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抹一把脸上的水,伸出手指指着大狗狗,冲着胤禛:“四哥,你也不管它!原来越嚣张了!”
胤禛默默掏出手帕递给弟弟,没说话,他哪里管得住元福啊?
如果预知有孕还能说是元福比较聪明,但是,从当年元福敢翻墙去养蜂夹道见十三,往外传信,还能故意熬着十三不睡觉,然后借着火势把十三救出来,甚至后面还会叼住他的衣服不让他进宫,巧得很,每次他都躲过了正在气头上的皇阿玛。
而且元福是四十一年来的府里,现在已经将近二十年了,元福依然是小时候那样活泼灵便,跑起来像是一阵风,眼睛亮晶晶的,连牙齿指甲都健康光亮,这让他忍不住多想,元福聪敏灵异,又二十年不现老态,定然非同一般。
于是,慢慢地,他在元福面前,就一点点妥协了。
昨天下午,元福在外面跑了一圈,热得直吐舌头冲进他的书房,左右逛了逛,大爪子拍在冰鉴旁边的白瓷碗上闻了闻,毫不客气地喝完里面沁凉的桂花蜜水,一甩尾巴,连个眼神都不给自己,就又跑出去了——那蜜水本来可是他自己打算喝的,从上午配好了就晾着,他自己都没喝上。
——连一向爱调皮的弘昼都不敢这么干!
但是元福是狗狗!是陪了他将近二十年,帮了他无数次的狗狗哎!
他只能没脾气地吩咐苏培盛去大厨房再要,要两壶,一壶自己喝,一壶给元福预备着。
想到越来越霸道的元福,胤禛拍拍弟弟的肩膀:“你这么大人了,别惹元福了。”
胤祯怨念地看着他四哥:我还是不是你最亲爱的弟弟?你为什么不说话?
明明刚才还心疼他在青海受苦了,这会儿就嘱咐自己不能欺负狗子,四哥从小就喜欢狗,小时候就为了自己的小白狗跟三哥干架,跟老九吵嘴,现在年纪上来了,倒是对狗子偏爱得更厉害了。
“哗啦——”胤祯低头看去,元福用尾巴甩着水,挑衅地看了他一下,这个大胖狗,刚才那是翻白眼了吧?!是吧?!
李盛迅速报复了说自己坏话的人,脚底下一蹬,慢悠悠地游回去玩耍了。
这边的湖水还是很干净的,李盛在水里飘着,在前面带着弘历他们的小船去看荷花荷叶。
遇到好看的就在那里不动,等人用长钩刀把梗割断,然后狗狗就快乐地游过去用爪子把荷花荷叶推过来,看着弘昼他们拿起来放好,然后继续前进。
玩了一下午的“荷花收集游戏”,两个小朋友带着狗狗湿淋淋地回了坦坦荡荡馆,两人一狗,都被泡在装满了热水的大木桶里,然后裹着大毛巾出来擦干,在廊下有阳光的地方待着,那俩人晾干头发,李盛晒干毛毛。
第二天早上,李盛慢悠悠地溜达过来,往大厨房门口一蹲。
自从那天给弘昼弘历送过一次吃的后,李盛就把这件事当成了常例,主要是青春期的饥饿真的让他经常想起以前的日子,感同身受。
李盛的上午作息非常规律,每天早上帮着宫女太监们把弘昼搞醒,跟他们一起出去跑步打拳吃早饭,六点钟左右把俩人送走,回去睡回笼觉,睡到大概九点多钟,起来吃饭,然后去厨房找吃的。
大厨房里的人都被耿氏和钮祜禄氏大点过了,每天这个点儿就预备好加餐,元福用饭盒给叼到四时书屋去。
从古至今,孩子念书都是大事儿,胤禛特地嘱咐过,书屋那边的冰放得很足,弘历两人干饭的时候,李盛就待在旁边的小屋子趴着。
今天的加餐是西瓜和金丝肉饼,怕太油腻,肉饼里面还放了藕丁,外皮煎得金黄酥脆,咬一口,汁儿都顺着饼皮往下流。
“元福,好吃,你吃不吃?”弘历拿了一个饼子搁在元福面前问。
李盛矜持地摇摇头表示不吃——嘻嘻,其实他刚才在厨房等着的时候已经被投喂了两个饼啦!
“西瓜吃吗?”
大狗狗鼻子动了动,张嘴叼住西瓜,吞掉了。
半个西瓜被切成麻将大小的块儿,弘昼自己吃一块,投喂元福一块;弘历自己吃一块,也投喂元福一块,最后,这一大碗西瓜一半都被狗子吃了。
李盛张嘴打了个嗝儿,拍拍桌子上的饭盒示意拿下来,然后叼着往外走。
“元福,你不用管这个,有人收拾。”
大狗狗耳朵动了动,脚步不停地往外走。
李盛:吃得太撑了,还是活动活动吧!
然后半路上被人截住了,李盛看着愣了得有两秒钟,才认出来是弘时,妈呀,黑了好几个度,简直是风流倜傥贵公子爆改黑瘦小乞丐!
弘时这阵子被阿玛派去跟着两个哥哥出去跑动办差,还去了一趟山东,八月份啊!顶着大太阳出去骑马,简直就是折磨!
其实山东的事儿并不大要紧,主要是胤禛觉得自己几个儿子有点废,禀了康熙,派出去历练了。
胤禛原话是这么个意思:他自己这一辈兄弟们,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跟着康熙出去,去蒙古去五台山去黄河决口处勘察办差了,府里弘晖他们都快二十了,都没出去跑动过?这怎么行呢?主要是弘晖,他未来的担子很重啊,必须要实际经历了这些事儿,才能办事啊!
然后又一想,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一块出去还能彼此照顾增进感情呢,于是大手一挥,把三个成年儿子都撵出去干活儿了。
别看阿哥们平时有个病痛,胤禛这当爹的特别关注心疼。但是折腾起儿子来,这位爷也丝毫不手软,主打一个该宠宠,该骂骂。
热怎么啦?自己热过,才知道百姓就是这么热着干活儿的!
吃不好啊?吃不好正常,行军打仗比这个吃得还乱呢!
睡不好?那说明你还不够通达,不能随遇而安,有点事就睡不着怎么行?还是欠练!给你带着自己的被褥就不错了!
要不是怕康熙不高兴,他简直都想把弘时塞给胤祯,让他跟着老十四去青海吃吃苦头——这小子不想出去,居然还敢撺掇李氏来求情!
于是弘时就被晒成了非洲小伙,一张嘴一口白牙特别显眼,让李盛想起后世的一款牙膏来。
限定款小麦色弘时蹲下撸了一把狗头:“元福,听说你现在天天给弘昼弘历他们去送吃的啊?我念书那会儿,你怎么没给我送啊?”
李盛抬头看他:天啊!你都老大的人了,马上就要娶媳妇了,不会还要计较这种小事吧?
但弘时还真就计较了,唧唧歪歪地说了一大堆,最后被元福的肉垫按在下巴上——肉垫上有泥,李盛怕一伸爪子再塞到他嘴里。
狗狗斜楞眼睛看他:行了行了,明天就给你送好吧?
于是第二天,书屋里多了个弘时,他写的条陈被胤禛打回来了,要求他重写,于是弘时干脆也来书屋了。
除了弘昼他们念书的地方,这边还有好几间屋子呢,清净又凉快,而且离着阿玛的书房很远,有效降低了了被阿玛随机逮住抽查的可能性。
李盛今天的饭盒变成了一个大的,而且今天的加餐是拌面,大瓷碗很重,他叼着有些费劲儿,干脆是小太监拎着过来的,狗狗主要负责押运。
弘时吃拌面吃得很香,吃完满足地一抹嘴,跟两个小弟弟吐槽路上有多么苦,顺便恐吓了一下两个小孩:你们以后也会这样出去跑哦!
弘昼他们继续出去念书了,然后弘时就蹲下跟元福小声蛐蛐,阿玛也真是的干嘛非得让他们八月去这么热幸好他没中暑不然多受罪啊云云,被溜达过来看儿子念书的胤禛抓了个正着,拎着后脖颈子出去了。
李盛抱着一大块冰块,看着父子俩的背影叹息:弘时小时候是个淘气憨批,长大了,是个倒霉憨批,这人设特点,真不是主角命啊。
不过,相比历史上父子反目,弘时被赶出宫壮年亡命,现在仅仅是被老爹骂几句敲两下头再赶去写条陈,也是一种幸福了,对吧?
——对此,被骂得几乎自闭的弘时并不赞同。
嗯,说起来,历史上雍正爷的阴阳怪气也是很出名的。
相比弘时,弘晖和弘昀就老实多了,弘晖是身为长子一向严格要求自己,弘昀呢,人家本来就是老实孩子,俩人规规矩矩把写好的报告交上去,又拿回来乖乖改好,然后就被放行可以回去歇几天了。
于是两人分别去跟自己的亲亲老婆腻歪了。
然后,十月份的时候,马佳氏和喜塔拉氏先后怀孕。
李盛对这项业务已经非常熟悉了,这么多年了,他也懒得装了,现在老四基本上是大局已定。
在确定怀孕的第十天,李盛就在家宴上伸爪子把两人面前的绿豆糕和山楂糕推开,往人家小腹处一瞅,大家就都明白了。
满府欢腾,胤禛尤其开心:皇上这几年身体好好歹歹的,说句大不敬的话,说不定哪天就醒不过来了,守孝期间,可是不能行夫妻之事的,他啥时候才能抱孙子啊?
主要是真的有皇位继承啊!
当年十一月,胤禛一家子搬回了京城,躲了这么久,表明了态度,康熙也放心了。
康熙六十一年正月初九,李盛看着外院书房院子里新做好的狗狗雪人,满意地点点头,今年的改进之处在于,他们给雪人穿了一件红色的小马甲,是喜塔拉氏出的主意,亲自量了尺寸吩咐的针织房。
李盛看着面前从弘晖到弘昞的六个阿哥,和二格格三格格两个小姑娘,有些遗憾,要是能拍张照片多好啊!
然后他就进书房把胤禛拽出来了,还叼了画笔给他。
胤禛很给面子,当晚就把大概轮廓画出来了,就等着第二天上色。
但是第二天,他就被叫走进宫了——康熙以登基六十年,起意召八旗文武大臣六十五岁以上的,共六百八十人,一起祝贺这件大事。
已经致仕不在朝中的,赐予御宴;宗室授爵劝饮。
整整持续了三天,然后,汉官六十五以上的有三百四十人,一样的程序再来一轮。
当然了,能混上这顿饭的王公大臣文武官员,都是饱学之士,文采是有的,于是还有一个环节——“上赋诗,诸臣相和,题曰千叟宴诗”。
这场活动,可是办得无比盛大,康熙也很满意,历朝历代,能执政六十年的皇帝,屈指可数啊,他有此福气,实乃天幸。
胤禛作为主办负责人,当然也得陪着老爹高兴,但是忙完了后,他半夜撸着狗头,心疼钱心疼得睡不着:虽说是政治作秀,为的是笼络臣民,但是,这花钱也花得太多了啊!
第192章
不知道是不是在宴会上太过喜悦饮酒过甚,就在千叟宴后结束后的第二天,康熙就有些肠胃不适。
李盛借着系统的视野,能看到康熙被两个太监架着胳膊,一次次往后边的小屋里去,面色青黑,眼底下一片浮肿,想来是一晚上经常起夜,没能休息好,精神不济。
到了下午,康熙甚至还有些呕吐,连茶水都不敢再喝,只能喝一些温热的白水,晚饭也是稀粥,连咸菜都没有。
李盛当时正蹲在弘晖小两口的院子里,盯着架子上的烤羊腿流口水。
大狗狗动了动鼻子,心中感慨:可见,无论是身份多么尊贵的人,生了病一样是得受罪,哪怕是皇帝,身上的病痛也一点少不了,可见,身体健康可太重要了!
想到这,李盛把目光转移到眼前喷香流油的大羊腿上,开始反思自己这几天是不是也吃得有点太油腻了,他除了自己的饭,还经常有加餐的,前天跟着弘时吃了李侧福晋送去的夜宵鸭子锅;昨天中午跟着弘昼吃了宝塔肉,今天又吃羊腿。
嗯,确实是有点太油了。
弘晖指挥着小太监把最后一层蜂蜜仔细地抹上去,抬头就看见元福蹲在旁边好像是在,一脸严肃地走神?
不能吧?在羊腿面前走神,这可不像元福啊!
然后大狗狗就动了,眼睛一亮,撒开爪子就跑出去,没过一会儿,就叼了一个篮子来,里面是各色青菜和几个苹果梨子。
李盛很大方地把篮子往那边让了让,看他们都不吃,于是自己开始叼着一个苹果开始啃。
——肉是不可能少吃的,但是为了健康,还是多吃点水果蔬菜解解腻均衡一下吧!
这苹果有点类似后世的红富士,也是红彤彤的果皮,但是个子小很多,而且里面的果核更大一些,籽是有点灰棕色;梨子是昌平的京白梨,果肉细嫩,就是不够甜,皮也有点糙。
但这已经是挺不错的了,李盛跟着胤禛出去跑山的时候吃过西山那边不知名的野果子,当时他有点渴,又懒得回去找胤禛,旁边也没有河流,系统说没毒,他就冲了。
皮厚果核小,果肉粗糙酸涩,真是把“让自己变得很难吃以保护种群”这个进化方向发展到了极致。
水果都好说,至于蔬菜,李盛以一种吃药的心态,生啃了一颗大白菜和一根胡萝卜,颇有当年吃健身餐的感觉,别说,一口羊腿肉一口白菜叶,还挺不错的。
胤禛当晚都没回府,苏培盛被派回来拿衣服,福晋问了两句王爷的情况,把收拾好的衣物吃食递过去,也不敢问圣驾如何——连宫里的娘娘们都不敢多问一句,她又怎么敢窥视帝踪。
苏培盛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上了马,看着元福还跟着他出了府门,蹲在门口送他,心里还有些高兴,心说他不亏伺候了这小祖宗不少时候,元福还是有良心的嘛!
于是在马上冲着元福笑眯眯拱了拱手,一夹马腹离开了。
李盛蹲在门口看着苏培盛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阴暗地想到,还不如就叫康熙这么噶了呢。
康熙最后这几年,说实在话,是真干得不怎么样.
当年他亲征准葛尔,开拓外疆调整政令安定天下,是何等地意气风发?
可是现在呢?
就像是所有走进暮年的老人一样,康熙不想折腾了,他只想在最后的一段日子里保住这天下太平的表象,全了自己的生前身后名。
至于面子底下是何等的千疮百孔污糟烂泥,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对此,胤禛私底下跟十三在一块儿说话的时候,便颇有微词。
“皇阿玛居然说,今天下太平无事,以不生事为贵,兴一利,即有一弊,古人云多事不如少事,正此意也。”
这也是当皇帝的人能说的话?
胤禛对此很不赞同,夜里跟元福在外面乘凉看星星的时候说起来,甚至有些义愤填膺。
“人不主动生事,可事无一日不新,这些事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不趁着事态轻小的时候处理了,往后只会越来越严重。”
李盛当时就趴在他旁边的另一个躺椅上,闻言顶了顶他的手心表示支持。
康熙年间后期的矛盾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
首先就是满汉之间的矛盾,遇到朝中大事,往往是“满洲大臣一议,汉大臣一议”,不同的政见代表了不同的政治站位,有时候,明知道对方的说法就是正确的,可是还是要争斗驳斥对方。
康熙这两年又爱和稀泥,有时候一闹大了吵起来,那真是跟菜市场也没啥区别,李盛看了一回就懒得看了,一开始是就事论事,后来就开始人身攻击,你侄子翘班出去跑马,他儿子敲诈勒索官员,反正就是那一套。
除了这些,朝中弊病还有很多,比如,附加税火耗。
“火耗”指的是在赋税正项之外加征的税额,说白了,就是在收完了朝廷的税之后,地方官还要以各种名目额外征收百姓的税银。
到了康熙后期,各省的额外加税都很严重,尤其是河南山东一带,附加税已经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八十左右,老百姓几乎是要掏双倍的税银。
山西和陕西,有时候也达到了百分之五十,也很严重了。
穷苦百姓拿不出来钱,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的也比比皆是,这样一来,对人口繁衍和耕种农事都是很大的伤害。
还有就是官绅的免役权,富户绅宦于官吏相勾结,把自身应当承担的赋税转嫁到平民身上去,“摊丁入亩”的政策就是针对这件事的,其实在康熙年间已经有了,但政治阻力太大,无论是朝中还是地方上,都有意无意地作梗阻碍,因此,政策一直推广不开,施行不下去。
平民赋税高,便激起了更多的农民暴动和起义事件,更有往海上去做“海盗”的,不断偷袭暗杀清军来泄愤。
还有,西北用兵造成西北前线人民负担加重,乃至逃亡,也是一桩大难题,胤祯回来后,也跟他四哥说过:“关外人家多有撤毁处,关内人物也颇为稀疏,马畜甚贵,风物凋敝,令人惊心”
总之,到了康熙后期,封建政治的固有弊病显露出来,各方各面的社会矛盾加剧,而这些情况,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康熙的“宽仁”。
要李盛说,这不是“宽仁”,而是“政治废弛,朝廷懒政”。
康熙也明白这些事,因此,他为这个帝国选定的下一任继承人,是个心志坚定的人,胤禛从年少时便是一张铁面,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大改大动,为王朝续命。
这些事儿,康熙知道,胤禛心里也知道,但问题在于,康熙在位一日,朝政便废弛一日,改革便要延后一日。
李盛对康熙没什么感情,这些年来他也看够了朝廷的粉饰太平,只盼着哪一天胤禛上位赶紧动手整治。
除了这些原因,他还觉得皇帝要是这会儿没了,对年氏也好。
十年来,他真心觉得,年氏虽说盛宠,但实在是个懂规矩讲道理的仁善人,胤禛与她也感情很深,一个会给狗狗做垫子做冰碗还专门给它在院子里搭葡萄架小凉棚的活生生的人,李盛不想她年少夭亡。
历史上年氏的身体就是在胤禛登基那一年坏的。
她是怀着身孕参加了公公的葬礼,本来就身体单薄,怀着身孕还要多次跪叩起,连日疲惫。
好不容易撑下来了,这也导致她在雍正元年五月份就早产生子,孩子没保住,想养养身体吧,谁知道德妃又不行了。
历史上的十四那可是跟着老八一道走到黑撞了墙也不回头的,大殿上就公然斥骂雍正的心腹官员,被夺权圈禁,德妃难以接受,多有怨愤之言,而后更是在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二日郁郁而终。
于是年氏是在月子里就跟着操持婆婆的葬礼,她是唯一的贵妃,雍正刚登基,年氏的礼数不但不能少,还能极尽恭敬孝顺,做到十二分地完美才行。
这样的折腾,连雍正这样的大男人都元气大伤,何况一个刚生产完没调养好的弱女子?
年氏从那就坐下了病根,没几年就去世了。
李盛抬头看了一眼里面正在给弘昞念书的年氏,历史上的她,年纪轻轻,因为政治因素,被像是个棋子一样被拨弄着,许嫁给了大自己二十岁的男人,而后又接连生子丧子,从没有过儿女绕膝的安闲日子。
但愿,这一世,她能好好的吧。
不知道是不是李盛的意念起了作用,康熙这一回,病得还真是挺严重的。
十来天了,还是只能清粥小菜的,站久了手脚还会发抖,意识到自己越来越病弱的康熙,脾气很不好,胤禛也被捎带着骂了两回,低气压黑着脸回府,自己在书房喝闷酒,一杯接一杯的,颇有把自己灌死的架势。
一张脸冷得跟谁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一样,苏培盛劝了两句,胤禛脾气上来把碗一扔,屋子里立马静得吓人,连呼吸声都浅了。
这样也不行啊,福晋来了估计也够呛能劝动,还是得找个能跟他有共同语言的人,把话说出来,心里没准能好受点儿。
胤禛这时候就是个闷葫芦,这样憋着谁受得了啊?情绪积压对身体也不好,还是找个人来看着陪着点放心。
李盛想了想,大中午的,跑去十三府上,把正在睡午觉的胤祥拽出来了。
胤祥都来不及洗把脸,接过湿手巾往脸上抹了一把清醒了点,就跟着元福往外走,连身上的衣服都还是皱皱巴巴的。
胤祥是骑马来的,元福在前边跑,他在后边追,路上一堆人看。
李盛经常带着弘时去的那家烧肉店,还一脸嘚瑟地跟旁边的客人介绍:“哎,您看见那前边的大黑狗没?那是雍亲王爷府上的爱犬,他们府上三爷最爱吃我们这的蜜炙梅花肉了,哎,您知道雍亲王爷吗?皇上的第四子”
胤祥到的时候,胤禛已经喝了半壶了,脸上带了点红,但是人还是清醒的,看见胤祥来了,愣了一下,然后就让苏培盛去厨房添菜拿碗筷。
胤祥一坐下就把酒壶拿到自己这边来了:“四哥,先吃点东西压一压吧。”
胤禛拿起筷子,开始一颗一颗地夹被炸的酥脆油亮的花生米,嚼了几口,放下筷子,长叹一口气。
“十三啊!我跟你说~”
行了!妥了!
李盛陪着胤禛在夜里emo了那么多回,深知郁闷时候的胤禛有两个二极管状态:要么就是闭上嘴的蚌壳一样一句话不说;情绪上头身边又有亲近人的时候呢,就会变身成话唠,对着狗子都能唠叨半夜。
李盛想起这几年来,一边被呼噜着狗头,还要打着哈欠被迫听铲屎官吐槽,忍不住心疼了一下的自己的头毛:他老觉得这几年头上的毛毛稀疏了很多呢。
不过府里的人倒是一点都没表示出来,兴许只是心理作用?
看着胤祥已经坐到胤禛旁边扶着他四哥,一边不动声色地冲着苏培盛使眼色让他往酒壶里兑水,一边还要“是啊”、“说得是”、“四哥你没错”、“我当然支持你了”、“就得这样”说着话哄人。
李盛不由得冲着胤祥吐舌头笑起来,果然,还是老十三靠得住啊!
“这酒,味道怎么这么淡啊?”胤禛大着舌头说道。
他脸上都通红了,还是不肯去休息。
“四哥,不是酒淡了,是你喝了太多,嘴里都是酒味儿,喝絮了。”
说着,又喊苏培盛:“去让厨房下两碗热汤面来,四哥,你吃点热乎的,要不然一会儿胃里得难受了。”
胤禛喝多了,话音儿也高了,胤祥摆摆手,示意让人把书房围住看好了,他自己拽着人去了里间塌上,拿了热毛巾亲自给他四哥抹了脸。
热汤面吃完,胤禛也累了,没一会儿就倚着后边的大迎枕眯着了,胤祥跟苏培盛一边一个,把人安置在床上,这才松一口气。
苏培盛蹑手蹑脚地过来:“十三爷,我们福晋方才送了醒酒汤和养胃的米粥,还有一砂锅的乳鸽汤。”
“先好好放着吧,等四哥好了再说。”
说罢,他还是不放心:“给我安排个地儿,我就在这儿歇着吧。”
借着酒意,胤禛一觉睡到了傍晚,外面天色都擦黑了,他才捂着脑袋坐起来。
喝过汤粥后,饭桌上摆了两个砂锅,还有几样清淡小菜,兄弟俩对坐着吃白面饼子,这是福晋安排的饭食。
一时饭毕,二人端着茶慢慢喝着,胤祥叹息一声,温言劝慰道:“四哥,你最近绷地太紧了,不如就报病一两日,在家休息休息。”
胤禛用茶盖子划拉着茶沫,没应。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他一点侥幸都不敢有啊!
康熙的身体,是真不行了。
六月下旬,天气已经很热 ,但是康熙的书房里,连冰都不敢多用,连水都是喝热的,往年还能吃的冰西瓜凉糕,是一点都不敢用。
这天,胤禛傍晚回府,后面跟了一辆马车,上面是康熙赏的各色瓜果,他今年不敢吃,用得少,多数都赏下去了。
胤禛站在旁边分派着,苏培盛后边站了一溜的小太监,一句话说完,就立马有两个小太监结伴抬着东西出去。
“这一篓子蜜瓜,一篓子脆桃,和那边的一小箱子龙眼,给十四府上送去,再把府里预备好的夏季各色丸药送一匣子,再请福晋安派几样玩具给那边的小阿哥们。”
“再一样卸下来一份,照样安排好,给十三府上送去。”
“这一篓黄皮果,各院里都分点,那边的一篓是酸黄皮送到厨房去做成果脯,这东西能解郁热,疏风解表,暑热天气吃点有好处,给阿哥的书房里也送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忽然看见,元福就蹲在马车旁边,胸前的白毛毛染上了些许紫红——大狗狗正偷偷摸摸用爪子往外扒拉桑葚。
他好气又好笑,指着那一篓子桑葚:“拿去择洗干净分了,给元福留出一大盘子来。”
大狗狗就甩甩尾巴,冲着他歪头咧嘴笑,一笑,就露出一排小白牙来——只不过这会儿都被染成紫色了。
“乌拉那拉家”
“年氏"
“佟家”
看着一大车,这里分两篓,那里分一箱,最后就剩下一半了。
李盛也吃了很多果子,西瓜、桑葚、李子、桃子、香瓜都非常香甜可口,连成熟的程度都刚刚好,品质比平时府里的供应高出一大截,还是皇帝的供应最好,以天下奉一人不是说着玩儿的,康熙平时吃的果子,连形状都得是最完美最漂亮的。
李盛一边啃桃子一边听着系统给他科普后宫各个不同品级的主子的份例,听到答应常在的份例时,大狗狗愣住了,她们每月的肉,比府里的格格还少呢。起码胤禛后院人少,乌拉那拉氏一向大方,供给很不错的。
怪不得都要争权夺利呢,就冲着这一口吃的,那也得往上冲一冲啊!
元福吃桑葚吃的胸毛变色了,被塞进大木桶里洗了个澡,还是弘昼和弘历给他洗的,这次,弘昞也在旁边帮忙,慢悠悠地拿着一个木质的水壶,给花浇水的那种,一下一下地给元福冲着毛毛身上的沫沫。
李盛享受着三个小阿哥的服务,舒服地眯起眼睛,想到昨天晚上熬夜写奏折,今天早上五点起床进宫的胤禛,他感慨自己的幸运,当老大还要努力奋斗,还是给老大当狗狗舒服啊!
第193章
李盛又被半夜薅起来去院子里看星星了,大狗狗睡眼朦胧地打哈欠,胤禛在旁边长吁短叹。
李盛知道他在叹什么:六月里康熙还病歪歪的呢,这到了九月里,天气一凉,老爷子倒是好起来了,还精神气十足地张罗着要去热河呢。
胤禛心里,这会儿真是五味杂陈。
之前皇上病着,他去侍疾,虽说病人脾气不好,他也经常被骂,但他心里却有些隐秘的希望。
——无论是朝廷天下,还是他自己,都等不得了。
胤禛自认不是什么不孝儿子,皇阿玛病着,他日夜看护,看着皇阿玛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再想想小时候他把自己举起来去够树梢上的花,他也心里酸涩难言。
可是他也不好受啊!
自己熬了这几年,连白头发都长出来了,御前的差事风光得脸没错,可是也时时刻刻提着心,自从参与夺嫡,到如今大事待定,他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他快受够了!
而且,皇阿玛老了,行事昏聩,纲纪松弛,百姓艰难,他看着皇上就把好多事情这么搁置,拖着,他心里就好像有一把火在烧!
他看着御案上的朱砂笔,他也想拿过那支笔来!
眼看着皇上就这么病着,这要是哪天动不了了
但是皇上缓过来了!
看着还这么精神!
这下子又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才到头了!
“唉——”胤禛拿过元福的爪子来,一下下按着他软乎乎的肉垫。
李盛忍了一会儿,把左爪抽出来,换了右爪给他,一直按一只爪,这谁受得了。
胤禛一下下按得还挺解压,李盛想起了后世的捏捏乐,估计两脚兽就是喜欢这种软糯Q弹的手感吧。
捏玩爪爪,胤禛又要撸狗头,被李盛伸爪子挡住,下去叼了一块手帕给他:虽然本狗狗没脚气,但是咱还是讲卫生一点吧。
对于被迫熬夜当树洞,还要被撸毛这件事,李盛已经习惯了,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大肘子和烤排骨,冻酸奶和热羊奶,这些都是有代价的啊!
反正他不念书不上朝的,送走铲屎官,回笼觉能睡到大中午,就当是上夜班了!
不过,对于康熙忽然好起来这件事,他还是心存疑虑,康熙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之前还病得起不来床,上吐下泻,连走路都颤抖,这就都好了?
系统解答了他的疑问:康熙的好转,是全靠一碗一碗的药温养着,眼下能提着精神,但其实是气血大亏,免疫力非常低。
“若是能一直这样保养着还好,但如果再风寒感冒,到时候就不止是病一场了。”
李盛听懂了。
康熙很有精神地去巡幸了热河,半月后回銮京城,而后又前往密云检阅河堤。
胤禛一路跟随。
李盛在府里的日子很放松,胤禛不在,包括年氏在内的诸多女人就不会怀孕,从根本上避免了怀着身孕参加丧事的可能性!
他现在的日子相当悠闲,早上醒了后去找弘昼弘历一起去花园跑步,回来后两人并排着打拳,他蹲在旁边看,偶尔也会在跑步回来的时候给两人增加一下负重。
“元福,你下来自己跑行不行啊?你这也太重啦!”弘昼跑完后一边活动身体一边往回走,就感觉背上一沉,后脖颈上扑上来一只毛茸茸,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大狗狗两只前爪搭在他的肩膀上,把头歪在一边,被弘昼两只手从背上抱住,弘历在后面扶着,两人像是在护送什么伤员一样带着元福往前走,还没走三百米就累了。
弘昼摆烂一样往地上一蹲不动了,李盛这才下来自己跑,哎,生活太无聊了,就得加点调剂啊!
两人去念书,李盛就不跟着了,他回了胤禛的书房睡觉,这边最清净,胤禛这个家主不在,就算是福晋,没有大事,也不会来书房。
中午睡醒后,他蹲在岔路口,遇上了给各院送菜的一排小太监们。
各院的小厨房只能做些简单的汤饮点心,一日三餐,还是大厨房给送。
送饭用的大食盒统一是红棕色的圆形盒子,最上面的提手上刻了各色花样,用来作区分。
三个八层的,提手上刻的是各色花草,是耿氏他们三位格格的;两个十层的,刻了飞鸟,是两位侧福晋的,至于福晋的,是专门派人送,不跟他们一起。
李盛蹲在路中间,像是个拦路的恶霸一样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了。
送菜的小太监中,领头儿的叫孙德立,是大厨房方厨子的徒弟,这会儿看见元福了,就笑眯眯地站住,等着元福大爷检阅,至于元福会不会把饭菜弄乱了,那不可能,元福可是连吃羊排都会把骨头排一排的聪明狗子,去厨房给两个小阿哥要东西吃从来都是在外面等,那叫一个懂事体贴!
李盛绕着五个饭盒转了一圈,嗯,这个饭盒里有酱肘子和松鼠鳜鱼,昨天才吃了肘子,腻了;
这个里面是蒸丸子和油爆虾,但是很可能放了辣椒,PASS;
这个闻着就非常棒,有丝瓜的味道,还有鱼虾的腥气,丝瓜炒花蛤?应该还有蒸鱼吧,很久没吃鱼了,就这个了!
选中幸运饭盒后,李盛汪汪叫了两声,然后让到了路边上,看着几个人在前面岔路口分开,他才慢悠悠地跟着鱼走了。
李氏正无聊地在屋里跟宫女们打花牌,宫女进来问她什么时候摆饭,她把手里的牌一扔:“现在就摆吧,下午叫府里的绣娘来,我做两件斗篷给弘时,他阿玛老派他出去,眼看着就冷了。”
“汪汪!”
“哎呀,元福啊——”李氏来了兴致,上去就是一顿撸,撸完狗子,一边洗手一边指挥着宫女把元福的小茶几端过来,近点,她一个人吃饭太无聊了。
弘昀娶了媳妇,她更愿意让儿子儿媳小夫妻多亲近,不怎么叫他们过来;弘时现在也大了,进后院不方便,一般就在前院跟着两个哥哥混了。
年氏有儿女在身边,耿氏和钮祜禄氏常在一起,福晋天生就爱安静,她不是,她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年轻的时候不觉得,这几年长日无聊,已经开始琢磨着要不要也养只猫猫狗狗的了。
李氏自己没吃多少,倒是一直给元福夹鱼,鱼肚子上的两块大肉都让狗子吃了,李氏一边吃一边念叨,李盛很适应,毕竟胤禛夜里也经常对着他唠叨,习惯了。
“元福,你在这睡午觉吗?”
李盛摇摇尾巴,在下面的毯子上趴下了,李氏觉得不顺手,就自己往塌边上挪了挪,拍拍身边的一块空地,元福轻巧地跳上来,卧下了。
李氏就很满足,一边看手边的花样子,跟绣娘说话,时不时看看她们带来的料子,一边还能撸毛茸茸。
被元福的两只前爪按住手,她反手用指甲戳戳元福肉垫之间的间隙,狗狗一痒,就放开了。
看了两箱子皮料,翻了两本花样,终于定下了两件斗篷的细节。
一件是黑色暗绣祥云花纹,里面是狐狸皮;另一件是大红色的,白色的风毛,特别亮眼。
绣娘里边还有会画简略图的宫女,李盛看着,就很像是后世的那种服装设计初稿。
斗篷做好后,李盛还来看了一回,望着那件红色的斗篷有些可惜,这是李氏给儿子做好等着过年穿的,但是,今年只怕是穿不上了。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皇帝命雍亲王胤禛、世子弘晟、辅国公宗室延信、隆科多等人巡查各仓。
李盛也在府里第一次见到了隆科多,这位历史上的名人。
隆科多长得不是很高,大概一米七多一点的样子,但是很魁梧,两道浓眉一双圆眼,胤禛坐在他对面都显得文弱许多。
两人说话很小声,李盛也没兴趣仔细听,他感兴趣的,是隆科多家里的八卦。
隆科多出身佟佳氏,是满洲八大姓之一,族里出了两位皇后,一位是康熙生母孝康章皇后,一位是康熙表妹孝懿皇后。
至于他自己,是一等公佟国维正妻,赫舍里氏的嫡出子。
出身显赫,又年轻得势,可以说,隆科多的人生是一路坦途,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路走得太顺了,这位在感情路上,就不大规整。
他的发妻跟生母出自一族,也是赫舍里氏,出身也算相配,但是夫妻二人感情很不好,隆科多还有一位不得了的爱妾。
这个妾室名叫四儿,据说来由还很抓马,原来是隆科多岳父的侍妾,隆科多对她颇为钟情。
但隆科多的岳父,也不是傻子啊,哪有给自家姑娘添堵的道理?于是不肯答应女婿的索求。
“隆百般设计强夺,其妻亦从中作梗,使四儿久久不得其志,二人由此结怨甚深”。
但是隆科多最终还是把人弄到手里了,宠得无法无天,四儿出门“车前对马叱人避道,毫无忌惮”,十分跋扈专横。
甚至就连康熙五十八年佟国维去世的时候,皇帝派去官员协助处理丧事,文武官员上门祭拜,以“子妇”身份迎来送往的,也是这个四儿,而不是正牌夫人。
隆科多的额娘见儿子竟这样狂妄悖逆,又见同族侄女这样憋屈,又是生气又是愧疚,第二年就去世了,不知道跟隆科多的不孝之举有没有关系。
四儿自此之后更无禁忌,折腾得原配夫人“形如人彘”,可见狠毒。
李盛正想着这些事儿,就听着耳边传来隆科多的大笑声,临走前,还拍着胤禛的肩膀:“你跟舅舅客气什么,咱们什么关系?回头,我让我家里福晋来走动走动,咱们还是要亲近些才是。”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隆科多嘴里的这个福晋,必然不是正牌妻子赫舍里氏,而是那位小妾四儿了。
李盛就看着胤禛的笑容一下子僵硬起来,假笑着把人送走了,转过头就皱眉:隆科多在差事上一向尽心,但是家里这一团乱,他实在是看不惯。
要他说,夫妻之间不和,那就远着敬着就是了,何必纵着小妾把人折腾得病在床上起不来,苛待发妻冷待嫡子,真是荒唐!
听着话音儿,那位四儿还要来府上,真是一桩麻烦,想到福晋是何等重规矩讲体面的人,胤禛就不想难为她,但是隆科多眼下还是步军统领,他不能不拉拢。
胤禛拉着脸走去福晋正院了。
乌拉那拉氏也很烦那个四儿,但是为了府里的前程,她还是一口答应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到时候好歹把人敷衍过去就是了。
不光如此,看着丈夫难看的脸色,她还转过头来安慰胤禛:“不过是来吃个饭罢了,请个戏班子,铺展开席面,再送她些礼物,咱们把礼数做到了就是,毕竟,论起来,也是长辈。”
胤禛气哼哼地把手里的茶碗往桌子上一墩:“呵,她是哪门子的长辈?!”
但是,那位四儿终究没来成。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九日,上不豫,还驻畅春园,以贝子胤祹、辅国公吴尔占为满洲都统。
十一月二十七日,命皇四子胤禛代替自己,前往祭祀天地。
在自己年老重病的时候让胤禛去代为祭天,已经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政治信号——皇四子胤禛,就是他选定的下一任继承人。
十一月三十日,康熙病势沉重。
此前,胤禛已经连日在畅春园中半月没回家了。
三十日晚戌时,上崩。
康熙的生命,终结在了六十九岁的雪夜。
八岁登基,杀鳌拜,平三藩,收台湾,驱沙俄,破准葛尔,治理西藏,怀柔蒙古,他走完了这波澜壮阔的一生。
第194章
得知康熙病逝的那一刻,李盛正蹲在屋子里在大鱼缸前面,伸着一只爪子拨拉里面的锦鲤。
当时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乌拉那拉氏散了头发,正披着大氅看外面下得越来越紧的大雪:“许多年没见过这样的大雪了啊!”
大宫女把一个珐琅蓝彩的暖手炉递过来:“福晋还是早些歇息吧,明儿早上还有客呢。”
来的人是她娘家嫂子,想给家里的一个小堂妹求个教养嬷嬷,托四福晋看看最近宫里哪个主子那里要放人出来。
“这大雪天,明日只怕是车马都不好走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往里间走。
突然,她看见元福猛地把爪子从鱼缸里拽出来,带出来的水在地毯上洇开一片。
还不等她吩咐人去收拾,元福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一样,撒开爪子飞快地跑到了门边,神情严肃地望着外面,两只眼睛紧紧盯着远处,耳朵竖得直直的,尾巴也垂下来一动不动。
“元福?怎么了?”
福晋注意到狗子的紧张,她蹲下摸摸元福的头,顺着元福的目光看过去,那是,皇家园林的方向,他们的圆明园就在那边。
元福想去园子里玩了吗?不像。
这个样子,一定是出事了!
当年年氏雨夜产子,元福冒着大雨去万方安和找她,眼神都没有这么凝重。
福晋立刻紧张起来。
难道是四爷出事了?!
是四爷冲撞了皇上被问罪?是被陷害了?还是有人借着侍疾发动了政变?
胤禛,会不会有危险?
她面色立刻白了一层,连说出口的话都不自觉带了颤音:“元福,是不是胤禛出事了?”
李盛这才注意到,福晋抚在他背上的手已经冰凉了,他歪头蹭蹭福晋的下巴,转头回来安慰地用那只干爽的爪垫拍了拍福晋的腿。
看见福晋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李盛拽着她的裤脚跑到屋子里,正屋的多宝阁上,最中央的位置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对玉如意,是当年康熙去圆明园看了孙子们后,赏给四福晋的。
李盛站起来用爪子拍拍那对如意,然后跑到桌边,挥爪把一个白瓷杯子从桌上扫下去。
杯子摔倒地上,应声而碎,碎瓷片洒了一地。
福晋心里琢磨个不停,那对如意是御赐,元福一向懂事,不会去祸害要紧的东西,但又先示意自己看如意,然后打碎杯子,难道说,元福本来是想打碎这对如意的?
如意可是皇上赏的啊!
她心头一震,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们都下去吧,没叫人不准进来。”
话音压得很低:“元福,皇上,是不是出事了?”
“汪汪!”
大狗狗跑进里屋,从梳妆台上扒拉了一只凤钗叼出来,放在福晋的手心里。
凤钗不同于一般饰品,在这个时候被拿出来,意味明显。
福晋心头一窒,这只凤钗被她紧紧握住,尖锐的边角硌得手生疼,她却似毫无所觉。
福晋的呼吸有些急促,低下头去看凤钗上缀着珍珠的尾羽,这珍珠是去年德妃娘娘赏的,她拿回来后,配上宝石金玉,让人去做了这只凤钗。
珠子纯白无暇,在屋子里的烛光映衬下,更显得圆润光华,福晋伸手一颗颗抚过去,心绪激荡。
她的下一只凤钗,是不是就可以缀东珠了?
不知过了多久,乌拉那拉氏才缓过神来,她想站起来,可一动,只觉双腿酸麻如针扎。
等叫人进来把她扶住,宫女的声音有些慌乱:“福晋,外面有很多跑马声,还有兵士集结的声音。”
“没事,吩咐下去,让人看好门户,去匣子里拿二百两银子,分赏下去,不管是在外面排班的,还是在值房里休息的,都辛苦一晚上,让所有的侍卫都起来巡夜,嘱咐厨房预备好热汤热饭。”
说完这些,她蹙眉想了想,又开口道:“让人去各个院子里看一遍,嘱咐两位侧福晋和格格们看好孩子,今儿夜里怕是不安生,跟年氏说,好好哄着弘昞,别吓着他了,弘晖他们兄弟几个,派太监去前院说我的话,明天都在家里待着,都不准出去。”
被分派了差事,屋子里的人们反而安定下来,有事情做了,拿银子,换衣服,穿靴子,往外去传信办差。
福晋一夜没睡,躺在床上看着帐子顶,脑子里一片纷乱。
外面的元福倒是睡得很香,趴在地毯上,怀里抱着一只骨头形状的小枕头,背上盖了个小毛毯,居然还打起了小呼噜。
福晋一点都不觉得吵,听着这个声音,反而安心很多。
十一月三十日夜,急召群臣,于灵前宣读遗诏,皇帝崩逝,遗命传位于皇四子雍亲王胤禛。
胤禛即位,以明年为雍正元年。
召贝勒胤禩、皇十三弟胤祥、大学士马齐、尚书隆科多总理事务。
十二月初六,命兵部尚书白潢协理大学士,以年羹尧署广东巡抚。
封贝勒胤禩为端亲王,贝勒胤祥为怡亲王,贝子胤祯为定亲王。
另,以十二皇帝胤祹为履郡王,废太子胤礽之子弘皙为理郡王。
以辅国公,皇族宗室爱新觉罗延信,为西安将军,署西北军事,传抚远大将军胤祯来京。
安排好这一堆事儿之后,胤祯才觉得自己脑子里那根弦稍微送了一点,好歹有人干活儿了啊!
西北军事有人监管。
宗室亲王中,老三不当用,但是也没胆子捣乱;
老五是个菩萨性情,胆儿也小,一向是明哲保身谁也不掺和,他把老九送到他亲五哥府上了,省得他发癫;
老八是早就投诚了,眼下也还靠得住,私底下求了他把女儿留京,胤禛也允了;
老十三更不用说,十四必然是要回来奔丧,待事情结束了还是得让他去边地历练两年的,就像当年的福全皇叔辅佐皇阿玛一样,他希望十四也能成为一个能为自己征战出兵的兄弟。
现下年羹尧骁勇忠心,但是终究还是要有人制衡才能长久。
自己潜邸老臣也都在要紧位置安插上了,外有年羹尧和延信,内里,皇城护卫有隆科多看着。
胤禛这几天夜里都只睡两三个时辰,终于把事情都理出个头绪来,他好好地吃了一顿饭,被伺候着换了衣服,躺到床上的时候感觉骨头都在咯吱咯吱响。
胤禛从胸口长舒一口气,终于能闭上眼睛睡一觉了。
第二天一早,胤禛派人把乌拉那拉氏从府里接进宫,康熙的后妃极多,东西六宫都安排得满满的,她们如今都是太妃了,该改地方住了,二来,自己的女人们进宫后也该安置好宫室,这些,都是皇后该操心的事儿。
连璧进来跟主子报信的时候声音都在抖:“福晋,您赶紧装扮起来吧,咱们皇上来接您进宫呢!”
乌拉那拉氏走出府门,看到了明黄色的仪驾。
吾仗四,立瓜四,卧瓜四,五色龙凤旗十。
次赤、黄龙、凤扇各四,雉尾扇八。
次赤、素方伞四,黄缎绣四季花伞四,五色九凤伞十。
宽大的马车上方,是一柄曲柄黄盖,上面绣着的,是尊贵至极的九凤纹样。
——这是全套皇后仪驾。
乌拉那拉氏握着连璧的手都在使劲儿,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连璧的胳膊都被抓得有点儿疼,但是她一点都不抱怨,她觉得这疼正好,提醒她这是真的,她的主子,她伺候了这么多年的姑娘,终于熬到头了!
连璧只觉得心在砰砰跳,她们这些人,从陪着姑娘嫁进来,一家子的生死荣辱都在主子身上绑死了,如今主子成了皇后,她是皇后身边的首席大宫女,她一家子的前程都有了!
她从七岁就进了乌拉那拉府上,陪着府里的小格格长大,陪着她嫁进阿哥所,出宫开府,从贝勒福晋到雍亲王妃,再到如今的皇后。
她二十三岁的时候嫁了四爷的侍卫,除了怀孕生子那些日子,她从来没离开过福晋的正院。
后来生了儿子,再回来当差,她就已经把头发盘起来,从“连璧姐姐”成了“连璧姑姑”。
她家里是正白旗包衣,福晋的生母是宗室女,她们一家就是觉罗氏嫁进乌拉那拉家的时候带进来的。
她知道,内务府里的好差事都在那些积年的老氏族手里把着,说一句内务府包衣世家都不为过。
军功起家的尚氏、董氏;历代帝王的保姆朴氏、李嘉氏、叶赫勒氏等等,在包衣里是上等人家。
包衣里也有三六九等,谁不想当人上人?
如今四爷承继大统,她是皇后潜邸的大宫女,家里也不是没名没姓,虽说声名不显,但也有些根基,借着这股运道,家里经营个几年,说不得也是内务府包衣里数得着的人家了!
若是弘晖大阿哥将来能顺利即位,她这一支,便可长久富贵下去了!
连璧忍住心中的激动,小心扶着福晋迈过门槛。
福晋回头,年氏和李氏她们出来相送。
清清嗓子,她温言开口:“皇上召我入宫,府中诸事,就拜托两位妹妹了。”
“谨遵娘娘旨意。”二人正色下拜,恭送福晋离去。
来日再见,福晋,便是皇后了吧。
李盛也蹲在门口看着,福晋上马车之后,掀开帘子,就看见元福正摇着尾巴笑眯眯地看过来,很开心的样子,看见她了,还抬起一只前爪冲着她摆一摆。
福晋也不自觉放松了一点,是啊,她的丈夫已经是天下之主,皇宫,会是她以后半辈子的家,她有什么紧张的?
福晋进宫后,因为还没行册封礼,还不能叫皇后,宫中都是以“主子娘娘”相称。
她刚安置好,胤禛就进来了。
“爷可太清减了!”福晋见了丈夫的形容,有些吃惊,虽说并不是多么情深似海,但是两人是结发夫妻数十年相伴,眼见着枕边人瘦得几乎脱了相,也很有几分心疼的。
胤禛坐下,福晋像是在府里那样,拿了药油在手心化开,给他揉肩颈。
享受了一刻钟,胤禛拉着福晋坐下,开始倒苦水。
“宫里的母妃们已经不少了,园子里还有好几个没接回来,还有好几个小皇弟还得跟着母妃住,按说,太妃们得去寿康宫寿安宫,若是住不下,连太后的慈宁宫中,也得塞几个,可如今,哪里安排得开?”
说着胤禛就开始叹气,当皇帝的喜悦都没有持续多久,他就被无边无际的琐事和礼节淹没了,一边处理朝政,一边还要守孝跪经,他只觉得心力交瘁,幸好有几个弟弟帮忙,不然的话,胤禛都觉得自己要大病一场,追随先帝而去了。
好好安慰了一会儿皇上,接了一大堆活儿,乌拉那拉氏看着眼前堆起来的书页,感觉又回到了自己熟悉的节奏,不就是管家嘛,就是这个家大了点而已,她最擅长的,就是管家理事!
两夫妻在宫里996、007,李盛继续在王府睡大觉,四脚朝天地回笼觉睡到大中午,那叫一个舒服。
弘昼这几天都没心思念书了,趴在桌子上叨叨:“四哥,我都当皇子了,还要五点钟起来念书吗?我再不成器,皇阿玛和大哥也得给我个爵位啊!”
——那我还努力干什么?
试图摆烂的弘昼被弘晖发现了,拽着弟弟的后领子把人拎起来,开始无情提问。
弘晖跟后边的三个弟弟年纪差得多,看弟弟跟看儿子差不多。
等弘昼被考成了一只懵逼的呆呆熊,弘晖放下书,开始给他讲道理:“皇阿玛一向抓功课抓得紧,你可小心点,且你以后得给阿玛尽孝办差,你不用功,将来出去办事,底下人都能把你忽悠了,你丢人不要紧,丢了皇阿玛的人,哼哼,你想想~”
弘昼想了想,他老爹一向死要面子,要是他顶着皇子的身份出去丢脸,估计得被狠狠收拾。
于是他又蔫蔫地坐下写大字,写了没两笔,弘昼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弘晖:“大哥,你是不是被忽悠过?”
不然怎么知道的?
弘晖瞪他一眼,臭小子这是重点吗?!
两天后,李盛被苏培盛带进宫了,是的,小老婆和闺女儿子们还因为没地方住,在雍亲王府里待着,狗子先进宫了,因为狗子可以跟着铲屎官一起住在乾清宫或养心殿。
李盛刚一进宫就被抱住狠狠rua起来,胤禛把狗子带到小塌上,把人都撵出去,抱住大狗狗,把头埋进元福丰软厚密的背毛里,安安静静地待了一会儿。
李盛乖乖任他揉搓,铲屎官这阵子确实比较辛苦啊,可惜他现在是狗子,不能像猫猫一样呼噜噜了。
吸毛茸茸果然是社畜最优的解压方式,等胤禛感觉心里舒服一点了,站起来整理衣装,又是威严的皇帝陛下了。
李盛就蹲在塌上边看着他,哎,这脸色蜡黄的,感觉眼睛都变小了,还有些目光呆滞。
果然打工就会变丑,看来,上班熬夜久了,连皇帝也一样会有班味啊!
第195章
顺治和康熙两朝皇帝,都是以乾清宫为皇帝居所,但到了胤禛这,他表示,我不住乾清宫,我要住养心殿!
“朕持服二十七日后,应居乾清宫。朕思乾清宫乃皇考六十余年所御,朕即居住,心实不忍。朕意欲居于月华门外养心殿,著将殿内略为葺理,务令素朴。朕居养心殿内,守孝二十七月,以尽朕心。”
但是呢,胤禛挪居养心殿,可不光是为了名义上的孝心,更多的,是为了工作高效和生活便捷。
养心殿位于内廷区南缘西侧,北与西六宫相连,南侧紧邻御膳房、库房,无论是去后宫见嫔妃看孩子,还是传膳要茶点,或是从库房拿东西赏人,都很顺路。
东面呢,隔街就是通往乾清宫的月华门,向南出内右门,就是横贯紫禁城东西的乾清门外横街。
可以说是来去方便四通八达。
这个地方这么好,为什么以前的两位皇帝都不在这住呢?
因为养心殿实在是太小了,只有两进院儿,而且中间的距离也很小,连一般百姓中富户人家的院子空间,都比这地儿宽敞多了。
养心殿只有九个房间,还是三个大开间隔断出来的,看着就一点都不大气,甚至有点逼仄。
但是,养心殿的营造格局,本来也不是正殿,它就是用来给皇帝办公批折子的,人家是个办公室啊!
谁家好人在办公室住着啊?
哎嘿,胤禛就这么干了!
这位劳模皇帝刚一上位,就表示,以后朕就住办公室了啊!
李盛不由得感慨,真不愧是留名历史的卷王啊!
卷王雍正开始了他忙碌的皇帝生活,每天一睁眼,就是干活儿!
带着潜邸的一堆人,和朝中重臣们,二话不说就是猛猛开卷!
真正诠释了那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李盛是在胤禛卧室里的地毯上睡的,没办法,这边地方小,连床都是单人床,李盛现在这么大一只,不能像小时候一样缩在床头了。
它每天早上都会被苏培盛叫主子起床的声音吵醒,打个哈欠起来喝水,蹲在旁边被撸两把,目送胤禛走了趴下继续睡,大概十点钟的时候,胤禛会用一餐茶点,李盛也正式起床,把自己的饭吃掉,偶尔还会出去晃晃。
胤禛在前边看见一碗白生生的酸奶,想起元福来,就问苏培盛:“元福这几天的饭都是从哪儿提的?小谷没进来,谁照顾的他?”
苏公公就一脸“我办事儿您放心”的表情,上来跟万岁爷表功,说这几天元福的饭都是跟着您从御膳房走,皇宫里御膳房做牛羊猪肉都还行,还有各种奶制品,元福吃得好着呢!
元福喝水梳毛洗爪爪,都是他苏公公亲自伺候的!满天下可掰着手指头数去吧,除了他们万岁爷,他这辈子还伺候过谁啊?
胤禛就随手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了个玛瑙石榴的摆件赏了苏培盛:“刚来宫里,元福若是有什么不适应的,你及时看顾着些。”
说罢又道:“膳房确实伺候得不错,赏。”
苏公公喜滋滋地接过万岁赏赐的玛瑙石榴,躬身答应,转过身就去膳房传话。
但一边往外走,一边心下不由得腹诽道,万岁爷还担心元福不适应?这小祖宗第一天下午来,第二天就敢跑去御膳房门口蹲着要吃的,它脖子里挂着一个“圆明居士”的印章,谁敢不长眼地惹它啊?倒是它自己,那随性霸道的劲儿,比皇上您还像皇宫的主人呢!
也是奇怪了,元福当年被抱回去就是住在外边的四贝勒府,从来没进过宫,但是这一回宫,却跟回自己家一样熟悉,自己跑去御膳房,连个拐弯都不带错的。
苏培盛去膳房传了话赏了钱,膳房的总管董成林就上来跟他凑近乎,明明比自己还大个两三岁,这会儿苏哥哥苏哥哥地叫着那叫一个亲热。
苏培盛就感觉自己的袖子里被塞进两张纸,估计是银票。
“苏哥哥,当初刚来宫里,在内务府受教的时候咱们就有缘分,分到一间屋里,如今我是三生有幸,又能给哥哥您效劳啦!您是万岁身边的这个,”
董成林竖起大拇指,满脸钦佩,而后又亲热地拉着他往屋子角落里去,小声问道:“咱们万岁爷在潜邸的时候,可有爱使唤的厨子啊?我们这一帮子人,真是蒙头苍蝇一样不知道个章程啊!您发发善心,指点指点弟弟我。”
宫里的人都懂规矩,不敢问万岁爷爱用什么菜,只能旁敲侧击地问问伺候主子的厨子哪个得脸,各大王府的厨子,只要是从宫里出去的,都有师承,顺着蔓秧往上捋,怎么着也能有点消息。
苏培盛听了这话,连眼睫毛都不动一下,把袖子里的银票拽出来塞回到董成林手里,面上一片和煦:“董主管啊,咱们这位万岁,别说眼里揉沙子了,那是见了沙子都不行啊,你还是少费点儿心吧。”
苏培盛出了御膳房的门,冷哼一声,万岁身边的人,最要紧就是忠心,当年先帝爷是老了,身边的太监都给自己找后路,才能被银子砸得昏头开了口,这起子人取了巧,就照样拿着银子来砸他,真是一群傻子,想瞎了他们的心!
他这个主子是什么脾气,他伺候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吗?那是容不下一点错儿的阎王性子!御膳房要是不开窍,还闹这种心眼子,早晚有倒霉的时候!
至于会不会交恶,苏培盛一点都不担心,虽说在王府里的时候,主子身边的太监们,张保、张起麟、刘保卿,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彼此之间可能还有点龃龉,但是到了宫里,保准是拧成一根绳防着外人。
皇上刚进宫,要是他们防不住让别人钻进来讨好了,那才是丢他们潜邸老人的脸呢!
御膳房就撞墙去吧,撞够了,还是得回来巴结他苏公公。
两脚兽的事情李盛不管,现在只盼着福晋赶紧把后宫收拾好了,它能出去到处逛,现在后宫里还有不少先帝嫔妃,他那天想去御花园玩一玩,还把一个常在吓了一跳,心里很不好意思,过后,从福晋那里找了一串十八子送去当赔礼。
腊月里又下雪了,李盛蹲在养心殿门槛里边,看着外面已经积起了四指厚的一层,不知道府里弘时他们在干什么。
进宫后,胤禛有狗子陪着很开心,但是李盛自己有点无聊,自从那天吓着人,他这几天都不太敢出去了,康熙有很多年纪轻轻的小嫔妃,她们都很可怜,生命中剩下的时光,也不过就是在寿康宫守寡,青灯古佛地度日,最美好的年华,就这样耗在红墙绿瓦的宫门里。
而且,这些小嫔妃们本来就没什么地位,宫里拜高踩低是常态,若是遇着了皇上的狗,说不定有些一心往上爬的人,就踩着她们来讨好新帝呢。
李盛自己无所畏惧,但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他还是在养心殿窝着吧。
雍亲王府里,弘昼把两颗黑曜石放在雪雕眼睛的地方,用小铲子把雪堆压得更实一些。
“哎,每年堆雪人的时候元福都在旁边看着,今年只有我们堆,元福在宫里也看不到了。”弘历一边说,一边把狗狗耳朵扶正,旁边的弘时慢慢把雪覆盖上去。
“过了年,皇阿玛就该接我们进宫了吧。”
这个年过得很平淡,先帝去世,谁敢不要命地喧闹?
过了年后,乌拉那拉氏终于把东西六宫倒腾清楚了,也给府里的女人们腾出了地儿,幸亏胤禛后院里就几个人,不然还真塞不下。
太妃们都暂且安置在东六宫,至于到底怎么安排,还得再斟酌,毕竟老爹刚走,也不能冷酷无情地把庶母们都撵到寿康宫去,高位嫔妃可有不少呢。
西六宫就给新帝的嫔妃们住着。
雍正元年正月,李盛蹲在咸福宫门口,看着弘昼和弘时两人跑着冲过来了。
弘昼从出生,元福就一直陪着他们,这一个多月来,看不到元福,他心里都空落落的。
“元福啊——”
大狗狗蹲坐得很端庄,听见喊声,愉快地甩甩耳朵,哎,没办法,就是这么受欢迎。
他伸出一只前爪往下压一压:低调,低调哈!
第196章
李盛趴在养心殿的门槛边上,两只前爪垫在门槛上,把自己的狗头搁在上面,眼看着里面的苏培盛悄咪咪离着胤禛远了点儿,然后又远了点儿。
“真是胆大妄为——!”
“呼——啪嗒!”一本折子被胤禛扔到了地上,怒气冲冲的他站起来,自己在屋子里转了两圈,然后又气哼哼地坐下了。
李盛歪头一看,旁边的苏培盛愣是把自己缩得小了两个号,那头都快埋进肚子里去了,李盛看他都快把自己缩成一只做熟的大虾了。
这颈椎弯曲程度太大,一会儿再脑供血不足晕这儿。
毕竟,苏公公比胤禛还大几岁呢,也是几十岁的人了。
李盛知道胤禛在气什么,无非就是贪赃枉法豆腐渣工程那一套嘛,这次报上来的就是黄河堤坝的事儿。
胤禛自己气了一会儿,又坐回去,带着一种恶狠狠的力气批复下去:“将此奏折交给端亲王,此事由他主理,务必要细查严惩!”
当年自己还是皇子的时候,便跟着先帝去巡视堤坝,当时的木桩就很明显短小窄细,这么多年,还是这一套!
我当皇子的时候你们糊弄我,现在我当了皇帝,你们还敢糊弄我,那我这皇帝不是白当了吗?!
至于把事情交给胤禩,他就是想看看胤禩的决心,胤禩有才干,但当年实在是太过仁弱,万事都不肯得罪人。
他即位后,给了胤禩亲王的爵位,若他还是这样懦弱无为和稀泥,不肯狠下心冷下脸严肃办差,担不起这个总理大臣的位置,那也不能怪他不讲情面了。
听了万岁的吩咐,苏培盛也不用小太监,自己去跑腿传话了,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会儿皇上心情不好,谁在屋里谁倒霉啊!
——除了元福。
苏培盛端着一碗杏仁露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王以诚笑呵呵地在旁边伺候着,手里端着一个红木盘子,上面是一排的小梳子,长针木头梳子,尖细针的小银梳子,梳齿圆润边角光滑的木头梳子,还有三四把小剪子,擦毛毛的手帕等等。
元福趴在临窗的塌上,尾巴垂在地上一摆一摆的,很舒服惬意的样子,皇上站在旁边,正用长齿大梳子给元福顺浮毛。
“元福,这几天你怎么也不出去玩了?”
狗狗的尾巴翘起来晃了晃,两只黑豆眼看了看他,又趴回去了。
——因为你爹的小老婆太多了而且都很胆小,我又太威猛太大只了。
本来呢,清宫里养的狗绝大部分都是小狗,生怕吓着主子,宫里的孩子金贵,夏天的蝉在树上叫,都怕惊着小阿哥小公主,要派人粘下来,更别说这么大的狗了。
从清帝入主紫禁城,也是第一次有皇帝在宫里放养这种可以用来打猎的大狗,别说小嫔妃了,太监们都有吓一跳的。
太后乌雅氏还专门派人去跟乌拉那拉氏说了一声,就怕惊着宫里的小皇叔们,还有孕妇哪!先帝刚走,若是新帝的狗吓着小皇弟,这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不过这几天,潜邸的嫔妃们都进来了,也都开始整顿宫室,等过两天各处收拾利索规制明白了,李盛在西六宫逛一逛,问题还是不大的。
给爱宠梳毛打理是很解压的,苏培盛在旁边偷眼看着,就觉得万岁爷这会儿的脸色正常多了。
给元福把四只爪爪用湿毛巾擦了擦,捏着干净柔软的肉垫,再揉一揉元福软绵绵毛茸茸的大耳朵,胤禛感觉心里的气儿也消了。
苏培盛察言观色,立马凑上来:“皇上,御膳房新制的杏仁露,您尝尝吗?”
胤禛端过来喝了一口,入口滑润,满口清甜。
摄入糖分时大脑释放的大量多巴胺使人心情愉悦,胤禛喝完后,整个人看着都平和了不少,还夸了一句:“这茶不错,给弘时他们几个也送去些,这会儿正是他们吃茶点的时候。”
自从知道元福每天上午十点钟左右都叼着小篮子给弘昼他们送吃的,胤禛生怕儿子在这个紧要关头吃不饱再长不高,进宫后亲自叮嘱了御膳房的管事,上午给御前送茶点的时候,顺道给两位皇阿哥也送一份。
是的,进宫的第二天,吃饭睡觉的事儿还没顺趟呢,专注鸡娃的胤禛就已经把儿子们的功课都安排好了,保证一天都不耽误!
忙忙乱乱了几天,后边终于理出个头绪来了。
嫡福晋乌拉那拉氏为皇后,居长春宫;
侧福晋年氏册为贵妃,居翊坤宫;
侧福晋李氏为齐妃,居启祥宫;
格格耿氏封为裕嫔,居咸福宫;
格格钮祜禄氏为熹嫔,居于永寿宫;
格格宋氏为懋嫔,居储秀宫。
这是主位以上的,当然,潜邸还有些没生育的女人,都封了贵人,跟着各自的主位居住就是了。
当然了,后面还会调整,至于怎么调整,皇后亲自来见了胤禛。
“万岁,太妃们总不能一直在东六宫住着,来日您还要选秀呢。”
但寿康宫宁寿宫也放不下这么多人啊!
皇后的建议是再选一两座宫室好好修补营缮,让太妃们住进去。
雍正一听要用钱,当即就否了,如今国库空虚,老爷子在位的时候好些窟窿还没填上呢,再花钱还了得啊?
不行不行!
那怎么办呢?
胤禛对此表示,既然在宫里住不下,那就挪出去嘛!
至于挪到哪儿,有儿子的当然是跟着儿子去住了!
皇帝谕旨:“尔等母亲们都已年迈,先前父皇也在两处写有朱笔谕旨。见今你们将妃母各自迎接回家,也可得以问安侍奉,尽尔孝心。尔等将房屋修缮后,于五月末、六月初选择吉日,具奏后迎回。”
可见,不光是胤禛自己想省钱,康熙在临终前,应该也是隐约透露了这个意思的。
领侍卫大臣马尔赛等人,遵旨办理各亲王之母回家居住事宜。
这事儿一传出来,后面东六宫的太妃们当即就高兴起来了,能在儿子府上当老封君过舒坦日子,谁愿意跟那么多嫔妃挤在一个宫里待着啊!
当年先帝在时,哪怕自己已经不得宠了,但是在宫里住得自在,住得理直气壮。
但如今新帝入宫,她们这些老人们,就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能出去住儿子的府邸,可真是意外之喜!
于是,有儿子的太妃,如宜妃、荣妃、成嫔这些人,都开始给太后送礼物,顺便打听打听,您儿子,皇帝可说准许我们出去住,真这么好啊?那啥时候能出去啊?
而各府的福晋们,也开始给婆婆们送礼物,问问您喜欢啥样的院子啊?等开春了给您种什么树摆什么花啊?您爱吃什么味儿的菜啊?给您先预备上厨子
皇后也松了一口气,中宫国母,代表的不只是尊贵,还有责任,能少点事儿,她是很乐意的!
后宫安定了,胤禛开始把精力集中到前朝。
老八投诚了,老九也折腾不动了,老五看弟弟看得很紧,就怕他跑出去再惹祸,就差找根绳子把人系在裤腰带上看着了。
在这种高强度看管下,老九被镇压得很彻底,胤禛也很满意,老五胤祺已经是和硕恒亲王,次子弘晊也封为世子,于是胤禛又额外给他的长子了一个贝子的爵位,算是奖赏。
至于被看管的老九胤禟,胤禛对这个弟弟一向看不上,如今不找他的麻烦,宜妃和胤祺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至于老十,本来就是凑数的边缘人物,不足为虑。
雍正元年,是满朝大臣们痛苦的一年,他们发现,上司实在是太卷了啊!
康熙末年,待大臣们还是比较宽容的,这猛地一上强度,大家简直是怨气冲天,但还没法儿说,毕竟,皇上自己就往死里干活儿,据说夜里批折子批到二更天,奏折递上去,很快就批下来,皇上还要传你问一问具体情况,要是推诿模糊磕绊,哼,那你就等着挨骂吧!
皇上发下来的奏折上,经常有些阴阳怪气,也很让大家憋气。
“你本不是什么超群之才,料理好你份内的事就足可以了。此等迎合之举皆不必。”——真诚的戳心最伤人。
“如此敷衍潦草,汝以为朕可欺乎?”——大老板问你是不是瞧不起他。
“竟有此等言语,难道尔之有病乎?”——直面冲击,老大怀疑你智商哦!
“你是神仙么?似此等无知狂诈之言,岂可在君父面前率意胡说的?”——你已经成功引起了老板的注意,以后说话小心点哈!
“朕已告诫过不许迎合虚文,你竟仍务此道,难道没长耳目吗?”——三令五申好几次了,你还犯错误,你聋了还是瞎了?
李盛见天儿蹲在养心殿陪着铲屎官批折子,看得多了,这才意识到,咱们雍正爷,原来还是个毒舌!
后世要是被领导骂是不是有病,都得面红耳赤羞愧难言,何况是君臣分明,阶级严格的封建古代,李盛想着,这几位仁兄回去后怕不是夜里都睡不好吧?
不过呢,这位爷肉麻起来,也是真肉麻,李盛就看见他给自己喜欢的臣子批复,那简直不是一个风格。
“朕躬甚安,你好么?好生爱惜着,多为朕效力几年。”
“卿身体不好,需好生养着,不知你吃酒否?若饮可戒之!”
“朕近来甚想你,亦有些朝事和你商量。”
这话要是让那些挨骂的看见,怕不是要伤心欲碎,这待遇,也差太多了。
不过呢,这些跟李盛没关系,他作为铲屎官心爱的狗子,从来都是被夸夸的对象。
二月里,大学士王掞乞休。
对,就是在康熙六十年带头上疏请立太子,结果儿子被发配军前效力的那位。
胤禛早看他不顺眼了,要不是刚登基不好动前朝老臣,早把他料理了,眼下看他主动辞职,胤禛二话不说就允了,连个挽留的脸面都没给。
至于他那个倒霉儿子,哎,这都是先帝下的令,他这个当儿子的,也不能违背父命啊,所以说,还是现在西北待着吧!
皇帝勤政,不光批的折子多,见的朝臣也多,来养心殿的官员多了,大家就都认识了万岁爷身边的那只爱犬——元福。
据说是康熙四十一年,皇上潜邸时就陪着了,还救过大阿哥弘晖,帮过年贵妃,跟阿哥们公主们都玩得好,从三阿哥往下,都是元福看着长大的,到现在,弘晖阿哥都娶妻生子办差了,有时候来等着见皇上,还要在侧间跟狗玩一会儿呢,还从荷包里拿出肉干来投喂。
几位亲王似乎也跟这大狗很熟悉。
十四爷呼呼喝喝地进来,看见元福在角落里睡觉,不自觉就低声了,看得大家都很惊奇,这位爷一向性子率真,又是皇上亲弟弟,在宫里可是谁的面子都不给!
就这样,那个大黑狗被吵醒了,还很不耐烦地冲着十四爷定亲王翻白眼!
十四爷还过去哄它!
真是一山更有一山高,这位霸王居然也有今天!
八爷也是,进来等着被召,看见狗子在门边玩水,还把自己的手帕拿出来给狗子擦擦爪垫,把桌子上的奶酥拿给狗子吃。
十三爷就更不用提了,待元福那叫一个好,回回来都给元福带吃的,有时候是外面天福号的肘子,有时候是自己府里做的肉脯蜜饯,那架势,难不成这狗救过十三王爷的命啊?
过了几天后,大家都意识到了一件事:万岁爷身边的那只狗啊,来头很大,靠山很多还都是大佬,可万万惹不得啊!
第197章
李盛蹲在弘时的院子里,被一群小阿哥围起来看,还有想上手捏耳朵的,被大黑狗一呲牙吓回去了。
当年康熙把皇孙们都养在宫里读书,后来因着废太子事的缘故,就停了许久,如今雍正即位,看着自己这几根苗,连书房都塞不满,大手一挥,也把兄弟们家里跟弘昼弘历差不多的侄子们接进来一块读书了,顺便让小兄弟们培养一下感情。
“弘昼,你说这狗二十岁了?假的吧?”旁边一个穿着蒙古袍子的小男孩想过来撸一把,被狗子甩了一尾巴,低头揉揉大腿,满脸写着不信。
这小男孩是科尔沁部族一个王公的嫡子,清朝皇帝与科尔沁部落一向亲密,为表忠心,常有蒙古贵族继承人被皇帝鞠养宫中。
“就是啊,我舅舅养的大狗,养得那么好,也才活了十四岁,而且最后那几年嘴边的毛都白了,这狗这么凶,跑起来那么快,怎么可能二十岁了?”十三爷家的阿哥弘暾也很怀疑。
弘昼看大家都不信,把头一扭:“爱信不信,不信你们回去问问各位叔叔伯伯。”
说完,看见弘时正从外面走进来,于是把围着的人扒拉开,把弘时拽过来:“三哥,你说,当年李额娘怀着你的时候,是不是元福提醒的?元福是陪着你长大的吧?”
弘时低头,一群十来岁的小阿哥们眼巴巴地看着他,再看另一边,元福满脸不耐烦,尾巴尖在底下扫来扫去,估计一会儿就该踹人了。
“弘昼没骗你们,元福是康熙四十一年被皇阿玛抱回来的,当时大哥才六岁,到如今,也有二十年了。”
小孩子们似乎对大孩子的话更相信一些,闻言都信了八九分。
然后就对元福更感兴趣了,他们从小也没养过大狗,内宅中一般不会给小孩子养这么大的狗当玩伴的,要不是元福在被抱回去后迅速展现了自己不同凡狗的神奇之处,等慢慢长大也会被带到外院去养的。
得知弘昼几个从小就跟这么威风漂亮的大狗一起玩,刨坑玩球爬树串门,都很羡慕。
“元福,让我摸摸嘛,弘昼,你帮我哄哄元福,求你了!”弘暟站在旁边脚步根本挪不动。
他是十四爷胤祯的幼子,从小就被宠着,生下来的时候有点体弱,别说大狗了,从小到大,小时候想养个兔子,嫡福晋完颜氏都怕咬着他不给养,这会儿看见大狗,真是眼睛都在冒光。
弘昼见状,像是炫耀一样把元福从头撸到尾,享受了一会儿堂兄弟们艳羡的目光,这才低头好声好气地跟元福商量:“元福,他们肯定特别小心,你能让他们摸摸吗?等这个月休息的时候,我去求皇阿玛和大哥,带你去西山跑马打猎!”
李盛瞥了他一眼,算了,孩子话都说出去了,就当是给孩子撑撑场面,给你这个面子了!
“汪呜~”
轻轻叫了一声,李盛往地下一趴,闭上眼睛。
弘昼很高兴,元福真给面子啊!
“你们排队啊!一个人只能摸一次,嗨嗨,你那手干净吗?刚吃了点心,你那一手的油渣子!我们元福前天刚洗的澡,跟着你的太监呢?让他们给你端水来洗手再摸!”
为了摸摸万岁爷的凶猛俊逸大狗狗,一群皇家小阿哥们心甘情愿地被支使着排队,一个个地蹲下从头摸到尾,弘昼还在旁边看着,就怕谁不讲究惹着元福,这祖宗可谁的账都不买,说变脸就变脸。
他皇阿玛那天忙着议事没吃晚饭,苏公公都不敢进去叫,元福才不管那些,头一拱把帘子拱开,进去就叼着 皇阿玛的裤脚把人拽出来带到饭桌前面,非得让人吃饭,还用前爪踩住皇阿玛的脚,不吃好不让走。
后来他去长春宫皇额娘那里请安的时候,就听见皇阿玛跟皇额娘抱怨,元福的脚踩在自己的靴子上,愣是把自己新做的靴子上踩了一个凹印子,明明爪爪也不大,踩上去力气倒是不小。
李盛把头放在前爪上,这些小崽子们倒是都很听话,摸摸也很小心,不像胤禛那样,批折子批烦了就把人都撵出去,把头埋进自己的毛肚皮里狠狠rua。
忽然,他的鼻子动了动,嗯?奶酥饼子的味儿!
他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小阿哥,这是康熙的二十三皇子胤祁,康熙五十二年生人,比弘昼弘历还小两岁呢。
生母是个没名没分的庶妃,但是因为生得晚,康熙疼爱幼子,雍正为表孝悌之心,待这些小弟弟们也很好,如今也住在阿哥所里,跟着自己的小侄儿们一起读书。
趁着人蹲下撸狗,李盛一扭头张嘴叼住了人家腰上系着的墨蓝色荷包。
胤祁一愣,试探着把荷包打开,拿出一块奶酥饼来托在手里递过去。
大狗狗看了他一眼,低头叼住吃起来。
胤祁又投喂了两块,趁着狗狗吃饼,多摸了两回,还偷偷撸了一把尾巴。
“啊,二十三皇叔,你这是作弊!我也要摸两次!”
后边排队的小阿哥很聪明地也低头翻了翻自己的荷包,找出来两块苹果干,两只手托着,上供给元福。
李盛低头看了看,哎,这个还真没怎么吃过,于是欣然笑纳了。
于是这个小阿哥也多撸了一把。
等李盛吃完苹果干舔着嘴巴一抬头,后面的小阿哥们都开始低头翻荷包,还催着自己的太监们翻荷包
被将近二十个小阿哥挨个撸了一遍,李盛感觉自己掉了得有三层毛,站起来甩甩耳朵跑了。
看来以后阿哥所这边得少来,这一来就被围住撸一回,两脚兽吸毛茸茸是很解压的,被吸的毛茸茸可不一定啊!
还是躲着点这群小崽子吧!
二月里,庄亲王博果铎去世。
博果铎是是皇太极之孙、承泽亲王硕塞长子,后来得以继承父位,改和硕庄亲王,但是这位铁帽子亲王,却没有留下任何后嗣。
那这偌大的亲王府,以后由谁继承呢?
博果铎没有儿子,但是侄子侄孙可不少。
明赫,博果铎亲弟弟叫博翁果诺,明赫就是博翁果诺次子伊泰的儿子,也就是博果铎的侄孙;
福苍,博翁果诺第五子;
球琳,福苍长子;
塔扎普,福苍次子。
这还是近支,远支还有呢。
眼看着主宗没有后人,这些人盯着庄亲王的爵位,真是眼睛都快冒红光了。
要是能承袭庄亲王,无异于一步登天。
但是就在这时,胤禛下令,以圣祖仁皇帝第十六子允禄,过继与庄靖亲王博果铎为嗣,袭封和硕庄亲王。
这就属于皇帝这个当裁判的亲自下场出歪招了。
为了收回军权旗人丁籍属,愣是把自己亲弟弟过继出去,给庄亲王当嗣子了。
庄亲王妃本来就被底下一群侄子、侄媳妇吵得头疼,冷眼看着他们就在丈夫灵前明争暗斗,不由得有些心寒。
这下好了!谁也不用争了,皇上下令,都听老大的吧!
至于她自己,皇帝既然下了这个令,那承袭王位的十六皇子就一定得对自己孝顺恭敬,她没什么可担忧的。
十六皇子允禄更是被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砸得头晕转向,那可是铁帽子亲王啊!
满宗室里数一数,有几个亲王?
他排行十六啊,要不是这等奇遇,不知道到多少岁才能混上个亲王。
庄亲王妃没意见,允禄更是千万个满意,不高兴的,只有庄亲王的侄子侄孙们。
——哪有这样的啊?不惜把亲弟弟出继来占庄亲王的基业,皇上您这不是耍无赖嘛?!
第198章
事实证明,当皇帝不要脸起来,他就是无敌的。
无论朝野中如何议论,宗室中如何反对,反正胤禛就当不知道,利利索索地把他十六弟出嗣给庄亲王,让亲弟弟占住了这一支宗亲族长的位置。
期间,还有人来劝他,如今先帝去世不到半年,就把亲儿子出嗣,这是不是不大好啊?皇上您是至纯至孝之人,也要考虑一下先帝在天之灵会不会不高兴啊。
胤禛表示你一个外人,居然还管起我们老爱家的事儿了,没有人比我更懂我皇阿玛!
先帝肯定不会生气的,说不定百年之后,还要夸我是个好儿子呢。
胤禛的自信来源于,康熙也曾经有过把儿子出继的想法,只是未能成行罢了。
康熙的七皇子,如今的淳郡王,胤祐,当年生下来的时候便天生有些跛脚。
当时康熙拢共也没几个健康的儿子,宫里的孩子死得太多了,想想都吓人。
胤祐虽说有些不好,但哭声响亮,吃得多睡得沉,眼看着是个能养住的好孩子。
还年轻心软的康熙也颇为不忍,很是为这个孩子发愁。
这孩子将来必定是上不得战场的,没有战功,便没有好的爵位,天生比兄弟们低一截,这将来如何才好呢?
康熙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弟弟隆禧,隆禧是顺治皇帝的第七子,也是最小的儿子,康熙十三年的时候,册封纯亲王,但他身体不好,到现在也没有子嗣,于是康熙就想着,干脆把胤祐过继给弟弟隆禧,这样一来,纯亲王府后继有人,胤祐也有了前程。
但是还不等康熙下令,纯亲王便发了急病,康熙亲自去探视这个小弟弟,召来御医为他诊脉,但终究不治而薨。
还不等康熙提出把自己的胤祐过继给弟弟,纯亲王侧福晋有了喜脉。
这个节骨眼上,康熙倒不好说了,于是事情就搁置下来。
随后,遗腹子富尔祜伦出生,既然有了亲生儿子,康熙便彻底打消了这个主意。
但世事无常,富尔祜伦在虚岁两岁的时候就夭折,纯亲王府绝嗣,封爵废除。
既然有这么个前情,胤禛把弟弟出继那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也不管底下人唧唧歪歪,只给了博果铎的侄子一个贝勒安抚一下完事儿。
李盛想起历史上乾隆好像也干过这种事儿,他的皇六子永瑢,被过继给了慎靖郡王爱新觉罗允禧;皇四子永珹,则被过继给了和硕履懿亲王,爱新觉罗允祹。
嗯,把亲儿子派出去,继承王爵收拢财富顺便归拢旗籍人口,起码在这件事上,可以说祖孙三代都很有默契,这事儿干得很顺手。
四月里,怡亲王胤祥总理户部,而同时,胤祥还是总理大臣,参与国家议政,甚至,内务府里也还管着一摊子事儿,可以说是事务繁多。
胤禛也觉得他十三弟真的好辛苦他好心疼,于是大手一挥,给他的儿子弘昌封了个贝子。
新帝登基,兄弟们都把名字中的“胤”字改为“允”字,胤禛还特地不让胤祥改,抒情一点说,十三王爷,那就是万岁爷的例外和偏爱啊!
但是,偏爱越多,责任越大,胤祥的事儿实在是太多了啊。
于是,聪明机智的怡亲王掂量了一下兄弟们,打算找个人来给自己帮忙,左看右看,他把老十七允礼推荐给了他四哥,说老十七“为人朴实谨慎,品行卓然,一心为君为国”。
胤禛很给面子,十三弟,我百分百信任你,你说他好,那他肯定不错。
于是,胤禛很快就下诏册封十七阿哥为果郡王,着管理正黄旗、镶蓝旗事务,还赐了白银一万两。
次年八月,祭天地社稷,胤禛不想派皇子去。
当年康熙早早地立了太子,但同时,也立下了靶子,当年的胤礽之祸,一半在他自身,另一半,就在旁人的趋利之心上,很多时候,是他身边的大臣逼着他催着他走到了那个处境。
胤禛对弘晖很满意,但是,正因为属意于他,胤禛才想保护弘晖,不想让他落到当年的废太子的处境。
太子一立,兄弟,便成了君臣,他当年是胤礽的臣弟,深知君臣名分能让兄弟之间产生多大的隔阂,虽说弘晖与弘时他们和睦情深,但胤禛不想赌。
未免重蹈先帝覆辙,胤禛在八月甲子,召王公大臣,当面下旨道:“储位,实乃千秋万岁社稷江山之大事,非仓促之间一言而定。”
言下之意,他目前没有立太子的打算。
也因为这个缘故,八月里的祭拜大礼,胤禛哪个儿子都没派去,反而把刚上位的十七弟允礼派去干活儿了。
旁人看着,只觉这位新出炉的果郡王实在是聪明,居然攀上了怡亲王,如今还能代祭天地,也是御前的红人了啊!
另一边,端亲王允禩一改往日温柔和善的形象,把贪赃朝廷拨款的官员从小到大顺瓜捋藤地抓出来一大堆,在新帝给他的第一份考卷上交出了让胤禛满意的分数。
允禩也是没法子了,他骨子里是温和儒雅不肯得罪人的性情,但是眼下,他不得罪别人,就得罪皇帝了啊!
允禩毫不怀疑,如果他胆敢像当年查废太子那样包庇托赖,胤禛绝对不会容忍他,说不定就把他爵位一撸把人扔到犄角旮旯去待着了。
他能忍,孩子们呢?他的女儿那么娇弱,从小到大,福晋和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护着养到这么大,要他看着亲女儿去蒙古送死吗?!
还是让别人去送死吧。
胤禛看着人上道,也比较欣慰,看着老八这阵子累得要命,脸上的皱纹都深了,就给赏了一大堆东西,又给了他个新差事——理藩院尚书。
胤禛让人去传旨,站起来活动了活动手脚,走到窗户边看了看天色:“弘时带着元福出去跑马,还没回来?”
这都快四点了啊。
此时的元福,正在郊外碰上了老五允祺带着老九允禟出来放风。
允禟骑着一匹黑马,一脸的不开心,他确实不怎么看得起老四当皇帝,老四整天死板着个脸,跟谁都冷冰冰的,哪有八哥和气?
嗯,不得不说,老九的确是老八毒唯。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看着八哥都认输了,吭哧吭哧跑到河南山东去给老四办差,他还能怎么办?
额娘和五哥是八百个不放心,老四让五哥看着自己,五哥真就把自己带在身边不放,连出来跑马都要跟着他一块,生怕他做出什么蠢事儿来。
唉,过年的时候他进宫,额娘拉着他的手哭得满脸是泪,他福晋也在一边红着眼圈,他又不是傻子,老四都当了皇帝了,他还能干嘛?他难不成还能冲进养心殿把老四搞死,把八哥弄上去啊?
做梦还差不多。
可惜,由于他之前干果的荒唐事儿太多,前科累累,眼下他的信用值为零。
今天跑马还遇上了弘时弘历弘昼这三个小阿哥,允禟坐在马上,百无聊赖地开始逗侄子玩儿。
要知道,这人嘴贱惯了,是很难改的。
“哟,弘昼,你这准头儿可太差了啊!比你阿玛当年也好不了多少。”
刚说完,他就被五哥瞪了一眼:背地里蛐蛐老大,还是当着人家儿子的面,你不要命了?!
允禟被亲哥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悻悻地低头玩儿自己手里的鞭子,不说话了。
李盛抬头看了看允禟,觉得也不能让老五一直看着人,这不是办法啊!
要李盛说,老九这贱兮兮没事找事,都是闲的!
看看胤禛,整天忙得飞起,连后宫都没空进。
允禟还有心情搞事,说明太闲了!
该给他找点事儿干,让他忙起来,那不就没空胡思乱想了?到时候别说出来跑山了,跑厕所都得两步并一步!
不过这位是个刺儿头,得找个能管住他的人。
李盛甩了甩耳朵,忽然想起来,这位好像很有语言天赋的哎!
据说,历史上雍正即位后,允禟为了防备雍正给他找茬,非常努力地学会了用拉丁文来拼写满语,然后跟心腹来往信件。
结果被雍正发现了,说这一看就是洋文,允禟他里通外国,一定是要谋反。
再结合历史上关于老九精通洋文数学的传闻,还有在钱财上半点不吃亏的周扒皮性子,嗯,这一看就是个搞外交的好苗子啊!
李盛决定了,回去就跟胤禛暗示一下,把人弄去理藩院给老八打下手去!
就老八那个能让满朝文武都举荐他当太子的魅魔属性,再加上老九对他八哥无脑崇拜,当初允禩能忽悠得老九老十老十四跟着他卖命,眼下,把老九忽悠回来给胤禛干活儿,估计也不成问题!
第199章
元福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毫不夸张地说,自从四十一年进了四贝勒府,到如今住进万岁爷的养心殿,元福在胤禛面前,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你说,这是你九叔的荷包?”胤禛看着旁边这个啪嗒啪嗒喝酸奶的元福,又看看面前从高到低排一排的仨崽子。
弘时是当哥哥的,老老实实跟皇阿玛汇报昨天的事情。
那会儿大家正说话,元福不知道在想什么,上去就把九叔挂在马鞍上的一个小荷包拽下来了,等他回过神来,狗子早跑出去半里地了。
他只能朝着九叔尴尬地笑笑,咳咳,那啥,他也没法儿啊。
好歹允禟也知道元福的名声,朝着侄子摆摆手:“行了,你九叔不是那不讲理的人,你小时候还被元福耍的提溜儿转,抢不着球还气得哭呢,元福现在脾气更大,算了,不过是个荷包,里面装的就是鼻烟壶,元福爱玩儿就拿着玩儿吧。”
说罢就调转马头要往另一边走,临走前又勒住缰绳一脸八卦地问弘时:“听说,元福不怎么待见隆科多啊,我听说隆科多进宫见皇上,在茶水房里带着,给元福扔肉干,被元福翻白眼,还把吃的踢回去啊?”
弘时看着他一脸无语,心说九叔你心也太大了,这会儿还有心思打听别人的糗事。
根据他对元福的了解,平白无故地把东西掳走,这肯定是要搞事啊!
果然,第二天上午,允禟还在梦里呢,就被福晋从床上拉起来,眼睛还没睁开呢,一张热毛巾就呼到他脸上:“爷赶紧醒醒罢,皇上有旨意给你!”
允禟稀里糊涂地就被按了个理藩院宾客司主事的官职,等传旨太监走后,他嘀嘀咕咕地满脸的不愿意,再怎么说,还是亲弟弟呢,就给这么个小官,他多没面子啊!
不过,在得知是跟允禩一起后,允禟就立马去找他八哥走马上任,开始愉快的社畜生活了。
不久,朝鲜,琉球,安南,暹罗,西洋,缅甸,南掌等国派使臣前来朝贡。
清代的朝贡体系中,对于朝贡国进献天朝的规矩,分为“正贡”和“加贡”两种。
正贡,顾名思义,也就是按照正常规定的进献,通常是数年一次,按照距离长短、亲疏远近、贫富不同,而分别有不同的时间,比如暹罗是三年一进贡,琉球则是两年一次。
至于加贡,是在发生一些特殊事件时,朝贡国额外进贡的,比如新帝登基,上尊号定谥号、册立皇后太子、或者朝贡国有求于宗主国的时候,就会有加贡。
大行皇帝崩逝,新帝登基,这可是大事,周边的小弟们知道老大换了,那当然得来拜码头啊!
于是允禟就忙成狗了。
最可恨的,元福还溜溜达达地出来看他笑话,身后跟着侍卫,还随身带着肉干,这大黑狗就往理藩院的院子里一趴,两只前爪抱着肉干开始啃,时不时咧开嘴角看看他忙碌的身影。
——老四果然是个奸诈小气的!养的这个胖狗也是没好心眼儿!把自己和八哥弄过来给他卖命不算,居然还派了狗来监视他们!真是没格局!
肚子里把人骂了一万遍,等皇帝传召垂询,允禟还是乖乖拿着本子折子,跟着他八哥去汇报了,跟在允禩后边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
胤禛只看他这憋屈样子,心里那点不痛快就没了,哈哈,这世上,还有看着死对头兢兢业业给自己干活儿更爽的事儿吗?!!!
胤禛故意把人叫出来问了几件事。
李盛蹲在旁边看着允禟就跟个人工智能一样回话,都是模板,毫无感情。
不过,倒是言之有物,毕竟,敛财能敛得后世闻名,没一点脑子,也是不可能的。
“于此事上,你倒是肯用心,允禟,你此前多有不法违逆之事,皇阿玛宽容,不曾降罪于你,你自该诚心悔过才是,如今在理藩院,要好生做事办差。”
允禟心说我就知道!来了就没好事儿!老四从小就爱板着一张脸教训人,现在当了皇帝,更是想教训谁就教训谁了!
但还是委委屈屈地跪下:“臣弟领命,谨遵万岁教诲。”
训完人,胤禛又给了个甜枣:“朝鲜朝贡上来的各色绵绸,还有黄花席、满花席、杂彩花席,鹿皮还有獭皮,倒都还堪用,你们这几日也辛苦,朕已下旨恩赏至你们府上,今日天色也晚了,你们也有两三日不曾回府,朕便不留你们了,回去歇息吧。”
两人躬身告退。
允禩到了府里,果然,堂上堆着两大箱子东西,郭络罗氏正带着丫鬟择选,见允禩回来了,笑吟吟地把手上的一块鹿皮给他看:“这块皮子好,给你做双新靴子吧。”
“额娘!我也要!”他们的女儿从屋里奔出来,揽着郭络罗氏的一条胳膊撒娇。
允禩看着眼前这一幕,再想起当年自己被皇阿玛厌弃,病得迷迷糊糊地从京郊被赶出来回京城,在马车上,他握着妻子的手,感受到旁边人的泪水一滴滴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当时,他觉自己活不了了,连上奏给皇阿玛的遗折都想好了。
如今想来,只觉恍如隔世。
“阿玛,你愣什么呢?额娘问您晚上吃羊肉锅子好不好?把哥哥也叫来。”
允禩摸摸女儿头上插着的一只蝴蝶发钗:“好啊。”
就这样吧,挺好的。
在胤禛看来,弟弟们肯低头装乖就够了,朝野看着他们天家父子兄弟和睦亲热,有这个面子过得去就行。
胤禛也不指望每个人都对自己感恩戴德,能听话办差干活儿,这就够了。
但世上的事儿太多了,总有人让他不痛快。
雍正二年二月,田文静调任河南,是为河南布政使,作为雍正皇帝的宠臣,积极的新政改革先锋,他受命在河南推行“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的政策。
但这个政策施行得很不顺利,或者说,困难重重。
首先,什么叫做“士绅”呢?
按照最客观的解释,“士绅”指的是在地方上有财有势,或得过一官半职的人,多数是家有资产的大地主或者是退休的官僚,或与官僚有关系的人。
清朝初期,旗人入关,那会儿满人少汉人多,为了实现对基层百姓的有效管控,也为了缴税和征收顺利,清朝统治阶层给予了士绅这个群体很大的宽容,免除他们本身的差役杂半,一应征调,可以不参与。
在乡间,也给了这些人很大的权利。
种种举措,就是为了让士绅阶层能充当官府和百姓之间的连接桥梁,对上,能配合官府施行政策,对下,能安抚百姓治理同乡,以此来实现满人统治汉人,少数管理多数的局面。
但是,万事过犹不及,在官府的支持和纵容下,士绅阶层的特权迅速膨胀发展,他们逐渐发展壮大,收揽无地平民,恶意土地兼并,而且,不上税不徭役。
只进不出,财富和权势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隐户越来越多,土地开垦得多了,但没人上税啊!
平民沦为奴仆,土地也进了士绅的手里,士绅是不上税的,他们拥有最多的土地,但却一文钱不出。
赋税收不上来,税率只会越来越重,于是有更多的人沦为无地的贫民,最后卖身给士绅大户。
恶性循环下去,对于国家财政是巨大的危害,甚至伤及朝廷的根本利益。
更何况,士绅阶层的危害不止于此,他们倚仗功名,包揽诉讼,欺压平民,乃至串联同年、同乡、同宗,互相勾结,藐视国法,左右朝廷用人,争权夺利,为害一方。
可以说,在地方上,家法大于国法是很正常的事,宗族势力完全盖过了朝廷的威慑力。
康熙末期,这些事已经暴露出来,但是康熙已经无力去整治了。
雍正上位后,深知改革必须要立刻施行,而第一个开始的,就是河南。
河南,作为当时治理黄河的重要地区,对于人工徭役的需求非常大,但是,最大的士绅阶层是“免徭役”的,这就出现了矛盾。
五月份,河南汛情告急,一时征募民夫来不及,于是开归道封丘县令唐绥祖规定,按田亩数量来征民夫,而且,更细节地规定了,沿河大堤一二百里有地的地主,按照佃户多少,要出民夫,配合堤坝工程。
最重要的,严格遵照田文静的要求——“士绅里民,一例当差”。
这可捅了马蜂窝了,封丘县很快就爆发了不满“绅民一体当差”政策,而爆发的罢考事件。
按着这些士绅的想法,自从清帝入关,我们就一直是受优待的,从我上边老爷爷那辈儿,我们家就没干过活儿!凭什么让我们出人干活儿啊?!
实际上,他们完全可以出银子雇佣民夫,或者让家中的佃户来充数。
但是,这些人被优待惯了,一点亏也不肯吃,掏钱不行,出人更不行,我们就是不干!
他们反抗的方式是什么呢?罢考!
时任河南学政的张廷璐在开封府按考时,封丘县的生员,仅有二十三名考生应试,正常情况下,可是应该有一百几十人呢,这会儿连零头都不够。
这还不算完,他们自己不考,也不肯让别人考试,竟敢抢去并撕毁参考考生的卷子,还宣称,参与考试的人就是跟他们对着干,更是堵塞考场门口,不让人进去,大声道,今儿谁要想进去考,就从我们的身上踏过去!
简直是无法无天。
但当时的负责官员是什么态度呢?纵容,甚至间接支持。
原因很简单,这些官员,也属于士绅阶层,他们是朝廷的官员,是雍正的臣子,但是,他们心里,也不赞同这样的政策,因为这同样伤害了他们的利益。
当时主管河南生员的河南学政张廷璐,始终不发一言,一句申斥都没有,这就是隐形的包庇和纵容;
河南开归道李时夏就更过分了,居然向街上铺面借取板凳,请这些搅乱考场的人坐下,“口称年兄,央其赴考”,简直是听着就憋屈,堂堂朝廷大员,竟然去求着人家考试,太丢人了!
河南按察使张保,也是对罢考一事置若罔闻。
他们态度模糊,田文静可硬气得很,他能在雍正手底下当一辈子宠臣,雍正还在他死后增谥号端肃,给他立贤良祠,就说明这位可不是个软脾气。
田文静一封奏折把事儿全说了,从生员罢考,到官员纵容,倒了个底儿掉。
毫无疑问,雍正皇帝震怒。
是真的震怒——胤禛看完奏折,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元福在桌子旁边睡觉,当即就被震醒了。
“真是目无法纪,反了他们了!”
李盛被吵醒,也不慌,站起来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又过去喝了口水,这才走过来扒拉着桌面看了看。
哦,大规模罢考啊!
跟雍正罢考?
呵呵,真是找死啊!
李盛一边看一边感慨,世上还是有勇士的,居然敢威胁雍正哎!
雍正历史上是什么人?连兄弟都不会放过的狠辣角色。
虽说这个世界,胤禛看在兄弟们懂事儿的份上,还是比较和气的,但这并不能说明,他是个好脾气的皇帝。
相反,他是个爱恨分明,而且善于记仇的小气皇帝啊!
李盛蹲在桌子旁边,就看着苏培盛又展示了他的轻功绝学——毫无痕迹地从胤禛身边挪开,越挪越远,头也越低越深。
不光他,除了元福以外的所有人,都在努力减弱自己的存在感,连呼吸都放轻了。
事实证明,苏公公业务还是很出色的,对主子也是足够熟悉的。
“啪——!”那封奏折被胤禛扔下去了。
李盛目测了一下,要是苏培盛没躲开,多少得被蹭一下子,奏折的表皮都是封了缎子边的硬质纸,这要是被磕一下,也够疼的。
哎,胤禛还是比较节俭,平时生气也不破坏家具瓷器,只是扔奏折,捡回来一样看。
“磨墨!”
到了用饭的点儿了,胤禛也不动弹,给田文静写了密旨和回信,坐在龙椅上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出去用饭。
带着气吃饭,不出意外,饭后半个时辰,胤禛就开始胃疼。
“万岁爷,刚才皇后娘娘送来的佛手香橼茶和红枣莲子玫瑰粥,说是元福午后跑去长春宫了,这是皇后娘娘亲自煮好送来的。”
“倒一碗茶来吧。”胤禛往旁边看了看,元福正在窗户下面晒太阳睡觉,睡得四脚朝天。肚皮一起一伏。
胤禛自己也通医理,知道佛手可以补气理气、和胃止痛;香橼能宽中理气、下气消食、健脾和胃。
玫瑰也是疏肝解郁的药材。
元福真是贴心啊!
“元福好像流口水了,去拿个帕子来。”
胤禛走过去,亲自给他的宝贝大狗子擦擦口水,在旁边撸了一会儿元福的大尾巴,心里舒服一点了。
胤禛给田文静的指示很简明:“查拿为首,申明国宪。”
于是,田文静一边镇压闹事的人,一边安抚百姓,组织考试,平息风波,继续坚持政策。
另一边,胤禛看着那不干活儿的三个大臣,干脆把人都撸了,张廷璐革职,陈时夏革职留任。
拿着朕的俸禄,居然敢玩忽职守甚至背刺,滚去反思!
而且下令,今后倘若再有罢考的,就永远不许再考试,就算是全县罢考,也照样办理,绝对不姑息。
若再有人悖逆国法,纵容犯罪,就永远停止科考!
不是罢考吗?干脆,你们再也别想考了!
既然给你们脸面你们不要,那就断了你们一姓一族乃至一县一府的青云路!
雷霆手段下,这些人迅速老实下来。
田文静在得到皇帝的绝对支持后,对河南士绅阶层进行进一步打击。
——不展示一下朝廷的铁拳,你们还真以为自己多厉害呢。
因为这次罢考事件,河南生员士绅,得到了长达十年的严厉打击和定点控制。
田文静开始翻旧账,查处了一大批不法士绅,还上奏皇帝,将革退获罪监生的批准权,由原来的礼部划归各省学政。
这样一来,若监生确有不法事,就不用奏请礼部了,直接革去功名监禁管理听候审判一条龙,那叫一个干脆利索。
真是一次嚣张,换来一辈子的倒霉。
第200章
元福觉得,两脚兽有时候很麻烦。
那天,它趴在地毯上睡得正香,就听到耳边胤禛在长吁短叹,还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这谁睡得着啊?!狗子的听觉还更灵敏呢。
于是李盛从地上爬起来,蹲在原地懵懵地醒了一会儿神,又走到水缸旁边喝了水,甩甩毛,这才有精神过来关心正在emo的铲屎官。
胤禛蹲下摸摸狗狗:“元福,当年在潜邸的时候,朕门下的属臣都同心协力,内有隆科多,外有年羹尧,通力合作,从无隔阂,现在朕登临帝位,朕的肱骨之臣们却都有了自己的心思,彼此间也不大和睦,真是让朕烦恼。”
李盛伸出前爪拍拍他的手:宽心啦,这很正常,以前是打天下,当然要齐心协力,如今大事已定,到了分蛋糕的时候了,你没法儿指望大臣们都一心为公。
最近,胤禛的亲亲十三弟,怡亲王胤祥,和隆科多一起,奉皇命清查亏空,惩治贪官。
查到四川府时,却遭到了阻力。
年羹尧的手下贪污受贿,但却被上司年羹尧包庇。
——“西北不安,正当将帅用命之际,更宜宽大处置。”
这就属于地方官员阻挠中央督办组织查案了,真是岂有此理,于是十三爷怡亲王一封信就把年羹尧告了。
另一边,年羹尧也写了信给雍正诉苦,说西北苦寒,手底下的将领都很艰难,大家也是迫于无奈一时糊涂,他已经整治申斥过了,还望万岁宽大为怀,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将功补过云云。
一边是心腹爱将兼大舅子,且朝廷即将对西北用兵,眼下对兵将过于苛刻,只恐都要军心,也确实不大好;
另一边则是一心为国坚持要秉公处理,并抱怨年羹尧太过跋扈刚愎的亲弟弟。
胤禛有些为难,于是半夜里不睡觉穿着寝衣在屋子里溜达,把狗子都吵醒了。
李盛打了个哈欠,看着胤禛在自己前面走来走去,走了大概一刻钟,坐下开始写信。
胤禛宽慰胤祥,说年羹尧还是忠心的,只是常年在外领兵,不免有些疏于律法,他又是个急脾气,想护着手底下的将领,这才跟你起了冲突,你不要生气,他没有坏心,我会说他的云云。
然后又给年羹尧写信,先是斥责他管理兵士无方,理由再充分,犯错就是犯错了,底下人敢收受贿赂,你这个总督怎么当的?置国家律法、军中纲纪于何地?
再者,你一外臣,怎可对怡亲王不敬?论爵位论君臣论道理,你都理亏,怡亲王教导你,你只管听着就是,居然还还嘴驳斥,真是不像话。
然后又软了语气,说他在西北也辛苦,自己也知道他的功劳,这次他已向怡亲王讲情,暂且记下这些人的罪过,让他们以战功抵罪,但下次万万不可再犯了!
李盛一开始扒拉着桌子边看,后来觉得看不清楚,就示意苏培盛给他腾了个地儿,自己跳上去看着胤禛写。
看来皇帝也不好当,不光要处理国家大事,还要处理大臣们之间的人际关系,都当了皇帝了,还得这么苦心孤诣两边说和。
信寄出去后,年羹尧倒是很快就回信,道他已经知错,以后必然严加监管,万岁恩德如山,他铭感五内,军中上下,必定忠心为君拼死作战。
胤祥呢?一向是听他四哥的话,既然四哥要宽恕,那他也没多事,回信说过就罢了。
然而,胤禛这个文青的矫情劲儿又上来了。
又是一个晚上,李盛刚把自己在软榻上的棉花被窝用爪子摁出一个满意的形状,就听到外面正在批奏折的胤禛又踱步过来,上来就是一把从耳朵撸到尾巴,然后就开始小声念叨:“元福,你说十三是不是不高兴了?他最近给我的回信都很简短,上次还说画一张川蜀景色随信回来,这都半月了,也不曾见着。”
李盛把自己的尾巴从他手里抽出来,扭过头翻白眼看他:你奏折批完了?你是不是有点闲啊?不然你去看看你崽子们呢?
真无语,人家怡亲王出去是办差的,没准人家这会儿正忙着勘察堤坝暗访官员呢,有可能赶路的时候遇上大雨啥的连口热乎饭都吃不及时,谁这么有空给你画画玩儿?
后世年轻人谈恋爱,一方出差的时候,另一方都知道信息回复不及时是正常现象,你这倒好,一点都不懂事儿。
胤禛看着元福的白眼,又撸了一把狗头,有些犹豫地开口:“元福,你是不是在嫌弃我?”
元福没理他,把头埋进两只前爪里面,把耳朵低下来用爪子捂住,专心睡觉了。
然而,他亲亲十三弟心里还是记挂着这件事的,没过几天,确实随信寄回来一卷亲笔画,青山连绵江水滔滔,边上有红花映日,右上角有雄鹰高飞。
“臣弟胤祥,幸见此天工巧秀,谨奉于上。”
还有一封信,说这幅画是他观日出的时候画的,场面之宏伟胜丽,言语不能尽其万分之一。
又心疼他哥因为要当皇帝没法儿出来看美景,他这等愚人却在外面看了不少山山水水,真是惭愧啊惭愧。
胤禛就高兴了,把那卷画拿出来细细看了一刻钟,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心情都很好。
李盛在旁边啃牛蹄筋儿,脑补胤禛的画外音:“啊,太好了,十三弟心里还是有我的啊!”
然而,胤祥不对他四哥生气,可不代表他看得惯年羹尧。
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聚集有十万叛军。
胤禛早在去年就把亲弟弟十四爷定亲王派过去了,但是胤祯毕竟大战经验少,性子也不够深沉缜密,康熙末期时,虽说胤祯在外也带了两年兵,但那会儿主要是震慑巡视为主,还有不少康熙派过去的心腹大臣辅佐,论起来,胤祯还没怎么真的打过仗。
而且,胤禛也怕他有个闪失没法儿和太后交代。
因此这次还是年羹尧打头阵,胤祯负责后勤以及侧翼兵马排布,随时准备接应轮换作战。
这场战役中,陕甘总督年羹尧、四川提督岳钟琪、定亲王胤祯三人主导。
清军兵分三路,北路由延信、富宁安带领,切断叛军与准噶尔部的联系;
南路军有胤祯坐镇,严守川西之巴塘、里塘、黄胜关等处,又亲率二千人入藏,堵住叛军逃往西藏之路。
中路大军由年羹尧、岳钟琪亲自率领,进击叛军。
各路大军先后报大捷,清军大胜。
此一战后,雍正下令重划青海蒙古各部的游牧边界线,并在青海西宁设立总务大臣,从此,青海成为直接受中央管辖的正式行政区域。
年羹尧功劳最大,晋升为一等公,再赏给一子爵,由其子年斌承袭。
而此时,宫中年贵妃有孕,胤禛大喜,额外加恩其父年遐龄为一等公,加太傅衔。
可以说,雍正二年最红的人,就是年羹尧了。
年羹尧进京汇报工作接受封赏,而胤禛则留在青海继续进行蒙古部族的善后工作,经营西北。
年羹尧进京的阵势非常隆重,雍正为表恩遇,令百官相迎。
但是胤祥没去,是的,这时他已经到了京城,但他不乐意去捧年羹尧的场。
于是,怡亲王爷就跟他四哥说自己腿脚不舒服,请了病假跑去泡温泉了。
胤禛知道他十三弟膝盖关节有些病痛,便大手一挥准了,还专门派了太医跟着一起去。
李盛也跟着去了。
胤祥请旨出来,就看到元福跟在自己后面,他以为狗狗想跟他玩儿,就蹲下撸了一会儿大狗,但是等他往宫外走的时候,元福还是跟着他不回头。
“元福,你想跟我去玩儿啊?”
“汪汪!”他还没去过小汤山呢!
胤祥一乐,回去又跟他皇兄禀告一声。
顶着胤禛有些幽怨的目光,李盛叼着自己的零食大荷包,跟着胤祥出宫了。
当天下午启程,不到傍晚,他们一人一狗就到了汤山行宫。
汤山行宫起于明代永乐年间,当时便是皇家园林之一,皇帝和王公大臣经过此处,都会在这里歇息休整。
到了清代,热爱行宫园林的康熙皇帝在五十四年终于把汤山行宫重建完成,作为兼具沐浴疗养和处理政务的一处所在。
汤山行宫中景点也不少:澡雪堂、漱琼堂、飞龙亭、汇泽阁、开襟楼等等。
胤祥安顿下后,当晚舟车劳顿,太医建议第二日再去泡温泉,于是,当天晚上,他早早休息了,临睡前,他还嘱咐人给元福准备夜宵——元福一来就没影儿了,一定是到处逛去了。
这边地方也很大,亭台楼阁阔朗华丽,李盛逛到晚上八点钟左右,觉得有点冷了,这才往回走。
这会儿都十月了,晚风也凉飕飕的,李盛跑回汇泽阁,一进门就看见小谷正在用熏笼上暖好的被子给狗子絮窝——把被子摆成狗子最爱的形状和大小,元福正好能窝进去。
李盛没吃肉,他出去的时候吃过饭了,这会儿不饿,只把热好的羊奶喝了。
他把没动过的四条羊肋排肉朝着小谷推推,自己跳上床打算休息了。
小谷过来给元福擦擦爪子,看着狗子乖乖趴进去睡觉了端着那盘子肉出去了。
元福的肉都是干净的,跟主子的饭食在一个锅里煮出来,好着呢。
这会儿肉还热着,小谷又去厨房拿了韭菜花酱,要了几碗羊肉汤,把隔壁屋子里的两个小太监叫过来,一起把肉吃了。
听着旁边的小太监一个劲儿地恭维他,小谷摆摆手让他赶紧去歇着了,他们这些小太监是轮班伺候的,明天早上四点钟就得起来。
两个小太监巴结地给他打了热水送过来,这才点头哈腰地走了。
小谷看着他们,就好像看到了当年在宫里的自己,要不是当年的四贝勒把元福连带着他要走,他这会儿,估计也早被年轻力壮的小太监们把事儿顶了,运气好的话,可能会带着自己攒了二十年的银子去个清净地方养老吧。
第二天一早,李盛吃过饭,又蹭了胤祥的两个银丝花卷,跟着人一起去泡温泉了。
皇家自然是会享受的,这边都是依着温泉的地势修好的屋子,都是室内温泉,边上有各色桌凳矮榻摇椅,配置那叫一个全面。
但是元福不能进温泉。
——因为狗子会掉毛,掉很多很多很多毛。
那样的话,就把温泉也污染了。
于是李盛被安排在一个大木桶里,桶里也是温泉水,他懒洋洋地飘在里面,时不时啃两口小谷递过来的水果,苹果香甜,马蹄爽脆,小谷还给他剥了一大碗石榴,李盛张嘴吃了一勺子,当了狗子他吃石榴都习惯不吐籽了。
暖融融的屋子里,泡着温泉吃着水果,边上还有胤祥传来的说书先生,李盛愉快地眯起眼,在水里晃了晃耳朵,这日子,舒坦啊!
另一边,年羹尧心里就不大舒坦了。
皇帝对他这次的功劳大为赞赏,他也举得自己劳苦功高,皇帝让大臣们来迎一迎不为过——他可是平定了青海,把青海的辽阔之地纳入了大清的版图,此乃拓土之功啊!
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底下站着的群臣,年羹尧志得意满。
但是,怡亲王没来。
他心里不大自在,对怡亲王也有点意见,但人家是皇上最喜欢的弟弟,又是亲王爵位,他对上这位爷,心里也有点拿不准。
对上别的人,估计皇帝会偏着他点儿,毕竟他是潜邸从龙功臣,刚打了大胜仗,亲妹妹也颇有盛宠。
但是对上怡亲王,他心里就有点虚了,众所周知,皇上对怡亲王,那是百分百的信任和偏爱啊!据说皇上批过的折子,怡亲王都敢拿回去跟皇上提意见,皇上还喜滋滋地夸他弟弟一心为公。
前不久,皇上还斥责自己待怡亲王不够尊敬来着。
想到这,年羹尧心里的这口气就忍下了。
但是转眼一看,嘿,隆科多在那正撇嘴呢,还一脸倨傲,他傲气什么啊?!这现在是雍正朝,可不是他们号称“佟半朝”的康熙朝了!
殊不知隆科多心里也不爽,年羹尧这小子,仗着军功就这么骄横,在他佟大爷跟前也摆起谱儿来了!皇上也太给他脸了,让大臣们来迎年羹尧,他也配?!
他们佟家的祖宗们舍生忘死在关外跟着太祖爷打江山的时候,你年家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按照后世的话说,隆科多就见不得别人在他面前装逼。
于是,这位隆中堂的脸色那是相当难看啊。
年羹尧就更不爽了,老子得胜还朝的大喜日子,你居然这么不给脸面!
然后年羹尧越想越气,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把隆科多给参了。
他当然不能说隆科多不尊重他,他参的是别的事儿。
说隆科多自持皇恩厚重,作威作福,不修己身,不敬发妻,容得一个妾室在京中到处招摇,他的次子,也就是妾室李四儿的亲生子,在京中到处嚣张跋扈,为祸百姓,还说隆科多嫁女时极为奢侈铺张,实在是不像话啊!
隆科多家里,也确实是一团乱。
他的长子岳兴阿,是嫡妻所生,按规矩承袭爵位。
但隆科多可不喜欢这个儿子,他不喜妻子,觉得这个儿子也是蠢笨木讷,不似次子玉柱灵透活泼,会讨他喜欢。
次子玉柱是李四儿所生,他爱屋及乌,在胤禛面前拉下脸面多次求情,愣是把儿子拉拔到了銮仪卫銮仪使,这可是正二品的官!数得着的好差事!
长子虽有爵位,可没有差事官位啊,隆科多也不管。
这么偏心眼,岳兴阿自然气不顺,人家亲娘被李四儿折腾得生不如死,自己一个嫡长子还不如庶出弟弟有脸面!
这家里能安生就怪了。
隆科多和李四儿的女儿出嫁的时候,也确实是很大手笔,据说因为嫁妆太多,怕被人看到惹人非议,于是夜里偷偷运过去。
所以说,年羹尧虽然是挟私报复,但是人家说的都是实话啊!
胤禛刚(自以为)调节好了十三弟和年羹尧的关系,结果转头一看,一直尊为“舅舅”的肱骨大臣隆科多,和年羹尧又闹矛盾了。
他只能又开始在中间说和,希望两边能和睦相处一起为大清出力,大家都是我最喜欢最信任的臣子,更应该团结一致啊!
当着皇帝的面,两边自然是言笑晏晏客气宽容得很,但是一出了养心殿的门,两个人都恨不得眼睛里能冒出两束光把对方烧死。
李盛没在宫里,但靠着系统开挂,吃瓜看热闹是一次不少。
他不由得感慨: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男人之间,事儿也一点不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