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前、夫、哥。”◎
Tina嘴上应是,心里默默吐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还嘴硬。
怪不得被甩。
六点多,医院里人少,vip病房区更是清净,Tina一路走来,没见到几个病人,戴小燕尾帽的护士步履轻盈,自她身旁擦肩而过,问了句:“您是去贺小姐病房吗?”
Tina点头。护士好心提醒:“保镖不让进的。”
为了不打扰贺小姐休息,连主任都来特意嘱咐了,那间病房不让生面孔进。
“唔该。”Tina有这个心理准备。
走到病房门前,果然守着两个健壮的保镖,训练有素,例行公事般询问:“您是……?”
Tina说:“我是沈董的秘书,来给沈太送鸡汤。”
“贺小姐在休息,您请回吧。”
保镖称她贺小姐,想是贺家的授意,但她只能叫沈太:“我放下就走。不会打扰沈太休息。否则……”Tina面露难色,“我也就是个打工的,在沈董那边不好交代。”
保镖油盐不进,依旧是那句话:“您请回吧。”
Tina和两位保镖面面相觑,僵持片刻,Tina忽然大喊:“cici!棠棠!是我呀老板娘!他们不让我进去啊老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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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羡棠正在喝一晚陈皮老鸭汤。
是绣姐带来的。
鸭与压同音,绣姐想给她压惊。
出了这事,虽然有惊无险,绣姐还是吓坏了,一直念叨要替她去天后宫拜拜:“妈祖保佑,我们家cici以后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贺羡棠就笑,一排小白牙整整齐齐。
忽然门外一阵嘈嘈杂杂的,听不清楚。绣姐蹙眉,不满道:“这是病房,谁在吵?”
“我去看看。”贺羡棠踩着拖鞋,推开门,看见Tina抱着束花站在门口,有些惊喜地问:“你怎么来啦?”
她很久没见Tina了。
Tina说:“沈董让我来给您送汤,翠园的黄芪当归鸡汤,补气血最好了。”
贺羡棠眼中的光彩迅速褪色,她张了下嘴,意兴阑珊:“我不喝,你回去吧。”
Tina立刻说:“汤是他的,但花是我的,就算他不派我来,我也要来看你的!你怎么都不让我进门!”
贺羡棠讪讪的:“请进,祁女士。”
病房是套间,卫生间客厅卧室厨房一应俱全,Tina一进去就看见绣姐坐在沙发上织毛线。
“绣姐,在织什么?”
“你来啦。”绣姐放下手里的活,笑道,“随便织点小东西。你吃饭了吗?我煲了老鸭汤,要不要喝一点。”
Tina提起手里的保温壶晃了晃:“沈董让我来送鸡汤。”
“不巧哦。”绣姐摇着头说,“cici刚吃饱。”
Tina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边插花边和绣姐闲聊,夸她煲汤的手艺比翠园的老师傅还要好,绣姐很高兴,让她一定要尝尝今晚的汤,她煲了一整天。
Tina应下了,带来的黄芪当归鸡汤无人问津。
汤里放的陈皮一尝就知是新会的老陈皮,果香清新。
贺羡棠说:“我真的喝不下,放着也是浪费,你带回去吧,让你老板晚上加完班,当宵夜。”
Tina替她老板卖惨:“老板哪有心情加班哦,看着都憔悴了很多,大概心情不好,昨夜一晚没睡,把办公室弄的像火化场。”
贺羡棠笑着说:“你这比喻好不吉利。”
“您还管他吉不吉利呢?”Tina放下碗,“他这事做的太不地道!不过……他也不容易。”
说完这话,她小心翼翼地觑着贺羡棠的脸色,见她神色无异,连睫毛眨动的幅度和频率都没有改变,不免心生感慨。
若是以前,贺羡棠听了这话,必要嘱咐一番,说不定还要亲自去公司,送汤,送宵夜,勒令沈澈回家休息。
罢了罢了,人家的家事,她一个秘书,操心老板的感情状况做什么?
贺羡棠说:“我知道,我理解,他一直很不容易。”
她很理解。数万人要指着沈澈的决策吃饭,他清除异己是小事,大集团里的腐败是常态,尸位餐素的人占据高位才不可容忍。这些人像附在巨型海洋生物背上的藤壶,是沉疴痼疾。
Tina愣了下,问:“理性上能够理解,情感上不能接受?”
“能。”贺羡棠笑了,“他又不喜欢我,对我怎样都合理。再说,他也尽力去保证我的安全了。”
Tina在心里直呼老板这次真是要完蛋了。贺羡棠什么都不在乎。
或者说,她现在根本不在乎沈澈这个人了。
Tina依旧每天送汤来,贺羡棠知道她在沈澈手底下工作不容易,有这么个龟毛老板,也是可怜。所以每次都收下,有时候喝,有时候倒掉浇花。连Mia也撞见过几次,用见鬼的表情问:“这么体贴,沈澈转性了?”
贺羡棠反问:“你见他露过面吗?”
Mia摇头。
贺羡棠笑眯眯地说:“是啊,他都不出现。”
公司里正忙不开,哪有精力顾得上她,安静等几天她自己就消气了。让Tina来送汤,是拿准了她和Tina有些私交,不会为难人。
贺羡棠想到这些的时候也会有些生气。沈澈太会拿捏人心。
贺羡棠又跟Mia讲:“你知道他跟我离婚时唯一提的条件是什么吗?”
“什么?”
“不公开。我们离婚,连他妈妈都不知道。”贺羡棠鼓下腮帮子,她不是个爱说闲话的人,但谁让她真的有一点生气,所以才讲沈澈坏话。
Mia垂着眼想了一会儿,忍不住打寒噤。
他从那时,就算到这一天了。
“狗男人!”Mia骂,“走一步算三步,迟早变秃头!”
到了第五天,晚上又下雨了。沈澈处理完所有文件,在办公室里点了支烟,静静地看着落地窗上爬满雨丝。
这是远南集团的顶层。视野很好,望出去,仿佛整座城市都匍匐在他脚下。
事实也是如此。五天时间,他清理掉了他父亲的那批忠心耿耿的老部下和一直靠着沈诚明在公司里作威作福的亲戚,如今的远南集团里,没有一个人不让他顺心顺眼。
沈澈却有点高兴不起来。
说是为贺羡棠吗?可那夜的失控已是反常,不该再有。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上他亏欠她许多。
一支烟燃尽,电话铃声响起,沈濯叫他一起去医院看沈诚明,仔细想想,很多天没过去了,这样关键的时间节点,即便是作秀,似乎也该去走一趟。
沈澈抓起车钥匙,没让司机跟着,到停车场,独自开车,去医院的路上才想起来,贺羡棠也住这家医院。
十二月的雨天,阴冷潮湿。贺羡棠披着件外套,慢悠悠地在走廊里遛弯,这些天躺的她骨架都要散了,可惜外面下着雨,她不能去花园里。
赵珩懒散地支着身子,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的很慢,真是散步,从走廊这头晃到那头,又晃回来,赵珩发牢骚:“走来走去晃的我眼晕。”
贺羡棠瞪他:“你空着手来我都不说你什么!陪我走几步你就不乐意啦?”
赵珩甩她两张音乐会门票:“谁说我空着手来的?”
贺羡棠仔细一看,是她很喜欢的一个俄派大师,老奶奶七十多岁了,独奏会听一场少一场。
“谢谢哦。”贺羡棠笑弯了眼,“不过为什么是两张,我和Mia的吗?”
赵珩瞪大眼:“贺羡棠你有没有良心,我就不能也接受一下艺术的熏陶吗?”
“逗你玩的。”贺羡棠把票甩回去,“你先收着,我没有口袋装。话说那天你能来接我吗?我不想开车。”
赵珩随手塞进西装外套里,嘟囔:“哪次不是我接你?你家司机的工资都应该分我一半。”
贺羡棠说:“伸手。”
“什么?”赵珩摊开手心。
贺羡棠拍了一下:“先欠着。”
小时候玩的把戏。
赵珩手掌虚握着,拇指与食指摩挲,掌心残存着一点温度,她没有在发烧吧?可怎么那么烫。
烫的他出神。
“赵珩?”贺羡棠叫他,“你愣什么?”
她已经走到前面去了,两人差几步的距离,贺羡棠扭着头,赵珩才发现她戴了一对很小的钻石耳钉,忽闪忽闪的。
“没什么。”他快步跟上,声音有些不自然,“什么时候出院?”
“周一吧。”贺羡棠倒没什么,退烧后精神一天比一天好,只是贺少川不放心,又给她安排了心理医生。
不得不说亲眼见人自杀的冲击力还挺大的,更别提这个人还是她认识的,有几天晚上,她做梦能梦见海滩上的那片血,海浪一卷,整个海面都是红的,血淋淋的,很吓人。
以为自己见多识广心态好,其实也不过是以为,身体最本能的反应不会骗人。
赵珩哦了声,说:“那天我公司有事,就不来接你了。等你出院我再去看你吧。”
贺羡棠问:“话说你最近每天都来,是工作不忙吗?你上班也不要太随意了吧,赵叔就你一个儿子,我觉得他还是希望你认真点。”
赵珩嗤笑:“我又不是你前夫。”
走到楼梯口,赵珩视线随意向下一扫,脚步便停下了。贺羡棠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前夫正拾阶而上而上。
赵珩挑衅似的话由远及近。
“工作忙只是借口,你没听过那句话吗,想送你回家的人,东南西北都顺路。陪你这回事也一样,不想陪你的人,在办公室睡大觉也说是在加班!”
“是不是啊?”赵珩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一字一顿地叫他,“前、夫、哥。”
22
第22章
◎“贺羡棠,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沈澈置若未闻,只是看着贺羡棠。已经过去五天,直到今天见到了,沈澈才发现,他其实不敢见贺羡棠,不敢看见她憔悴模样,不敢看见她脖子上尚未淡去的疤痕。
然而他只是站着,脊梁绷直。
谁也没开口说话,有风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呼啸而过,走廊里窗户开着,贺羡棠打了个哆嗦。
她穿病号服,披一条黑色羊绒披肩,因为太瘦,两条松松垮垮的裤腿下露出细细的脚踝,人一动,裤腿也跟着晃。
沈澈走上来问:“冷吗?”
手指动了动,想握她的手,像往常一样,放进口袋里暖着,最终还是妥帖地收回身侧。
贺羡棠不言,径直向前走。赵珩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那姿态像是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沈澈从未觉得他们俩站在一起这么刺眼过。
他一直知道赵珩喜欢贺羡棠,喜欢的恨不得倒贴进贺家,只是此前并不在意,左右贺羡棠是他的妻子,赵珩又是她朋友,总角之交,他也不想干涉太多。
如今离了婚,反而看不顺眼了。
擦肩而过的瞬间,沈澈喊住她:“cecilia。”
贺羡棠转头,轻声问:“有事吗?”
两人肩贴着肩。
住院楼走廊的光很亮,沈澈视线落在贺羡棠脖子上,她皮肤白,羊脂玉一样润,因此伤口就很明显,淡粉色的,尚未痊愈,像一件上好的瓷器上有了划痕,看着刺眼。
沈澈叹了口气,说抱歉。这一声叹的九曲回肠,因为发现两人再见面,竟除了抱歉以外不知该说什么。
贺羡棠小扇子一样乌黑浓密的睫毛眨了两下,掩住眼底晦暗。
“我不原谅。”她说。
短短四个字,很轻,又掷地有声。她讲完,头也不回地进病房,倒是赵珩回头看了沈澈一眼,眉梢眼角含笑,喜气洋洋的模样。
沈澈静静看着两人的背景消失在走廊里,上楼,沈城明的病房在顶层,走廊尽头是露台,沈濯在外面抽烟。
沈澈进去看了一眼,也出来,心烦意乱,摸沈濯的兜:“分我一支。”
“你自己没有?”沈濯丢给他烟盒和打火机。
沈澈的烟是由古巴一家只做雪茄的品牌定制的,尼古丁含量比市面上的烟都低,他没有瘾,只是工作太忙的时候,点一支提神用,倒是沈濯什么都抽。
沈澈取出一支衔在嘴里,低头去够火,有风,打火机火苗闪了一下,他去追,终于点上,缓缓吐了口烟圈,才说:“抽完了。”
沈濯侧目看他,幽幽地问:“在楼下碰见大嫂了吧?”
除此之外没办法解释,这种升官发财快死爸爸,富二代人生三大喜事齐聚一堂的时刻,沈澈为什么心情差的像他和沈城明父子情深一样。更何况他平常抽烟很克制,一个月抽不了一盒,这才多久,存货都没了,抽这么猛,怕是肠子都悔青了,还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出来。
沈濯轻哼了声:“死要面子活受罪。”
沈澈忽然说:“这烟劲挺大的。”
“抽不了还我。”沈濯说,“我抽着还行,承认吧就是你太菜了。”
“你过的也没那么顺心吧?”
沈濯:“……”
“晏宁肯理你了?”
沈濯扭过脸来看外面,兄弟俩都沉默,一支接一支地抽了一会儿烟,楼下树影花影间走出来一男一女两道人影。女人赫然是贺羡棠,还披着那条黑色羊绒披肩,从上往下看,沈澈发现她身影消瘦落拓得厉害。
以前没发觉,她原来这么瘦,肩膀像一片蝴蝶翅膀,薄薄的仿佛一捏就碎。
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出住院楼,停在一颗樟树下。赵珩的司机等在不远处。
刚下过雨,空气湿润,沾染花木香。微风吹过,路灯下婆娑树影晃动,贺羡棠踩着樟树影子,同赵珩告别。
她大幅度地挥手:“回去早点休息啊!”
赵珩抬手敲她脑门儿:“傻样儿。”
贺羡棠说:“你小时候一加一都得掰手指头算半天还算不对,你还说我傻?”
赵珩说:“哎贺羡棠我发现你最近特爱翻旧账。”
“就翻!”贺羡棠朝他扮鬼脸,“八十岁了我也能记得你一加一算出来等于四!”
赵珩笑了,说:“你最好记到八十岁。”
“行、啊!”贺羡棠笑弯了眼,“讲给你孙子听。”
赵珩也跟着笑,发现她眼睛特亮,凛冽黑夜里,比耳边的钻石耳钉还要亮。小时候赵珩就觉得她的眼睛漂亮,圆溜溜亮晶晶的像黑葡萄,比那种五彩的琉璃珠子还吸引人,像有个小漩涡一样,他跌进去就走不出来。
“cici,我……”
压抑许久的冲动要冲出胸腔,赵珩呼吸一紧,整个人有点僵。
果然深夜让人冲动。
贺羡棠轻挑眉梢:“啊?咩事?”
赵珩长舒一口气:“……你有根睫毛掉了。”
“啊!”贺羡棠抬手要揉眼睛,赵珩拦住她,说这样揉不下来,指腹在她眼皮上轻轻蹭了几下,捏下一根睫毛。
细细一根,要对着光才能看清楚。
贺羡棠对着吹了口气:“丢了吧。”
“别丢啊。”赵珩说,“许个愿吧。”
“和猫咪胡子是一个作用吗?”贺羡棠十分配合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举到唇前,嘴唇无声地张合。
深夜寂静无声,仿佛世界一片荒芜,只剩他两个。赵珩垂眼凝望,见她神色虔诚,如在佛前祷告,蓦然想到有一年他们去庙里拜佛,贺羡棠也是一样虔诚。
是她订婚后不久的事情,那年她许愿,和沈澈终成眷属。他也许愿,从未那般认真地礼佛上香,希望她愿望成真,做好了一辈子用朋友的身份陪伴的准备。没想到命运兜兜转转,像递来一份礼物,再次把机会送到他面前。
赵珩觉得是上天眷顾。这次他不会再错过。
如果感情分先来后到,那沈澈明明才是那个后来者。
过了会儿贺羡棠睁开眼,说:“好啦!”
赵珩问:“许的什么愿?”
贺羡棠从小到大许愿都不保密,过生日时当着一大家人的面就喊,我想要这个包包那架钢琴,我不想去上学想去马尔代夫,每次都能实现。想要的包包钢琴第二天就会送到家里,想要翘课去度假,即刻就能乘私人飞机启程。
这次她不喊了。
以前总有人替她实现愿望。而这次的愿望,只有她自己努力。
她想要向前走、不回头的勇气。
永远不回头。
贺羡棠含糊地说:“说出来就不灵啦。”
“说说嘛,说不定我能帮你实现。”
贺羡棠摇头:“你不行。”
赵珩急了:“不能说男人不行!”
“可是Mia也经常说贺少川不行。”
“那不一样!”赵珩强调,“贺少川是真不行!”
贺羡棠想到一些不好的流言:“你说哪方面?”
赵珩:“……”
话题偏到没边了。贺羡棠怕赵珩真的口出狂言,掌心向外:“打住打住,你赶紧走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赵珩终于走了。阔步走到车前,他的司机拉开车门,赵珩却忽然转过身,朝后跑了几步,明明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这几步跑的像个青涩冲动的毛头小子,和十六七岁时他打完比赛,从球场上跑到贺羡棠面前,问“你有没有看见我刚刚投的那个三分”一样,从他的少年时代里跑出来。
赵珩在贺羡棠面前站定,喘着粗气冲她笑:“贺羡棠,等今年看到第一场雪的时候,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又一支烟燃尽,沈濯捻灭那一星火,随手扔进垃圾桶,然后看热闹不嫌事大似地去撞他哥肩膀:“你这位前夫,发表一下观后感吧?”
23
第23章
◎他自负过头,总在回避◎
沈澈长长地舒一口气,这才意识到他刚刚连呼吸都忘了,只顾屏气凝神地偷窥。他隔着烟雾抬眼望沈濯,冷冷吐出两个字:“无聊。”
沈濯拍他肩膀:“理解,我以前也这么嘴硬。后来……”
沈濯长吁短叹,说往事不提也罢。出乎意料的,沈澈问:“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老婆跑了啊!”沈濯鄙夷地看他,“这还用问?”
“……”
沈濯火上浇油,指指楼下:“你这比我严重多了啊,我老婆是自己跑的,你老婆容易跟别人跑啊!哦不对,已经是前妻了。”
沈澈转身就走,沈濯在他身后大喊:“你去哪啊?”
沈澈也不知道去哪儿。
他坐在车上,有些手痒,又想抽烟,发现烟都在沈濯那,没顺来,开车漫无目的地在香港转,接了个周聿安的电话,喊他去水岸打牌。
水岸,寻欢作乐的好地方。老板是瑞士人,所以水岸除了赌牌和提供一些特殊表演之外,地下一层还干瑞士人的老本行,以保密的形式存放私人藏品。沈澈一口回绝,周聿安说:“就打牌,又不干别的,我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好吧?三缺一,快来。”
沈澈就去了。到了之后侍应生领他到周聿安的包房,推门一看,有家室的某人正捏着副扑克牌跟两个金发碧眼的洋妞调情。
沈澈头疼:“你的家室呢?”
“出国了。总得让我喘口气儿吧。你还别说,我现在真有点羡慕你们这些单身的,怎么玩都没人管。”周聿安丝毫没察觉沈澈脸色难看起来,美滋滋地把牌一丢,去开麻将机,“终于不用打这破斗地主了。”
没事干,没地方去,沈澈就陪着打了几把,兴致缺缺,总输。周聿安是麻将迷,不允许有人在牌桌上放他水,把手搭在左边女人的大腿上,一本正经地批评他:“大佬,你不认真。”
沈澈打出一张五万给他,见他推牌喊胡,站起来居高临下看他:“我脑子进水了才来看你胡闹!”
“别走别走!”周聿安抱着他胳膊,三缺一的时候他连前女友都敢喊,怎么会让沈澈这么轻易就走了,“我听说cici在这存了件宝贝。”
“水岸的招牌都这么烂了吗?”
“那哪能啊。”周聿安可不想砸人招牌,解释,“昨天已经取出来了,她让水岸的工作人员自行销毁,你不想知道,她到底存了什么东西,现在又不要了吗?”
东西取出来,保密协议就失效。水岸的保管费用是天价,这项业务大多提供给不便透露身份的神秘收藏家,贺羡棠有什么东西,需要放在这?
沈澈垂着眼,灯光直愣愣地洒在他睫毛上,让人看不清眼底神情。
他直觉,那是一件和他有关的东西。
周聿安八卦,试探着问:“去看看?”
水岸的老板操着口不地道的普通话回绝:“我不能这样做,虽然保密协议已经失效,但这依旧是客人的隐私。”
周聿安解决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啪”往他办公桌上甩了一沓厚厚的现金,老板不为所动,周聿安“啪”又甩了一沓,老板还是说:“抱歉。”
周聿安把金发碧眼洋妞往前一推:“那我可就去举报你这里非法经营黄色行业了啊。”
“你……”老板深呼吸,想说你这有点不讲武德了吧,结果跟沈澈对上视线,后者揉着太阳穴,显然耐心已经耗尽。在香港做生意,有些人能得罪,有些人可不行。
周聿安拍着桌子说:“我什么?我遵纪守法好公民!”
“你……”老板说,“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拽什么屁呢。”周聿安嘟囔,转头去看沈澈,得意洋洋地一甩头,“走吧,大佬。”
老板一边叹气一边让人把那件宝贝拿出来——一张牛皮纸包着的黑胶唱片。
“它被送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子。”老板说,“坦白讲,我们也很头疼,水岸经营多年,第一次遇到顾客这样的请求。”
沈澈抓起那张唱片往外走,说:“你找台唱片机给我送来。”
唱针落下,唱盘缓缓转动,第一个钢琴音符流出前,沈澈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重重跳动,声如鼓擂。
很耳熟的旋律,沈澈记不清在哪里听过,大概无非是和贺羡棠一起时听的。
一曲结束,然后是一阵嘈嘈切切的杂音,接着,贺羡棠清亮的声音响起。
“今天五月二十一号,很巧哦,是你的农历生日。可惜你在洛杉矶出差。”
沈澈朦胧地想起,是两年前。
“刚刚那首钢琴曲是肖邦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你第一次来听我的音乐会时的安可曲,送给你当生日礼物吧!”
原来是那首啊。
“这几年你很少来听我的音乐会哎,所以你应该不知道,我一直拿这首当安可曲。你总是很忙,忙着工作,忙着出差,没时间听音乐会,也没时间陪我,连过生日也没时间过。”
沈澈屏住呼吸,怕贺羡棠的声音在一息之间就溜走了。他能清晰地听到布料磨来磨去的声音,迷迷糊糊地想,她又在玩袖子。
“你是不是……”贺羡棠的声音低落下去,“还不喜欢我啊。”
“我们都已经结婚三年了,你还是不喜欢我。”
“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等哪天你真的喜欢上我了,我再把这个礼物送给你吧!”贺羡棠轻声说,“沈澈,生日快乐,我爱你。”
“我爱你,Iloveu,Jetaime,Ichliebedich,Tivogliobene。我不会说别的啦,就这样。记住我钟意你啊,祝你天天开心!”
“咚!”贺羡棠敲下钢琴C键,整段录音戛然而止。
喝完酒录的吧。沈澈嘴唇抖了下,想笑,唇边晕开的却只有苦涩,那苦一蔓延到舌根,让沈澈想起来有一年夏天,贺羡棠脾胃不调,找老中医开的药里有一味黄连,骗他尝过一口。
加了黄连煮的中药也不过如此了吧。
重新吐出一口气,因为缺氧,四肢都酸涩而绵软。过了好半晌沈澈才回过神,阔步往外走,每一步都像踩在云上,整个人在心烦意乱间,被如巨浪般的无力感吞噬。
车重新开回医院,香港这么小的地方,今晚这一段路却格外长。
沈澈不知道贺羡棠当初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录下这张唱片,又是以怎样的心情让水岸销毁这张唱片。总是听的人是无比遗恨且酸辛的。
他好像在很久之前,就喜欢上贺羡棠了。
久到沈澈其实也记不清楚,究竟在哪一刻心动,但如果仔细在回忆里挑挑拣拣,他记得贺羡棠说“喜欢”时,他加快的心跳。
他自负过头,总在回避,以为他是掌舵的那个人,以为他不需要掺杂着感情的婚姻。
所有对贺羡棠的拒绝,都是他的自欺欺人。沈澈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的虚伪和卑劣,他总是对贺羡棠心狠,让贺羡棠心碎,以此来警告自己,他根本不爱。
他是*感情里的胆小鬼。
车重新停到住院楼楼下,沈澈三两步跑上二楼,站在贺羡棠病房前,要抬手敲门时,却总算尝到近乡情怯的滋味。
贺羡棠那句“我不原谅”敲着他的骨膜。他根本不知道用什么来挽留贺羡棠,用金钱、钻石、鲜花,贺羡棠从不缺。用一腔孤勇的真心,贺羡棠还稀罕他的真心吗?
这东西全看给谁,给一个不在乎的人,便一文不值。从前贺羡棠对他是这样,现在他对贺羡棠也是这样。
手痴痴地停在半空,忽然有护士期期艾艾地叫他:“沈董。”
沈澈咬着腮边的软肉,扭头看她。小护士被他眼底密布的红血丝吓了一跳,缩缩脖子,小声说:“贺小姐已经睡了。”
总不该打扰她休息。
沈澈“哦”了声,静静在门前立了会儿,转身往外走。
凌晨时分,黑夜无边无际。沈澈去医院外面的便利店买了盒烟,坐在车里抽。随便拿的,薄荷味,劲挺大,咬开爆珠,提神倒很不错。
一夜未眠,到天亮。八点多钟的时候,贺羡棠病房的窗帘紧闭。沈澈望着那扇窗,接到助理电话,公司有要事等他决断。
沈澈说:“知道了。”
挂了电话,他把脸埋在掌心,深呼吸,搓了两下,最终还是驱车离开。
迈巴赫驶出住院区。二楼的那片窗帘“唰”地打开,贺羡棠推开窗,冬季阳光凄凄惨惨,伴着鸟鸣与风声,落进室内。
【作者有话说】
这俩人总是错过~
24
第24章
◎“你看你也离婚了,我又单身,实在不行,咱俩试试呗?”◎
冬季萧瑟,香港接连几天降温,贺羡棠换了台不算张扬的代步车,往返于家和乐团,彩排、练琴,偶尔下班路上,去甜品店买小蛋糕或者去花店买一束花,有时也被朋友和同事叫出去吃饭,离婚后的生活总算踏入正轨,规律且乏味。
香港不大,贺羡棠和沈澈的交际圈高度重叠,他们却没再碰过面。贺羡棠听过一个说法,缘分尽了的人,就不会再见面。她觉得他们缘分尽了。
去欧洲的前几天,贺羡棠和赵珩去音乐会,黄金时代走来的俄派大师,贺羡棠听的畅快,赵珩却有些兴致缺缺,他从小就没什么艺术细胞,再澎湃的钢琴曲都能当催眠曲听。结束后贺羡棠有些赧然,说:“你不喜欢的话,不用勉强来陪我。”
“我觉得审美是可以培养的,”赵珩上车,在中控台拿瓶水,灌了两口才觉清醒些,“你说是吧?”
贺羡棠就点头。
Mia和贺少川约他们去吃饭,他们到时八点多,那两位已经坐在包间里了,不大的圆桌,一个在最里头,一个在最外面,谁也不搭理谁,气氛非常沉默。
这架势一看就是刚吵过架。贺羡棠坐下就一言不发地玩手指,一边是亲哥哥一边是亲姐妹,她也不知道帮谁。赵珩坐贺少川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没一会儿侍应生来上菜,一盘烧鹅,Mia和贺少川夹同一块,谁也不让谁,最后Mia撂了筷子说:“不吃了!”
贺少川还挺美,夹走那块烧鹅:“你不吃我吃。”
赵珩捂着嘴笑,贺羡棠揉着额角,不忍直视,听见他笑出声,拍了他一巴掌。
赵珩清清嗓子,咳了两声:“你这样都能有女朋友,凭什么我没有?”
贺少川叼着烧鹅,三下五除二吃干净了,一抹嘴说:“因为你菜!”
Mia说:“他女朋友你们见过吗?”
赵珩一摊手,问贺少川:“你还有别的女朋友?不是我说你,大佬,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
“我有个屁!”贺少川一口气顺不过来,不上不下地卡在气管里。
“一个混了英国、俄罗斯、法国和韩国四国血统的小模特儿哦。现在谁不知道你贺大少在追求人家!怎么不领出来给大家看看啊,听说才二十岁出头呢,年轻漂亮。没想到啊贺大少,老牛吃嫩草,好这一口。”
MIa语速很快,贺羡棠顶着枪林弹雨,见缝插针地往嘴里塞东西,餐前水果是时令的葡萄柚,已经剥好,微酸,贺羡棠不爱吃,往Mia嘴里塞了一瓣,她上下唇一碰,也被酸到了:“这么难吃,这家餐厅怎么开下去的?”
贺少川终于得了个空隙插嘴:“说了多少次了我没追人家没追人家,是我助理追她!她误以为是我,才出去乱说!你到底吃的哪门子飞醋!现在人俩都已经谈上了!我还算半个媒人!”
Mia说:“鬼知道是不是你找的借口。”
赵珩听了半天,问贺羡棠:“我以前也没发现他们俩这么会无理取闹啊。”
贺羡棠说:“他们小情侣的情趣,你不懂。”她用筷子隔空点了下那盘烧鹅,“咱俩吃咱俩的就行。这个真挺好吃,皮脆脆的,你尝尝。”
赵珩喜欢听她说“咱俩”,笑意浮在面上。
那边吵了一会儿,贺少川承诺给Mia买包,终于偃旗息鼓,能安静地吃一顿饭。
贺羡棠吃饱了,托着腮看他们俩,会吵会闹会说笑,Mia也不缺一个包,只是要贺少川送,意义不一样。
原来谈恋爱是这样的。
她心里忽然很荒芜。胃填满了,心是空的,细想来三十多年,她居然没正经谈过一场恋爱。
连不正经的也没有。
从对爱情抱有无限幻想的少女时期开始,到而立之年,沈澈这个人就占据了她漫长的轮回的四季。那些无限美好的、怀揣着无限期望的、觉得全世界都属于自己的时光早已过去。
贺羡棠忽然想,会不会我再也谈不成恋爱了呢?
她有点晕碳,迷迷糊糊地想睡觉。
赵珩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困了?”
贺羡棠点头:“嗯!”
她一犯困,反应就迟缓,看起来洋娃娃一样乖。
“那我送你回去吧。”
赵珩刚站起身,被Mia叫住:“今晚我去她家住,等下我们俩一起走,你送贺少川,他没开车。”
贺少川和赵珩对视,同时“啧”了一声转过头,相看两厌。
寒风湿漉漉的刺骨,贺羡棠缩在副驾驶座上,裹紧小毛毯,闭着眼打瞌睡。迷迷糊糊间想起来件事,忽然惊醒。
Mia被她吓了一跳:“一惊一乍的干什么?”
“我今年不和你们去北欧了。”贺羡棠说,“在巴黎开完音乐会我就回来。”
“那就不去了,只在巴黎转转吧。”Mia随口问,“你回来有事?”
“也没什么事。”贺羡棠犹豫了会儿,不知该不该说,她只是不想和赵珩去看雪。
她觉得赵珩口中要告诉她的那个秘密,是他喜欢她。可是贺羡棠不愿意和朋友谈恋爱,情侣一旦分手,就很难再做回朋友。
她不愿意失去这个最重要的朋友,若是戳开那层窗户纸,两个人的关系就没法回头了,贺羡棠没办法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若无其事地和他相处。
她只能用这种方法逃避,并且期望巴黎也不下雪。
“那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大雪天?”
“就是,就是……”贺羡棠挠挠头,张嘴就胡扯,“我想回来看跨年烟花!”
每年跨年,维港都会放烟火,算是香港的盛事。
Mia不疑有他,毕竟贺羡棠是个很追求仪式感的小女孩,爱跨年爱凑热闹都很正常,扯扯唇吐槽她:“想一出是一出。”
“啊,对啊。”贺羡棠虚心接受批评,“就是这么善变的小女孩。”
车开了一会儿,灯景流光溢彩,拐进贺羡棠家小区时,Mia忽然问:“你觉得赵珩怎么样?”
贺羡棠说:“他人挺好的啊。”
Mia说:“我不是问这个,我当然知道他人挺好。我是说,你觉得他做恋人怎么样?”
“也挺好的。”贺羡棠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你别跟我装傻。”车停进车库,Mia扭头看贺羡棠。到底是多年好友,她也想帮赵珩一把,“你觉得和他在一块儿怎么样?你离婚这么久了,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也不错。赵珩就挺好,跟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虽然没沈澈精明,但品行不坏,对你也殷勤。”
贺羡棠叹口气,怎么就不让她装傻混过去呢?
她说:“我也是最近才发现,他好像喜欢我。”
Mia挑眉,一脸“你敢说我就敢信”的表情。
“你别这样看我,真的,我以前眼里心里只有沈澈一个人,哪里会想这么多?”贺羡棠仰头靠在座椅上,“你这个问题就像是,选我喜欢的,还是喜欢我的。我喜欢的,我已经选过了,没成,而且短时间内我也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至于喜欢我的……”
贺羡棠摇了下头:“这对赵珩来说不公平。”
Mia说:“他求之不得。”
“我还没想好。”贺羡棠心里乱糟糟的,“我……”
Mia劝她:“谈恋爱这种事多尝试几次就好了,总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试试别的类型,说不定其实你也挺喜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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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最后一场音乐会,在香榭丽舍剧院举办,是钢琴与管弦乐团合作的形式,六首曲子,贺羡棠弹其中一首圣桑的第二钢琴协奏曲。
她较少开独奏会,一是没那么有事业心,二是此前几年她的精力大多放在沈澈身上,学着当合格的沈太太,必然要分出时间陪他出现慈善晚宴或者各项会议。
结束后有在后台合影留念和签名的环节,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等彻底忙完,只有赵珩还等在后台休息室,Mia和叶微早就溜了。
他抱着束花,用千日红点缀的小雏菊,俏皮可爱。贺羡棠很喜欢,说:“谢谢,很漂亮。”
赵珩说:“我今晚可没睡着!”
贺羡棠往外走,听见这话,笑了:“坏了,我是不是弹错音了?”
她还穿着上台演奏的抹胸礼服,短发长了些,落在肩上,光洁的颈上没有多余的饰品,素净典雅。
赵珩给她披上提前准备的羊绒大衣,说:“外面冷,别着凉。”
“那你呢?”贺羡棠扫他一眼,“你穿的也好少。”
依旧是西装衬衫,看着不保暖。
赵珩说:“我耐寒。”
走出剧院时,天彻底黑下来,临近圣诞,街上安置了一株巨大的圣诞树,蒙田大街两旁的树上也都挂着金色的圣诞灯,节日氛围浓郁。
贺羡棠抬头望天。
下雪了。
这是巴黎的初雪。
贺羡棠缓缓眨眼,觉得这是一种宿命。她有点信命了。
赵珩伸手接雪花,喃喃道:“都说欧洲的天气预报不能信,没想到还真下雪了。”
他扭头,目光闪烁,像有两把小火苗在烧似的:“cici,你……”
这种话只能一鼓作气,赵珩朝贺羡棠咧嘴一笑:“你看你也离婚了,我又单身,实在不行,咱俩试试呗?”
贺羡棠抿着唇。
“跟我试试吧。如果试不成,你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朝思暮想,他贪嗔痴念,如今就站在他眼前。赵珩有点等不及了,牵贺羡棠一只手,缓慢地俯身,要去吻她,却还是把选择权放在她手心,“cici,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就随时叫停。”
他笑的阳光又干净,贺羡棠抱着小雏菊,居然有片刻犹豫和动摇。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散,她其实不愿意看到赵珩的笑容碎在脸上。
更何况,贺羡棠想起Mia劝她的话——“谈恋爱这种事多尝试几次就好了。”
赵珩的唇近在咫尺。他的嘴唇长的很好看,形状标致,唇角微微上扬,永远笑吟吟的模样。不像沈澈,薄唇,没表情的时候,天然透着威压。
贺羡棠脑中一片空白,忽然有什么声音,在这雪花一样的空白里闪了一下。
“cecilia。”
是沈澈叫她的声音。
贺羡棠猛地回神,后退半步,循着声音望去,一片大雪纷飞中,沈澈正朝他们走来。他的唇紧紧抿着,胸腔剧烈起伏,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他连垂下的指尖都在发抖。
25
第25章
◎他怎么也想不到,几年前的话,千回百转地扎到了自己的心上。◎
沈澈捏着贺羡棠下巴抬起来,拇指在她唇上擦过。
前段时间公司里事多且杂,他被牵住,这么一拖就到了贺羡棠的音乐会,沈澈一闲下来,总是想到那张黑胶唱片,干脆买了张票,飞来听现场。
音乐会结束后沈澈没找到贺羡棠,就在剧院对面蹲点,方散场,观众鱼贯而行,直到人渐渐少了,贺羡棠才和赵珩一起走出来。
她穿着条白色缎面礼服,很简约大方的款式,蒙上头纱能直接去结婚。沈澈捻灭烟,丢进垃圾桶,抬脚要过去,谁知这几秒钟的功夫,雪下密了,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望过去,赵珩牵着贺羡棠的手,不知在说些什么,神情虔诚而焦躁。
沈澈很熟悉这种神情,跟雄孔雀开屏求爱一样。他眯着眼瞧,赵珩俯下身,姿势像是要去吻贺羡棠。那一瞬间,赵珩脸上焦躁的表情转移到他脸上了,沈澈听见心脏漏了一拍,指尖抽了筋似的,说不上是麻还是疼。
就差一点点。如果他今天不在,贺羡棠是不是就要答应赵珩了?
沈澈觉得后怕。雪天里惊出一层冷汗。
贺羡棠拍开沈澈的手。下一秒,赵珩冲上来双手拎起沈澈的衣领,他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眼圈都是红的,声音嘶哑:“你他妈还有脸出现?知不知道一个优秀的前夫应该像死了一样安静。”
坏他好事!
赵珩越想越气,握拳狠狠照着沈澈的脸挥去。沈澈下意识一拳揍回去。
他早就过了和人逞强耍威风的年纪,或者说他根本没那个阶段,十几岁最年少轻狂时他都不相信有朝一日会当街和另一个男人打起来。
“觊觎有夫之妇,”沈澈咬着牙恶狠狠说,“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两人扭打起来,你一拳我一拳都故意往脸上招呼。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异国街头打架,明天怕是要上当地新闻,传回香港还要不要见人了?
贺羡棠转头就走。
她讨厌沈澈看她的眼神,讨厌沈澈和赵珩打架,像是草原上的雄狮争夺一头母狮,但她不是属于赢得比赛的狮王的战利品,她是个有独立意识的人。
沈澈余光瞥见贺羡棠离开,一把甩开赵珩跟上去:“贺羡棠!”
赵珩也追上来:“cici!”
两个男人在她一左一右,都挂了彩。贺羡棠盯着赵珩嘴角一块青紫,问:“打完了?”
赵珩顿时有几分羞愧,一摸下巴问:“破相了吗?”
“扑街!”他这才觉得疼,骂脏话,“就是今天我还没吃饭。不然老子才不会打不过他!”
“回酒店我给你处理下伤口吧。”贺羡棠说。
赵珩喜滋滋的,伤口也不疼了腿脚也利索了,跟着贺羡棠走,还挑衅似地朝沈澈挤眉弄眼。
为了图方便,酒店就订在香榭丽舍大道上,步行几分钟的距离。贺羡棠全程没看沈澈一眼,沈澈嘴唇动了动,也无声地骂脏话,想了下,抬脚跟上去。
赵珩问:“你跟上来干什么?”
沈澈说:“顺路。”
他们住同一家酒店,同一层,相邻的两个房间。房卡“叮”的两声,一前一后刷开门,沈澈一扭头,贺羡棠和赵珩进了同一间房,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伸出手挡住那扇门。贺羡棠疑惑地望着他。
“……借个创可贴。”
贺羡棠不喜欢去医院,每次出国,小药箱里都整整齐齐地码满药品,连晕车药都备三个牌子的。
“没有创可贴,有消毒棉球。”贺羡棠转身去找药箱,赵珩翻了个白眼,小尾巴似地跟在她身后,不满地嘟囔,“管他干什么?”
沈澈顺理成章踏进去,反手关上门,环视这间套房。格局布置和他那间一模一样,但贺羡棠添置了许多小东西,入口玄关处摆着加湿器、会客厅点香薰蜡烛,梳妆台上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生活气息很浓,反观他那间,还是样板房一样。
“真当自己家逛起来了?”赵珩把一盒消毒棉球和镊子一股脑扔给他,“拿了东西赶紧走。”
沈澈越过他肩膀往里望,贺羡棠坐在沙发上,低头整理药箱,脖颈弯成一截漂亮的弧度。
似乎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借口了,沈澈干脆耍无赖,长腿一跨,坐下:“我弄完再走吧,剩下的还给你。”
贺羡棠像是不认识他一样,盯着他看了好几秒钟,才说:“沈生请自便。”
沈澈听这个称呼特别刺耳,盯着她看。
贺羡棠开了盒新的消毒棉球,用镊子夹出一块,招手让赵珩过来,赵珩像条闻见肉包子味的狗,仰着脸半蹲在她身前。
“从小打架就不行,下次别逞能了。”贺羡棠给他处理伤口,她做事认真,神色专注,眉眼低垂着,灯落在缎面长裙上,反着点暖黄色的光,油画一样的质感。
“疼疼疼!”赵珩嘶嘶地倒吸冷气,“你轻点儿。”
比格犬一样聒噪,就会驴叫。沈澈移开目光,抬手,棉球重重地按在伤口上,敷衍潦草地擦了几下,连同镊子一起丢进垃圾桶,听见贺羡棠轻声细语地说:“我已经很轻了。”
赵珩握住她的膝盖晃了晃:“我今天跟你说的事,你……考虑考虑呗。”
贺羡棠淡淡“嗯”了声:“不先说这个。”
“真的?”赵珩猛地在直起身子,棉球碰到伤口,因贺羡棠毫无防备,所以这下估计挺重的。赵珩鼻子眉毛皱在一块儿,还要呲牙裂嘴地问,“你真考虑一下?”
沈澈听不下去了,霍然起身,拎着赵珩脖子往门外丢,他十几岁就混在北美的射击场里了,动起真格来赵珩这种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花拳绣腿根本比不过他,门“哐当”一声关上,赵珩一屁股摔在走廊地毯上,听见沈澈还丢了句话——“真个屁!”
一切变故发生的太快。贺羡棠差点儿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骂了沈澈一句“你疯了吧”,要去开门,被沈澈一把按在门板上,背重重摔上去,有点疼。
紧接着男人俯身吻她,熟悉的气息渡过来,温热,伴着粗重喘息。沈澈吻的急切,因此不得章法,用牙齿咬她的唇,仿佛饿了一年,循着本能撕咬猎物吞进腹中的野兽。贺羡棠推也推不开,就咬回去,尝到铁锈般的血腥气后,手上再用力,这次推开了,又是清脆的一耳光。
贺羡棠对上沈澈阴戾戾的面孔,眉眼覆着层冰霜,脸颊上有五指红印,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被她咬破的伤口往外渗血珠。
沈澈随手擦了下,血珠晕开,触目惊心的一抹红。他冷笑,用近乎质问的口吻问:“你跟我离婚,就看上这油头粉面的小子?”
贺羡棠其实什么都还没想好,但她觉得没必要和沈澈解释,反唇相讥:“是啊,我已经跟你离婚了,我看上谁,和你有什么关系?沈生有什么立场,来过问我的私生活?”
贺羡棠其实是个很温婉的性子,她教养好,身份摆在那里,也从不盛气凌人,相反,或许因为从小身边围着的都是温言软语和和气气的好人,她很能共情别人的感受,对不喜欢的人,说话也客气谨慎,从来不会有哪句话伤人。
若是哪天她说话不客气起来,只能说明她是故意的。
沈澈呼吸一顿,冠冕堂皇般说:“我们离婚的事情还没有公开,在公众眼里,你依旧是沈太太,如果你这时候和赵珩在一起,会对我和集团造成很大的困扰。”
不提这回事还好,一提起来,贺羡棠更生气了。她勾唇,气笑了:“沈万州已经死了,你的计划也达成了,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公开?你这样一直拖着,对我的生活也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其实她的语气很轻,羽毛一样飘在空气里,却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沈澈伪装出来的坚硬。他眼底浮现出悔恨的神色,手上松了力气,直愣愣地看着贺羡棠,过了好一会儿,才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般开口问:“cici,怎样才能原谅我?”
贺羡棠说:“你跪下道歉呢。”
她敢说这话,原本是笃定沈澈这样好面子又常年身居高位的人做不出这样的事,像说气话一样过嘴瘾的,谁知话一落地,就看见沈澈扑通一下跪下了,单膝点地,欧洲中世纪骑士的跪姿,代表着对君主永恒的忠贞。
贺羡棠一下子愣住了。
“对不起,我知道我犯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但我自私地希望你能再给一次补救的机会。过去几年,是我不懂珍惜,之前沈濯告诉我,给老婆低个头认个错不丢脸,别等离了婚再后悔。最近我就时常后悔。”沈澈牵过她的手,蜻蜓点水般在无名指上吻了一下,“Cecilia,求你原谅我。”
贺羡棠维持着那个姿势没动,看窗外的雪,下的那样大,鹅毛般飘飘洒洒。现在十二月下旬,又是一年岁尽了,贺羡棠已经决心让这段婚姻不再进入新的一年。
“我原谅你,然后呢?覆水难收的道理,三岁小朋友也懂。”贺羡棠缓慢地垂下头,与他对视,“沈澈,别这么幼稚。”
这话很耳熟,沈澈忽然想起来,几年前他对贺羡棠说过。那时高朋满座,鲜花似锦,烛火和灯光亮过高悬的明月。贺羡棠捧着一颗真心放在他面前,满心期待,他这样回复。如今地位对调,他才知这话有多伤人。
四肢的血液仿佛凝固了,窗户没关紧,风雪刮进来,沈澈如坠数九寒冬之中。
他怎么也想不到,几年前的话,千回百转地扎到了自己的心上。
【作者有话说】
回旋镖biubiubiu~
26
第26章
◎我希望你不再有任何遗憾。◎
贺羡棠说我经不起沈生这样大的礼,拉开门请他出去,谁知一开门,听见叶微和Mia同时“哇”的一声。
这俩人显然是刚血拼回来,印着巨大logo的购物袋横七竖八散落在走廊地毯上,Mia端着咖啡,嘬了一口,伸长脖子往里瞧,看清是谁,一张嘴就开始跑火车:“贺羡棠一夜御两男!”
叶微啧啧称奇:“了不起了不起!”
赵珩很崩溃:“你们俩嘴里能不能靠点谱啊!”
“啧啧啧……”Mia伸手去勾赵珩下巴,“战况很激烈嘛。给姐姐瞧瞧,这么靓的仔,打成这样,回去姐给你报个班练练哈,咱们争取下次扳回一城。”
说完她看了眼沈澈,扭头又去夸赵珩,小声说:“已经很不错了,也没让前夫哥讨到便宜。”
赵珩挑了下眉毛。
沈澈脸色越发阴沉:“闹够了吗?”
他声音不高,语气也淡,但那种与生俱来的威慑力依旧十分迫人。Mia眼珠一转,权衡片刻,开开玩笑就得了,真得罪沈澈还是算了。同一个圈子里也分三六九等,沈澈这种年纪轻轻就当上家族话事人的和他们这种信托宝宝还是不一样,更何况这人心眼小。Mia干脆很识时务地拎上叶微溜了,溜到一半又倒回来把赵珩也拎走了。
赵珩使劲拽着衣领:“你自己走呗你带着我干什么?不是你轻点啊我要走光了!”
Mia翻了个白眼:“痴线,不走等着沈澈找你算账呢啊?”
吵吵闹闹的声音渐远,耳边总算清净了,沈澈扭头去找贺羡棠,想牵她手,她背着光站在门里,向后退半步。
“不早了,沈生还是早些休息吧。”
“你别这样叫我。”沈澈听过很多人这样叫他,却从没在贺羡棠嘴里听过,这个称呼像一层无形的玻璃罩,把他隔绝在贺羡棠的生活之外。他们不再相干,仿佛只是陌生人。
“那我应该叫你什么?”贺羡棠轻轻歪了下头,神色语气中带着天真的无辜,“前夫?”
沈澈心脏抽了一下。
贺羡棠默了片刻,沙沙的风雪声好像近在耳畔,她忽然也觉得老这样拿话刺他也挺没意思的。她问:“为什么来巴黎。”
“来听你的音乐会。”
“哦。”贺羡棠点了下头,又问他,“为什么特意来听?”
沈澈淡声说:“来听喜欢的人的音乐会也需要理由吗?”
贺羡棠盯着地面,恍惚片刻,又忆起往事。
她是个分享欲很旺盛的人,刚结婚那会,养的鲜切花开的很漂亮要告诉他,排练时弹错一个音要告诉他,乐团里有任何八卦也想告诉他,但这些通通得不到回应。
贺羡棠理解他工作很忙,时间长了也不再有事没事就找他聊天,要求降低到希望他能在空闲时间陪陪她,去看她的演出或者在傍晚陪她坐天星小轮看日落。
沈澈连这也做不到。
贺羡棠觉得他太忙太忙了,自己调节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她发现,沈澈其实是有时间和光千照去射击场、打高尔夫、共进晚餐和参加游艇会的。
只是他的时间不属于她。
贺羡棠是成熟的大人,并非非黑即白,她看沈澈和光千照坦荡的样子,相信他们只是朋友。
但她也相信,对于沈澈来说,朋友或许比她这个“妻子”更重要。
人是很容易对喜欢的人产生占有欲的,当付出越多,就越期待得到相应的回报。得不到时,自然而然就会积攒失望。
贺羡棠开始退回“婚姻合伙人”的位置而非一个真正的妻子。她试着不主动联系沈澈,如果沈澈有时间,他们会在Tina的安排下一起去餐厅吃饭。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贺羡棠发现自己受不了。
就在她终于决定斩断这段让她深度内耗、自我怀疑甚至自卑的关系后,沈澈居然跑过来跟她讲“喜欢”。
如果这句话出现在半年前,贺羡棠都会很高兴很感动。
但现在,她只觉得荒诞。
“好可惜,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看,感情这回事就是这样,讲究个两情相悦,没办法强求。我当初不能强求你喜欢我,你现在也一样不能强求我继续喜欢你。”贺羡棠朝他笑了下,尽量心平气和地道别,“我们离婚离的太匆忙,可能有些话没说清楚,今晚就一并说清。沈澈,在公开离婚的消息前,如果你工作上有什么事情需要我配合,我非常愿意效劳。但除此之外,也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祝你一切都好,也祝你再能遇见一个你喜欢也喜欢你的人。”
打扰。
沈澈咀嚼着这个词,片刻后忽然笑了下,说:“行。贺羡棠,行。”
贺羡棠总觉得他笑的阴森森的。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巴黎下了一夜的雪,第二天一早,贺羡棠推开窗,入目一片白。
晚上Brighten在巴黎歌剧院办高级手工坊系列秀场,贺羡棠和Mia作为vic客户,每年收到数不清的邀请函,倒不会每场都看,林樾和沈家的顾问都会替她置装,只是这次走秀的模特里有叶微,贺羡棠和Mia又正巧在巴黎,去给她捧场。
品牌方安排了工作人员全程陪同。雪已经停了,剧院外的入口处清了雪铺着红地毯,但来来往往的人多,红毯上不免沾上雪水。贺羡棠下车时,滑了一下,Mia在她旁边,只顾着敲手机,还是路过的人扶她一把。
贺羡棠整理头发,道谢,一抬头,一声“thanks”有一半都卡在了喉咙里。
沈澈穿一件黑色大衣,头发全梳到后面,昨夜想是没睡好,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但精心收拾过,那点乌青就平添了几分禁欲的气质,看着也英俊倜傥。
贺羡棠不由自主地想,她当初鬼迷心窍,暗恋他那么多年,这张脸要负八分责任。如果说十八九岁的沈澈身上还残存着一丝少年心气,那三十多岁的沈澈则完全是个成熟稳重又有魅力的男人,他那一点桀骜也收起来了,气质内敛矜贵。
她也不亏,贺羡棠心想,男人上了三十五岁,各方面就大不如前了,虽然她曾经没拥有过沈澈的感情,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完整地拥有了一个正处在最好的年华的男人。
怎么想这些……
贺羡棠缩回手,沈澈的手也收回去,修长白皙的手指伸进大衣口袋,夹出一支屏幕闪着来电通知的手机,向右一划,接通,同时另一只手掌心向外,朝贺羡棠摆了下,示意她不必客气,背过身走到角落里接电话。
Mia盯着他的背影:“奇了怪了,怎么在哪都能遇上他?”
贺羡棠说:“巧合吧,偶遇。走了快进去,好冷。我们能去后台看看吗?我给叶微泡了红枣枸杞水”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印着helloKitty的保温杯。
工作人员说:“您随我来。”
/
沈濯懒懒散散又抑制不住喜悦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你怎么知道刚刚我在和晏宁打电话?”
沈澈:“……”
沈濯又说:“你又怎么知道她主动向我解释了她最近的绯闻是假的?”
沈澈:“……”
他深吸一口气,忍着挂电话的冲动。晚上从酒店出发前他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遭遇差不多的倒霉弟弟,遂给沈濯打电话想取取经,接通没两分钟就被挂断了。倒霉弟弟让他先往后稍稍,他有事要忙。
“你怎么追回晏宁的?”
“我老婆根本不用我追。”沈濯声音里的神气都要溢出屏幕了,“她爱我,你懂吗,她一直都爱我。”
沈澈“啪”把电话挂了,抬脚往秀场里走去。没走几步,口袋里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取出来看,沈濯发来一条消息——
“砸钱送包送花送珠宝,别以为没用,自己买和别人送的意义不一样。”
沈澈扫了*一眼,又把手机丢回兜里。
Brighten的风格出了名的华丽繁复,秀场布置为了契合品牌调性,也一样到处金灿灿亮闪闪的,油画、水晶吊灯、白蜡烛,楼梯两旁的扶手上用粉白色石蒜花和满天星做装饰,蜿蜒而下,如同一条长长的鲜花瀑布。
贺羡棠和Mia坐在最好的位置,Brighten的大胡子设计师陪同看秀,而贺羡棠另一侧的位置空着,直到秀场开场几分钟后,这个位置的主人才姗姗来迟,裹挟着有一点苦的雪松和天竺葵的气息,凛冽清冷。
这个味道,不久前,贺羡棠刚刚闻到过一次。
抬眼望,果然是沈澈。
设计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感谢他的赏光。这个大胡子设计师其实是英国人,一口纯正的伦敦腔,抑扬顿挫,贺羡棠放空大脑,让这种寒暄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却忽然听到他提及自己的名字。
下意识的,贺羡棠看向设计师,微笑点头。
沈澈看出她的走神,附在她耳边轻声解答:“他说我们是一对眷侣。”
贺羡棠忽然想起来,他们的婚纱就是这个大胡子设计师操刀的。
她低下头玩手指,装听不见,偶尔和Mia讨论哪件衣服好看,等叶微出场时,又暗戳戳地给她比大拇指。
身边的男人倒是整场秀都很安静,或许是她昨晚那番话起了作用,也或许是死缠烂打有失他的身份,不过贺羡棠不去想这些事,她看中了压轴的一条裙子,是整场难得素净的一条,没有欧根纱、大裙摆和亮眼的色彩,布料自然垂下的褶皱如流水,开音乐会时穿很合适。
她和设计师交谈,表现出了购买意愿,设计师有些为难,说这条已经被预定了。
按常理来讲,高定都是秀场展示后再出售,但总有些身份尊贵又不会出席秀场的客人不循此例。
贺羡棠不免浮现出遗憾神色,只不过这遗憾稍纵即逝,她也没想到会被沈澈尽收眼底。
结束后贺羡棠和Mia去后台看叶微,三人不打算参加品牌方准备的晚宴,想出去觅食,等叶微卸好妆换好衣服,欧洲区高定总监敲开了休息室的门,说沈董买下了压轴的高定送沈太,请她寻合适的时间去总部量体裁衣。
贺羡棠微笑应下,等总监走后,拨沈澈的电话,一接通,两人居然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有呼吸声此起彼伏。
“不是说已经被预定了,你定的吗?”
沈澈说:“哪个皇室吧,不清楚。”
“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贺羡棠说,“买不到也无所谓。”
她又不缺。
沈澈沉默片刻,很认真地说:“cici,从今天开始,我希望你不再有任何遗憾。”
低沉的、大提琴一样的音色,敲在贺羡棠鼓膜。这次轮到她沉默,几秒钟后,她轻声说:“我会让人把钱汇到你经度银行的那个私人账户上,记得查收。”
沈澈抿下唇:“cici,一定要跟我分的那么清楚吗?”
贺羡棠说:“已经离婚了,还是分清楚点好。”
她挂断电话,沈澈听着忙音,舌根泛苦。
27
第27章
◎“新年快乐,Cecilia。”◎
贺羡棠估算了一个差不多的价格,让人转给沈澈。回香港的前一天去brighten总部的高定屋fitting,裁缝师是贺羡棠的老熟人,当年她的婚纱就是他负责量裁的,叫她“MrsShen”。贺羡棠笑盈盈地说:“你应该叫我Cecilia。”
年轻女士不愿意被以夫姓称呼,裁缝师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他脖子上挂一条软尺,围着贺羡棠量尺寸,偶尔和她闲聊几句,询问她的意见。
是一条白色抹胸鱼尾长裙,裙摆比较长,堆在脚下,没什么特别的设计,但这样的款式很挑身材,裹着腰线,勾勒出起伏的一笔。
叶微色迷迷地“嗯哼”了一声。
赵珩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喃喃道:“有点像婚纱。”
“是有点,戴个头纱能去结婚了。”Mia靠近赵珩,小声提醒,“眼睛都直了,有点出息吧。”
贺羡棠的裁缝师懂一点中文,笑了下,拿出一顶礼帽给她戴,很长的面纱垂下来,遮住贺羡棠的脸,上面蝴蝶翩跹,脸颊处一粒钻石闪着光。
沈澈在这时推开门,他来给堂妹沈佑取一条裙子,不曾想能遇见贺羡棠,脚步未停半秒,径直朝她走去,反倒是陪他一起来的brighten母公司总裁站在原地,负手而立。
面纱上的钻石一明一暗地闪着,让沈澈想到那句“犹抱琵琶半遮面”,白乐天写尽那种朦胧的、想要让人一窥究竟的美。沈澈此刻也一样。
他抬手,揭开贺羡棠的面纱,素净的面容终于毫无遮掩地映进他眼底,水墨画一般的眉眼,远山隐隐,静水粼粼。
一瞬间有吻她的冲动,但不必想也知道贺羡棠会躲开,沈澈便忍住了,于是又想抽烟。
“很衬你。”沈澈说,“很漂亮。”
他眼眸里晦暗不明,几点痴念。
贺羡棠抬着脸看他,看久了忽然漾出一抹笑,她觉得沈澈这人真够有意思的,离了婚反而后悔,大抵人都是只关注自己没有什么,而不在乎已经拥有的东西。
赵珩不满地“啧”了一声:“动手动脚的,小心告你性骚/扰啊!”
贺羡棠闻言笑的更开心了,朝赵珩摆摆手,问裁缝师:“量好了吗?”
裁缝师说:“差不多。”
“那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她摘下礼帽,“下次fitting的时间我们再约,可以给我发邮件。”
贺羡棠抬脚,绕开沈澈,像在路上绕开一个石墩子,扬长而去。
/
自巴黎回香港,是元旦前一天早上。飞机落地,正是傍晚,天边飘着一蓬淡粉色的云彩,云后隐隐有粉色的天光。
好漂亮的天气。
Mia和叶微并肩站在廊桥上拍照,贺羡棠和赵珩慢悠悠地走在她们俩后边。
赵珩在巴黎冻感冒了,最近几天都病怏怏的不高兴,贺羡棠敲着手机屏幕,和林樾发消息报平安,一抬头看见他面色阴郁,贺羡棠碰碰他:“还是不舒服吗?”
赵珩没精打采,但还会阴阳怪气:“你还会关心人呢?”
他是被贺羡棠拽去雪场冻的,这场感冒贺羡棠要负全责,她闻言戚戚然地摸了下鼻子,正色道:“明天我给你煲汤喝,五指毛桃走地鸡,靓汤,喝了保管就好了!”
赵珩撩了下眼皮,从鼻孔里哼出一口气,勉强心情好些,又能任劳任怨地扛行李了。
司机来接机,各回各家补觉。分别时赵珩装模作样地问大家:“晚上出来吃饭吧?去翠园,我订了位置,能看见烟花。”
Mia耸下肩说:“那个点我应该和贺少川在床上跨年。”
贺羡棠:“……”
她又问叶微:“你和周聿安呢?没什么安排就和我们一起吧。”
叶微扭捏了一下说,娇滴滴地说:“我跟我家那位也……”
说完她趁贺羡棠不注意给赵珩递了个眼神,大概是说“哥们儿我就帮你到这了啊”,赵珩给她回了个眼神,夸她仗义。
贺羡棠扫了眼这俩人,完全看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你俩眼睛抽筋了?”
“有点儿。”赵珩挠了下眼角,装作十分惋惜的样子,“那就剩咱俩了啊。”
贺羡棠说:“我有点想在家睡觉,倒下时差。”
Mia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一个人睡?太没劲了吧?”她划拉两页通讯录,“都还挺大的,看上谁了,姐给你送过去。”
赵珩拉开车门:“你快走吧行吗?”
Mia大笑着朝他俩挥手,勾着叶微肩膀走了。
“那……”赵珩摸下鼻尖,问贺羡棠,“去吗?”
戳破那层窗户纸后,贺羡棠和他单独相处总有些不自在。她怎么看不出来Mia和叶微故意给他们俩单独相处的机会,又怎么看不出来赵珩根本就没打算邀请她们俩。沉默片刻,贺羡棠决定把话说明白:“你这算是在追求我吗?”
她不喜欢不清不楚的关系,什么朋友以上恋人未满,在她看来是享受暧昧期又无法舍弃自由的不负责行为,有点扯淡。
“可以吗?”赵珩问,“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贺羡棠说:“有点奇怪,毕竟咱俩从小一起长大……”
这还成劣势了?赵珩想明明是从小看大的用着才放心,半路出来的谁知道是什么货色,都跟那姓沈的一样。他皱了下鼻子,听见贺羡棠说:“我是真见过你穿开裆裤的样子。”
赵珩去捂她的嘴,额头青筋直跳:“你闭嘴!”
贺羡棠笑着拍开他的手:“我们暂时还是跟以前一样行吗?”
赵珩又不太高兴:“这算是拒绝吗?”
“我还没想好。”贺羡棠都觉得自己有点渣了,干巴巴地辩解,“说实话我刚离婚,还没有彻底从那段失败的婚姻里走出来,也没有做好进入下一段感情的准备,如果我这时候答应你,我觉得对你来说也不公平。”
赵珩说:“那我追我的,你还是拿我当朋友。”
贺羡棠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
“行行行,”赵珩永远对她妥协,“以前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你摆脱那姓沈的心理阴影之前,我都不提这回事,好了吧?”
贺羡棠笑起来,点点头,眉眼弯弯。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阵风,把贺羡棠的围巾吹起来,她的头发也贴在脸颊上,赵珩伸手帮她整理好,围巾系两圈,很漂亮的一个结。
他很真挚地讲:“你高兴就好。”
晚上赵珩去接贺羡棠。跨年夜,维港附近人满为患,翠园占据最好的视野,落地窗旁的位置,看烟花最佳。
赵珩说到做到,没再提越界的话题,两个人简单吃了顿饭,拌嘴闲聊。晚上十一二点,进入零点的倒计时,侍应生给每桌客人送一支鲜花,道“新年快乐”,随着祝福落地,窗外的烟花炸开,贺羡棠扭头看向外面,烟花如同星雨般落下,倒影映在海面上,随着游艇划过,又碎在一圈圈波纹里。
静静看了一会儿,她又转向赵珩,说:“新年快乐!”
赵珩也说:“新年快乐,Cecilia。”
今晚贺羡棠喝了一杯餐前酒,甜兮兮的气泡酒,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这会儿后知后觉的有些头晕,没等到十几分钟的烟花汇演结束,她就困了。
赵珩送她回家,车堵在弥敦道上,形形色色的人自车窗外走过。
贺羡棠闭着眼,脑袋磕在车窗上打瞌睡,迷迷糊糊间赵珩往她手心里塞了个东西,方形小盒子的棱角磕着她手心,贺羡棠挣扎着睁开眼皮,打开一看,是一条项链,吊坠是钥匙的形状,钻石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着细碎的光。
贺羡棠小声说“谢谢”,以晕过去的速度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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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跨年夜。沈澈待在家休息,给佣人放了几天假。入夜后,空荡荡的房间更显安静,他自己煮了碗面端到岛台上吃,蓦然想起来贺羡棠喜欢在这处理鲜切花,一抬眼,家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以往元旦,贺羡棠一定会空出时间陪他跨年,但其实他常有工作在身,能抽出和她出去吃一顿饭的时间就不错了。
贺羡棠倒没表达过不满,但会要求他在客厅办公,她一会儿切点水果一会儿做点甜水,不停地来问“你要不要吃呀”,实在无聊了,也会探脑袋来看他的电脑屏幕,边看边吐槽他们的文件都写的太啰嗦。
叽叽喳喳的,比清早的鸟都吵。
今年的元旦夜却安静的让人耳鸣。
碗里的面顿时索然无味,沈澈又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几乎没有思考,只循着胸腔里一点躁动,驱车到贺羡棠住的小区。
她家没人,估计是出去和Mia跨年了。沈澈点了支烟,耐心地在走廊里等,研究着她摆在门外的一棵橘子树。这不是外面专门卖的那种橘子盆栽,满枝头都结着沉甸甸的橘子,但难吃的要命,只能摆着看。这是棵真的橘子树,零星结了几个果,果皮皱巴巴的不好看。
这种好吃吗?
但贺羡棠养什么都能养的挺好的。沈澈就随手揪了一个剥开,丢一瓣进嘴里,没想到酸的要死,鼻子眉毛皱成一团,正要找地方扔了,免得被贺羡棠发现自己偷她橘子,电梯“叮”的一声开了。
赵珩扶着贺羡棠从电梯里走出来,那是一个很亲密的姿势,贺羡棠半个身子都靠在赵珩臂弯里,眼皮不停打架。
沈澈抬手看腕表。
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作者有话说】
话说大家会不会觉得周天不更有点影响阅读体验,我自己那天没更也觉得少了点啥(>﹏<)
28
第28章
◎沈澈苦笑着摇头:“是我辜负她。”◎
贺羡棠眼睛滴溜溜地转,目光扫过沈澈的脸、黑色大衣、皮鞋,最后定格在他手心里剥了一半的橘子上,歪着头想了片刻,又去数她的橘子树上还剩几个。
六个!
下午她出门的时候明明还是七个!
这是她精心照顾了一个月的橘子树,连出国都特意安排人每天来浇水除虫,总共就结了七个橘子,如今还被沈澈摘了一个!
贺羡棠指控他:“你偷我橘子?!”
“我没有!”沈澈下意识反驳,顿了下说,“我就尝尝甜不甜!”
“我自己都还没尝!”贺羡棠蹲在橘子树前,很委屈。
赵珩挎着贺羡棠的包,双臂抱胸靠在墙上,视线落在贺羡棠毛绒绒的后脑勺上,漫不经心地“咦”了声,说:“堂堂前夫哥怎么大半夜跑人家门口偷橘子呢?”
“就是!怎么来偷我的橘子呢?”
她像刚学会说话的小孩一样重复,仔细听咬字还有些不清晰。沈澈叹口气,一手拉起她,然后掰下一瓣橘子塞进她嘴里,贺羡棠没反应过来,很配合地张开嘴。
沈澈指尖顺势在她饱满红润的唇瓣上点了一下,低笑一声:“喝酒了?”
贺羡棠没回应,自顾自地说:“好酸啊!我养了一个月,他就结这么酸的果子回报我!”
沈澈又问:“晚上干什么去了?”
贺羡棠说:“跟你一样讨厌!”
赵珩闻言笑了下。
贺羡棠抱起橘子树,花盆很重,她有点抬不动,手臂线条绷的很紧,有点抖。
“送你了。”贺羡棠说,“我讨厌死你了!讨厌鬼!真是的,如果能再来一次我才不和你结婚呢!”
橘子树结酸果,她和沈澈的婚姻结苦果,这俩很配。
沈澈终于确定,贺羡棠其实没喝多少,处在清醒和醉酒之间,在借酒发疯。
“快点搬走!”贺羡棠催他,“我抬不动了。”
沈澈只好接过来,确实挺沉的一盆,不知道土壤里面还堆了什么肥料。
贺羡棠拍拍手,转身按指纹锁,赵珩跟在她身后,沈澈伸一只手挡住他:“这么晚了,你进去不合适吧?”
“关你屁事。”赵珩没好气道,“我不合适你合适?”
贺羡棠头晕乎乎的,挥手对赵珩说:“好晚了,你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晚安。”
赵珩把包递给她:“你自己行吗?什么酒量,这么烂。”
“可以。”贺羡棠点头。
沈澈神色晦暗不明地盯着她看了会儿,泛红的耳朵尖,眼底藏不住有些心虚,明显是装醉骂完他想赶紧跑。他问:“我呢?”
骂他也就罢了,凭什么只跟赵珩说“晚安”不和他说?
贺羡棠利落地关上门。
“你什么你?”赵珩白他,“有你什么事啊,都成前夫了就请摆正自己的位置行吗?”
沈澈掀起眼皮看他,赵珩忍不住觉得后背发凉,紧接着回过神,意识到那是个看小孩儿的眼神,仿佛嫌他幼稚聒噪又懒得计较。
赵珩怒上心头,沈澈的身影已经转进电梯,他快走两步,在电梯门快要合上时钻进去——虽然不想和沈澈在同一空间,但他得亲眼看见这人开车离开。
两个相看两厌的男人目视前方,默默打量镜中倒影。
这还是沈澈第一次好好看赵珩。平心而论,他长得还行,闭上嘴还能看,不过不是贺羡棠喜欢的那款。
贺羡棠不喜欢弟弟,也不喜欢吃窝边草,她喜欢更成熟更稳重一点的。但是……万一她口味变了呢?又有个Mia专喜欢吃嫩草,天天在她耳边念叨,耳濡目染,想试试也不是没可能。
毕竟他们俩已经一起出去跨年了。单身男女,跨年,还喝酒,怎么看都像是相处试试的前兆。
沈澈第一次在这方面体会到危机感。
得想个办法把赵珩弄出香港。
贺羡棠靠在门上,听见外面两人的声音彻底消息,才慢吞吞地坐下换鞋子。
包歪歪斜斜地放在玄关矮柜上,贺羡棠托着腮等酒意消散,趁喝完酒骂了沈澈两句,她心情还不错,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喜悦并不单纯,像掺了杂质的糖,甜的不纯粹,咯牙。愣了一会儿她抬手去开灯,不小心碰掉包,砰的一声闷响,像砸在胸腔里,贺羡棠低头去看,暖黄色的灯光随之亮起,洒满室内。
赵珩送她的那条项链掉出来,很清新漂亮的蓝色盒子,方才她犯困,没仔细看,这会儿打开才发现钥匙上面是鸢尾花的图案。
鸢尾花的花语是——长久的思念。
贺羡棠收回包里,坐在小板凳上啃指甲。
似乎从离婚开始,她就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她曾经爱而不得的人想要挽留她,她最要好的朋友想要追求她,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突然到贺羡棠没有时间坐下来好好想一想,她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脑海中像有一团打结的毛线球,喝过酒思绪乱飞,贺羡棠想到毛线球,继而想到绣姐,枯坐半晌,终于起身去行李箱里翻出一盒彩色毛线。
她在巴黎闲逛时发现一家专门卖毛线的小店,随手挑了些当作送给绣姐的礼物。
新年第一天,贺羡棠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洗漱,换一身家长看了都夸好的衣服,厚实的毛衣牛仔裤,去看绣姐。
出门时贺羡棠瞥见外面原本摆橘子树的地方空了,又开始啃指甲。昨晚太冲动了,不管结的果是酸是甜,能结果就是好树,不应该一气之下送给沈澈的,她现在又有点舍不得了,没办法,只好等会儿再去挑一盆了。
提前给绣姐打过电话,到绣姐家时正好是吃午餐的点。九龙塘位于市中心,别墅区闹中取静,交通又便利,买这边的房子给长辈养老再合适不过。贺羡棠每来一次,看见浓密树影间那栋白色三层小别墅,都要夸自己英明。
真会买!
绣姐等在小花园,一见她就抱怨:“怎么来的这样晚,饭都做好了。”
“有点堵车。”贺羡棠笑着挽她胳膊,亲亲热热地进门,“你看我多会卡时间,来了就直接吃。”
绣姐说:“我早上去市场,看见大黄鱼新鲜的不得了,买了一条回来蒸,冷水海鲜最好吃了。”她比划着大小,“这么大一条。”
贺羡棠说:“我好馋啊!我都好久没吃你蒸的鱼了,快想死了。昨天赵珩请我去翠园吃饭,那个鱼好难吃呢!简直就是白死了。”
绣姐哈哈大笑:“以后你想吃就给我打电话,我蒸了给你送过去。”
贺羡棠点头,笑的特别乖,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她在玄关处换拖鞋,一转脸看见有个年轻男子从旋转楼梯上下来,方形国字脸,寸头,很大众的长相,尖沙咀逛一圈,打眼一看和他长得差不多的能有十个。看起来年龄和她相仿,打扮的却老气不讲究,穿条白汗衫。
贺羡棠问绣姐:“这是……”
绣姐神色说不出的古怪,有些冷淡:“哦,我老家哥哥的儿子。来香港玩几天,住在我这里。”
“姑妈。”男人叫了声,走到她们身边,像在自己家一样熟悉,换鞋,披上外套,推门,握着门柄说,“我中午跟朋友出去吃饭。”
绣姐嘀咕了句:“你在香港有什么朋友?”
他不语,径直走了。
贺羡棠知道她老家有几个哥哥,大概三四个,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年轻时也订过婚,只是还没成那人就意外去世了,婚事不了了之,家人觉得她克夫晦气,她便孤身来香港讨生活。
贺羡棠还听林樾讲过,她给自己选保姆的时候慎之又慎,原本是不打算用绣姐这样没经验的,只是见她身世坎坷,便把她留下了,想着让她先照看一阵,等慢慢找到更合适的,就让她做别的,只是这一拖,林樾发现绣姐真的疼贺羡棠,就没再提过换保姆的事情。
她和老家的亲戚关系不好,这么多年也没听说有子侄来看她,忽然冒出来一个,必定不安好心有所图谋。
贺羡棠又不是傻子,环顾这栋小别墅。绣姐孤身一人,这个年纪了,能图谋的除了钱还要什么呢?
绣姐没提,她便也没问,总之有她给绣姐养老,什么见鬼的侄子还是滚回老家吧。
她从包里拿出毛线球给绣姐,说是从巴黎背回来的,绣姐眼睛亮了又亮,说:“我给你织条裙子好不好?春天可以穿。”
贺羡棠说:“好呀。不过也不着急,春天还早呢,你不要太累了。”
“我不累。我拿这些东西打发时间,不然我还不知道干什么。唉……”绣姐牵着她的手,“我还是回去照顾你吧,我不在你是不是都吃不好?怎么又瘦了?”
绣姐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利,时常腿疼,贺羡棠舍不得她劳累:“你还是在家休息休息吧。想我了你就来看我,我也常来啊,你无聊我就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吃完饭,绣姐要午休,贺羡棠驱车离开,去花市挑橘子树。位于湾仔的街坊市场,年前年后一整条街都卖花,贺羡棠以前就喜欢来这逛逛,挤在人流中,听阿叔阿姐用方言讨价还价,是贺羡棠心里对于“热闹”的印象。
她一个人走走停停,遇见喜欢的问价,橘子树没买到,买了几束花抱在怀里。
忽然看见,熙攘的人群中,沈澈蹲在一个摊位前,和老板讨教哪种花肥养橘子树更好。
他穿羊绒大衣和西裤,在绚丽的鲜花中,是沉闷的一抹黑,却矜贵异常不容忽然,把五彩的一条街都衬成了背景。
老板说:“像你这么爱养花的男人不常见啦。”
他毫不避讳:“前妻送的。”
“哎呀,”老板没想到聊到人的伤心事了,顿时有些讪讪的,“小伙子看开点了,阿叔年轻的时候也离过婚啦。”
一旁包花的老板娘闻言,回头笑着拍他巴掌。
老板被打了也乐呵呵的:“你看你看,这不还是复婚啦。阿叔告诉你,别看阿叔现在这个样子,阿叔年轻的时候是这条街最靓的仔,我老婆……”
他捂着嘴侧身,凑近沈澈:“她就看上我这张脸。你长得比阿叔年轻的时候还靓,你老婆肯定也舍不得你啦!”
沈澈苦笑着摇头:“是我辜负她。”
【作者有话说】
在图书馆码字,冷气好足,好冷(>﹏<)
晚上卡点写完的,应该没有错别字吧嘿嘿,如果有,都怪图书馆的冷气冻的我发抖(>﹏<)
29
第29章
◎下次见面,送你向日葵◎
沈澈仔细挑了两袋花肥,起身结账,一转身看见不远处的贺羡棠,姜黄色毛衣配深蓝色牛仔裤,化了妆,涂她以前很少会用的正红色口红,怀里抱着两束花,短发被风吹动,站在人群与鲜花之中,整个画面像上个世纪的复古胶片。
沈澈疑心是幻觉。
直到贺羡棠向他走来,他才回过神。
贺羡棠越过他走远了,沈澈匆忙从花摊上挑了束包好的郁金香,从钱夹中抽出一沓纸钞塞进老板手里,情急之下也没点是几张,总之只多不少。
“不用找了。”
他跑向贺羡棠,老板在身后扬声喊:“喂!靓仔!用不了这么多。”
“送你花。”沈澈追上贺羡棠,因跑的太急,呼吸不均。他自己都觉得这副样子有点像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
贺羡棠拍了下她怀里的:“我自己会买。”
沈澈说:“这不一样。”
离婚后他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往每逢纪念日,Tina都会替他给贺羡棠准备好礼物,他只觉得,礼物送了贺羡棠喜欢的就好,是谁准备的则无所谓。但其实他一直把顺序弄反了,礼物合不合心意没那么重要,是谁准备的才最重要。
“确实不一样,”贺羡棠说,“我买的我很喜欢,你买的我不喜欢。”
沈澈蹙眉:“你不喜欢郁金香?那你喜欢什么?”
贺羡棠继续往前走,这条街很长,像是走不尽一样,沈澈跟在她身旁,缓了一会儿,又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沈生,现在问这个好晚。”贺羡棠在一处摊位前停下,询问橘子树的价格。
老板伸出一只手掌:“六百!”
贺羡棠其实不知道市价应该是多少,抱着好玩的心态学人家砍价:“有点贵,能不能便宜些?”
一看她就不会讲价,老板摆摆手:“不讲价。”
“好吧。”贺羡棠果然不擅此道,从善如流地放弃。她一手抱着花一手伸进包里掏钱夹,行动不太方便,沈澈帮他付钱,递过一张千元钞,贺羡棠喊停,“不要,我自己付。”
“不用找。”沈澈把钱塞进老板手里,扭头对贺羡棠说,“还你的橘子树。”
老板喜不自胜地收下了,以为他们是追求者和被追求者的关系,便替沈澈讲好话:“靓女,这么靓的男人不要错过啦!”
贺羡棠微微一笑:“他是我前夫。”
顿时鸦雀无声。
贺羡棠终于拿出钱夹,抽出几张塞给沈澈:“多的当利息,不用找。”
然后抱起她的橘子树。
她手里拿着很多东西,抱一盆沉甸甸的树不算方便,又被路过的人不小心撞到,身影晃了晃,沈澈揽住她肩膀:“小心,我来吧。”
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一瞬间铺天盖地,又随着冬末的寒风飘散,只留下一点若有似无的冷冽,让贺羡棠想起以前在北海道玩,覆在厚重的积雪下松木的味道,那是一种随着呼吸进入肺腑的凉意,是独属于冬天的冷味儿。
她失神片刻,手腕传来男人的体温,在沈澈伸手的一瞬间,她松手,橘子树被他接过去。
沈澈问:“怎么过来的?”
贺羡棠指向街头的方向:“车停在外面。”
沈澈说:“能顺路送我去公司吗?我没开车。”
贺羡棠不信:“你的司机呢?”
“请假了。”
贺羡棠不语,沈澈当她是默认,走到车边,橘子树放进后备箱,十分自然地去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贺羡棠调出导航,安静的车厢内,只有电子音冰冷地响着。
沈澈其实是个话很少的人,他不擅长找话题,更不擅长在贺羡棠一而再再而三地表明不想和他交谈的态度后继续找话题聊,于是一段路走的很安静。沈澈现在觉得能和贺羡棠这么心平气和地待一会儿也挺好。
快到公司时,沈澈看见中控台上放的纸笔,撕下一张,垫在膝盖上唰拉拉地写字。贺羡棠也没问他写什么,只是车停在远南集团楼下后,看见他把那束郁金香和纸条都留在了中控台上。
沈澈下车,和她道别,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小妹月底结婚,你会来吧?”
贺羡棠有些诧异:“沈佑吗?”
她暂时还没收到消息。
沈澈点头:“或许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普济寺的方丈给算的好日子,赶了些。”
沈佑是沈澈表妹,随母姓,因为从小在沈家长大,算是沈家这一圈亲戚里,和他们兄弟俩关系最好的。
她有个谈了一年多的男朋友,感情稳定,门当户对,去年已经过完大礼。
贺羡棠问:“月底吗?”
沈澈想了下:“二十二号。”
贺羡棠说:“如果收到邀请函的话,我会去的。”
话题到这就差不多了,沈澈让她回去路上小心开车,贺羡棠关上车窗,打方向盘,汇入车流中,沈澈则转身走进公司大楼。
到下一个路口,等红灯,贺羡棠得了片刻空闲,去看沈澈留下的纸条,上面一行隽永的字迹,气韵飘逸,隐隐露着主人的锋芒。
“下次见面,送你向日葵。”
贺羡棠养很多花,所以她也不知道,沈澈是怎么在短短的时间中,想明白她喜欢向日葵的。
信号灯由红变绿,车如流水,缓缓淌过皇后大道。
车载音乐切到一首粤语歌——“很可惜这一世未能长厮守”。
郁金香被贺羡棠摆在客厅沙发旁的矮几上,用沈澈之前送她的那支梅瓶。
工作忙,自那天花市偶遇后,贺羡棠有一阵子没见到沈澈。听说赵珩被他爸派出国跟进一个项目,贺羡棠疑心是沈澈所为。
香港的一月依旧很冷,景致枯,日子过得也无聊,她如今离了婚,有更多空闲时间,恰巧今年她和乐团的合约也要到期了,因此冒出筹备独奏会的念头。
贺羡棠执行力还可以,说办就办,很快敲定时间和曲目。她婚后这几年开独奏音乐会的次数屈指可数,去年整整一年,一场都没有。
她有点紧张,每天泡在琴房里。
有天香港下毛毛雨,窗外雾蒙蒙水淋淋一片,傍晚天很快就黑了,Mia打电话喊贺羡棠出门,贺羡棠在这种天气只喜欢窝在家里睡觉,借口找的很顺溜:“我今晚要练琴呢。”
Mia说:“你妹在我手上。”
贺羡棠说:“撕票吧。”
贺舒一把夺过Mia的手机,撕心裂肺地喊:“家姐——!”
贺羡棠一听就知道,她哭了。没办法*,换衣服拎上车钥匙出门,到酒吧,贺羡棠往里面扫了一眼,角落靠窗的座位上,贺舒喝的烂醉如泥,正躺在Mia怀里。
Mia朝她招手,食指向下指着贺舒,贺羡棠绕过人群走过去,Mia大倒苦水:“你妹酒品这么差?”
她见过贺羡棠喝醉的样子,时而安静时而疯癫,但最折磨人的时候,也不过是非要拉着人走直线。
贺舒就不一样了,喝醉了会哭,哭得喘不过气,Mia都怕她呼吸碱中毒,不敢让她继续喝。谁知道她就是去了趟厕所,回来发现贺舒趴在吧台上点单,说“你们店里的酒都给我上一遍。”
然后就从包里扯出一沓钞票往外撒。
Mia都不知道她出门为什么会带那么多现金,厚厚一沓,天女散花般纷纷扬扬,落在吧台、酒桌和地板上,引得当晚的客人一哄而上。
贺舒小手一挥说:“今晚全场消费,Charlotte买单!”
Charlotte是她的英文名。
Mia踢她一脚,问贺羡棠:“你们家怎么出了这么个败家玩意儿,一会儿你给她买单啊。”
自己妹妹自己知道,贺羡棠扶起贺舒,问:“出什么事了?”
她表情语气都严肃,来自血脉的压制让贺舒一瞬间觉得酒意都消散了大半,她一歪身子抱住贺羡棠就开始喊:“千万不要告诉妈咪和大佬我和那个渣男分手结果被用艳.照敲诈五百万最后姐夫帮我摆平了这件事啊!我会死的!”
附近桌的客人频频回头看她们,Mia冲上去捂着贺舒的嘴:“这倒霉孩子,什么都没审呢就倒个干干净净啊?”
“藏不住话,从小就这样。”贺羡棠掰着贺舒下巴问她,“你哪来的姐夫?”
贺舒这才想起来她姐和沈澈已经离婚了,磕磕巴巴地说:“就……就那个姓沈的。”
贺舒闯了祸就爱找沈澈帮忙。找林樾和贺齐,她不敢,找贺少川和贺羡棠,能解决,但免不了被一顿唠叨,只有沈澈,看她那点事情觉得像过家家,既懒得训她也没时间训她,且沈澈每次都办得十分妥当。
时间一长,贺舒习惯性找沈澈去帮她收拾烂摊子,有些事情连贺羡棠都不知道。
贺羡棠盯着贺舒,贺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吸溜着鼻子装出一副可怜模样:“姐,我觉得吧,姓沈的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他……他还是挺可靠的。”
贺羡棠叹口气,问:“你还找她帮过什么忙?”
贺舒觉得,贺羡棠这个时候,和沈澈平时发火训人时有几分像,周围的空气都瞬间降低五十度,她一瞬间像到了南极,哆哆嗦嗦地全招了。
什么逃课逃到差点挂科沈澈让人去和授课的老教授打招呼,什么暴揍前男友一顿被路人报警进警署沈澈派人去捞,还有心血来潮炒期货爆仓赔了八位数不敢和家人说只好去找沈澈要钱,林林总总听下来,贺羡棠头疼不已。
Mia连连摇头:“哎呀全自动闯祸机。”
贺舒很不服气,脸颊气鼓鼓的。
贺羡棠揉着太阳穴不说话,她之前以为,离婚时她和沈澈分割的清清楚楚,此前的事她日后不在意,他们也算互不相欠。没成想,还有贺舒这个倒霉玩意儿,不声不响给她欠下好大一笔人情。
贺羡棠揍了贺舒后背一巴掌,丢下句“明天开始所有卡都停了,老老实实滚回学校上课”,握着手机大步走出去。
酒吧外的走廊尽头有一扇窗户,贺羡棠靠窗给沈澈打电话,嘟嘟几声后,电话被接通,贺羡棠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微弱呼吸声,忽然不知道讲什么。
沈澈尾音上扬,叫了她一声:“cici?”
“嗯,我在。”贺羡棠咬下唇,“贺舒的事情,给你添麻烦了。我才知道她之前一直麻烦你,人情还不清,但这些年她花了你多少钱,你大概估算个数字给我,我让人转给你。”
沈澈沉默,片刻后那边传来一下沉闷的咳嗽声。
“唔事,”他说,“她是你妹妹,我是你丈夫,这些是我该做的,一家人谈不上什么麻烦。”
贺羡棠说:“我们离婚了。”
“那是以前的事。”沈澈又咳嗽了一下,“你要是真过意不去,来给我送盒退烧药吧,家里的药过期了。”
雨在不知不觉间下大了,隔着窗户也能听见沙沙的雨声,瓢泼大雨冲刷着这座城市,贺羡棠听见自己混在雨里的声音。
她说:“好。”
30
第30章
◎“你我之间有恩义吗?”◎
雨天,白加道上仍有来游玩的游客。一顶顶五颜六色的伞穿梭于浓绿树影之间,来此的游客除欣赏景色外,也不乏对传说中香港最寸土寸金的富人区好奇,举起手机对准山顶那座白色别墅。贺羡棠在他们的镜头中,驱车驶入。
佣人各司其职,井然有序,见她停车,立刻有人撑伞来迎,依旧叫“太太”,贺羡棠懒得纠正,只问:“沈董呢?”
“在书房。”
贺羡棠拾阶而上,步入连廊,向后一挥手,示意他去忙自己的事。
沈澈的书房就在主卧旁,贺羡棠轻车熟路,抬手敲门,不一会儿听见里面低沉的一声“进”。
他可能以为是佣人来送汤或者茶,连眼皮也没掀,淡淡说一声“放下吧”,笔记本幽幽的蓝光映在脸上,衬得眉目愈加英俊深邃。
贺羡棠没讲话,沈澈一抬眼,原本敲键盘的手便停下了,眸中渐渐覆上一层惊喜的色彩。
他笑:“你真的来啊?”
家里佣人多,其实随便指使个人去买就可以。沈澈挂了电话,回味着那声“好”,但也没真给自己多少期待。他以为贺羡棠只是一瞬间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说不定又骂他诓骗她。
“我有事跟你讲。”贺羡棠放下退烧药,想了下还是先问,“怎么发烧了还工作?”
“不耽误什么事。”沈澈身子后仰,靠进办公椅里,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直愣愣地看着贺羡棠,笔记本的屏幕就那么亮着,并不避讳。
贺羡棠没坐下,站在书桌前,是一副随时会离开的姿势。她轻轻点下头,没再像往常一样多嘱咐一句“早些休息”之类的话,问:“贺舒花的钱,我希望你算笔账给我。至于她欠的情,以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贺家帮忙的事情,尽管开口。”
“没多少。”沈澈没想到她亲自来一趟是为了算账,眉目恹恹的,视线又落回屏幕上,滑动两下,却心烦意乱地没看进去几个字。
贺羡棠轻轻歪了下头:“炒期货赔了八位数还不算多吗?”
“小孩子不懂事玩玩的罢了。”沈澈不以为意,“也就是买件首饰的钱,都过去了,你也不要再骂她。”
贺羡棠说:“那是我的事情,和你没关系。贺舒是个没数的,估计她自己也记不清,你如果不讲的话,我就按照我猜测的给了,多或者少,沈董没意见吧?”
她今晚是带着怒气的。但不算对着沈澈,而是生贺舒的气,语气难免尖锐。意识到这一点,贺羡棠顿了下,她的家教里没有将坏心情迁怒于他人这一条,张了下唇正要再开口,沈澈打断她:“不要讲抱歉的话。”
贺羡棠心说谁要跟你讲抱歉:“付完这笔钱,我们就两清了。”
她是个很讨厌在离婚后还有纠葛的人,所以今晚势必亲自跑这一趟。
沈澈眸光暗下去:“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贺羡棠说:“当然啊。”
沈澈忽然伸手拉了她一下,贺羡棠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弯着腰,被他稳稳扶住,一抬眼,停在一个很暧昧的距离与他平视。
“你要跟我恩断义绝吗?”
贺羡棠觉得好笑:“你我之间有恩义吗?”
沈澈问她:“你恨我吗?”
否则贺羡棠这样温和的、最喜欢与人为善的人,怎么独独在他面前,刀枪不入地展露锋芒。沈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发烧后的不适忽然一下子涌起来,整个人昏昏沉沉,胸腔里像坠着铅块,带他坠落深渊。
“谈不上。”贺羡棠能感受到他讲话时扑过来的温热鼻息,摸了下他额头,确实很烫,有些疑惑,“烧糊涂了吗?问这些话……”
什么爱啊恨啊,对沈澈来说,应该像幼儿园小孩玩过家家一样幼稚。
贺羡棠目光没闪没避,就那样坦荡大方地回望,向他展示自己的决绝。可一瞬间好像发现沈澈眼底有水光漾开,仅一眨眼,水波又消失不见了,乌黑的睫毛下,不知掩着什么浓雾般化不开的情绪。
沈澈很轻地去摸她脸颊,害怕他面前这个人会在瞬间如泡影般消失。他觉得贺羡棠像一片飘在半空中抓不住的羽毛,落不进任何人掌心。
语气也一样轻,不敢惊扰。
“好绝情啊,Cecilia。”
人们说恨海情天,恨海也是情天【1】,贺羡棠不恨他也不爱他,只是对他这个人彻底无感,所以才会认为他一次次的出现,都是一种打扰。
沈澈无力地垂下手,忽然很疲倦。
贺羡棠想说你以前对我也是这样的,可这话讲出来,总显得太哀怨,好似她仍念念不忘,仍耿耿于怀一样,抿下唇没说话。
沈澈揉了下太阳穴:“贺舒的账我算清楚以后会让Tina发给你。你走吧,太晚了,早些回去休息。楼下岛台上有束向日葵,是为你准备的,喜欢的话可以带走。”
一次匆忙的到访,两人达成一些共识。
贺羡棠经过客厅,忍不住向岛台看了一眼,她来时步履匆匆,没注意到那里放着一束包好的向日葵,品相极佳,花盘饱满,叶片微微蜷曲,是热烈耀目的颜色。
厨娘刚煲好一盅汤端出来,顺着她的视线望,立刻便放下汤拿起花,递给贺羡棠:“是先生让人准备的,说要送给您。”
贺羡棠摸着细长的花瓣:“今晚准备的吗?”
厨娘说:“每天都备一束。”
贺羡棠一点头,接过花走了。
书房落地窗前,沈澈点一支烟,看她的车开出别墅,湿漉漉的地面上反着橘黄的灯光,绵密的雨丝落下,那点光破碎不堪,轮胎碾过,车身倒影一晃就不见了。太平山上重归宁静。
他抽烟抽的猛,又在病中,忍不住呛咳,微微躬着肩膀,总是想到那句“你我之间有恩义吗”,他其实根本没办法怪贺羡棠,总是他有错在先,已经伤透她心。
沈澈忽然昧过味来,那些年贺羡棠是不是一直如他此刻这般呢?一直反复伤心,反复绝望,直到对这样的感受麻木。
回家后贺羡棠把向日葵插进梅瓶,还是摆在矮柜上,旁边是Mia让人每日送的鲜花,今天是一束芍药,点缀宫灯百合和铁线莲。
贺羡棠盘腿坐在地毯上,看了很久,像是一种脱敏训练。相比婚姻存续期间,沈澈进步很多,但他对她的这点好其实微不足道,连Mia也不如。
不多时Mia推开她家的门,托着已经晕死过去的贺舒,丢到沙发上,双手叉腰:“不说句话就走了呢?我给她弄回来费大力气了,你知道你妹多难搞吗?”
贺羡棠“啊”了声:“我把她忘了。”
忘了人在酒吧里喝醉是需要弄回家的了。
Mia无语。
她比了个数:“你妹今天在酒吧请客花了这个数。”
贺羡棠点头:“是败家了点。”
Mia说:“花我的!”
贺羡棠笑眯眯地打趣她:“让贺少川给你啊,他才不在乎这点钱呢,还要多给你倒贴一点。你让他上交工资卡。”
Mia哼了两声。
贺羡棠捏住贺舒鼻子,贺舒喘不过气,忽然扑腾两下胳膊坐起来,张嘴就喊:“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欺负我!”
“你惨还是我惨?”贺羡棠气不打一处来,“我替你给那姓沈的还了多少钱你知道吗?!年纪轻轻还学会炒期货了,下一步是不是要去创业啊?家业迟早让你败光!”
贺舒说:“大佬买条项链就要这个钱!我交点学费怎么了?”
“没怎么!”贺羡棠训她,“你自己交啊,怎么还让别人交?”
能让一家中小企业起死回生的现金流,贺羡棠都不知道她怎么敢跟沈澈开这个口。
贺舒撅着嘴说:“我又没有你有钱,我的钱是要拿来买衣服包包首饰鞋子的。”
她还在上学,不在美国也不在欧洲,就在香港,父母眼皮子底下,林樾又不娇养小孩,除了给她物业宝石这些不能立刻变现的财产外,零花钱还算比较有限。
贺羡棠说:“我上学的时候也一样!”
贺舒不敢说话了,低着头玩指甲,玩了一会儿很委屈地掉眼泪。
Mia打圆场:“哎呀别哭嘛,孩子花点小钱,你别这么凶。”
贺舒找到支持者,又敢张嘴了:“你就是因为我找姐夫要钱才不高兴的。”
贺羡棠叹气:“他不是你姐夫,你尽快把这个称呼改过来,以后出去也不要这样叫他。”
贺舒抱着Mia,鼻涕眼泪都往她身上擦:“Mia姐你看,她就是因为这个才朝我发火的,我是城门失火被殃及的鱼!”
贺舒比Mia小很多,在Mia眼里她就跟小孩儿似的,好玩。她摸摸贺舒的小脸蛋,逗她:“妹妹仔好有文化哦,还知道这么多成语呢!”
贺舒挺直腰背:“我是大学生!”
贺羡棠冷哼了声:“好骄傲啊,大学生。”
贺舒又缩回去了:“我都失恋了,你就别骂我了。求你了家姐。”
贺羡棠不理解:“有什么好伤心的。渣男而已。”
“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就算是遇到了个渣男,也还是会舍不得那些和他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啊。”贺舒抽抽噎噎地说,“你怎么会不懂呢?你又不是没谈过……”
贺羡棠说:“我没谈过。”
贺舒的哭声一瞬间消失了。贺羡棠和沈澈结婚的时候她还小,她一直以为沈澈只是工作忙了点,但这俩人还是很相爱的。
难道说结婚不算在谈恋爱的范围里?可不爱为什么会结婚?
“还有,”贺羡棠恨铁不成钢,“我跟你不一样,你这叫恋爱脑!”
【作者有话说】
【1】恨海情天,易中天老师名言^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