乐,便把钮祜禄氏和耿氏两人安置在这里,读书累了能出来喂喂鱼看看荷花;
水木明瑟——用泰西水法引水入室,转动风扇,沁凉的水意便盈满整个屋子——“林瑟瑟,水泠泠,溪风群籁动,山鸟一声鸣”,是个非常阴凉爽气的地方。
小夫妻年轻力壮的,阴凉点也压得住,弘晖夫妻俩就安置在这里;
海岳开襟,湖中有白玉石圆形台子,上面三层殿宇,远望去好似海市蜃楼仙境一般,李氏住在这里,还说等安置好了就派人去接大格格,也来消暑玩乐。
濂溪乐处——清净雅致的一处小院落,四面荷香,弘时在这里住着;
北远山村——种了很多果树和几处菜地,颇有田园乐趣,弘昀带着妻子安置下;
四宜书屋——准备收拾出来给弘时和弘昼弘历读书用。
至于宋氏,跟着福晋住了,顺便能多亲近二格格这个女儿。
李盛看完一圈回来,各处都有了主,宫女太监们跟雨天的蚂蚁们一样,成群列队地跟着大宫女和管事太监们,忙着把各自主子的东西从车上搬下来放到屋子里去。
午饭是在福晋的院子里吃的,各处都忙忙乱乱的,还不如就在一处吃了省事。
既然到了院子里,自然少不了鱼虾,李盛蹲在弘时脚边等着他给剥虾,小谷被打发走去收拾东西了。
这虾不大,但虾肉很弹牙,李盛吃了五六个扭过头躲开弘时的手不吃了,狗爪爪冲着桌子边的一盘子炸河虾指了指,不自觉间爪爪开花。
炸河虾确实好吃,嘎嘣脆外酥里嫩,而且还不用剥壳,都炸酥了,一嚼就碎了。
吃过饭各自会去自己的屋子歇着,这一上午车马劳顿,大家都乏了。
弘晖和弘昀陪着媳妇儿走了,弘昼和弘历跟着额娘走了,只有弘时,长大了不好跟着额娘住了,但还没娶妻,自己形单影只的看着有些可怜的样子。
于是善良的狗狗就跟着弘时去睡午觉了,大家都是单身狗,还能作伴!
李盛中午一起床,就看见小谷在外面正晒他的垫子,旁边一个小太监提着饭盒笑眯眯的,看见大狗狗出来了,赶紧把饭盒递过去,还掀开盖子给他看:“哥哥,这酸奶是我们师傅才做好的,您看,白生生凉丝丝的,这还有瓜果,都是冰过的,元福刚醒了,正好啊!”
小谷瞥他一眼,把东西又推回去了:“行了,你师父的心意我领了,元福吃惯了府里王师傅做的酸奶,你师傅做的好不好我也不知道,不如先让他拿去给王师傅品评品评?要是王师傅说好,你再送过来呢?”
那小太监愣了一下,但很快又笑呵呵的,提着东西走了。
李盛打了个哈欠,跑到一棵果树的阴凉里趴下,看着小太监离开的背影。
园子里本来就有一套伺候的人手,但这园子以前是康熙的,他更乐意在畅春园住着,这园子就很少有人来,既然没主子来,那上边就不免有些克扣,分量上不好做手脚,但送来的米面都是挑剩下的下等份儿。
在宫门王府里的管事大厨子,手里稍微松一松,就能得不少好处,这园子里呢?真是没多少油水。
都是跟着师傅练墩儿学徒十几年,人家过得什么日子,自己又是什么日子?
因此,看着雍亲王府的主子们来了,这边伺候的宫女太监们厨子们那叫一个殷勤周到,就盼着来日主子们提一句,也把他们带回王府。
这不,连元福这大狗狗这里都有人巴结了。
但是小谷心里门清,他是府里出来的人,跟府里出来的大师傅们才是一边的阵营,这园子里的厨子要想往上出头,可以,但是他不能帮这个忙,不然的话,这个厨子上去了,那王师傅就被挤了,让一起从府里出来的人们怎么想?
所以他才不假辞色,一句话就推了。
估计这厨子等晚上就得跑去王师傅那拜庙门了。
李盛趴在阴凉里静静地看着,这么多年,有些事儿他也懂了,转过头叹一口气,真是只要有人就有争斗,就算是府里的大厨房,还分派系呢,何况是园子里跟府里,这两套班子,且有得磨牙呢。
不过,这不关狗子的事儿,他溜达到弘昀的院子里去了。
看了一会儿果树,李盛听见小谷的呼喊声,站起来懒洋洋地叫了一声回应,走过去从他手里叼了一块苹果吃起来,这是园子里自己存的,青绿色,不大,但是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
他嚼着最后一块果肉,走到一块菜地旁边看太监浇水,这里种的应该是一种青菜,但是还太小了,叶子都没张开,暂时看不出来是什么菜。
他把爪子伸进桶里涮涮,刚才蹲在那边两只前爪抱着苹果了,沾了汁液,糖分留在爪爪上,有点黏黏的。
大狗狗蹲在旁边,脑子里开始天马行空,他也应该吃点青菜,上次弘昼也没说错,他最近确实有点,嗯,不太顺畅。
弘昼这胖小子也该吃点菜,整天无肉不欢的。
“元福,元福!”
弘昼手里拿着一个五颜六色的蹴鞠球,满脸兴奋地跑过来,后面还追着弘历。
今天不用读书吗?
“汪汪!”跑这么快干嘛,再摔了。
怕什么来什么,旁边为了方便走路是石板路,李盛刚才涮爪子,把水甩在上面了,弘昼来不及刹车,靴子底被水一滑,把蹲好迎接他的元福冲击进了刚浇了水的菜畦里。
弘昼倒是没事,晃了一下身子又撑住了,他抬起头,面前的大狗狗正瞪着愤怒的黑豆眼看向他。
——元福把你放心里,你把元福踹泥里?
第182章
李盛泡在一个巨大的木盆里,傲娇地把一只爪爪递给旁边的弘昼,弘昼和弘历两个小阿哥坐在小马扎上,一边一个给元福洗刷刷,第一次干这活儿,还挺卖力。
“元福,你爪爪真大啊。”弘昼把元福湿了的前爪放在手心里,也就比他的手少一圈罢了。
李盛眨眨眼,他可是中大型狗狗,有系统的帮助,又吃得好睡得足,营养全面,当然长得很大只了,系统说他的毛毛比一般的本土狗狗都要长一点点呢。
弘历拿过水瓢,给元福把头上的沫沫洗干净,旁边的大宫女要接过来,弘历还不让,坚持要自己来——好不容易能玩水哎!
李盛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皂角香气,还带着点桂花香味儿,是弘昀福晋喜塔拉氏拿过来的自己惯用的皂粉。
“元福,你先出来吧,香云姐姐,你让他们换一盆水来吧。”
香云是喜塔拉氏身边的大丫鬟,跟着她们家姑娘嫁过来的,闻言蹲身浅浅一福:“五阿哥,早就备好了。”说完一招手,两个太监抬着一盆水过来。
温水浇在身上,李盛舒服地闭上眼睛,可惜这会儿没有蓬蓬头。
“元福,你还是毛毛蓬松的时候好看,现在湿了水,都变丑了,连眼睛好像都更小了,本来就不大,哎。”
——那是我怕水进了眼睛所以眯着眼了!!!
臭小子还敢说,是谁害得我要洗澡?
愤怒的大狗狗一个旋风甩头,甩了弘昼一脸的水,狼狈地退后几步,接过宫女的手帕赶紧擦干。
“弘昼,你又招惹元福,元福记仇你又不是不知道。”
弘时走过来把人拎走换衣服了,顺便把已经有点出汗的弘历带回屋子里喝水。
小谷看见这二位小爷走了,赶紧上来拿过大刷子给元福刷毛刷尾巴,两个阿哥只会冲水和用手摩挲毛毛,根本就洗得不干净啊。
冲干净毛毛后,李盛被一个大毛毯子裹起来尽可能擦干,然后在避风的地方摊开身体晒太阳,感受着炙热的温度把毛发中的水汽蒸发,毛毛逐渐变得干燥。
趴着晒完背毛,又翻过来晒肚皮毛,到了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已经又是一只蓬松干爽的元福了。
晚上的时候,李盛也是在弘昀小夫妻这里吃的饭,喜塔拉氏还专门让身边的丫鬟做了蛋羹给元福吃,软嫩嫩的,还有点奶香味,好吃!
第二天,弘昀带着媳妇儿在菜畦里摘甜瓜,李盛在后面跟着,丫鬟手里的菜篮子被他抢过来叼在嘴里。
这边的甜瓜都是绿色的,有像后世西瓜一样的竖白裂条纹,大概有成年人两个拳头大小。
弘昀正蹲在地上看瓜秧,就感觉衣服被拽了拽,回头一看:元福的爪子按着一个瓜示意给它摘下来。
这瓜的白色纹路上都隐隐透出一缕黄色来,一看就是熟透了,上面还沾了一张枯掉的叶子。
喜塔拉氏也看见了,用小剪刀把瓜摘下来,旁边的太监接过去洗干净放在一个竹编的篮子里,李盛趴在铺着青石板的小路上,两只前爪抱着瓜啃起来。
正吃得高兴,系统冒出来:“宿主,皇帝来了!”
康熙来了!
“从哪儿来?快到了吗?”
“从畅春园出来,应该是临时决定的,再有一刻钟就要到了!”
李盛惊了一下,很快速地借着系统把圆明园里所有地方都看了一遍。
弘晖在前院跟马佳氏的兄弟们见面,这次康熙来畅春园,不少大臣都带着家眷来了。
弘昀夫妻俩就在旁边。
弘昼和弘历在四宜书屋练字,弘时在旁边看着弟弟们;
福晋正在万方安和,跟李氏和年氏一起拿着账本跟管事说话,三格格被二格格带着在后边翻花绳,宋氏在旁边面带微笑地看着,时不时低头看看手里的花样子;
耿氏和钮祜禄氏在看着宫女们收拾院子,她们俩人手少,昨天只是把东西搬进来囫囵放好,今天把各个大箱子打开,各色衣物收拾,两个阿哥喜欢的文具玩具都要归置妥当。
厨房库房各处地方也都安好无事。
李盛又啃了一口瓜,决定不去报信了,康熙人老成精,估计就是故意突击来看看的,要是他去报信,谁无意间透露出早就知道的信息来,康熙必然怀疑胤禛在他身边安插人手,那可就扣大分了。
唯一有隐患的,就是弘晖那里,他们若是谈论学问倒是没事,就怕言涉朝政啊!
李盛把手边的瓜两三口吃完,跑走了。
相比儿子悠哉哉摘瓜的样子,胤禛就紧张多了,今天上午他带进来的只有苏培盛一个人,皇阿玛跟前,他就算是要传信也没法子啊!
只能陪着笑跟康熙一起往园子里来。
康熙一身家常装扮,连身边的大太监都换了衣服,带着人兴致勃勃地进了园子。
“去告诉福晋,皇阿玛来了,准备接驾!”胤禛当着康熙的面吩咐苏培盛。
苏培盛刚要动,康熙就摆手:“不必弄得大张旗鼓的,朕就是来看看孩子们。”
皇上都这样说了,胤禛只能听命,于是父子俩安安静静地往里面走,后面带着一大长串的尾巴。
康熙无意过问府中女人们的事儿,问过皇孙们的住处,便径直往四宜书屋去了。
“弘昼,把你的纸放平了,你这镇纸是不是不稳啊,回头去我那里拿一个,我新得了一套四君子的黄玉镇纸。”
“三哥,你看,我这个字写得好不好?”弘历拿着一张大字,献宝一样捧着拿给弘时看。
“还行,就是你老是有个毛病,最后这一笔收不住,还是手上没劲儿,回头蹲马步的时候让人给你在手腕上系俩沙袋练练劲儿。”
弘历蹙着小眉头想了想,谨慎开口:“三哥,你小时候也这么练吗?管用吗?”
“管用!你阿玛小时候也练过!”窗外传来带着笑意的回答声,吓了屋里人一跳,一抬头,五爪龙纹,皇上啊!
于是呼啦啦跪下请安。
康熙亲自过来把孙子们扶起来:“来,给郭罗玛法看看你们的字。”
康熙看着眼前童声稚语的孙儿,好像还挺高兴,还把着弘历的手亲自带着他写了两个字。
然后一回头,就看见胤禛眼圈红了。
看见皇阿玛回头看自己,胤禛哽声道:“儿臣想起从前,皇阿玛而是这么把着儿臣的手教导写字念书,一时间心有所感。”
人老了就愿意怀念过去,康熙直起身子,目光温和地看着胤禛:“是啊,当时你还那么小一点,当时孝懿还在,你皇额娘看着朕晚上还要盯着你背书练字,看你困就心疼得不得了,还埋怨朕太严厉了。”
听到这胤禛更是动情,说话都哽咽了:“人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儿子也当了阿玛,更是深知当年皇阿玛用心良苦,皇额娘慈爱,数年养育之恩,儿子感念终身。”
旁边弘时赶紧低头,弘历跟弘昼倒是年纪还小,没经过事儿,看着阿玛的样子还挺新奇,然后就被红着眼的阿玛瞪了一眼。
还被康熙抓住了,他哈哈笑起来,揽住两个小皇孙:“朕还在这里,你就这样瞪着眼睛吓唬朕的孙儿,真是大胆!”
胤禛赶紧赔笑着告罪。
李盛在路上也关注着康熙这边的情况,看着胤禛又是红眼圈又是哽咽,不由得再次感慨,玩政治的,果然是脸皮厚演技强。
这会儿他已经一路加速跑到了弘晖的院子里,死拉活拽地把屋子里的四个人拽到了外面校场上,对着箭靶子示意。
弘晖满脸的无奈,这会儿是早上十点了,大太阳照着,谁想不开大中午的射箭啊?
但是元福咬住他的袍子角不让走,还呜呜叫,蹲坐在他前面很严肃的样子。
无奈,他只能看向自己的大舅子小舅子:“既然来了,不如咱们练一会儿?”
马佳氏的几个子弟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也知道这狗是雍亲王爷爱宠,还曾救过弘晖阿哥呢,客随主便,那就练一会儿呗。
于是几个人顶着大太阳开始练习射箭,都是血气方刚的大好男儿,都有好胜心,射了一会儿就认真起来了,晒得额头上的满是汗珠。
正当此时,听得两声叫好,几人惊愕地转头。
“给皇上请安!”
“免礼!今日天气炎热,尔等还如此用功,真是好孩子啊!我八旗男儿就要有这样的坚韧性子才好!”
几人赶紧又拱手道皇上谬赞了云云。
看着皇上盯着弘晖身边的几个人看,胤禛赶紧上来介绍:“皇阿玛,这是马尔赛的子侄们。”
“哦,对了,你跟马尔赛结了儿女亲家。”康熙点点头,又让几个年轻人轮流射了一回,还从腰间摘了一块玉佩做彩头,最后是马尔赛的一个堂侄得了。
康熙带着笑意继续往外走,目前来看,他对老四家的孩子们还是满意的,兄友弟恭敦亲和睦,该练武的练武,该用功的用功。
“朕记得你有五个儿子呢。”
“对,儿臣的次子弘昀,便在前面拱桥挨着的那个院子。”
然后康熙和胤禛两人,就看到了亲亲密密一起摘甜瓜的弘昀小夫妻。
胤禛看着次子的脸唰一下红了,连耳根到脖子都是红彤彤一片,怕康熙觉得弘昀太过沉溺儿女情长,便主动为儿子解释,凑到康熙耳边小声道:“皇阿玛,弘昀前阵子被儿子派到园子里来安排差事,在这边待了小半月,等一切收拾妥当,儿臣福晋是昨日才带着家小过来的。”
年少夫妻,小别胜新婚啊!
于是康熙就宽容一笑,很随和地说了两句话,弘昀就红着脸把方才摘好的一篮子甜瓜孝敬给了皇上,康熙也笑纳了。
一轮走下来,康熙越来越放松,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多,眼看着到了中午,胤禛便请皇阿玛在这里用午膳,康熙摆手道:“朕就不留了,你三哥的园子在前面,朕过去瞧一瞧。”
说完就带着人走了。
李盛悄悄走过来蹲在胤禛的旁边,跟铲屎官一起看着康熙远去的背影。
这是检阅完了胤禛一家子,又去胤祉那里突击考试了啊!
第183章
三皇子诚亲王胤祉,是个风雅多情的风流人儿。
他的嫡福晋是董鄂氏,都统、勇勤公彭春之女,出身满洲大族,仕宦名门之女。
但是这位董鄂氏福晋刚与丈夫成婚的时候,府中已经有了一位与胤祉相伴良久感情极深的侍妾田氏。
嫡福晋位高,待田氏也有些冷落,因此,在田氏有孕后,胤祉便迅速为她请封了侧福晋,侧福晋可上皇家玉牒,这便是又有了正儿八经的身份,不再是可有可无的侍妾,胤祉是生怕委屈了这位心爱之人。
但事违人愿,田氏的孩子没保住,但尽管如此,胤祉仍然心里有她,多番宽容抚慰,当时董鄂氏刚嫁进来,心中是何等滋味,可想而知。
随后,康熙三十五年董鄂氏生第一子弘晴;
三十七年三月田氏生次子,但随即就病逝了;
三十七年九月董鄂氏生第三子弘晟。
三十七年十一月妾室王氏生第四子,卒;
三十八年妾室富察氏生第五子,卒;
康熙四十年,已经平安健康地长到了六岁的嫡长子弘晴突然发急病没了,董鄂氏伤心欲绝大病一场,从那一天起,府里的气氛就不对劲了,之前只是妻妾争锋,但从此,董鄂氏疑心上了田氏,卯足了劲儿针对田氏这个侧福晋。
但随即四十一年,田氏正月里生下了第四女;随即与田氏交好的侍妾王氏再度有孕,生下了第六子弘曦,
四十二年,田氏又生下了第七子弘景。
从这两年胤祉府中的生育情况来看,不难看出,田氏在被嫡福晋董鄂氏针对后,不但没有退缩忍让,反而是颇有恩宠,两年间无间断地生下了一儿一女,还发展了一个同盟王氏并护着她平安生下了一个阿哥。
而在四十二年之后,不知道是忙于照顾孩子不再争宠,还是胤祉厌烦了这两人之间的争斗不再有所眷顾,总之,在此后的十五年中,田氏与董鄂氏再无产育。
而胤祉又多了好几个侍妾,生下了第八子到第十一子。
胤祉多情,因此府里的女人们都被她独宠过一段日子,皇阿哥盛宠之下,难免就有飘了的,这次来园子里避暑,因为是随皇伴驾,胤祉原本只想带着福晋和几个大点的孩子过来的。
但有几个侍妾便缠着他一定也要来,哭哭啼啼地拿着孩子说事,说福晋的孩子天生尊贵,自己的孩子便只能在京城里待着不成,都是王爷您的骨肉云云。
胤祉再一看,他亲爱的四弟胤禛可是把一家子都带去了,那他也带呗,都是亲王皇子的,他能带我也能带。
于是,胤祉的熙春园里就被十来个侍妾和十来个孩子挤得满满当当。
虽说康熙来胤禛的圆明园是突击检查,但是他在这边停留了将近一个时辰,胤祉手底下也是有人的,这会儿便早就得到了消息。
心知皇阿玛年岁大了,颇为宠爱幼子,更乐意享受天伦之乐,于是胤祉便只留下自己和嫡福晋迎接,倒是把孩子们都留下了,也好讨他们皇爷爷的喜欢。
想到这,胤祉还是有些自得的,老四到现在也只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论起子嗣他可胜过四弟太多了!
老爷子又是看重子嗣的人,没见当年老八没孩子让老爷子那个不待见呢?
想到这,胤祉不免又正了脸色,嘱咐孩子们待会儿要懂事,要和睦友好。
康熙来到胤祉的熙春园的时候,便是老三夫妻俩带着一群孩子们恭迎。
胤祉文雅雍容,董鄂氏端庄持重,看起来俨然一对恩爱夫妻,但是大人们能有这等演技,孩子们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控住的。
康熙上座,下手是胤祉夫妻,再往下就是皇孙们。
看起来,底下孩子们倒是乖巧懂事规规矩矩的,但康熙是什么人,他眼睛可毒得很,打眼一看,就知道胤祉的儿子们可不是面上这般兄友弟恭。
弘曦弘景在一边,倒是时不时对视一眼笑一下说两句话,弘景还把弘曦盘子里的鸡翅夹过来吃,看起来就很是熟悉亲近。
但这两人和对面的长兄弘晟,可就颇为冷淡了,两边人刚对上眼神,也不过是客气地举一举酒杯。
弘晟旁边的弟弟是弘暹,兴许是年岁相差的缘故,弘暹更愿意跟另一边的弘晃说话,脸一直朝着下边,不怎么跟自己上首的长兄交谈。
看到这里,康熙心里叹一口气,他是见过兄弟和睦是什么样子的,当年的他与福全,前些年的老八老九,老四与老十三,方才圆明园里的弘昼与弘历。
他的孩子们分帮结派地争权夺利,为的是皇位;胤祉儿子们也这样,自然是因为妻妾不和内宅不安了。
老三才能是有的,只是不能驭人,前年他的属人孟光祖便敢背着主子私下敛财,他不能管束震慑,如今看来,内宅中,胤祉也没能做到修身齐家啊!
康熙心里门清,但面上不显,仍旧是慈祥和蔼一副见到孙子们很高兴的样子。
等用过午饭,便带着大部队走了,全程没露出一点端倪。
胤祉在席上一心关注皇上,倒是没看出底下这些孩子们的官司,董鄂氏倒是看出来一点,只是眼看着三爷往侍妾完颜氏的院子里去了,她也一句话没说,只是定定地望着三爷的背影,自从那一年弘晴去世,董鄂氏多番针对田氏惹怒胤祉夫妻翻脸后,她这些年来,看得最多的,就是三爷离去时的背影。
另一边,胤禛送走康熙后,便心不在焉地吃了午饭,随着就在福晋的万方安和歇下了,看着福晋床前的香囊,他拿到手里闻了闻:“这不像是府里绣娘的手艺,宋氏孝敬你的?”
乌拉那拉氏走过来看一眼,笑道:“这是弘晖媳妇儿送来的,我那日说了一句这边夜里有蚊虫,她回去就送来了这一对香囊,说是驱虫的草药,还给府里都送了一个遍。”
胤禛满意地点点头:“马佳氏嫁过来后,孝敬长辈,关爱兄妹,很有长嫂的做派。”
说着说着他便低下声音去:“若是将来我有运道,这孩子也当得起她的位置。”
什么位置?自然是太子妃的位置,弘晖直拖到快二十才结婚,就是因为胤禛挑得仔细谨慎,若是他无意大位,世子妃干系不大,但他既然生了夺嫡之心,这个长子媳妇的家世教养心性就极为要紧,不可不慎重。
乌拉那拉氏握住丈夫的手,他们既是最信任的枕边人,也是最坚定的盟友。
弘晖身为嫡长子,文武双全健康聪慧,乌拉那拉家也对四爷的夺嫡事业寄予厚望:八爷党派被皇上下手拆得七零八落,已经是日薄西山了,如今能有一争之力的,也就是雍亲王和诚亲王,乌拉那拉家的外孙子弘晖,可是四爷铁板钉钉的继承人!
太子的外家如何,皇后的母家如何,只看当年的赫舍里氏,如今的佟佳氏,便可窥得一二。
“咱们的孩子们都好,皇阿玛很满意,只是不知道老三那边如何了。”
两夫妻正小声说这话,就听见珠帘一响,元福一爪子拍开窗户,从窗外露出一颗大头,冲着胤禛非常正经地,带着肯定的语气:汪汪!
——放心吧,老三算是坏了事儿崴泥啦!
“元福,你怎么不走门?”胤禛哭笑不得地看着元福费劲巴拉地从窗户上要进来,园子里的窗户比京城雍亲王府要高一截儿,元福爬得很努力,但还是差点,最后还是苏培盛在外面两只手搭起来给元福大爷踩着,大狗狗这才跳进来。
元福一进来就直冲着胤禛过去,蹲在他面前用一双严肃的黑豆眼看着铲屎官。
胤禛如有所感,蹲下来捧住元福的大头,揉揉毛耳朵,小声道:“元福,你知道什么吗?皇阿玛对我和三哥,哪个更满意?”
软弹温热的肉垫按在了胤禛的手心。
仿佛是印证了元福的话,当天下午,从畅春园里赏出来东西了。
四福晋是一对金镶玉的如意摆件,玉料和工艺都很平常;
三福晋是一对松鹤长春黄玉摆件,雕工精致,新奇贵重。
这俩是大头,另有绣缎布匹和给府里孩子们的玩具吃食不一而足。
一边意头好,一边价值高,倒是不偏不倚。
但胤禛很高兴,再贵重又如何?他是皇阿哥亲王,若是想要贵重东西,除了贡品,什么弄不来?只是“如意”二字难得,看来还是他们府里更得老爷子的心啊!
在圆明园里的日子很悠闲,这边树多水多,又在城郊,比府里凉快多了,他早上带着弘昼和弘历出来跑一圈,看着两个小朋友在湖边打拳练武,然后回去坦坦荡荡馆吃饭,吃完饭两人去四时书屋念书,李盛就在这边看会儿锦鲤,看烦了就随便出去逛逛,逛累了随便找个阴凉睡觉。
舒服啊!
这生活,比胤禛快乐轻松多了!胤禛最近多思多虑,夜里睡不着还去湖边散步消愁,被咬得满头包狼狈地逃回来——漆黑的夜里,他傻不愣登地跟苏培盛俩人提着灯笼在蚊虫最多的水边走,蚊虫天性趋光,不咬他咬谁啊!
胤禛愁什么呢?——他得到消息,皇上有意派一位皇子往边陲巡视军情。
康熙四十六年,准格尔部派人入西藏袭杀和硕特拉藏汗,和硕特部汗位的最后一个直系男性继承人被杀,和硕特部大乱。
康熙早就看青海和硕特部不顺眼了,之前青海诸部怕满清武力收编青海,曾经在清朝对准格尔的战争中无视朝廷诏令,连军需战马都不给如数提供,康熙心里就憋着一口气。
如今趁着青海和硕特部大乱,他干脆下旨取消和硕特汗位,重新分封各部长;汗位没了,第巴也无需存在了,改为中央直接任命的噶厦。
这相当于把青海上百年以来根深蒂固的权力基础连根拔除,重构青海的权力组成,同时又削弱青藏之联系。
但这一番布置下来,青海一方必定是暗潮汹涌人心不安,于是,康熙四十七年九月,便派出都统阿尔纳、总兵李耀前往驻防,果不其然,发生了军事冲突,还好清军胜利了。
但边陲事务繁多人心不齐,康熙想派一名身份贵重熟于军事的皇子去镇着。
胤禛得知这个消息后,便一直在想,这个人选会是谁呢?最好是谁呢?
若是十三没被圈禁过,他一定举荐十三,胤祥心思缜密武功娴熟,与他数十年来交情深重,且二人之间自有默契。
但既然出了废太子那档子事,若是他举荐胤祥,便胜算不大,若是不能成行,还不如举荐十四。
先年十四与老八相熟,但这些年来两人渐行渐远,有自己照顾着,十三帮忙拉拢着,宫里娘娘也不愿儿子亲近胤禩更愿意让他亲近自己这个亲哥,也时常劝着,因此,这几年来,十四也是自己的人了。
只是十四到底年轻,且数十年来顺遂无事,没经过磨炼,心性不坚定,人心多变,他也怕放十四出去后,这个弟弟手里有了兵有了权,经有心人一挑拨,再跟自己离心了怎么办?
可是,若不用十四,还有谁呢?
跟他亲近的皇子中,也就只有十三十四还能撑得起这事儿,且在皇上心里,也还有些份量了。
胤禛愁得不得了,无意识间,手底下的小梳子给元福梳了一遍毛,又梳了一遍毛,还不停手,要梳第三遍。
狗狗身上的毛毛是掉不完的,只要梳,就会掉,李盛看着自己的毛毛在旁边已经攒了一大片,无奈地抬爪按住铲屎官的手——你歇会儿吧!
唉,当狗狗也是要有付出的,比如,被迫梳毛,为铲屎官释放心中的压力。
但是也不能梳起来没完没了啊!虽然狗子不会秃,但是胤禛今天心思浮躁,手底下这手劲儿拿不准,他也不是很舒服啊!
李盛刚才一边被梳毛,一边听着胤禛在那自言自语,这会儿胤禛又看着眼前的一堆名单皱眉头,李盛很快就闹清楚了他在愁什么。
他想了想历史上的事情发展,把胤禛拽去了年氏居住的上下天光。
年氏正带着三格格睡午觉,听见外面的声音,忙忙地出来:“爷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这大中午的。
是啊,元福怎么非得把自己拽过来呢?
胤禛由着宫女伺候着换了衣服躺下,看着旁边年氏的侧脸,自从年羹尧被自己斥责后,年氏很是惶恐了一阵子。
其实年氏很懂事也很规矩,他无意迁怒于自己的女人,只是年氏毕竟还年轻,经过的事儿也少,被年遐龄来信告诫后,更是小心谨慎,连带着三格格也不那么会活泼了。
这几个月来园子里避暑,心胸一开阔,这才好了些,母女俩恢复了以前放松愉快的样子。
都是他哥哥的罪过,年羹尧也太过桀骜了些。
年羹尧?
胤禛“呼——”地在床上一个仰卧起坐,坐起来了。
是啊,青海用人派物,必经四川,年羹尧已经被皇上官复原职,现在是四川巡抚,若是能再进一步,当上总督,那就正好能节制青海军需啊!
那十四身边也就有了自己的人了!
“爷,怎么啦?”
“没事,爷想起些事儿来,你好生歇着吧,我得去书房一趟,晚上让人备上锅子,爷过来陪你用晚饭。”
说罢,胤禛便披上袍子往外走去。
留下年氏一脸懵。
李盛打着哈欠看了一眼胤禛急匆匆的样子,又趴下继续睡了,响鼓不用重捶,能当上皇帝的,果然都是聪明人。
第184章
圆明园中,有一处极为阔朗轩逸的景致,连亭修阁,房舍高大,院子中央,是一个百米见方的人工湖,湖中央是一个八角形的小亭子,此时,胤禛就和十三皇子胤祥、十四皇子胤祯在亭子里说话,旁边蹲着一只元福,很机警地一直竖着耳朵,转着脑袋四边看个不停。
雍亲王府中都是自己的人,但园子里有不少皇上当初留下来的内务府的宫女太监,人多眼杂,眼下皇上还仍旧在畅春园,他也不能把人清查,不然反倒像是有事似的。
胤禛特地挑了这么个地方说话,亭子隔着岸边很远,就算是有人窥探,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四哥,你真要举荐我去青海?!”胤祯原本端着茶碗喝茶,一听这话哪儿还坐得住,手上的茶水撒了一身,他顾不得擦,站起来身体前倾,神情殷切,紧紧盯着他四哥。
胤祯从小就爱舞枪弄棒,当年大皇子直郡王掌军,他就羡慕得不得了,一心也想往军中去,可惜一直未能成行。
早些年对战准格尔,他排行太靠后了年纪也小,没能跟着去;
后来这些年,朝局动荡,皇上一方面看重前边几个大儿子,又疼爱后边生的小儿子,排行不上不下的这些阿哥未免就被冷落些,他就算有这个心也不敢说出口。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好机会,若是四哥这个已经参知政事的亲王肯为他作保,皇阿玛说不定就能同意了!
胤禛伸手把弟弟衣襟上的茶叶梗摘下来,摆手让他坐下。
看着胤祯还坐不住,旁边的胤祥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你没见四哥在这四面漏风的亭子里见我们?还把元福弄过来放哨?说不定这会儿岸边就有人伸着脑袋看呢,你还这么不安静,非要人看出端倪来?”
胤禛看看胤祥,到底是经了事沉稳了,他转头看向胤祯:“你若是有十三这个谨慎小心的劲儿,我也不用叫你来嘱咐一回了。”
“自从四十七年废太子,又圈了直郡王,皇阿玛一直不肯让皇子接手军权,如今放手,也是不得已,青海势力交错局势不安,你这是第一遭出去办差,年纪轻资历浅,说不得便有些小人,在你身边说些不三不四的话,引着你办了些糊里糊涂的事儿。”
说到这,胤禛停住口,看了一眼胤祥,盯着胤祯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十四,你十三哥在这里,我也不避讳什么,当年他的事你也知道,就是无妄之灾,皇阿玛的性子,是宁可杀一千也不肯放一个的,若是让老爷子生了一丝疑心,你我都担不住!”
说完这句话,胤禛的声音压得更低:“胤祉一向在军中无人,这次皇上难得放权,他自己去不了,也没法子安插别人,只怕心中不甘,我不信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亲弟弟去青海。”
“做成一件事不容易,可若是存心捣乱使坏,这可不难,你我一母同胞,又是我举荐,若有万一,你的罪过,便是我的罪过,来日若是老三登临大位,咱们兄弟如何,你自己想!”
自从那年让元福给他送了那个手拿音乐钟,这些年来四哥也转了性子,待他一向和气关爱,甚少这样疾言厉色,闻听这话,胤祯心头猛跳了一下,当即正了脸色,斩钉截铁道:“我去了后只管听皇命办事,谁的话也不管,四哥,你放心,你担着干系举荐我,我必不负你!”
胤禛定定地看了他几眼,坐直了拍拍他的肩膀:“四哥信你。”
胤禛办事一向是雷厉风行,转过天第二日就前往畅春园求见康熙。
其实,康熙的人选也很有限,从上往下数,老大老二老八废了,老三修书,老四一向不擅军事,老九老十更不行,十二是个冷性子。
无非就是老五、老七、老十三、老十四,再就是下边更小的皇子们。
如今胤禛来一说,又在老爹面前说了一通十四是多么日思夜想地想去为皇父尽忠,还私下里做功课去找他问青海的地图部落人口。
只是自觉才学有限资历浅薄,不敢来找皇上,自己心焦难耐,他这个当哥哥的看得心疼又欣慰,于是舍了脸面来求皇阿玛给十四弟一个机会云云。
康熙爽快同意了。
四十七年十月丙辰,皇上下旨,命皇十四子胤祯为抚远大将军,视师青海。
胤禛随即去信年羹尧陈说利害,年羹尧这次的回信就很有诚意:“今日之不负皇上,即来日之不负王爷”,既交代了忠心,又递出了把柄,算是彻底投诚了。
第三天,也就是在胤祯出发前一天,康熙下旨:“诏四川巡抚年羹尧,军兴以来,办事明敏,即升为总督。”
——至此,在青海军务一事中,胤禛一派算是占了上风,胤祉尽管不乐,却也无法,他确实没有一个武艺娴熟专共军事的亲弟弟,也没有一个封疆大吏的大舅子。
今年康熙一直在畅春园住着,直到当年十二月年根底下,他才带着大部队回宫。
从宫妃到皇子们,再到底下的皇孙们,都对园子恋恋不舍,李盛很理解——跟依山傍水的大园子相比,京城实在是太逼仄了!
他回了雍亲王府,还不习惯了好几天,他在圆明园里的时候,随便一个院子都能让他疯跑好几圈,回了府,他要去跑动一下只能去小花园,可是见过了圆明园的各色景致,李盛对现在的小花园是无比嫌弃。
大狗狗郁闷地趴在廊下叹气,连耳朵都很没精神地软趴趴耷拉下来,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五十七年的除夕过得很热闹,李盛还带着弘晖几个人去十四府上给十四福晋完颜氏送年货,是胤禛特地分过来的,上好的皮子两大箱,还有各色干鲜水果。
过年进宫的时候,乌拉那拉氏在永和宫里更是拉着完颜氏的手嘱咐她有事就去找自己。
“十四叔没在京中,若是有人慢待你们,或是内务府送的东西少了差了,你只管来找我,我们王爷说了,亲弟弟在前线上尽忠卖命,务必要照看好你们母子。”
德妃在旁边一脸欣慰,当晚领宴回来,尽管疲惫不堪,她还是虔诚地给菩萨上了一柱香,保佑幼子在外平安,保佑他们哥俩一直这么要好。
她是从一个包衣宫女一步步熬过来的,皇帝的心思也能猜中几分,当年老十四一直跟着老八闹腾,她吓得夜里都睡不着。
现在可算是好了,老四会哄弟弟了,十四也转过弯来能帮着亲哥了,她也能安稳了。
转过年来的四月,胤祯巡边完成,驻师西宁。
七月里,李盛在年氏的院子里看着四岁的三格格拿着一个小网兜,满院子跑着扑蜻蜓。
“今儿这天儿太闷了,红菱,你去再拿些冰来,叫人去后面小厨房把酸奶端过来给格格吃,给我端一碗酸梅汤来,给元福也端一大碗酸奶,放点水果放点冰碴,看元福都热得吐舌头了。”
李盛掉过头来冲着她甩甩尾巴,今天确实很闷,一丝风也没有,院子里的花叶子蔫蔫地垂着,空气都是热的,感觉连喘气都费劲。
酸奶碗送上来,李盛一口一口舔着吃,一边吃一边愉快地眯眼睛,没一会儿就发现自己前面蹲了个小姑娘,看着他的一大盆酸奶满眼羡慕。
“额娘,为什么元福能吃这么多,我只有一小碗?”
年氏笑眯眯:“因为你还小啊,等你长到元福那么大,就能吃大碗了。”
三格格又提要求:“元福能吃碎冰,我下次也放冰好不好?”
年氏笑眯眯,但冷酷无情地拒绝了闺女:“不行!”
三格格不开心,抱着小网兜跑了,连动作都比刚才狂放了不少,兴许是在撒气吧。
李盛把酸奶吃完后,还是热啊,他又走到屋子中央,从盛着冰的白瓷冰鉴上扒拉了一块冰块,就抱在胸前,把头枕在上面,冰凉舒爽!
直到晚上还是很热,胤禛傍晚过来用饭,衣服后边都汗湿了,拿下帽子来,额头上都是汗,顺着下巴就往下流,跟水浇的一样。
“赶紧下雨吧,这天气真是让人憋气。”
“苏培盛,你去跟福晋说,让府里的大夫配两副解暑发汗的汤药,给底下的人都喝一碗,今儿门房那就躺下两个。”
雨还是没落下来,李盛懒得换地儿,就在年氏的院子里西侧小屋睡的。
早上吃饭的时候,李盛在下面啃骨头,就听见胤禛担心地问道:“怎么就吃这么两口?不舒坦?”
年氏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没事,兴许是中暑了,一会儿喝一剂汤药就行,上次开的还有呢,一会儿叫红菱给我熬上。”
那不行!你现在怀着崽子呢!之前能用的药现在不一定能用了!
年氏是在七月初怀孕,李盛看着没事就没作声。
胤禛就看见元福的耳朵立马就竖起来了,爪子抱着的大骨头扔在一边,大狗狗急忙冲过来蹲在年氏旁边,还带着油的爪垫往年氏的小腹上一放。
——年氏有孕了?
两人都呆了一下,然后院子里就是兵荒马乱。
李盛在旁边啃着骨头喝着汤,还把自己的饭盒叼到冰鉴旁边吃,一边吃一边看着大夫来了,大夫走了,胤禛站起来转圈,胤禛又坐下了,胤禛要去写信告诉年氏她二哥了,胤禛走了。
至于他自己,啃完骨头后,默默地走到饭桌前面看了看,这两人一听说年氏有孕,饭也不吃了,看这牛肉煎包,看这羊肉汤,看这酱牛肉,多浪费啊!
还是让善良的元福来帮你们解决掉吧!
第185章
康熙五十九年春正月,上命抚远大将军移师穆鲁斯乌苏,以宗室子弟,爱新觉罗延信为平逆将军,领兵进藏,以王公测旺诺尔布参赞军务,另有西安将军宗查木、定西将军葛尔弼。
可以说,从出征的人选,到军务安排的老臣,都布置好了。
胤禛在府中听了这番安排,不由心下思量,皇上还是不能完全放心胤祯啊。
当初胤祯往青海去,康熙曾传旨青海蒙古王公,道青海蒙古一应事项军务,均应谨遵大将军指示,“既与我当面巡视无异”,给了相当大的权力。
但转过去一年多,眼看着局势平缓,不光派了人手过去带兵,还派了皇室子弟过去监察。
靠皇子压服了青海西藏一众王公贵族,又靠宗室和心腹将军牵制着皇子,这才是帝王心术。
不过也是,胤祯是他亲弟弟,又是他一手举荐,依着皇上的性情,就算是允了十四前去,又怎么肯大撒手就把军权全盘交给他?
同胞二人,一人参政在内,一人领兵在外,若是他处在皇帝的位置,他也不肯放心。
康熙知道胤祯一直被德妃和他四哥护着长大,性子有些坦率执拗,怕这个在外领兵的小儿子多想,还专门随军带了一大马车的好东西给他,德妃还给小儿子做了几件衣裳,都包进去了。
胤禛一看老爷子还是有心的,就立马打蛇随棍上,厚着脸皮进宫为弟弟求了个恩典。
“皇阿玛,十四长到这么大,头一回去外面这么久,父母亲人都不在身边,元宵佳节未免孤独,他府里的侧福晋去年五月里给他添了个小阿哥,如今已经八个月大了,他这个当阿玛的也不曾见过,儿臣斗胆,前阵子请画师画了一副小阿哥的小像,不知能否给十四送去,也好让他安心,得此天恩,更能勉励他为皇阿玛用心办差。”
在不发癫的时候,康熙还是一个正常的爹,想到十四当年在自己膝下还那么一点点,如今在外面已经待了一年半,风餐露宿辗转各地巡视边境,心也软了些,便大手一挥准了,又笑道:“朕待你们兄弟都是一样的,推己及人,十四挂念幼子,又何尝不挂念别的孩子,若是有别的画,你送进宫来就是了。”
雍正心里念叨“老爷子您啥时候待我们兄弟一样了?明明是一直偏心眼。”但面上全然是感激涕零皇恩浩荡的样子。
至于拿进宫来,这是正常操作,不让老爷子过一手,谁敢给胤祯私下里送信啊?万一你去信大将军让他领兵造反呢?
从宫里出去后胤禛就带着四福晋去了十四府上,请了画师来给孩子们画小像,李盛也跟着去了,在府里很没意思啊!
府里的阿哥们都大了,要么又差事要么要读书,二格格三格格也要念书学女工,李盛有些无聊。
好想去圆明园玩啊!
可惜康熙还没说去畅春园,底下人也不好拖家带口地去住着。
“四嫂,我也给我们爷做了些东西,不知道能不能送去?”完颜氏问道。
乌拉那拉氏轻轻摇摇头:“连这两幅画都得送去宫里验看过才能送去,东西只怕是送不进去。”
说完看着完颜氏有些失望,她又安慰道:“你放心,宫里娘娘是能送的,那是娘娘的亲儿子,还能慢待了?再说了,皇上既许了我们王爷的请求,给了十四叔这个恩典,谁又敢这么不长眼地轻视他?必然是衣食周全的,你在府里,只管照管好孩子们,等着他给你挣个王妃的诰命回来就是了!”
完颜氏笑起来,这里没外人,她也是个爽快性子:“那就承四嫂吉言了!若胤祯回来后真能封郡王,那可就好了。”
蹲在门口的大黑狗耳朵抖了抖,转过头看她们一眼:按照这个趋势,要是十四对他四哥一直忠诚勤恳,将来别说郡王了,亲王也能封啊!
胤祯在外面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当然是很感激,已经生出厚茧的手小心摩挲着画纸上虎头虎脑的小儿子,心里又暖又安定,哎,还得是亲哥啊!
——胤禛的性子就是这样,他看你不好,那就是恨得牙根痒痒,你怎么做这位爷都看不顺眼,比如历史上跟亲哥在金銮殿上当众顶牛的十四;
可若是进了他的眼,他把你当成了自己人放进心里,那看你就是千好万好,能为你考虑得细密周全,上上下下都替你打点好不用操一点心,比如历史上的十三,如今的十四。
德妃也很知足,两个儿子都被重用,又是一条心,放在二十年前,她做梦都不敢这样做啊!
人到无求品自高,就连荣妃言语上挤兑,她也是一笑而过丝毫不以为意,这一年来老三胤祉不如胤禛在皇帝跟前得脸,荣妃她那是酸的!
二月里,康熙又搬到了畅春园,各府自然随驾,胤禛这种志在夺嫡意在君心的皇子,自然是紧跟老爹步伐。
本来胤禛是想让年氏在府里的,再留下福晋照顾着,让李氏带着孩子们过来,毕竟年氏已经怀胎将近七月,但她在府里待得气闷,自己要求来园子里住着,府医也说年侧福晋如今胎像稳定,只要稳着点,坐马车也无妨,于是一家子都来了。
随即四月份皇帝巡幸热河,把老三老四都带走了。
胤禛走的时候很担心,年氏即将临盆,圆明园虽说气候和宜地方开阔,但是医药上总不如京城中方便,他又要随驾。
为此,他特地把接生嬷嬷早早地接进园子里来先提前准备着,又请了两位大夫在园子里常驻,安排好了才离开。
从四月份北边连着大旱,整天都是大太阳照着,连圆明园的的花树草丛都不像是前阵子那么鲜亮了,听说直隶河南一带都在求雨。
终于,到了五月初六傍晚的时候,天边压下来厚厚的黑云,眼看着就要落雨。
年氏在上下天光沿着湖边遛弯,两边各有一个力大的嬷嬷扶着她,李盛这几天都有些不放心,也在这里待着,这会儿正趴在锦鲤池边把尾巴放下去钓鱼玩。
这边的锦鲤按时有人投喂,也不用自己找吃的,又没人过来钓鱼,都被养傻了,看见有个黑色的毛毛簇从水面上钻下来,这些鱼也不害怕,还凑过来看。
李盛恶趣味发作,尾巴一甩,把那条金红脊背白斑点的大锦鲤呼了一脑袋浪,懵懵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才逃也似的飞速游走了。
李盛正玩得欢乐,天色倏然黑下来。
宫女红菱上来劝侧福晋回去,这会儿都有点起风了。
于是年氏便回了屋子,刚吃完晚饭,就听见外面连着几声闷雷,随即天边一闪,大雨哗哗地落下来,屋檐下雨流如注。
年氏扶着腰站起来,在门槛里边看着外面的大雨,呼出一口气来,这几天晒得人脸都疼,她出去遛弯的时间都不自由了,只能早上和晚上去,这场雨落下来,也能松快两天。
“侧福晋,您回去坐着吧,这门口风太大了。”
年氏很听劝地转身回头,可谁知就在这一瞬间,腰腹部不知是不是扭了一下子,剧烈的抽痛从小腹传来,她面上蘧然变色,连声音都在颤抖:“红菱,我肚子疼!”
上下天光整个屋子的所有人都立马忙乱起来,把年氏安置在床上后,两个接生嬷嬷很快过来,赵嬷嬷是年家送来的人,她伸手摸了摸后便立刻着急起来:“侧福晋这是要生了!”
红菱的胳膊被年氏攥着,就这一小会儿,年氏的鬓角已经被汗水沾湿了。
她陪着年氏从十三岁到如今,是年氏最信得过的人,年氏死死攥着她的手不放,红菱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走开,眼看着年氏疼得脸色发白连话都说不出来,赵嬷嬷已经在安排接生了。
红菱的胳膊被攥得生疼,她也顾不得,侧福晋生产还差着半个多月呢,大家都有些慌乱。
但是怎么着,也得把大夫叫来啊!
她咬牙道:“两位嬷嬷先伺候侧福晋接生,紫绡带人去万方安和请福晋,方德宝带人去前边把大夫带过来!”
方德宝才刚应声,转过头来要往外走,就看见一抹黑色的影子冲进雨幕,转眼就不见了。
是元福!
廊下的小太监从院子里跑过来这十来步,身上已经全湿了,赵德宝举着伞出去不到十米,伞就被吹翻了,雨水从他头上浇下来,连眼睛都睁不开。
李盛在听见嬷嬷说年氏要生的那一瞬间就从锦鲤池边冲了出去,很快,他身上的毛毛就被打湿了,蔫耷耷地盖在头上,视野也模糊起来。
“系统,出来干活儿!”大笔积分砸下去,靠着系统开地图视角,李盛顺利地到了万方安和。
他脚步不停地冲进去,把正在门口看雨的乌拉那拉氏惊得一抖:“元福,这么大的雨,你——”
她话声一停,元福这几天都在年氏那里,淋着大雨也要冲过来报信,年氏必然是出事了!
“年氏要生了?”
“汪汪!”送到信儿李盛转头就跑,屋子里的地砖上留下湿淋淋的两道水印。
“连璧,你去拿我箱子里的那根老参,拿上雨具,我这就去看年氏!让人去叫大夫!”
“福晋,要么给您传轿子吧?”
“轿子那么高,外面地面湿滑,万一轿夫脚下一滑,更危险。”旁边有宫女道。
“福晋,这会儿雨还大着呢!”
乌拉那拉氏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再说,就是因为雨正大,她才不能耽搁,不然,若是年氏有个万一,将来她如何面对四爷?
与胤禛相濡以沫二十多年,从来没有任何龃龉,难道她是全靠与胤禛的夫妻情分吗?
不,是靠她贤惠大度,宽和慈爱。
夫君的敬重,婆母的认可,妾室的顺服,儿女的依赖,从阿哥所到雍王府,胤禛从来都是给她绝对的尊荣和权利,在内宅说一不二,这些,都是她靠着数十年如一日的谨慎小心自己挣来的!
皇上已经年老,而她的夫君颇得圣意,若有将来,她便是皇后!她绝对不会在最后的这几年里留下半点话柄!
她有弘晖,她希望弘晖有更好的将来,那么,她在丈夫心中,就得是最完美的妻子,将来,更得是当之无愧的中宫皇后!
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不体面了,大氅和雨伞根本不管用,乌拉那拉氏穿上蓑衣,戴上斗笠,脚底下穿了一双骑马用的牛皮靴子,很快出了门,冒着大雨往上下天光赶去。
就在她走后不到半刻钟,年氏派来送信的紫绡到了,浑身都湿透了,站在屋子里上下牙都在打颤。
连钰赶紧拽着她去换衣裳:“元福来报信了,我们福晋已经出门了,你放心吧。”
把自己的衣裳拿过来给红菱换,她又扬声朝外面喊:“安儿!把姜汤端一碗来!”
就在乌拉那拉氏出门的时候,李盛早就又赶到了两个大夫住的地方,叼着他更眼熟的黄仁乐黄大夫的袍子角,就要往外跑。
黄大夫在雍亲王府待了也有十多年了,也有四十多岁了,托四王爷的照顾,他也在京中开了间药铺,买卖还不错,家里的儿子操持生意,他身边还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徒弟照顾起居。
黄仁乐深知元福的灵异之处,这会儿见元福死命把他往外拽,就知道一定出事了,赶忙叫着另外一位大夫,又让徒弟抱着药箱,一行人跟着大黑狗往外跑。
在路上,雨已经小了下来,但是地上积的水还一时半刻消不下去,他们走得也不快。
“噗通——”黄仁乐的小徒弟摔了一跤,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这是崴着脚了。
黄仁乐也四十多了,抱着药箱也跑不动啊!
李盛回头一看,跑过来张嘴把药箱两侧的带子撕下来省得碍事,然后张嘴咬住药箱的提手,叼着药箱,带着人继续往前跑。
在路上又遇到了三四拨人,等他们到了上下天光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年氏的喊叫声都透着微弱无力。
黄仁乐气儿都没喘匀就被拽过去把脉,随后立刻开了药箱,拿出小瓷瓶来,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交给宫女喂给年氏,又拿出早就配好的药包来让人去熬。
这些天他们每天都给年侧福晋把脉,各种情况都想到了,这会儿的药箱里都是配好的各种药包,就怕到时候来不及,谁知道,这场大雨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两刻钟后药熬好了灌下去,又半个时辰后,里间传出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禀福晋,年侧福晋生了个小阿哥,母子平安!”
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松口气,乌拉那拉氏心神一松,身子都晃了晃,还好有连璧扶住。
李盛也放松精神,随即觉得身上一冷,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旁边的连璧看见了,连忙说给福晋。
于是,李盛马上就被泡进了热水大木桶,还被迫喝了一碗药。
热水里还添了驱寒的药材,他忍着草药味道,在热水里泡了两刻钟,直到身上全都暖透了才甩甩耳朵,抬脚出来,被裹上大毛巾擦干净,小谷拿了一个熏炉过来给他熏干毛毛。
“这会儿没太阳给你晒干,元福,你忍忍吧。”看着元福很不习惯熏炉的味道一直往后躲,小谷摸摸狗狗耳朵,轻声说道。
四个人给大狗狗熏干毛毛,半个时辰才弄完,李盛站起来甩了甩头,往外走去。
年氏昏睡过去了,小阿哥在东边屋子里,李盛没进去,正听着四福晋轻声跟黄仁乐说话,小阿哥生下来便有些气息不稳,身上还有青紫,年氏又没醒过来,没个主事儿的人,四福晋和大夫都不敢离开,不错眼地盯着小婴儿。
“福晋,小阿哥呼吸顺了,只是身上还有些青紫,这是因为年侧福晋力竭,孩子在母体腹中憋气,气血不畅所致,不过这一个时辰看来,这青紫消下去一些,想来并无太大的干系,只是小阿哥确实有些体弱,需要着意多加小心。”
四福晋点头,又让大夫写下来记清楚。
乌拉那拉氏也喝了一碗驱寒的药,倚在窗边的小塌上,一直等到年氏醒来,嘱咐好后才放心离开。
李盛在上下天光待了十几天,看着小阿哥没事了,才放心去别处玩了。
历史上这个孩子叫福宜,生下来便身体羸弱,五十九年五月生,六十年正月殇,年氏身体也大受损伤,后面的几个孩子,福惠、福沛、四格格,这几个都没保住,连着生孩子,又不断失去孩子,哪个母亲受得了?何况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年羹尧论罪的事儿,年氏为此身心受创壮年崩逝。
李盛这半月来看着,小娃娃一开始确实很娇弱,总是抽抽噎噎地哭,后来身上的青紫慢慢都消了,吃奶也吃多了,连哭声都大起来,李盛这才放心。
年氏母子的情况被福晋写成书信送去热河,但胤禛直到十月初才随驾回京,先去过万方安和听福晋说了这几个月的事儿,谢过福晋辛苦,胤禛就往上下天光去。
看见小儿子白白胖胖的,冲着他吐口水眨眼睛,他揪着的心才放下来。
“我在热河回不来,但心里是挂念着你们母子的,我已经为咱们六阿哥想好了一个名字。”
“爷懂得多,学问广博,必然是好名字。”
胤禛揽着年氏,在纸上提笔写下两个字来。
“福宜?”年氏念到。
“是啊,这孩子生得不顺,望他以后能多些福气吧。”
胤禛话音刚落,就觉得耳边闪过一抹黑影,定睛一看,元福直接从门边蹿过来,大爪子按在这俩字儿上,唰唰两下就把字纸挠烂了。
——历史上的福宜不到一岁就没了,还是别叫这名儿了,当初弘昀的名字是康熙定的,要不然李盛也早就想法儿改了。
而且哥哥们都是从“弘”字上起名字,你非得跟大家不一样,从“福”字起,让弘晖弘历他们怎么想?让福晋怎么想?让年羹尧怎么想?为了大家都好,还是少点是非吧!
“元福?”胤禛惊讶地看着大狗狗。
李盛瞪着两只黑豆眼,满脸严肃地看着铲屎官,听我的,这名儿不吉利!
第186章
胤禛在书房里跟幕僚们商议最近老三老五都在上书请立世子的事。
他夹在中间,要是一兄一弟都上书,他不动作,只怕皇上也要垂问,且弘晖与福晋心中也未免会多想。
他心中对弘晖,也是满意的,母族是满族世代勋贵,妻族也是他精挑细选,嫡长子身份贵重,也不会有康熙朝的长子与嫡子之争。
谁能有先知之能呢?起码,现在的弘晖是个好孩子。
“那就递上去吧。”
——但皇上压着没批。
胤禛又开始在书房里转圈了,前阵子几个宗室的请立折子递上去,皇上可都痛痛快快准了,没道理非得难为亲儿子啊!
那是为什么呢?
胤禛看着面前一张只有拇指大小的皱皱巴巴的纸,这是多番辗转才从宫里透出来的消息——皇上如今一顿饭连一碗米都吃不了了。
皇阿玛老了啊!
精神上再如何不服老,身体已经发出了信号,饭量渐退,食欲渐消,皇阿玛的身体,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是不是已经开始选定最后的继承人了呢?
康熙一朝,因为当年胤礽早立,嫡子却非长子,且又无母后照应,前朝后宫都是人心鬼蜮,为了皇位,生出多少事端来?
皇阿玛是怕了吧。
立世子是小事,但是若是这个世子将是未来的太子呢?
若是父亲立儿子,废立可行;但若是祖父立太孙,便事涉孝道,就连父亲也不可轻易废弃了。
如今把朝中兄弟们数一数,无外乎就是老三或者自己,皇阿玛不是不肯早立世子,他是不肯让下一任皇帝再早立太子!
想通了这件事,胤禛从胸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那就等着吧,他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他等得起。
抬头看见外面塌上正在窗前晒太阳的元福,他想到小儿子的名字被元福否了,还得再想想呢。
过去的十多年告诉胤禛,元福的举动都是有缘由的,既然这个名字不好,那就再另外取一个就是了。
胤禛想了两天,给小儿子起名叫“弘昞”,愿这孩子将来健康聪慧,光辉明亮。
弘昞是个很乖的宝宝,谁来抱着都可以,见了人就咧嘴笑,一笑还有两个小酒窝,特别乖巧可爱,有次这孩子涨肚了,年氏照顾了一夜便着了风也头痛起来,福晋不放心,来看望这对母子。
小弘昞倒是已经好了大半了,只是依着大夫的嘱咐,还是在等一个使臣才能给阿哥喂奶,小娃娃想不通为什么自己都饿了还没有人来投喂自己,红着眼圈就扑到福晋怀里抽噎起来,小胖手握着拳头揉眼睛,软绵绵的白团子窝在福晋怀里委委屈屈地啊啊叫,叫得福晋的心酸软一片。
当时陪着来的还有两个儿媳妇,马佳氏和喜塔拉氏,太后的孝期过去后,两人都想要个孩子。
没办法啊,若是嫁进平常人家,还能松快些,但是嫁进皇家做儿媳妇,绵延子嗣是必刷KPI,没看见隔壁八福晋那几年多难过?
见了小弘昞可爱活泼,两个小媳妇都满心喜欢,乌拉那拉氏见着弘昞精神头很好,便也让俩人都去洗洗手,脱了身上的大衣服,去了各色首饰钗环,好抱一抱小孩子。
弘昞被马佳氏抱在怀里,愣了一下,又抽动小鼻子闻了闻,然后就两只手圈住马佳氏的脖颈,很不见外地把头趴在人家的肩膀上了。
不哭不闹乖巧听话的漂亮小婴儿简直就像是小天使一样!
马佳氏和喜塔拉氏都抱了抱孩子,到离开的时候都还是一脸姨母笑。
两三天后,六阿哥弘昞痊愈了,年氏也恢复了精神,随即就迎来了一大拨看娃大军。
弘昞的摇摇车上面围了一圈脑袋,弘历弘昼二格格三格格,还有一颗毛茸茸的大狗头。
弘时弘晖弘昀这几个人已经太大了,不怎么进后院。
“小弟弟好白啊!”弘昼羡慕地看着,从今年二月底到十月皇上回銮,他一直在圆明园待着,没事儿就出去逛,还要练习骑射,本来白白净净的小脸都被晒成小麦色了。
“弘昼,你别戳弟弟!”但是弘历已经说晚了,弘昼已经一手指戳在了小娃娃肉嘟嘟的胖脸蛋上。
弘历就开始发愁,要是弟弟哭起来怎么办啊?他也不会哄啊!
旁边三格格瞧见她四哥皱成一团的眉头,踮着脚拍拍弘历的胳膊:“四哥,没事儿,弘昞脾气可好了!”
果然,弘昞小朋友被戳了戳,一声都没哭,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转动眼睛慢慢看过来,一爪子抓住了弘昼的手指拽着不放了。
弘昼一直是府里最小的阿哥,这回终于也当了哥哥了,被拽着手指不放也很开心:“四哥,你看,弟弟喜欢我!”
明明是抓住你这个罪魁祸首省得跑了好不好!
弘历心下腹诽,但也很新奇地伸出一根手指过去,很快,弘昼的手指就被慢慢放开,弘昞小朋友抓住了这个新目标。
几个人玩了一会儿弟弟,就出去被年氏招待着喝奶茶吃点心,李盛也转头想跟着出去,临走之前扭回来看了看弘昞,刚才这么热闹,这会儿又这么冷清了,小朋友会不会不开心呢?
——事实证明,弘昞是个情绪稳定的小孩,人家已经转头看起摇摇车头顶上挂着的金锁了,目光随着一动一动,很认真的样子。
脾气真好啊!
李盛出去后叼着一块奶皮饼子吃,一边吃一边把弘昞父母两边的所有亲缘关系扒拉了个遍,这孩子从小就这么随和佛系,到底随谁啊?
他老爹是个爱恨分明的性情,历史上出了名的城府深沉外加小心眼;
父系血脉上往上找,亲叔叔十四是个顺毛驴,小时候就听不了一点批评,后世闻名的犟种倔驴;
亲祖父也是性情激烈,越到了晚年,本性中的猜忌疑心更加明显;
亲祖母能从一个宫女拼杀出来成了德妃,必然也不是这种随遇而安的性情。
母系那边呢?
年氏是个柔弱性情,最是谨慎遵礼,一点风吹草动她都会念及自身,更甚者伤春悲秋;
他大舅年羹尧,那更是史书留名的嚣张跋扈,康熙朝就敢在两个皇子之间左右逢源,雍正朝权势最盛的时候都敢让众臣跪迎,也是个狠角色。
这都跟佛系安然不搭边啊!
李盛嚼着奶糖努力地想,啊,对了,弘昞这小子不光有年羹尧这个二舅,还有个大舅来着!
年希尧是年遐龄的长子,素爱医学,对烧制瓷器很有研究,也造诣颇深——“选料奉造,极其精雅”,是个痴迷艺术的人设。
就连历史上年羹尧获罪后,胤禛也是对年希尧这个大舅子颇有回护,道他:“素来忠厚本分,是个傻公子秉性”。
应该就是那种只关注自己的爱好不管杂事的“淡人”。
这不就对上了嘛!
排除其他错误选项,弘昞一定是随他大舅啦!
第187章
康熙五十九年十二月甲寅,上谕,以诚亲王胤祉子弘晟、恒亲王胤祺子弘升,为王府世子,而对于同样随大流上折子的老四胤禛,则是留中不发。
对此,各府各人反应不同。
老三接了圣旨先是高兴,但又想起老四也上了折子,他一个眼色,贴身大太监满禄立马跟着传旨太监出去,好声好气地塞了两张银票,看人家收下,这才小声问道:“公公,您这出宫办差辛苦,这一趟差事,不知道是几位出来的?”
传旨太监慢悠悠把银票塞到袖子里,借着门口帘子的遮挡,伸出两根手指来比了比,随后眼角往后边一撇,又伸出四根手指来轻轻晃了晃。
比划完,这太监就把手揣起来了:“行了,我的差事完了,你也赶紧回去伺候主子吧,世子得封,这是好事儿,三爷必然高兴啊!”
“这天儿忒冷,公公赶紧进轿子吧,您慢着点!”满禄脸上堆着笑把人送走,垂着眼睛回去在胤祉旁边把话一说,就看着他主子的脸登时就放下来了。
胤祉只觉得方才那股子高兴喜悦都被这两句话压回去了,老四这两年来也颇有圣心,皇阿玛没道理压着一个亲王家里的世子,除非这个世子身上干系重大,皇父春秋已高,除了皇位太子位,还能有什么干系!
但他心里还存着一丝念想,万一,是皇上对弘晖不满,让老四另外选人呢?
但第二天,他就听到了皇上传召雍亲王胤禛及其长子弘晖的消息。
胤祉的背佝偻下来,这一瞬间,他仿佛老了老几岁,自从老八坏了事儿,兄弟里无非就是他和老四在御前得脸,这几年来也很是不对付了几回,照着老四那个小心眼,他还能怎么办?他这是要朝着弟弟俯首称臣吗?
满禄看着主子丧气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但想到传旨太监临走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那句“世子得封,三爷必然高兴”,三爷就算是不高兴,如今皇上眼里,他也得高兴啊!
满禄在心里叹口气,还是大着胆子上来提醒胤祉。
胤祉只觉得嘴里从舌根都泛着苦意,是啊,他不能因为老爷子看重老四就为此心生怨怼,不然,这个丧气样子传进宫里,皇上心里又不知道怎么想了。
多么讽刺,明明是他被放弃被搁置,被轻易打发了,他的子孙后代世世代代都要把头低下去,可是他不能有丝毫的不高兴,他还得乐乐呵呵的,得诚心感谢皇恩浩荡!!!
胤祉抹了把脸,眼睛里都是红血丝,他强撑着精神站直了,哑着声音道:“是,好事儿!来人,传下去,就说要贺咱们王府封了世子,今儿晚上府里摆宴!”
当夜,诚亲王府大摆筵席,庆祝弘晟封了世子,胤祉喝得大醉,晕晕乎乎地被扶着下去。
“爷,您喝碗醒酒汤吧。”
胤祉一声不吭地端过来一口闷了,然后摆摆手让人都下去。
他坐在床上,一只手揪着心口,只觉得胸口闷闷地疼,慢慢躺下后,他把手盖在眼睛上,两行泪倏然而落。
老爷子真是玩得高啊,用修书编撰的活儿把他捧起来,捧得他飘飘忽忽忘乎所以,然后就傻愣愣地怼上了老四,觉得把他斗下去自己就成功了。
可是如今呢?
老四这些年来越发沉稳内敛,门人也都有出息,在西北有年羹尧,有老十四,在江南有戴铎,在湖广有魏经国,在宫中有德妃,在京里有十三。
他还有什么?军中无兵,皇亲无人,只有一群跟着他编书的文人们,管什么用?当年老八是满朝举荐,不一样是被厌弃了?
这是拿着自己当磨刀石,去磨老四了!
皇阿玛真不愧是少年登基收揽大权的英明君主啊!当年拿老大磨废太子,又拿着太子的位子磨老八,这几个都磨废了,又把自己和老四抬上来了。
可是,若一开始就知道皇阿玛更属意老四这样的冷厉坚韧性子,他何必跟老四别扭这几年?
皇上好谋算,老四是真练出来了,但是他呢?来日新君登极,他如何自处?
胤祉想到自己的妻子儿女,心里一阵酸涩。
另一边,胤禛带着弘晖入宫见驾,满府都很紧张,大家都不傻,明白这是皇上要亲自看一看,雍亲王府的继承人能不能担得起大用?
弘晖站在正房中央,乌拉那拉氏和几个丫鬟绕着他看了几圈,从头上戴的帽子,到脚底下的靴子,都里里外外看了一个遍,这才放他们父子走了。
看着弘晖的身影,乌拉那拉氏只觉得满身的血都热起来了,她等了这么多年啊!
“汪汪!”软乎乎的肉垫按在了她的手心上,又把前爪翻转过来,用另一边的毛毛帮她把手心里的汗擦干净。
“元福,皇上会喜欢他吗?”
“汪汪!”元福的黑豆眼坚定地看过来。
——历史上的弘历才十岁左右,被胤禛教导了四年,就能一点不出错地面君见礼侃侃而谈。
当然了,历史上的章总确实是天生的政治动物,但是依着李盛看来,弘晖在这方面的天资,并不逊于弘历,这几年来胤禛多次随驾,许多联络门人的事儿,都是弘晖来传达的,并无一丝不妥,胤禛很是满意。
何况,这近十年来,胤禛几乎是手把手地把他带在身边教导,九子夺嫡MVP言传身教一对一辅导,弘晖只要稳定发挥,就不会有问题。
当天傍晚,胤禛自己回来了,福晋急忙忙地迎上来,却没看见儿子,立马就面露焦灼。
胤禛扶住她道:“没事,弘晖被老爷子留在宫里了,说咱们之前在阿哥所的院子正住着胤衸,也还没成婚,便让弘晖也住下了,他们小叔侄俩也好亲近亲近。”
福晋这才定下心来,马上就开始回想:“那是密嫔的儿子吧?”
胤禛点点头。
老爷子如今是疼小儿子们啊!阿哥所如今住着的,都是排行靠后的皇子们,这是让弘晖提前亲近这些小叔叔,同住一起,将来也好留些情分。
福晋坐下喝了口茶,立马又想起一件事来:“诚亲王府上递了帖子,说要摆席庆祝,他们王妃今儿亲自来请咱们呢。”
老三这是要低头求和了。
胤禛拿过来帖子来看了看,想到今天见皇上时,老爷子话里话外地让他要友爱兄弟善待宗室,他点点头:“那就去。”
又是一年年末了,下了一夜的雪,早上一出门,外面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要是不穿高底儿的靴子,出去一会儿鞋子就湿了。
小太监们正轮流扫雪,四福晋还专门熬了姜汤放在他们的倒座房里,省得冻病了,大年下的都不痛快。
李盛蹲在小花园的秋千上晃悠悠,今年弘晖有事,弘昀带着几个弟弟堆雪人,一年一个,他们堆雪人元福,已经非常熟练了。
“弘时,你带着弘昼去滚两个圆球,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弘历,你跟我过来先把底座踩实了。”
“元福,你小心着点,别摔下来咯。”弘历一边使劲儿踩雪,一边看着这边的大狗狗。
李盛蹲着的这个秋千,其实就是一个大簸箩,两根绳子稳不住,这是一边三根共六根绳子牵住的。
他刚来四爷府上那会儿还小,弘晖的小秋千他也能蹲上去,但是后来狗子越长越大,窄窄的秋千板子连元福的两只爪子都放不开,根本满足不了大狗狗的需求。
后来开了小花园,胤禛就给自己的宝贝狗子做了个新的,巨大的大秋千。
李盛第一次过来看见的时候,觉得这大圆簸箩两边加六根粗绳子的组合,从上面看,就很像是一只大螃蟹嘛。
两边也是各自三根粗柱子,深深扎进土里,又各自用四根小木桩子围住,尽管李盛这么重,但晃起来还是很稳当的。
李盛在上面蹲了一会儿,觉得脚脚有点凉,跑进最近的年氏院子里,叼了一个六阿哥的小花被出来,弘时帮着他铺在簸箩里,元福在旁边耐心地等着铺好,然后敏捷地一个起冲,跳进来蹲下。
这几年的元福雪雕都很漂亮,已经逐渐长大的弘昼他们审美水平也在升高,学会了绘画的小阿哥们还都点亮了新的技能点——在雪里掺土来染色。
深色浅色完全可以通过雪和土的比重来调和,甚至弘昼还用了洗笔池里的黑色稀墨水来加重雪雕背上的颜色,先提前跟雪混合冻起来,用的时候再砸碎了和进去。
至于腹部的白毛毛,那就是雪的原色;
眼睛上面两块黄色的豆豆眉,就是用黄土颜色;
眼睛也不是当年粗陋的黑豆,而是两颗专门提前准备的黑曜石,耳朵是先用小木头枝做出框架,然后用白色布料盖住,再往上面堆雪,冻住后就成形了。
几个人从早上九点多钟就开始忙活,中间有需要等着的时候他们就回去屋子里看书,这样,直到傍晚天都黑了,元福雪人终于完成了。
蹲坐的雪人元福,高度大概有一米三,底下是大概半米见方的踩实了的雪面,外面还有一圈雪围着。
小太监们提着灯笼过来,被弘昼要求离得远一些:“这蜡烛靠近了也热乎乎的,别把元福烤化了。”
李盛蹲在自己的雪雕前面很满意地欣赏了一会儿,挨个蹭蹭弘时几个,愉快地眨眨眼又摇了摇尾巴。
挺好,以这样的水平,就算以后住进宫里,他们几个哪怕是在乾清宫前面堆雪人元福,也不至于丢人了。
第188章
李盛在年氏的院子里,蹲在廊下看冰雕,这是府里最近这一阵子才兴起的新鲜玩意儿,旁边弘昞住着的西边侧屋,窗户边上还放着一排小冰雕,都是各种水果蔬菜的样子。
那天,弘昞听说哥哥们在外面堆雪人,也想出去玩,但他那会儿有点咳嗽,年氏很担心怕儿子着了风,就没让去,弘昞不高兴了一会儿,就自己闷闷地回去了。
弘昞这孩子一向省事,听话乖巧不淘气,跟谁都是又亲近又和气。
第一次见福晋就往人家怀里一趴,搞得福晋心软软。
第一次见耿氏,就啪嗒啪嗒跑到她桌子面前,踮着脚,两只小手扒拉着桌子边站直了,奶声奶气问她桌上的芝麻糕能不能吃一块,年氏相貌好,他也是个小仙童一样白嫩俊俏,当时就给耿氏萌得一脸笑——弘昼这会儿正是狗都嫌的年纪,她这个当亲妈的,都觉得弘昼这兔崽子真烦人,这一对比,还是小娃娃可爱啊!
府里的几个额娘和哥哥嫂嫂们都喜欢他,年氏也觉得这孩子贴心,小朋友平时从来不要什么东西,这回满眼期盼地仰着头跟自己提出个请求,还被自己无情地驳了 ,年氏心里很是难受。
胤禛来了,年氏说起来这件事还掉泪,自责没照顾好孩子,害得现在弘昞生病了一直不好,想出去跟哥哥们玩都不行。
胤禛看着爱妾幼子,心里一软就大手一挥,在年氏屋子外面起了一排连廊,又从宫里花房要了各色盆栽,还求了康熙,从畅春园那边要了个会做冰雕的小太监出来,在年氏院子里雕了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元福,还有各种瓜果,小兔子小老虎之类的。
这下好了,不用弘昞出去找哥哥们,哥哥们都跑到年氏的院子里来了。
弘昼和弘历看着木架子上的冰雕元福,喜欢得不得了,弘历还规矩些,弘昼上去就抱住阿玛的大腿,他也要狗狗冰雕,他也要搞一排小元福放在自己的窗户下面!
于是冰雕小太监赵新立马迎来了大批订单,忙得脚打后脑勺,但是他一点都不抱怨,因为他的地位提升了——王爷给他配了两个小学徒太监,天知道,他在畅春园里可是给别人伏低做小当徒弟的!这会儿居然也成了被人捧着的小师傅了!
而且这府里的福晋侧福晋都出手大方,他刚开始给六阿哥雕冰雕的时候,刚到这院子里磕了头还没动工,年侧福晋就赏了他三十两银子让他好好干活儿,后来各位阿哥都要,福晋还额外赏了他一个荷包,里面是一对纯金的小莲蓬,还给了他冻伤药膏。
赵新想到当时有人去畅春园传话,说雍亲王府要个会冰雕的小太监,当时师傅没在,他那个伤了大拇指的师兄一把把他推出来,说他平时最勤谨手艺也好,于是他就来了。
——其实师兄的手艺才最好,但是就在年前,为了忙宫里派下来的活儿,忙乱间他的大拇指被小师弟用刮刀伤着了,师弟是园子里总管的干儿子,师傅一句重话都没说,还把师兄露脸的差事都夺了。
大师兄等了两年才有机会给宫里进献冰雕,费了十几天功夫,为此还冻病了一回,用心做好的一组牡丹冰雕,本来是想着露脸得赏,能把赏赐送回家里,让家里人能过个好年的,他小弟弟年前得了风寒,险些去了一条命,他若是能送回去银钱,也能给弟弟买些好东西补补身体。
但是宫里来太监验收的时候,师傅一句没提师兄,让小师弟在上去站在牡丹冰雕旁边说话。
这次的机会,不用想也应该是小师弟的,谁不知道雍亲王府的大阿哥被皇上单独召见呢,眼看着四爷就要起来了。
赵新是从园子里被直接带走的,师兄不让他回去看,催着他跟人走了。
想到大师兄平时就护着他,这回更是一时气盛得罪狠了师傅和总管,还不知道怎么熬下去。
赵新咬咬牙,对着带人来搬冰雕的苏培盛,跪下就是砰砰砰三个响头,额头上霎时一片红印,把苏培盛吓了一跳。
听赵新把事儿一说,苏培盛上下打量他两眼:“你倒是个知恩图报的,行了,这事儿你不用管了,你那师兄手艺好是吧?正好,如今府里的小主子们都爱冰雕了,你一个人也不大够。”
然后三天后,赵新就在自己屋子里看见了被打成猪头的师兄柴玉。
——当时传话太监一走,他就被暴怒的师傅拧着耳朵扇了十几个巴掌,也不让他雕冰雕了,直接派他去铲雪存冰扫院子,失去了“手艺人”这个身份,柴玉的日子过得可不好。
但也是因为这样,苏培盛才能把人运作出来,这么多年,他的雍亲王府首领太监可不是白当的——一个会冰雕的小太监没了还得上报,但是一个干杂活儿的太监生病了挪出来,那可就好说多了,回头往上一报,就说没熬过去人没了,神不知鬼不觉。
柴玉来了之后苏培盛请了大夫给他看手上的伤,好医好药,又是十七岁的年轻人血气旺,两三天就好了,脸上虽然还有红肿,但不妨碍干活儿。
于是师兄弟两人就像是开了加速一样,没过几天,各院子里都是各种冰雕了。
胤禛来看年氏母子的时候,李盛正蹲在连廊里看着外面的一个半米高的蘑菇冰雕,连地下的伞盖都做得很逼真,蘑菇根旁边还有两个刚冒头的小小蘑菇。
据说是因为弘昞最近吃火锅爱上了蘑菇,冬天的份例里每天都有一个锅子,弘昞小朋友只要吃火锅,就要吃蘑菇,干蘑菇鲜蘑菇,榛蘑白菇,他都特别喜欢,那天李盛在这边玩,这孩子还专门让太监给元福盛了一小份榛蘑,被狗狗婉拒——李盛更爱吃炖榛蘑的大块鸡肉,和飘着一层金黄色油花儿的香香鸡汤。
他正盯着大蘑菇冰雕出神,就听见里面传来年氏略带担忧的声音:“爷,正月十五那天,进宫领宴,弘昞能不去吗?他还那么小,从前天才刚刚不咳嗽了,一路上顶风冒雪的,我怕他再病了。”
随后便是胤禛有些低沉的声音:“估计不行,这几个月,皇阿玛抬举咱们府上,咱们就更得孝顺,过了这个年,便是皇阿玛登基六十载,这样的好日子,大家都高高兴兴地进宫领宴,给他捧场,老爷子才开怀呢,何况,前几日,皇阿玛才给了恩典,咱们得感恩。”
这个恩典,说的就是冰雕太监赵新了。
听着胤禛这样说,年氏也只能遵从了。
于是,到了元宵节这一日,满府里的孩子们都被带去宫里了,只剩下三个格格,在资历最深的宋氏屋子里一起吃了饭,便摆开桌子打牌玩儿。
李盛看了一眼,觉得没意思,就跑出去玩了,下了几天雪,花园子里才把路清出来,他出去跑了几圈。
自从在圆明园住惯了,也在那边跑动惯了,回了府里总是觉得地方小跑不开,李盛作为一只活泼的大狗狗,无比盼望胤禛赶快当家做主,那他就能在圆明园长住了。
康熙六十年春正月月底,皇帝以御极六十载,遣皇四子胤禛、皇十二子胤祹、诚亲王世子弘晟,告祭永陵、福陵、昭陵。
一个风头正盛的亲王,一个排行平时存在感很微弱的十二皇子,还有一个根本说不上话的小辈皇孙,从这个配置,就能看出来是以谁为主。
十二皇子是苏麻喇姑照顾长大的,顺便祭祀这位长辈,至于弘晟,就是康熙在安抚胤祉了。
胤禛得了这个差事也很高兴,皇上老了,在登基六十年这个特殊的时候,是自己代皇帝告祭先祖,圣心分明已经属意于他了。
二月,康熙的身体好一些,便亲自去告祭孝庄山陵,又封了第巴阿尔布巴为贝子、第巴隆布奈为辅国公,且似乎有赐婚之意。
得知这个消息,一向平淡度日的宋氏忍不住了,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越过福晋先去见了胤禛:“四爷,咱们二格格生下来身子就弱,怎么能去那等苦寒之地啊?且她性子太过温和,若是去了那千里之外,父母亲人一个不见,受了委屈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岂不是要生生心疼死我?”
说罢已经是泪如雨下。
胤禛看着她素白一张脸,眼睛下面也是一片青黑,便知她一夜没睡好。
年氏已经是谨慎小心敏感多疑的性子,宋氏却比年氏更甚,这些年来她默默无闻安静度日,可一旦涉及到二格格,她便无比心焦夜不安枕。
胤禛扶着她坐下,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你先别着急,如今也不过只是有这个风声,皇阿玛还没有下定决心。”
说着,他压低了音量:“若是皇阿玛有意我为太子,那么,咱们的女儿就绝对不可能许嫁蒙古。”
——这几位将领虽说收取西藏有功,但还配不上未来皇帝的亲女儿,尤其是,胤禛可不像是他老爹一样闺女一大堆,他如今年过四十,也只有三个女儿,还嫁了一个,剩下的两个就更金贵了,政治价值更高。
宋氏被安抚了一回,略略有些安心地走了。
可是,胤禛能护住自己的女儿,一墙之隔的胤禩,可没有这个自信,他唯一的闺女,如今也正值芳龄,皇上一向不待见他,若是舍了一个不在乎的孙女,能换来一个大部落的效忠,那可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胤禩的女儿叫爱兰珠,一向与父母亲近,自己过来找额娘说话,在屋子外面听见额娘对着阿玛痛哭,无意间得知了此事,以为自己已经是被定下去许婚蒙古了,没惊动别人,自己愣愣地游魂一样走回去,当晚就发起烧来。
李盛被系统叫醒的时候还在懵,发烧就发烧嘛,又不是什么大事,弘昞前两天还发热了一回呢,老八府上难道没有大夫?
“就偏偏在今天,他府里的大夫回家给老人做六十五岁的大寿了,爱兰珠已经好多年没发烧了,她这次还是风寒加受惊,高烧,要是降不下温来,大概率会出事,很有可能会惊厥或者癫痫。”
大狗狗“歘——”就从窝里爬出来了。
这些年来四爷府和八爷府就这么不远不近不尴不尬地处着,胤禛当初被康熙那个老登演了一回之后,再也不敢亲近胤禩,而胤禩知道自己被皇帝厌弃,而四哥正是如日中天,他也不肯上门趋奉。
李盛一直想着,老八这么好的工具人,有心计有才能能交际会笼络,雍正年间一直被搁置或者囚禁,实在是太浪费了,但是,有什么办法能悄无声息地缓和两府关系,让老八心甘情愿地放下傲气,愿意俯首称臣,老老实实给新帝干活儿呢?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而且,知道会有生命危险,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李盛心里也有点难受,康熙的皇子皇女们夭折,他管不着,也不敢管,这个孩子他还是能帮一帮的。
这个孩子,还是他当年提醒了八福晋,才能保住了的。
最重要的是,老八如今也四十岁了,只有一子一女,自然是宝贝得不得了,要是能救下他的女儿,再怎么说也得知胤禛的情吧?
于是大狗狗汪汪叫着把府里的黄大夫和刘大夫叫起来了,刘大夫是后来在圆明园长住的,但是如今冬日里胤禛怕孩子们生病,把两个大夫都安置在王府里了。
黄大夫的小徒弟在外面小间正睡得沉,突然被一个冰冰凉的爪垫按到胸口,当即便“嗷——”一声坐起来,借着月光一看,元福的两只眼睛在夜里闪着幽幽的光。
大狗狗见他醒了,便又要进去如法炮制把两个大夫搞醒,小徒弟赶紧拽住这个小祖宗:“元福大爷,不劳烦您,我自己去叫啊——”
天爷啊,他被扑了那一下子,魂儿都要飞了,这会儿心口还扑腾,两位大夫可是几十岁的人了,要是被折腾一回,一口气上不来再嘎过去了怎么办?
里面悉悉索索传来穿衣服的声音,李盛又调转方向,去年氏的院子里把胤禛叫起来了,还顺便把年氏院子里的一个陈嬷嬷带出来,两个大夫毕竟是男的,这个嬷嬷一家子都在年府,信得过,是年氏怀孕的时候年家送来的医女。
胤禛衣服都没穿好,披着一件狐裘大衣跟着元福就往花园里去,一路上还在疑惑去花园干嘛?
到了围墙那里,狗子朝着另一边盯着看,还拽着胤禛的衣服让他过来听,急得两只前爪疯狂踩地。
胤禛凝神细听,又看看老八那边亮起来的一片灯笼,胤禩府里一定出事了。
他皱着眉毛想了想,让所有的人把灯笼灭了,借着一点光亮悄悄从自家后门出去,也是从后门进了八贝勒府,他带的小太监都是个脸生的,都没敢带苏培盛,两个大夫和陈嬷嬷,还有他自己,都是大氅兜帽把头脸裹严实了。
元福不会害他,但是他也真的不敢明目张胆地过去——皇阿玛对胤禩,实在是厌恶至极了。
八福晋正抱着浑身滚烫的女儿哭得泪流不止,恨不得以身代之,痛悔自己怎么就说了那些话让孩子多心,以至于惊惧高烧命在旦夕。
外面胤禩恨不得自己出去找大夫了:“怎么还没把人请来?!!!再多派人出去找!”
正当他着急的时候,胤禛来了。
两位大夫进了屋子,把了脉就让陈嬷嬷进去给爱兰珠擦身子,然后黄大夫口述,陈嬷嬷照着穴位下针,又熬了药来贴在脚心腋下,还有胳膊和大腿内侧肘腋处,就这么折腾到四更天,爱兰珠的烧才渐渐退下去,能清醒着说话了。
胤禛趁着夜色早就跟着元福回去了,两位大夫和陈嬷嬷在天亮之前也都回转。
胤禩忙乱了一夜,走进屋里来,看着睡过去的女儿,和仍然坐在榻边不眨眼地看着孩子的妻子,沉默地站了一会儿。
他在心里叹息一声,肩背一下子塌下来,仿佛是卸下了什么重担,慢慢走进了书房,铺纸磨墨。
第189章
能被后世称作“八爷党”,胤禩门下虽说这几年寥落了,但也是有几个亲近人,只是少联系而已。
当年胤禩在朝臣中广结善缘,多方施恩,就算是如今他与大位无缘,但记着八阿哥恩情,愿意买账的还是有几个人的,何况,胤禩这个老东家为门下人作保举荐的,还是如今最有希望继承大位的四阿哥。
胤禩一封亲笔信送进雍王府,胤禛看着上面的一串人名,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憋了大半天,中午饭都没用,随后,胤禛便以年氏的名义给年羹尧往青海传了信。
他站在书房门口看着送信的侍卫离开,又看向另一边的八贝勒府,老八,终究不是那等擎着架子不甘心的蠢人,还是肯低头的。
他也并非铁石心肠的人,只要兄弟们肯低头,他也不愿意闹得朝中流言纷飞,不合孝悌,也损了声名。
康熙六十年五月,皇帝命抚远大将军移师甘州,年羹尧为四川陕西总督,魏经国为湖广提督,高其位为江南提督。
胤禛站在书房廊下,听了这道旨意,从胸膛里徐徐吐出一口气来,旁边的苏培盛面上更是压不住的喜意。
十四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年羹尧是自己侧福晋的二哥,魏经国是自己府里出去的门人,高其位也曾被自己举荐。
皇上肯提拔他们,这是愿意为自己提前安置亲信了,当年太子可是老爷子的大宝贝,也不曾被父皇这样用心安排过。
皇阿玛,也知道自己老了啊。
但是想到当年老大老八太子的盛势,又何尝不是一时煊赫呢?胤禛把心中的欢喜强压下去,逼迫自己不能忘形,不到最后,万事都有变数。
于是他第二天继续进宫给康熙当乖乖好大儿,知道父亲虚火旺盛嘴里没味儿,还亲自带着弘晖弘昀弘时三个人去西山打猎,去圆明园中的北远山村把太监们种的各色瓜果摘了来,让雍亲王府里大厨房里做好了,然后他提着半米高的大饭盒进了御书房。
胤禛把一张一米见方的桌子都快摆满了,每样菜点都是手掌大小的白瓷盘子,看上去既干净又丰盛。
康熙不由笑道:“这是把你们府里的菜单子给朕拿上来了?”
儿子肯用心孝顺,康熙还是欣慰的,于是也就愿意赏脸过来坐下用几口。
也不用太监伺候,胤禛亲自给他盛了一碗南瓜羹。
“这个粥不错,不费牙,只是,这是小孩子的吃的吧?”
胤禛笑眯眯:“是,您的几个孙子小时候都爱吃这个,儿臣前阵子上火嘴角红肿开裂,就吃这个了,觉得软滑温润,很不错。”
康熙喝了一小碗,又用了两样点心。
“这熏兔子腿一尝就是野兔子,你出去猎的?朕可是记得,你骑射并不出色啊?”
胤禛就露出那种被老爹调侃揶揄的不好意思来:“这是弘晖带着弟弟们打的。”
“行了,你有心了,也别光顾着朕吃,你也赶紧跟着吃点。”
老小孩老小孩,康熙被儿子这么哄着捧着,心里也舒服,看胤禛就又更顺眼了些。
李盛就觉得这几天府里的菜色很棒,无论是花样还是质量好像都高了一个层次一样,就好像是,原来的大师傅做菜,是正常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是现在则是高标准严要求,虽说也是家常饭菜,但就是变得更讲究了。
熏兔子腿外焦里嫩,连熏出来的棕褐色糖色都那么匀净漂亮;
烤鱼鲜美异常,鱼皮裂开的纹路都看着好像更有设计感;
羊汤里的贴骨肉又软糯又弹牙,猪肚鸡都被搞出来了!
就连平时吃惯的山楂糕,都比以前好吃了一些!李盛听年氏说,是用的糖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这个糖比常用的糖贵上两倍不止。
李盛幸福地啊呜啊呜吃,胤禛辛苦地啪嗒啪嗒天天往宫里跑;狗狗获得了物质上的丰盈,铲屎官得到了精神上的安慰,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但是,前路光明也不妨碍道路曲折,这几天胤禛就很苦恼。
胤祯回来了,康熙让他直接进宫,于是就看见,儿子走的时候还是白白净净的一个大小伙子,现在是黑壮邋遢的莽汉一般。
德妃都快心疼死了,看着十四手心里的厚茧就掉泪。
康熙让人去阿哥所找了两套衣服给他换上,他这几年也没怎么出去打过仗,看着胤祯那脏黑的袖口,不由得也想起了当年在草原上策马追敌的情景。
于是又拉着十四追忆当年。
十四在宫里好好吃了一顿,领了一大堆赏赐回家,康熙又下旨升他为贝勒,后面的几天也尝尝宣他进宫。
老四和老十四这哥俩可是荣极一时,来走动的亲友连日不断。
看着好像是挺风光,实际上呢,胤禛都快吓死了好不好?!
看着门口那些人,他就想到当年老大老八风光的时候,府上也是这样盛景,然后就被皇上制裁了!
老爷子的性子一向是这样,我给你,可以,但是你不能自己张狂着闹腾,结党成群,这是想干什么?皇帝可还好好的呢!
他夜里都愁得睡不着,在院子里看星星,叹一声气,撸一把狗头,李盛陪着铲屎官emo了一晚上,觉得自己的头都要被撸秃了啊!
第二个晚上胤禛又过来摸摸狗子耳朵,想让元福陪着他去院子里坐躺椅,李盛把头埋进两只前爪下面装死——谁的毛毛谁心疼,他今天去福晋的屋里照镜子,觉得自己脑门上的毛毛都没有那么光亮柔顺了!
想了一天两夜,胤禛抹一把额头上吓出来的冷汗,闭门谢客,说自己病了,带着一家子去圆明园养病去了。
但他坚持大孝子人设不倒,还依然坚持每天从园子里给康熙往宫里送什么南瓜甜瓜豆子,还有二格格三格格自己做的甜糕,还要附上小字条,道这是孩子们的孝心,只是厨艺一般,他吃着没啥味儿,皇阿玛若是愿意尝一尝,可以配着奶茶云云。
至于十四和他福晋,也被胤禛顺道带出来了。
两府里剩下的都不是正经主子,也做不了主。
正主都跑了,那些人也就散了。
康熙对胤禛这个态度还算满意,人心拜高踩低是常态,但是这个儿子看着还是懂规矩明事理的。
于是也很给面子,赏了胤禛两个女儿每人一斛珍珠一对钗,还有十匹今年刚进上来的新鲜花样绣缎。
胤禛这颗心才刚放进肚子里,谁知道立马又有憨批冒出来给人添堵。
大学士王掞秘密上疏建议立储,随后,御史陶彝、任坪、范长发、邹图云、陈嘉遒、王允晋、李允符、范允、高玢、孙绍等人也上疏立储。
康熙很不高兴。
胤禛也在圆明园里气得咬牙,这是找不着自己这个正主,就去找老爷子了?
这些人,全无半点忠心爱君之念,只想着推举首倡之功。
自己当年苦心孤诣在皇上跟前刷印象分的时候,他们不曾为自己说过几句话;
他提心吊胆布局人手的时候,他们也没来投靠;
他跟老三分庭抗礼的时候,这些人更是作壁上观一点麻烦也不肯沾。
倒是现在,自己眼看着要功成位正了,这些人冒出来要建议立储了!
闲得啊?用得着他们啊?!
胤禛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十几年,底下人谁不是跟着自己一年年熬过来的?他还没给自己人酬功,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倒是冒出来摘桃子了?
胤禛冷笑一声,他可不是老八那个谁都不得罪的软脾气!
于是雍亲王愤而上书,怒斥这些人心怀不轨不敬君父,如今皇上春秋鼎盛,你们这是想干什么!以势欺君吗?!
这一棒子,把人砸得昏头脑涨,但是康熙心里可就舒服多了。
儿子还是好儿子啊,至于你们这些人,既然闲得都开始管帝王家事了,那就去干点有意义的事儿吧。
至于这其中有的人岁数大了经不起折腾,没事,你这不是有儿子嘛,父罪子偿,一样的。
——上不悦,切责之,命王掞之子王奕清及陶彝等十二人,为额外章京,即刻启程,前往军前效力。
第190章
李盛晚上是跟着他们俩在坦坦荡荡馆住着的,早上天刚亮,他就被弘昼不想起床的哼唧声吵醒了。
大狗狗跳下去,眯着眼慢慢溜达到屋子边上的白瓷水盆那里,啪嗒啪嗒喝水,脚下一拐去正房瞄了一眼座钟:四点半。
这也就是八月里天亮得早,要是冬夜,这会儿外面还漆黑一片,十来岁的小阿哥也得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顶风冒雪地去书房上课,简直是酷刑!
李盛喝了水清醒一点,拱开门帘进去看弘昼,这是一个大开间,长有十几米,宽也有七八米,是个大屋子,还连着外面的小花厅,李盛就睡在外面小花厅的塌上。
大屋子用十二扇的大屏风隔开,再立了架子,挂上湘妃竹的细编帘子,就跟两个屋子差不多了,就算是一半,也有个七八十平方,屋子里还是很宽敞的。
床在里面,外侧还能放下一个大衣柜和一个方桌,正中央是一个莲花样式的陶瓷冰鉴,冰块堆在花心处,融化后便会顺着花梗流下去,滴落在下面卷曲的荷叶上。
弘昼这会儿正在床上把自己卷成一只蚕宝宝,从床边翻滚到里侧,埋在被子里耍赖不肯起床——他昨天被阿玛提问功课,答得很不好,生怕再被骂,于是很主动地背书到很晚,他现在很困啊!
旁边的太监都快哭了,都在犹豫要不要去请耿格格,就在他想哭出来的前一秒,眼前黑影一动,元福跳上了床。
下面的太监宫女们不敢对着小主子强来,李盛可没有这个顾虑,他一点都不惯着小屁孩。
要是他自己赖床也就算了,可是他赖床,一堆人跟着吃挂落,都得挨训,干嘛难为打工人呢?大家都不容易。
弘昼把自己卷成了一个筒子,但是头顶上还留了个孔通气,李盛上爪子就给按住了。
没过两息,弘昼就挣扎着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把毛爪爪扒拉开,然后冒出来一颗头,额头上还有些汗珠:“热死小爷了,元福,你要憋死我啊!”
大狗狗甩甩尾巴,肉垫拍在他头顶:少磨叽!赶紧起床!
弘历掀帘子进来看见弟弟还在床上,有点着急,走过去帮他把桌子上散落的书籍纸张都收起来:“弘昼你快点啊!别穿这件褂子了,这一溜小扣子,一看就麻烦,赶紧换一件!”
他们出去先跑一圈打拳,然后回来洗漱吃早饭,李盛也在旁边跟着吃,小谷给狗子剥了两个白煮蛋,看着元福一口吞掉,又开始吃包子,这是猪肉大葱馅儿的,还放了些白菜,不知道馅儿怎么调的,鲜香油润,好吃!
包子有成年男人半个大小,一笼四个,本来只给了两笼,这也是两个阿哥的正常早餐份例。
但是厨房里管事的听说元福在这,很殷勤地又给加了两笼——现在厨房里领头的可是府里出来的大师傅,都说了,元福那是能趴到王爷书桌上睡觉的,连府里的小主子们都不敢这么闹腾,这小祖宗还特精明,谁给的东西好吃还会去找福晋表功,他巴结着点儿。
俩人都是十一二岁,正能吃的时候,弘昼吃了三个包子喝了一碗羊肉汤,里面半碗都是羊肉,弘历吃了俩包子,喝了粥吃了蛋饼和卤鸡腿,李盛想着自己待会儿还有饭呢,得留着肚子,很矜持地就只吃了个半饱而已。
看着包子还剩下不少,弘昼拍拍肚子:“这包子不错,不腻,装两个拿到书屋那边去,我现在吃饱了也老是饿,在那边一要吃的,就是点心,我都吃烦了,哥你吃不吃包子?”
说着直接转过头跟自己的大太监嘱咐:“装一整笼吧。”
弘昼说饿,弘历也很赞同,以前早上吃饱了,到将近中午的时候才会觉得饿,现在刚上一个半时辰的课,就饿得没心思听讲了。
他在桌上看了两眼,指着那盘子葱花鸡蛋小煎饼:“装上。”
这时候其实已经有保温饭盒了,底下是热水,上面是屉子,把饭菜放进去能短暂地保持温度。
李盛趴在旁边,看着这俩人打包吃的,想起自己上四年级那会儿,也是这样,胃里好像有个无底洞,填多少东西进去都能被消化掉,有一阵子,十三岁的自己比老爸这个大老爷们都能吃,中午吃四碗米饭还要吃那么多菜,家里人吓得不让他吃了。
两个小阿哥吃完一抹嘴走去上课了,李盛把小谷拉过来,拍拍桌上剩下的最后一笼包子:你吃吧,真的很好吃!
小谷笑眯眯地过来摸摸元福的头,把包子拿走了,剩下的东西自然是屋里伺候的贴身宫女太监们分了吃,他们其实也有自己的份例,但是哪有主子的饭食好吃呢?
李盛等人走了,又回去睡了回笼觉,一醒来,都到了九点了,小谷给他把吃的端过来,李盛吃完后溜达着出去转了一会儿,闻着一股烤鸭味儿,于是顺着香味就跑到后面厨房了。
烤鸭要开挂炉,只要烤,就一定是十只二十只地烤,三只五只的,还不够折腾一回的。
李盛遇到了李侧福晋,李氏也是闲逛过来的,见元福乖乖蹲在厨房外面不进来,但鼻子一直在抽动,就蹲下撸狗狗,把元福撸得没一会儿就趴下了,毛茸茸的大头还一直蹭蹭她的手掌心。
然后,他就被投喂了一大块柔嫩多汁的鸭脯肉。
李盛盯着那两只鸭腿看,等拿过来了,他又不吃,拍拍厨房窗户外面挂着的盛蒜的小篓子。
于是就获得了两个被油纸抱起来的大鸭腿,还有两碗酸奶,被放在一个有手柄的小盒子里。
大狗狗蹭蹭李氏的旗袍边,叼着盒子甩着大尾巴走了。
把鸭腿放在脚边,李盛趴在四时书屋外面,百无聊赖地听着里面弘昼和弘历两个小哥俩的背书声,心里再一次感慨,就历代封建王朝而言,清朝皇室真是鸡娃的巅峰。
就这一会儿,里面的师傅已经开始抽背,要背得顺畅无误,还要能解释清楚,默写出来,才算是过关。
听到里面弘昼发出如释重负的叹息声,李盛站起来从窗户里看了看,师傅离开了,弘昼坐在椅子上,看起来有点懵懵的。
来园子里没带哈哈珠子,就这小哥俩在。
“汪呜~”
弘昼听到声音迅速转头,看到窗户上露出元福的头来,大狗狗正冲着他咧嘴吐舌头笑。
“哥,你看元福!”
俩人就出来了,讲书完了,他们有两刻钟的休息时间,然后是练字和讲史。
元福的脚边有个小盒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李盛把盒子往他们俩这边推了推,弘昼蹲下,拿过来打开:“烤鸭味儿!”
弘历也忍不住都在咽口水了,上了一个半时辰的课,他饿得前胸贴后背,肉包子哪有烤鸭好吃?
两个小阿哥带着元福进了书屋旁边的小房间,一边啃鸭腿一边呜呜说话,元福,你真好,烤鸭太好吃了云云。
两人还要分给狗狗吃,李盛扭头没吃,你俩是被限制了自由的悲催小学生,我又不是,我想干啥干啥啊!一会儿回去就能啃一只整的!
送完吃的,李盛就跑走了,他来的路上看见三格格被年氏带着在湖上坐船玩儿呢!
等到休息日的时候,得知能坐船的弘昼弘历也去找阿玛要求坐船,李盛也上去了,趴在船舱里,透过小窗户看外面一片片的荷花。
“那边有一朵粉白的,很好看!划过去,我要摘那一朵!”
撑船的是园子里当差的太监,被弘昼指挥着往那边去了,但是那朵花在靠里的地方,倒是能用长镰刀割下来了,但是却掉在了更靠里的荷叶上,根本够不着。
李盛慢慢挪到船边上,看了看,那朵荷花确实很漂亮啊,怎么说呢,就是最“标准”的那种荷花,形状和颜色都很完美。
于是“噗通——”一声,大狗狗跳下去了,没一会儿,叼着荷花递到人手里。
“元福,你赶紧上来啊!”
大狗狗眨眨眼没理人,悠哉哉地游走了。
狗子是很会游泳的,今天天气又很燥热,在水里游很舒服,唯一的不好就是,嗯,李盛觉得狗狗游泳的姿势不是很优雅。
他在前面游,船在后面跟着,然后就到了当初胤禛跟十四说话的那个湖心小亭子里,这俩人今天也在这,正在下棋,亭子边上还戳着两根钓鱼杆子。
“哎哎,四哥你使诈啊!”
“行吧,我看看啊,我这是输了半目啊!”
十四看着胤禛情绪不高,便让人把围棋收了,端上茶点来跟他四哥说话。
胤禛站起身来看着湖面下忽明忽暗的光影,声音轻得近乎耳语:“十四,我现在好像能明白,当年废太子为何忍不了了。”
就是这似乎近在眼前,可是看得见握不住,却压得人喘不过来气的皇权!
他这一年来瘦了好多,夜里经常睡不着觉,白天在御书房陪着皇上,旁人说他荣宠最盛,可是他在宫里的每一刻,都是把心提到嗓子尖儿应对,真是身心俱疲。
这份奏章该怎么说?评价这个人要用什么语气?皇上的脸色如何?今儿怎么没留晚饭,是因为自己今天表现不好吗?皇阿玛今天提起废太子的儿子弘皙来,有什么深意?难道是心疼胤礽,想把他放出来?还是怕自己将来难为这些侄子,想提前安排好?或者,是在考验自己?
桩桩件件,都能让他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但是他还要逼着自己睡,第二天还有第二天的事。
“十四,你看,明明不曾有风,这水面却突起波澜,可见世上的事,最难预料。”
胤禛刚满怀感慨地发表完人生见解,抬头就看见了一只黑色的大狗头。
李盛举起爪子冲他晃了晃——不好意思哦,破坏氛围了,但是刚才的水波是我用爪子拨的哈!
胤禛有些无语,方才的伤怀心境立马被冲淡了不少,看着元福在水里面泡着,他冲着狗子招手:“元福,你怎么下去了?”
胤祯看着四哥的情绪没那么低沉了,就开始逗趣:“四哥,你看你这一年来,可是瘦了不少,腮上的肉都没了,但是再看元福,可是胖了许多,这会儿在水里,毛毛都被浸湿了贴在身上,还这么大一只呢,可见是实心儿的胖。”
说着,还嘴贱地冲着狗子笑嘻嘻:“元福,你在园子里也不说多跑跑,整天就是吃,这都变成大肥狗了!”
李盛四只爪子加速狗刨,冲过去对着十四就是一个猛猛摇头,甩了他一脸的水:怎么还拉踩呢?赶紧闭嘴吧你!说的话没一句狗狗爱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