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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那是一种作壁上观的爱莫能助。◎


    过了大约两三天,Tina联系贺羡棠,给了她一个十分准确的数字。贺羡棠一边骂贺舒,一边让人把钱汇到沈澈的私人账户。


    贺舒可怜兮兮地坐在地毯玩指甲:“能不能把卡还我啊……”


    “想得美。”贺羡棠赶她,“快回学校上学!别赖在我家。”


    贺舒不情不愿地收拾东西,试图在贺羡棠梳妆台上顺两件首饰,刚拎起条项链,贺羡棠一把躲过去:“这个不给。”


    贺舒伸手去抢:“我就要这个!这个又没多贵,不然你把你保险箱里那条紫翡翠项链给我!”


    “你松手。”贺羡棠快被她气死了,“你年纪轻轻的要翡翠干什么,太老气!”


    贺舒一撇嘴:“这是谁送的?”


    她以往也顺贺羡棠的东西。她们俩身量审美都差不多,衣服包包首饰,贺舒看上就拿走,贺羡棠也无所谓,这次反应这么大,贺舒用头发丝想都知道有鬼。


    贺羡棠顿了下:“你Mia姐姐。”


    贺舒“哼”了声:“鬼才信。姐夫送的吧?”


    “不是他!”贺羡棠揍她,“赵珩送的。”


    贺舒猛地松开手,目光古怪地打量她。


    贺羡棠顺手放下项链:“看什么?”


    她问:“家姐,你真没谈过恋爱啊?”


    贺羡棠说:“我又不是你。”


    “那你就不想试试吗?”


    “和谁试?”贺羡棠随口怼她,“你吗?”


    贺舒双手抱胸一脸惊恐:“家姐你不会喜欢骨/科吧?”


    贺羡棠听不懂她在讲什么,贺舒也反应过来她听不懂这个玩笑,挥挥手说:“说实在的,我感觉赵珩也不错。你不想跟他试试?谈恋爱的时候那种激素分泌带给人的快感,和任何事情都不一样!”


    贺羡棠沉默了。阳光穿过巨幅落地窗,将室内切割成一明一暗的两半,贺舒站在明亮的那半里,目光殷切地望着她。


    贺羡棠说:“快回学校上课!”


    /


    沈澈又把整个人埋进工作里。


    沈诚明醒了,但仍需要卧床,不过短短几个月,他的苍老十分迅速,仿佛生命力也随着权力迭代而尽数流失了。郑婉秋给他找了一家疗养院。


    沈澈的办公室搬进远南集团最顶层的董事长办公室,沈诚明的东西一应撤走,按照他习惯的风格重新装修,灰黑白三色,毫无生机。


    秘书办也跟着往上搬。Tina做事愈谨慎了,尽量不在他面前提到前任老板娘相关的事。只是偶尔进去送咖啡看见沈澈用贺羡棠以前送的宣纸写毛笔字,他心神不宁,下笔总出错,墨洇着纸面。


    “扔了吧。”沈澈搁下笔。


    Tina捡起来看,一句“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正是傍晚,窗外华灯初上,一轮透明的弯月在墨蓝色的云后,若隐若现。


    沈澈毛笔字写的好看,他的墨宝有市无价,只有兴致好时写几个字送朋友,什么时候也会写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了。


    感情这种事真是说不准,对谁都一视同仁。


    Tina默不作声,拿回办公室丢碎纸机。


    香港这个冬天天气总是不好,从窗户望出去,天色整日雾蒙蒙阴沉沉的。


    一月底,沈佑办婚礼。这是一场社交属性大于仪式属性的婚礼,政商名流齐聚,娱乐圈许多老牌艺人也会出席。贺羡棠与沈澈离婚的事情尚未公开,他们依旧需要扮演夫妻,当天沈澈的司机来接她,下车时沈澈示意她挽上自己胳膊。


    很轻的肢体接触,贺羡棠觉得自己腕上沾染他身上的木质香,是有点苦的松针的味道,一点香草根的味道隐隐溢出来。他今日西装革履,贺羡棠也穿礼服,粉色长裙,并肩站在一起,如一对天衣无缝的璧人。


    新人笑靥如花地迎接,沈佑与贺羡棠拥抱,叫她:“嫂嫂。”


    贺羡棠牵着她手夸了句:“今天好漂亮啊!”


    沈佑娇俏地问:“哪天不漂亮?”


    “哪天都很漂亮。”贺羡棠扭头去看新郎,他正和沈澈握手寒暄。察觉到她的视线,新郎笑着朝她微微颔首,也跟着沈佑叫“大嫂”,然后贴近沈佑耳畔轻声问她:“累不累?”


    沈佑顺势亲了他一下,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嘴唇擦过脸颊,半秒就分开,像是不小心碰到。新郎挠她痒痒肉:“大哥大嫂都在,耍什么流氓?”


    沈佑“嘿嘿”地笑,催贺羡棠:“你们快进去吧,二哥也到了。”


    男方是北京人,在香港的这场婚礼由郑婉秋和沈佑的母亲操办,明日他们还要回北京再办一场。这场婚礼的风格并不算年轻人喜欢的,以庄重为主,很传统的一场仪式。


    沈诚明病重无法出席,主桌上是郑婉秋和沈佑父母、外国王室成员、港澳两地现任特首和特首夫人,以及财务司司长。沈濯在另一桌陪男方父母,他现在常居北京,招待男方父母最合适。沈澈过去打了个招呼,就挽着贺羡棠在主桌坐下。


    贺羡棠原本还疑惑沈佑的婚礼为何办这样大排场。她是沈诚明的外甥女,沈澈的表妹,不过是旁亲,若是沈濯还有几分道理,现下看着沈澈翩翩有礼地应酬,一幅运筹帷幄的模样,又忽然明白——


    沈家需要一场这样的喜事让他以新一任话事人的身份来往应酬。至于沈濯……


    贺羡棠回头,在人群里找他,他举杯做了个敬酒的动作,贺羡棠也回敬。


    沈濯不争气,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作为沈澈的“妻子”,贺羡棠总得配合他和各类人寒暄。她心里其实厌烦这样需要戴上社交面具的场合,等婚礼正式开始,才总算可以躲懒。


    接下来的流程中规中矩,但贺羡棠有一阵子没参加婚礼,看得津津有味。新人上台,交换戒指,感谢各位来宾出席,诉说情谊。他有点紧张,不停地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


    贺羡棠看着看着忍不住笑了。


    年轻人,彼此相爱,才会在婚礼上紧张。


    沈澈凑过来低声问她:“你猜他们俩怎么认识的?”


    贺羡棠摇头,忍不住问:“怎么?”


    沈澈说:“沈佑陪她朋友去捉/奸,进酒店房间劈头盖脸把人从床上揪起来打了一顿,打完才发现走错房间了。”


    他讲话声音淡且低沉,娓娓道来毫无起伏,很显然是他并不感兴趣的话题。贺羡棠觉得他没有讲笑话的天赋,可还是为这故事笑了,肩膀像蝴蝶振翅般一抖:“好drama啊。”


    沈澈定定地看着她。婚礼现场,明明花团锦簇杯盏明亮,她一笑,背景仿佛都褪色,只有那张笑盈盈的面容映在他眸底。


    “濯仔呢?”贺羡棠问,“有没有追到女朋友?”


    沈澈回过神,淡声说:“唔知。”


    贺羡棠无所事事地托着腮闲聊:“我看新闻了,他们俩的粉丝很多呢。”


    “关心他做什么?”沈澈不悦,唤来侍应生,将她面前的香槟酒换成果汁。


    特首夫人坐在贺羡棠身边,见状打趣:“沈董和沈太太真是伉俪情深。”


    贺羡棠十分客气:“阿姐说笑了,怎么比得过您和梁先生感情好。”


    特首夫人很风趣:“我们老夫老妻了,还谈什么感情不感情的。网上不是说么,人到中年,亲一口都要做两天噩梦。”


    贺羡棠乐不可支,摇摇头说:“我看梁先生明明是个离不开太太的妻管严!”


    其实夫妻怎么样,外人怎么知道,不过是些好听的场面话。但沈澈听了一晚上的“伉俪情深”,心情很好,他甚至在这一声声奉承里恍惚,希望时光永驻。


    婚礼结束后沈澈送贺羡棠回去,她犯困,一上车就支着额头睡觉,脑袋一点一点的,沈澈怕她磕到头,伸手垫了一下,贺羡棠半梦半醒,去推他,没推动,蹙眉说:“离远点。”


    “不要。”沈澈说,“你继续睡吧。”


    贺羡棠能闻到他身上很浓烈的酒气:“起开,你喝多了。”


    新人敬完酒,后半程贺羡棠几乎都在和梁太太聊天,只注意到来找沈澈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不知道他来者不拒。


    沈澈干脆把额头抵到贺羡棠肩上,语气哀求似的:“别推开我。”


    贺羡棠断定他醉了,叹口气说:“停车。”


    司机稳稳停在路边,贺羡棠推开车门,这离她家只有一条街的距离,走回去也可,只是一转头,沈澈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神色像弄丢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子般失落无助。


    贺羡棠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她闷头往前走,沈澈踩着她的影子,司机开车,以龟速跟在两人身后。这么走了一段贺羡棠受不了了,跟他说:“你回去吧,我自己散会儿步。”


    沈澈茫然地看着她:“你别生气。”


    “我没有。我就是想走走。”


    沈澈说:“那我陪你。”


    喝醉了这么难搞。贺羡棠说:“随意。”


    同行十几分钟,两人都不说话,只有晚风呼啸着吹过耳畔的声音。到贺羡棠家楼下,她说:“再见。”


    沈澈也说:“再见。”


    好似走这一段路,只是为了送她回家。


    沈澈转身往车上走。贺羡棠看着那背影,月色中总显得无限伶仃。


    贺羡棠有点能理解沈澈以前对待她的心情了,和她此刻这般,那是一种作壁上观的爱莫能助。


    32


    第32章


    ◎但一个连亲情都没体验过的人,他只是开窍晚了些。◎


    随着一股强烈的冬季季风气候抵达华南地区,自年廿四起,香港开始降温,最低温度不过个位数,且早晚温差大。


    香港的冬天是一种潮湿的冷,贺羡棠又很怕冷,于是一降温,贺羡棠就缩在家里不出门了。


    香港没有过小年的习惯,但廿四一过,离春节就不远了。贺羡棠开始陆陆续续地准备年货,打电话叫人送一株桃花树来——年宵花她习惯摆桃花。


    这边刚挂断电话,那边就听见有人敲门。


    穿正红色工装的工人搬进来一棵桃花树,贺羡棠疑惑地嘀咕:“这么快吗?”


    满枝的桃花含苞欲放,看样子能一直开到年后,枝头挂着一串串金灿灿的小钱币、金元宝和红包。


    桃树刚放下,红包还滴溜溜地转,贺羡棠伸手扶住一个,发现上面有字,笔锋凌厉,龙飞凤舞,是沈澈的字迹。


    她一个个看过去,都是些吉利话,大吉大利,恭喜发财,新年快乐,唯有最顶上一封红包上,用鎏金墨水画着两个靠在一起的小人,其中一个,用箭头标注着“cecilia”。


    名字后面跟着一个小圆点,是迟迟未落笔,墨水滴在纸面上形成的,像是某些隐晦的未尽之语,都尽在其中了。


    贺羡棠又去拽小金元宝,灵光一闪学着电视剧里,咬了一口,留下一个小牙印。


    嗯,是真金的。


    贺羡棠靠在沙发上,看这一树熠熠生辉的东西,红包上闪着细碎的金粉,元宝折射着清亮阳光,桃花含羞带怯,品出些红火热闹的年味来。


    她掂量了下手心里的金元宝,沉甸甸的份量不轻,就给沈澈打电话。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贺羡棠听见几句英文。


    她问:“在开会吗?”


    沈澈“嗯”了声。


    他挥手示意暂停,转着指尖的签字笔玩,满室远南集团的高层在开年终会议,屏息凝神,以为是什么十分重要不得不听的电话。


    “打扰了。”贺羡棠说,“你忙完给我回电话吧。”


    签字笔停下,沈澈说:“不忙,有些无聊,没什么要紧的事。”


    在场的人听见他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耳朵。


    年末公司事多,这又是沈澈上任董事长的第一年,各地分部回港述职,连轴转了近四十八小时的人,此刻居然在高层会议上接电话,说自己“不忙”。


    贺羡棠说:“我订好年宵花了,这棵桃树你让人搬回去吧。”


    沈澈说:“摆一对。”


    这是什么习俗?贺羡棠正要再拒绝,听见他说:“要开会了。”


    贺羡棠抛着小金元宝玩:“好吧,那你先忙。”


    这棵桃花树就这么在她家留下了,她订的那棵送去绣姐家。


    来访的朋友都好奇上面的元宝是不是真的,贺羡棠就揪下一个咬给他们看,再随手送人,还没到过年,树上秃了一半。


    光秃秃的总不如刚送来时好看,贺羡棠就出去买了一串新的回来挂上。太高的地方,她要踮起脚,为了防止金元宝掉下来,还要打死结,挂了没一会儿,贺羡棠觉得手腕酸,左手握着右手手腕,转了几圈,拇指按在掌根,酸酸胀胀地疼。


    贺羡棠蹙眉,又按了几下。她是学钢琴的,对手腕的伤痛比平常人更敏感,当即拿上包准备去医院,刚出门,撞上沈澈。


    一梯一户的格局,贺羡棠没想到一出门就撞上人。沈澈扶她一把:“急匆匆的干什么去?”


    “啊……你怎么来了?”


    “妈做的芋头糕,说你爱吃,让我给你送一点。”


    沈澈握着她手心,把装着芋头糕的手提袋递给她。没想到贺羡棠皱着眉低声喊了一声,沈澈问:“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


    沈澈摊开她的掌心,视线一直逡巡到嫩藕般的一截手腕,没看出什么异样。


    贺羡棠说:“不知道。”


    她怀疑是腱鞘炎,但也可能是没注意扭伤了。


    “放这儿吧。”贺羡棠朝门口的花架扬了扬下巴,“我要出门。”


    沈澈问:“去医院吗?”


    贺羡棠愣了下,抬眼看他,呆头呆脑地“啊”了声。


    他怎么猜出来的?


    沈澈说:“我陪你吧,仁和医院骨科的主任有这方面经验。”


    仁和医院是远南集团旗下的私人医院,骨科的主任医师治疗过很多钢琴师的手。


    贺羡棠现在心里只有自己的手腕,也没心思和他周旋,一点头说:“好。”


    自己家的医院,院长得知他要来,一早就带人在医院门口守着。骨科的主任医师姓李,简单看了下就说:“怀疑是腱鞘炎,保守起见做个检查吧。”


    贺羡棠抱着一丝期待去做检查。


    检查完确诊了。


    贺羡棠心情很不好,她平时明明很注意保护手,除了一时兴起和Mia去射击场玩过几次之外,她基本上不做会损伤腱鞘的动作。


    李医生宽慰她:“钢琴师有腱鞘炎很正常,这都是职业病。从检查结果来看,目前症状比较轻微,不必太担心,除了急性发作期时休息制动,其余时间都不怎么影响。我们之前接触的一个钢琴师,几年前腱鞘炎就严重到需要开刀做手术,人家去年还来香港开独奏会呢。”


    贺羡棠点下头,脑袋还是垂得很低。


    沈澈问:“要做什么康复治疗吗?”


    医生说:“早期不算严重,外涂扶他林就行,疼得厉害可以贴止痛的膏药。平时没事戴着护腕,最近尽量减少手部动作。”


    贺羡棠问:“要多久?”


    “两到三周。”


    好久,贺羡棠还从没那么久不练琴过。


    她恹恹的,拿了药和护腕回家。到家门口,赶沈澈走:“今天谢谢你,你回去吧。”


    沈澈忽然举起左手给她看,贺羡棠疑惑地问:“怎么了,你也腱鞘炎?”


    沈澈哭笑不得,说:“你看我,手心里没东西吧?”


    贺羡棠点头:“嗯!”


    她又不瞎。


    沈澈说:“你把手伸出来。”


    贺羡棠很配合,摊开手心,看他在自己手心里抓了几下空气,放到他左手掌心里,然后缓缓握拳,贺羡棠意识到他要变魔术,果然他右手摊开,掌心里躺着枚水滴型的黄钻,晶莹剔透,折射着绚丽火彩。*


    “怎么变的?”贺羡棠拿起来研究,“你再变一个给我看看。”


    沈澈顿了顿,闷声闷气地指责她:“强人所难。”


    贺羡棠笑了,夸:“很漂亮。”


    沈澈说:“新年礼物。”


    去年公司里一个被他赶去非洲挖钻石矿的中层回来述职,献宝似地拿给他,据说是几座矿里挖出来的最漂亮的一枚。沈澈一眼就相中了,拿来讨贺羡棠欢心。


    “它有个很漂亮的名字。”


    贺羡棠心情好了不少,问:“什么?”


    “EdenRose。”


    伊甸园玫瑰。


    贺羡棠很喜欢,但她摇摇头说:“太贵重了。不过还是谢谢你的魔术。”


    纯度、克数、切割工艺都是一等一的,市面上很难买到,是拍卖级的钻石,价格要直逼十位数,这么贵重的礼物,他们之间不合适。


    更何况……贺羡棠想起来他们离婚前沈澈也送过一枚钻石,已经被她压箱底了。


    沈澈说:“那你也送我个礼物吧。”


    “什么?”


    “请我去你家吃顿饭。”沈澈点点腕表表盘,“我饿了。”


    已经六点多了。


    麻烦他和自己去医院,又免费看他的魔术表演。贺羡棠想了下,再拒绝他好像有些不人道,便推开门说:“请进,但你的钻石我不能收。这两者之间价值不对等。”


    “价值不是这么估算的。”沈澈来她家十分自来熟,在玄关自己找新拖鞋换上,边换边说,“对于其他人来说,这枚钻石的价值当然高过一顿饭,但对我来说,你留我在家吃饭的价值要高过任何一枚钻石。”


    贺羡棠说:“你重写现代经济学好了。”


    沈澈弯了下唇,以前没发现她这么会怼人。


    他轻车熟路地去洗手,洗完回来,见她坐在沙发上,右手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敲点点。


    贺羡棠余光里出现一双灰色拖鞋,她头也不抬:“我今天只能请你吃外卖。”


    沈澈才不在乎吃什么,说:“手伸出来。”


    贺羡棠傻乎乎地伸左手。


    “另一只。”


    “哦……”贺羡棠换了只手,沈澈拆开护腕给她戴上。这个动作免不了肌肤接触,贺羡棠觉得他指尖有点凉,食指上有一层薄茧,很轻地擦过她手腕皮肤时,触感有些奇怪。


    贺羡棠垂眸,目光正好落在沈澈头顶,再向下,他耳朵下面有一道很浅的疤。


    过了会儿沈澈说:“好了。”


    贺羡棠抬手指了下他耳朵:“你这里的疤……”


    那些年耳鬓厮磨,她早就发现,只是没过问来历。今夜心血来潮。


    沈澈说:“不碍事,很久之前的了。”


    顿了下他又想起沈濯教过他的话,什么“男人要学会卖惨”,不太自然地说:“有一年在北美,遇到枪/击案。”


    “是你父亲……”


    贺羡棠没说完,觉得讲这个话题像是在揭人伤疤。


    此前她从没想过,会有父亲送自己引以为傲的长子做替死鬼。这种父子关系更像是封建社会中的君臣。垂垂老矣的君王和风华正茂的太子天生是政敌。


    权力异化下,原本就薄弱的亲情更加微乎其微。


    沈澈握着她的手从那道疤向上,停在太阳穴处:“差一点点……”


    贺羡棠开始后悔主动提问了。


    她不擅长谈论这么沉重的话题,伸手去捞手机,沈澈扣住她肩膀,说:“cici,我知道那些年是我对不住你,但一个连亲情都没体验过的人,他只是开窍晚了些。”


    33


    第33章


    ◎沈澈静静地听,笑意深深,印在眼底。◎


    贺羡棠缩回手,问:“你还吃饭吗?”


    “当然,饿了。”沈澈见好就收,问,“要不要吃芋头糕,我去煎一下。”


    贺羡棠说:“好。”


    郑婉秋不常下厨,偶尔下一次,也就是做点芋头糕、萝卜糕一类的东西,但她手艺很好,粘米粉少,芋头多,且要用荔浦芋头,够粉糯,加上咸香的腊肠和虾米,稍微一煎,香味从厨房飘出来,贺羡棠闻着味进去,等不及想吃刚出锅的。


    她拿了筷子等着,沈澈一关火,就跃跃欲试:“我先尝一口哦。”


    沈澈唇角漾着抹笑意,还是说:“哪有围着灶台吃东西的,去餐桌上。”


    他教养良好,一举一动都能去给贵族学校的礼仪课当示范。贺羡棠一直知道他有点古板,比如大夏天也把自己裹进板正的衬衫西裤里,不能在办公室和书房做少儿不宜的事情,吃饭只能在桌边吃,最好少讲话。


    贺羡棠在心底小小地吐槽一番,嘟囔道:“这是我家!”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夹起一块芋头糕送进嘴里叼着就跑,像偷小鱼的猫。


    芋头糕出锅,沈澈慢悠悠地摆了个盘才端出去,贺羡棠正坐在餐桌边研究她的护腕,嘴唇上油润晶亮。


    沈澈说:“小孩儿似的。”


    贺羡棠小声说:“老古板。”


    “什么?”


    “没什么啊。”贺羡棠摇头,“我说很好吃!”


    沈澈狐疑地盯着她两秒,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有人按门铃,贺羡棠飞出去:“肯定是我订的餐,我去开门!”


    沈澈按住她肩膀:“我去吧。”


    贺羡棠下意识谦让:“没事啦我去就好啦……”


    沈澈问:“你手能提得动吗?”


    她点了四菜一汤,一只手拎不了,于是乖乖坐好:“唔该(谢谢)。”


    沈澈拿着外卖回来,路过那棵桃花树时瞥了一眼,发现两种不一样的金元宝,随口问:“元宝怎么换了?”


    贺羡棠说:“之前的送人了。谁来都要顺一个走,哎,是真金的吧?我咬了一口,感觉是。”


    她垂着脑袋,左手握拳,轻轻向下压,一边说话一边做做腱鞘炎自测的动作,还是疼,呲牙咧嘴的“啊”了声。


    “是。”沈澈伸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别乱动了,医生不是说了,你这是早期,休息就好。”


    贺羡棠“嗯”了声,闷闷地说:“他说的那个钢琴家我认识。”


    国宝级的钢琴家了,七岁学钢琴,十九岁在国际最知名的赛事上夺冠,少年天才,家喻户晓。前几年因为腱鞘炎发作,告别舞台近一年。


    贺羡棠想到春天的独奏音乐会,有些茫然。


    沈澈“嗯”了声。


    贺羡棠说:“其实没他说的那么严重,他哄我呢。”


    腱鞘炎几乎是每个职业音乐人无法避免的伤病,如医生所说,这是“职业病”,国宝级钢琴师和籍籍无名的学子都可能患病,但贺羡棠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


    沈澈不知道说什么,看着贺羡棠失落,他心里也不舒服,把外卖一件一件摆好,夹了一块芋头糕放在她鼻子下面。


    贺羡棠鼻子抽了两下,下意识张嘴:“真的好香!”


    沈澈笑了下,在她对面坐下,忽然想到:“养只猫好了。”


    猫吃饭和她应该差不多。


    贺羡棠一愣:“谁?你吗?”


    不太合适吧?贺羡棠想象不出来沈澈养宠物的样子。


    沈澈给她盛汤:“吃饭,别说话。”


    五指毛桃走地鸡汤,贺羡棠喝了一小碗,又吃了几口菜就饱了。沈澈说她是鸟的胃口,贺羡棠不服气,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下午吃了两片饼干一盒酸奶一碗草莓。


    沈澈静静地听,笑意深深,印在眼底。


    贺羡棠讲着讲着一抬眸,愣住了。餐桌旁一盏落地灯,暖黄色的光好像全洒进了沈澈眼睛里。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一种沉溺在家长里短里鸡零琐碎的小事里的温柔。


    她不讲了,沈澈问:“还有吗?”


    贺羡棠摇头,说:“吃完饭了,你该走了。”


    她态度忽然大转弯,沈澈搞不明白,略一思索,帮她收好垃圾,然后温和有礼地起身告辞,说:“打扰了。”


    总不急于这一时。


    贺羡棠送他到门口,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让他等一下,折返回客厅,不知道拿了什么东西,再回来时依旧两手空空。


    她说:“你伸手。”


    沈澈依言照做。


    贺羡棠学着他刚刚的样子,在他手心抓了两下,放进自己手心,握拳,再展开,变出一枚钻石。


    “好贵重,沈生还是带回去吧。”


    沈澈问:“你不愿意收下它吗?”


    贺羡棠摇了下头:“我不喜欢收人这么贵的礼物,即便是Mia或者赵珩送我也不会收。”


    沈澈默默地想,Mia不让你送就不错了。


    难得和平相处一晚,他不想破坏氛围,惋惜地一耸肩,说“好吧”,将钻石收进西装口袋。


    走到电梯前,他又扭头问:“沈万州的事情,你生气吗?”


    贺羡棠说:“没有生气。”


    人生赏心乐事那么多,她的负面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从不消耗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沈澈现在对她来说,就是不相干的人。


    沈澈很了解贺羡棠的思维,略一点头便走了。


    贺羡棠回去时手机在响,是Mia打来的电话,她接通,Mia兴冲冲地说:“我和叶微在射击场玩,明天她就回东北,今晚出来吃饭啊,吃完饭咱们去澳门玩!我给你讲,她居然没去玩过!”


    贺羡棠低头看了眼她的手腕,长叹一口气:“你们吃吧,我吃过了。”


    Mia疑惑:“这么早?”


    “下午沈澈……”


    她话没讲完,Mia打断她:“你不会要跟他死灰复燃吧?”


    “怎么可能!”


    “我看他最近蛮殷勤的嘛。”


    贺羡棠说:“他殷勤归他殷勤喽。”


    Mia问:“你不心动?”


    “我和他离婚,是不想再和这个人有任何关系,又不是想借此让他顿悟,哦原来他喜欢我,再来把我追回去。”贺羡棠很严肃地说,“我是认真的!我不是玩玩的!离婚那么麻烦!”


    虽然沈澈足够帅,虽然他在离婚后展现出了最温柔的那一面,但贺羡棠不会再回头了,他已经心力交瘁。


    “那就好。”Mia拍了下胸口,“你接着说,刚刚他又怎么了?”


    贺羡棠说:“他来给我送郑阿姨做的芋头糕,我就留他在家吃饭了。”


    她省去生病的事。Mia知道了贺少川就知道了,贺少川知道了,那全天下都知道了。她安心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好的事情,不想搞的大家都为她担心。


    Mia的关注点很奇怪:“好吃吗?”


    贺羡棠两眼放光:“他妈妈手艺超好!不敢相信吧,他妈妈做饭居然那么好吃!”


    毕竟郑婉秋看起来就不像会下厨的人。


    “我也想吃。”Mia说,“我真的饿了,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贺羡棠说:“还剩了一些,下次你来我煎给你吃。”


    愉快地敲定这件事,挂了电话,贺羡棠躺在沙发上搜腱鞘炎注意事项,灯光晃眼,她转了个身,手机突然蹦出来一条消息,沈澈发来的,提醒她别忘记涂药。


    忘记吃饭都不会忘记涂药。


    贺羡棠回复:“好,谢谢。”


    沈澈秒回:“不要玩手机了,去休息吧。”


    贺羡棠没再回复,不过也没放下手机。她觉得这段对话到这就差不多了,以前都是她发消息沈澈不回,如果调转过来,她一身轻松。


    晚上她学着网上的视频给自己左手按摩,又泡了会儿热水,为了让自己心情好一点,还在水里加了两滴精油。


    因为手伤,贺羡棠也没继续备年货。不弹琴不出门,吃饭就叫饭店的外卖,多数时间都在休息。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九,贺羡棠干脆回家,生活起居皆有人照料,她连外卖都不用订。林樾看见她的手,问:“怎么戴着护腕?”


    “要注意保养啊。”贺羡棠笑嘻嘻道,“我都三十多了!”


    林樾恍惚了下:“有吗?我总感觉你还是小孩子。”


    “跟你比我当然是小孩子。”


    贺舒说:“我才是真的小孩子,你们今年一定会给我派一个大大的利是的对吧?”


    广府地区管红包叫利是。


    贺羡棠从桌上的果盘里抓了把糖给她:“拿去!”


    贺舒扑进林樾:“妈咪——!妈咪你看家姐,她好专制。”


    贺羡棠说要断掉贺舒的卡,真就把她所有的卡都断了,每个月给她发五万块的零花钱,贺舒从生下来就没有过这么穷的日子,缩在学校熬了一段时间,终于盼到过年。


    过年,辞旧迎新!她期望贺羡棠不会再计较前尘往事,把她的卡还给她!


    她已经很久没有买新的漂亮包包了!


    “好了好了好了。”林樾哄她,“妈咪给你包大的!”


    贺羡棠剥了块巧克力吃,说:“慈母多败儿。”


    贺舒“哼”了声,朝她扮鬼脸。


    赵珩给贺羡棠打电话,她瞪了眼贺舒,起身走到庭院里接电话,远远看见有个人影在门外朝她挥手。


    夜幕已低垂,那人的身影隐在一团深深的墨蓝色里,看不分明,听筒里赵珩兴冲冲地说:“是我是我!快出来!”


    贺羡棠问:“怎么不叫保安开门?”


    赵珩急匆匆地说:“哎呀来不及了!你快抬头!”


    贺羡棠下意识朝空中看去,棕榈树影之间,海面之上,几束烟花升腾而上,炸开后,变成了她的名字——


    Cecilia。


    34


    第34章


    ◎“力不足还是钱不足?”◎


    烟花转瞬即逝,海面上重归平静。贺羡棠已经站到赵珩面前,岗亭的保安打开门,贺羡棠笑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啊。时差都没倒回来。”赵珩说,“我老头就我一个儿子,你说他怎么舍得把我往非洲那鸟不拉屎的地方送?看我是不是晒黑了?”


    贺羡棠端详他:“有点。”


    赵珩“啧”了声。


    贺羡棠改口:“还可以,很健康的肤色。”


    赵珩问:“你是更喜欢黑一点的还是白一点的?”


    贺羡棠说:“我喜欢吴彦祖。”


    赵珩说:“我比他年轻。”


    他们俩一块笑起来,赵珩问她:“去海边走走吗?”


    沿着路往下走,是浅水湾海滩,像藏在山海间的又一轮月亮。对面山上的房子已经亮了灯,黄澄澄一片,海水是深蓝色,吞吐着柔软细腻的沙。这时候没什么人,只有棕榈树在晚风中摇曳。


    他们俩沿着海滩走,聊点闲话,赵珩问她手腕怎么了,贺羡棠还是说:“要注意保养啊。”


    远远有两道身影面向他们走来,晚上看不清楚是谁,只觉得眼熟,走近了,四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Mia推开贺少川揽在她腰间的胳膊,看上去情绪不高。


    贺少川看贺羡棠像巨大的发光电灯泡:“你怎么在这?”


    贺羡棠问:“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呢?”


    贺少川呛她:“海边你家开的,你能来我不能来?还有你……!”


    赵珩食指对着自己鼻尖:“我?”


    贺少川说:“就你,刚刚那个烟花你放的?”


    都在浅水湾,一抬头就能看见Cecilia的大名。贺羡棠忽然想到,沈家老宅也在这儿。


    贺少川凑过去低声说:“在哪搞的?”


    “我以为你什么事儿呢?”赵珩勾着贺少川肩膀,走开两步,两个人头抵着头像考完试对答案的中学生,不知道说什么去了。


    贺羡棠问Mia:“怎么看上去不高兴啊,贺少川惹你了?”


    “没啊。”Mia挥了下手,眼里闪着八卦的色彩,“你们俩……?”


    贺羡棠说:“随便走走。”


    Mia白她:“你怎么不喊我随便走走?”


    “你有人陪啊。”贺羡棠揶揄地撞她肩膀。


    “别提了。”Mia一脸不快,“我饿了,吃点东西去吧?”


    “家里做饭了。去吃吗?”


    Mia说:“走吧,正好不想回家。”


    两人原路返回。


    “这还不简单,你弄点鲜花啊蜡烛啊什么的。你们俩都已经谈上了,这还不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倒是我,我人还没追到手呢。”赵珩拍拍贺少川的肩膀,“大舅哥,你给我说说你跟Mia是怎么谈上的?”


    贺少川很警惕:“谁是你大舅哥,别乱叫!你说的这些行吗?”


    “别的人行,Mia那样的还真不说准。”赵珩拇指朝外指着身边,忽然发现不对劲,抬头一看,“人呢?”


    “什么人?”


    “你妹呢?”


    贺少川也抬头,只看见贺羡棠和Mia远去的背影。


    赵珩拔腿就追:“跟你废话半天!”


    贺家一顿晚餐有七个人吃,席间Mia只和其他人说话,笑脸转到贺少川那里,像有个自动开关一样,立刻变得冷若冰霜,贺少川浑然不觉,殷勤地给她盛汤。


    林樾碰了下贺羡棠胳膊,她垂首,贫嘴:“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林樾问:“你大佬和Mia谈恋爱啦?”


    贺羡棠高深莫测地微笑,一言不发。


    林樾托着腮看Mia,越看越满意:“我就说吧,他们俩多般配!”


    贺羡棠有些无奈。


    林樾又问:“珩仔在追求你?”


    几乎是肯定式的语气。


    贺羡棠更无奈了:“讲大佬的事情呢。”


    林樾说:“我看珩仔也不错,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总不会差的。”


    贺羡棠“哼”了声:“追我的人多了去了。”


    赵珩在旁边听见了,心中警铃大作。


    他们还在读书那会儿,贺羡棠的追求者就很多。大多数他都打发掉了,但总有那么几个奇葩穷追不舍。


    赵珩至今还记得有个广东人,拉小提琴的,长相平平,但敢想敢干,屡败屡战,终于在有一年毕业演出结束后再次对贺羡棠表白,表白词从回忆初见到畅想未来,从结婚生子到白发苍苍步履阑珊。


    对此贺羡棠冷冷评价:“发神经。”


    她三十几年的人生里,这样的追求者数不胜数,估计也就结婚后的那几年消停了一阵,毕竟也没人敢撬沈澈的墙角。


    赵珩纳闷儿了,这才刚离婚,不会又有人追她吧?谁的狗鼻子那么灵。


    他去非洲待了一阵,消息不通,忧心忡忡:“最近还有人追你?”


    贺羡棠疑惑:“问这个干什么?”


    “我打听一下啊。”


    贺羡棠说:“没有!我跟妈咪说着玩的。”


    赵珩长舒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贺羡棠觉得他呆头呆脑的。


    赵珩又问:“你还记不记得上学那会儿那个拉小提琴的?”


    贺羡棠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会儿:“家里卖冰箱那个?”


    “对,就他!”


    Mia举手说:“我记得我记得,我在场!说想跟你生孩子,生俩!再养两条狗。”


    贺羡棠捂着脸:“别说了……”


    赵珩笑得不行:“到现在还没结婚呢!去年我在广州吃饭遇见他了,他当时在餐厅给人表白,那套词一个字都没换!”


    满桌的人大笑。


    Mia忽然说:“其实这种话要看谁说,如果是相互喜欢的人,我未来的一切规划里都有你,想想还有点浪漫。”


    贺少川咬了下唇,跃跃欲试。


    Mia瞪他:“你闭嘴。”


    吃完饭客厅里搭麻将桌,贺羡棠不玩,Mia和贺少川被林樾抓壮丁,她有意撮合这俩人,一个坐她上家一个坐她下家,好像相亲现场。


    三缺一,贺齐抖开报纸,说:“我不玩啊!”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自恋。”林樾朝赵珩招手,“珩仔来。”


    赵珩凑在贺羡棠旁边跟她讲玩笑话,冷不丁被点名,应道:“来啦阿姨!”


    他拽着贺羡棠坐下,一边说“牌桌无情他绝不手软”,一边暗戳戳地给林樾喂牌,哄得林樾一晚上都合不拢嘴。


    贺舒跟在贺羡棠身后,一叠声地叫“家姐”,说:“求求你了你把我的卡还给我吧。”


    贺羡棠说:“看你表现。”


    她顺手拿了个橘子剥着吃,因左手动作不便,剥得很慢,赵珩看见了,腾出一只手来夺过去,三下五除二剥好了又放进她手心里。


    贺羡棠对贺舒说:“看见了吗?这才叫表现好,没有一点眼力劲。”


    贺舒撇撇嘴,小声嘟囔:“你手又没废……”


    贺羡棠神色如常,往嘴里塞橘子。


    赵珩蹙眉呵斥她:“瞎说什么!”


    贺舒吓了一跳。赵珩虽然比她大很多,但平时总是笑眯眯的,没什么威严,贺舒总觉得他有时候幼稚的和自己差不多大,从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样子。一张脸板着,说话的声不高,却很有威慑力。


    她说话没轻没重的习惯了,这才反应过来不合适,嗫喏地:“我,我……”


    “没事儿。”贺羡棠喂了瓣橘子给她,“甜不甜?”


    贺舒点头,不敢再提信用卡的事儿。


    贺羡棠吃完一个橘子,拍拍手出去了。


    后院花园里摆着两把摇椅,贺羡棠躺下去,身子跟着晃了几下,从白色遮阳伞的伞沿外看见黑沉沉的天。


    今夜无月,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长夜岑寂,贺羡棠对天愣神,在心里计算有多少天没碰过钢琴,有点手痒。


    这些天认真涂药,谨遵医嘱,休息制动,手腕好一些了,但腱鞘炎是很容易反复的病,她总是忍不住担心。


    手机震动,贺羡棠拿起来看,沈澈发消息提醒她:“记得涂药。”


    最近每晚她都能准时收到这样的消息。


    贺羡棠没回复,把手机搁在一边,闭着眼。


    有脚步声靠进,停在她身旁。贺羡棠缓缓睁开眼,赵珩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哎?你听见我过来了?”


    贺羡棠说:“我视唱练耳满分。”


    赵珩说:“没劲,每次都吓不到你。”


    他躺在另一张摇椅上,跟贺羡棠一起看天。


    贺羡棠问他:“打完了吗?”


    “让阿叔替我了。”赵珩点点她的手腕,“麻咪麻咪哄。”


    “什么?”


    赵珩说:“我的咒语,明天你的手就好了。”


    贺羡棠转头看他,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她以为赵珩小孩子心性,爱玩爱热闹爱说笑话,第一次发现,他原来也有如此心细可靠的一面。


    “说实在的,”赵珩说,“我认识一个德国的医生,要不要让他给你看看?”


    贺羡棠说:“看过医生了,说不严重,让先休息。”


    “别担心,你是小福星。”


    贺羡棠笑了。


    /


    贺家外一百米路边,贺舒蹲在地上,捡了根树枝画圈圈。


    “姐夫,”她夹着嗓子说,“我是很想帮你的,但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沈澈点了支烟,缓缓问:“力不足还是钱不足?”


    贺舒控诉:“我姐停了我的卡!”


    沈澈从钱夹里掏出张信用卡给她:“随便刷。”


    贺舒跳起来,谨慎地问:“额度多少?”


    沈澈自己也不太清楚:“能刷游艇。”


    贺舒再度谨慎地问:“我买什么都可以?”


    沈澈警告她:“黄赌毒不可以。不然你家姐……”


    “我懂!”贺舒朝他比“OK”的手势,“放心吧,我一定会帮你盯紧他们俩的。”


    沈澈淡淡地“嗯”了声,抬头望天。


    他今晚回沈宅吃饭,自然也看见了“Cecilia”烟花。


    35


    第35章


    ◎“姐夫,我好像要有新姐夫了。”◎


    二十岁以后,春节总没什么乐趣,眨眼就过去了。


    连着周末,春节假期放到正月初五。旧历新历,都翻过新的一年,随着工作日的到来,年味被冲淡,贺羡棠回家自己住。


    自从她回家,翠园的人一天跑三趟,承包她的三餐。每天下午三点,她午觉醒来后半小时,也总有花店的人来送花,今天一束蝴蝶兰明天一束百合,也不留名片。


    贺羡棠以为都是赵珩安排的,照单全收。


    他没回非洲,说他爸就他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两个孤家寡人凑一块还能做个伴,否则家里连人气都没有了,鬼气森森的。


    他很少提早逝的母亲,但讲这话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垂下去,神色落寞。贺羡棠觉得他想他妈了——赵太太的祭日快到了。


    正月十五过元宵,赵珩中午就过来,拎了一袋子新鲜食材,说要在她家厨房里大展身手。


    蓝龙虾生龙活虎,赵珩举着菜刀和它斗智斗勇,贺羡棠倚在门上嗑瓜子看热闹,忽然门铃响了,还是翠园的人来送午餐。


    贺羡棠疑惑地看着已经混了个脸熟的男人,扭头朝厨房喊:“赵珩!”


    厨房里噼里啪啦一阵很清脆的一阵响,赵珩的声音混在里面,不太清晰:“怎么了?”


    “你过来!”


    六目相对,赵珩双臂抱胸,打量着来人:“谁让你来的?小爷我今天亲自下厨啊。”


    男人彬彬有礼,滴水不漏:“这是客人的隐私。”


    贺羡棠挠挠头:“我以为是你安排的。”


    她的手不方便下厨,连热片面包都懒得弄,有人日日来送餐确实很体贴,她连吃什么都不用考虑了。


    赵珩说:“不是我啊。”


    “还有花。”贺羡棠指了下玄关花瓶里的一束豌豆花,“每天都送。”


    赵珩说:“我那么闲,我自己来送不就行了?还能跟你说两句话。”


    他一拍掌心,对贺羡棠说:“我知道了,谁想给你下毒!”


    贺羡棠:“啊?”


    男人说:“赵先生我们……”


    赵珩“啪”一下关上门,心有余悸:“陌生人送的饭可不能吃啊!太吓人了,还好被我发现了,真有人给你下毒怎么办!”


    贺羡棠点了下头:“哦。对了,刚刚厨房什么声音?”


    赵珩向后理头发,深藏功与名:“没什么啊。”


    “你把我哪个盘子摔了?”


    “我给你买新的。”赵珩说,“买一套!”


    贺羡棠“哼”了声,要去收尸,赵珩把她按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往她手里塞了包薯片:“我收拾我收拾,你今天等着就行了。”


    与此同时,沈澈正在远南集团纽约分部加班。


    “那她以为是谁送的?”


    翠园的人说:“或许……或许是赵小公子?”


    沈澈气笑了,送饭又送花,功劳全都记到情敌头上了:“你没告诉她是我吗?”


    “我们十分尊重并保护客人隐私。”


    沈澈:“……”


    春节假期还没结束,他就飞到纽约出差。纽约分公司以前是邢璋负责的,年底沈澈没让他们回港述职,而是自己亲自来,归整整个集团的业务和财务状况。


    贺舒收了钱,每天尽职尽责地向他汇报,“今日无事发生”、“今天他们俩去逛维园年宵花市了”、“今天我姐回去住了”……


    沈澈身在异国,鞭长莫及,想到贺羡棠的手还没恢复,便让翠园日日去送餐。


    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么贴心?


    那姓赵的知道个屁。


    沈澈焦躁地转了两圈签字笔,起身给自己泡咖啡。


    早日结束工作,就早日回国。


    /


    “避风塘蓝龙虾!”


    贺羡棠鼓掌:“好!”


    “沸腾鱼!”


    贺羡棠鼓掌:“好!”


    “沙嗲芥兰炒牛肉!白灼菜心!淮山云耳炒百合!鱼片虾子象拔蚌粥!”


    贺羡棠又要鼓掌,赵珩谦虚地一挥手:“可以啦可以啦,低调低调。嗯,不过掌声再热烈一点也可以。”


    贺羡棠手心都拍麻了,说:“我们商量个事。”


    赵珩问:“什么?”


    “你下次想做饭的话能早上十点就过来吗?”


    已经下午两点了。贺羡棠快饿过劲儿了。


    “我……”赵珩讪讪的,“太长时间没做饭了,我以为用不了这么久。”


    他递给贺羡棠一双筷子:“快吃快吃。再说了那薯片你也吃没了,也没饿着吧?”


    贺羡棠很给面子:“还好。”


    赵珩手艺确实不错。美国留学生,学没学到真东西说不准,一身厨艺早已修炼出来了。


    贺羡棠吃饭的时候左手也不动,绑着护腕,规规矩矩地放在桌面上。赵珩就给她添菜盛粥,问她:“你的手什么时候能恢复?”


    贺羡棠说:“明天去医院复查。我觉得差不多了,最近没什么感觉。”


    赵珩说:“明天我没事,我陪你吧。”


    贺羡棠应下,说:“好。”


    赵珩又说:“下周……”


    他欲言又止,话讲了一半,又觉得这个话题不适合在吃饭的时候讲,兀自摇了下头:“没事。”


    贺羡棠慢慢嚼着片百合,满口芳香,后调微苦:“下周你母亲祭日。”


    赵珩低头喝粥:“你记得啊。”


    “嗯。”


    赵珩母亲去世的早。贺羡棠记得大概是他三四岁那年,年刚过完,天气还没暖和起来,人突发疾病,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去世了。在那之前,赵珩是很爱笑很活泼的。


    那年的春天迟迟不来。赵珩总是在花园里坐着,贺羡棠小时候是能安静下来的性子,陪他一坐就是一整个下午。彼时他们都不能理解“死亡”的含义,这样沉重的话题似乎不该出现在童年里,贺羡棠只知道,那年冬天以后,赵家那个很温柔的阿姨再也没出现过。


    他们俩谁也没说话,安静了一会儿,赵珩忽然开口:“你今年陪我一块儿去吧。”


    往年他爸清早去,等他爸回来,他再自己去。贺羡棠每年去祭拜,也都和他们错开时间。


    贺羡棠张了下嘴,说不出拒绝的话:“好。”


    第二天她去医院复查,结果很好,护腕依旧戴着,贺羡棠开始逐渐恢复练琴。


    虽然已过立春,可春天迟迟没有到来的迹象,这几年香港冷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到了三四月还能入春失败。赵珩母亲祭日那天,香港下了小雨,贺羡棠一早出门,抱着束白菊花,撑黑色长柄雨伞。


    赵珩的车等在楼下。


    他们俩都穿一身黑,都带了花,都是沉闷的颜色。


    一路无言,到了陵园,碑前放着一束菊花,想来赵珩父亲已经来过。


    贺羡棠站在赵珩身侧,沉默地献花、鞠躬,她看着那张黑白照片,才又想起来他母亲的容貌。


    那是和他们一样年轻的一张脸,笑容恬静。


    赵珩自己也快忘了,他妈长什么样。最开始,她每晚都会出现在他梦里,听照顾他的保姆说,这是人不愿意离去的表现。近三十年过去,她的面目越来越模糊,有时候赵珩来墓地看见她的照片,会觉得越来越陌生。


    一晃他和他母亲同岁了。


    贺羡棠轻声说:“我出去走走,你陪阿姨说会话吧。”


    赵珩依旧沉默。等贺羡棠走了,慢慢蹲下,抚摸着那*张照片。


    “好久不见,妈咪。我把我喜欢的女孩子带给你看,你也认识她。如果你在天有灵,请保佑我吧。”


    回去路上依旧无言,贺羡棠开车,让赵珩休息。她问:“去我家喝杯茶吗?”


    她不太放心赵珩的状态。


    过了半天,赵珩轻轻一点头:“好。”


    回家时快正午了,谁也没心思做饭,贺羡棠叫自家酒店的外卖,拆了一饼福元昌圆茶,煮山泉水。


    她倚在厨房流理台上,等水开,晃神片刻,伸手推开窗,雨还是淅淅沥沥的,天色不好,正午像傍晚,阴沉着,茂盛的花木都染上几分灰调。


    雨声凄哀。水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贺羡棠等它自动断电,撬开一小块指甲大小的普洱,按部就班地泡茶。


    赵珩倚在门上,她学过一点茶艺,做的有模有样,垂着头,神色仔细,一截白净的手腕从黑色袖口下露出来,修长的手指握着茶杯。


    陈年老普洱,前两泡都倒掉,第三泡才能入口。贺羡棠倒好茶,正准备端出去,一转身,看见赵珩就在门口。


    她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赵珩不言,向前几步,一把抱住她,额头抵在她肩上。


    “我手里还端着茶,你……”


    贺羡棠忽然愣住了。


    她肩膀上一片湿润。


    “别,别哭了。”贺羡棠放下茶杯,试探性地拍了几下他的背,叹一口气,“算了,你不高兴还是哭出来吧。”


    贺羡棠很多年没见过赵珩哭,上一次可能还是小时候。


    午餐没喝茶,喝酒。两人都醉了,贺羡棠让赵珩去客卧休息,赵珩很龟毛,又要洗澡又要换睡衣,贺羡棠醉醺醺地给物业管家打电话,大着舌头叫他送一套男士睡衣来,弄完这一切,回主卧倒头就睡。


    下午四五点钟,有人敲门。贺羡棠没听见,反而是赵珩醒了,半睁着眼去开门,贺舒站在门外,瞪圆双眼。


    “赵珩哥,你……”


    赵珩酒意未消,又困,“嗯”了一声。


    贺舒上下打量他,一身她家姐常用的沐浴露的味道,崭新的男士睡衣,头发乱蓬蓬的。


    她谨慎地问:“我家姐呢?”


    “在睡觉吧,还没醒。”


    贺舒心潮起伏。


    还!没!醒!


    这俩人做的好激烈!


    赵珩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我路过,我我我我我先走了。”贺舒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折返,主动拉上门。


    她飘忽忽地进了电梯,头晕目眩,不知天地为何物,摸出手机给沈澈发消息——


    “姐夫,我好像要有新姐夫了。”


    36


    第36章


    ◎“别逼我对赵珩动手,cecilia。”◎


    贺羡棠醒来时,已经快晚上了。


    房子里静悄悄的。


    天色阴沉昏暗。贺羡棠坐在床上愣了一会儿,搞不清是几点,以为是凌晨,慢吞吞地捞过手机一看。


    傍晚六点多。


    记忆才如潮水涌回。她早上陪赵珩去看他母亲,回来赵珩哭了,为了宽慰他,两人中午喝了一点酒。


    头晕。


    贺羡棠把手心搭到额头上,心想果然不该喝酒。


    她抓了下头发,迷迷糊糊地想去厨房找东西吃,刚推开门,闻到一股饭香味,抽抽鼻子,循着味道走了几步,便愣住了。


    赵珩正端着砂锅从厨房出来。他穿了身男士睡衣,尺码不太合身,显得松松垮垮的,袖子挽上去一截。


    看上去他精神也不太好。


    贺羡棠问:“你还没走啊?”


    “我走了你吃什么?”赵珩放下砂锅,“牛肉豆芽汤,听说能解酒。”


    桌上还有几盘家常菜,以清淡为主。


    贺羡棠没精神,一觉睡到这个点,非但没有感到神清气爽,反而浑身乏力头晕目眩。她恹恹地在桌前坐下,伸手拿白瓷碗,赵珩自然地接过去,给她盛一碗汤:“尝尝。”


    很鲜,放了豆腐豆芽裙带菜和牛肉煮的汤,十分恰到好处地慰籍了贺羡棠被酒精填满的胃。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和赵珩闲聊:“你什么时候醒的?”


    赵珩说:“刚才被你妹妹吵醒了。”


    贺羡棠问:“贺舒?她人呢?”


    “走了,说路过来看看。”


    贺羡棠“哦”了声:“没什么正经事,不用理她。”


    贺舒在G大读哲学,这个学还是贺齐和林樾花钱买进去的,让她选专业时,贺舒闭着眼睛指了一个。


    哲学,她既不感兴趣,也学不明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混着,日日和几个家世相当的小姐妹歌舞升平,闲了就找个男朋友玩玩。


    想到男朋友,贺羡棠放下碗,看着赵珩。贺舒的声音像有种魔力,在她脑海里不停地回响——“你就不想试试吗?”


    他像是又洗了次澡,头发柔顺地垂着,眼眸黑亮。


    赵珩疑惑地用手背蹭了下脸:“我脸上有东西?”


    贺羡棠摇头,心想她是睡糊涂了。


    吃完饭以后赵珩收拾碗碟,一股脑丢进洗碗机里,贺羡棠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打趣他:“好贤惠。”


    赵珩转过头,朝她眨一边眼睛,笑的很高兴:“那你娶吗?”


    贺羡棠意识到玩笑开过头了,她喝了酒,又刚睡醒,脑子转的慢,不知道说什么圆回去,赵珩转身走过来了,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我今天做了个梦。”


    他梦里,缠绵悱恻。饱满圆润的红唇,不堪盈盈一握的细腰,以及贺羡棠胸前一点艳红的小痣。


    大概是喝了酒,居然做这种梦。赵珩醒来后又冲了次冷水澡,才堪堪把心里的躁动压住。


    贺羡棠全然不知:“啊?”


    赵珩问:“你现在做好进入下一段感情的准备了吗?”


    贺羡棠抿着唇不说话。


    几秒钟的沉默后,赵珩笑了一下,又去弹她脑门儿,贺羡棠想拍开他,还没抬手,他握着的手心一松,一条亮晶晶的项链坠下来,顶端缠在他指节上。


    项链晃了两下,贺羡棠才看清,下面坠着一枚素圈戒指。


    赵珩弯腰给她戴上,小声嘟囔:“没关系,反正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这几个月算什么。”


    他扣好项链,垂眸,戒指落在贺羡棠锁骨之间,锁骨下的风光被家居服遮的严严实实,赵珩看不见下面有没有那颗小红痣。


    赵珩吁出口气,再想下去恐怕控制不住,说:“走了,回家了。”


    他回次卧换衣服,贺羡棠研究着戒指内圈的一行小字,像是拉丁语,她看不懂。不一会儿赵珩出来了,手上拎着那套睡衣,去玄关处换鞋,随手扔在玄关处的矮柜上,大声重复:“我走啦!”


    贺羡棠回过神,松开手,高声喊:“拜拜!”


    门“咔哒”一下关上。


    贺羡棠回房间,把自己摔进床上,对着布满雨丝和雾气的窗户发呆。


    离了婚以后没有想象中一刀两断的清爽,反而这些年的感情好像总是一团糟,朋友不像朋友,恋人不像恋人,像玻璃上斑驳交错的雨丝,想要寻找最初这滴雨水落下来时砸在哪儿,已经找不清了。


    她抬手,抚上锁骨间的戒指,莫名其妙地又想到贺舒嘴里“激素分泌带来的快感”。


    谈恋爱到底什么感觉?


    有她讲的那么玄乎吗?


    贺羡棠长长地叹一口气。


    优柔寡断,举棋不定,抽刀断水水更流,这都不像她了!


    还是练琴!


    男人什么的以后再说吧。


    贺羡棠鲤鱼打挺似地从床上弹起来,冲进琴房。


    /


    沈澈回国了。


    纽约的工作还没处理完,他交给财务出身的助理去办,一个人乘私人飞机,连夜回国。从纽约到香港,十五个小时,飞机落地,是第二天早上九点。


    一路风尘仆仆。


    下飞机时,沈澈整理了下头发,问身边的乘务人员:“我看上去怎么样?”


    没想到日理万机的沈董事长也会关心自己的形象,乘务人员愣住了,多看他几眼,很认真地回答:“看上去没休息好,不过依旧风流倜傥。”


    这是实话。


    他一夜未睡,胡茬泛青,眼中布着红血丝,眉眼间掩不住的疲态,可他那张脸又那么顶,以至于这些不过像一个三十多岁手握大权的成熟男人的装点,装点他的运筹帷幄,装点他的稳重可靠。


    更何况,他的衬衣依旧挺括,西装裤笔直,上好的布料上一丝褶皱都没有,袖口露出一块低调奢华的双追针腕表。


    乘务员在心里大喊:禁欲系!


    只有沈澈自己知道,他的指尖正因为紧张而发麻。


    在看到贺舒消息的一瞬间,他脑海里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而后是一片空白,在这空白里,隐约有点“咔嚓咔嚓”的声音,过了许久回过神来,才发现那是牙齿咬的太紧而发出来的。


    “新姐夫”三个字就像把电锯,不停锯在他脆弱的神经上。


    赵珩,那个粉面油头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贺羡棠能看上他什么?


    站在贺羡棠家门口,抬手敲开门,见贺羡棠穿家居服,头发柔顺地散在肩上,沈澈仍然保持着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含笑开口:“吵醒你了吗?”


    贺羡棠揉了把头发,点点头。


    她昨晚失眠了。练琴到十一点,准备睡觉,结果躺上床发现,精神的不得了,大脑里好像有根神经异常活跃,干脆爬起来,拿出pad研究她的独奏会。


    三月下旬举办,提前四十五天售票,在悉尼歌剧院。


    结果一看更睡不着了,到凌晨才扔掉pad准备入睡。


    大概一直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过去。


    上了三十岁,偶尔熬一次大夜,贺羡棠觉得身体受不了了,早上醒来后根本不想起,赖床又睡过去,直到被门铃吵醒。


    她打开门,以为是赵珩,没想到是沈澈。


    他看上去像一夜没睡。


    沈澈趁她愣神的空隙,光明正大地进来,反手关上门,垂眸瞥到玄关矮柜上一身男士睡衣,开始解衬衫袖口的纽扣。


    他表现的很有风度,嘴上寒暄般地问她“饿不饿”,贺羡棠便没什么警惕心,以为他是来蹭早饭的,说:“还没来得及吃,你呢?”


    沈澈微微一笑:“也没吃。”


    他摘下腕表,放在那身男士睡衣上。


    沈澈被一股强烈的嫉妒心冲昏头脑,简直不知道靠着什么在这里和贺羡棠平和地一问一答。


    贺羡棠随着他的动作看过去,略一挑眉,想他可能要误会。


    但她没有解释的义务。


    敌不动我不动,沈澈不讲话,贺羡棠也不讲。


    敌动了。


    敌把她抱起来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径直推开主卧的门,把她摔上床,贺羡棠心想他疯了吧,刚要起身,他便压了上来。


    “干什么!沈澈!一大清早发什么疯,你快起来!”


    贺羡棠推他的手,根本推不开,碰到他胳膊时,摸到紧绷绷的肌肉。他用好大的力气,一只手掐着她的腰,像要捏碎她一样,另一只手沿着家居服下摆探进去,在她腰眼上打转。


    贺羡棠气的眼冒金星,挥手打他,沈澈挨了一巴掌,却附下身来吻她,那根本不叫吻,叫咬,叼着她的唇瓣吮磨,不多时就尝到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贺羡棠一抬眼,这才发现他眸底正刮着一场酝酿已久的飓风,满着毫不掩饰的最原始的欲望。


    刚进门时的风度,都是伪装。


    沈澈的舌尖撬开她的齿关,一只手又危险地搭在她裤腰上,仿佛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剥下。


    贺羡棠用了偏开头,得了片刻空隙,说:“我要去告你!”


    “去吧。”


    他不怕身败名裂,他很怕贺羡棠喜欢上赵珩,从此便要他生未卜此生休。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沈澈觉得他一秒钟也忍受不了。


    沈澈动作不停,一只膝盖顶进她腿间。


    贺羡棠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心里忽然很难过。


    她觉得她以前看错人了。沈澈不是什么君子,他根本就是个衣冠禽兽。


    她平静地开口:“别让我恶心你。”


    “恶心”,这个词拽回了沈澈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忽然停下来了,把脸埋在贺羡棠颈窝里静了片刻,抬头,伸手要去摸她的眉眼。


    贺羡棠一偏头躲开了。


    “抱歉,你不情愿,我不强迫你。”沈澈语气危险,“但别逼我对赵珩动手,cecilia。”


    【作者有话说】


    晚上试试能不能再码出来一章,不过大家不用等~本咕咕也不确定(>﹏<)


    ps:大家真的真的不要开一整夜的空调啊!发烧好难受π_π


    37


    第37章


    ◎“那姓沈的疯狗一样乱咬!”◎


    沈澈说到就能做到。


    赵家是做股票起家的。相较于沈家这种底蕴富足的家族来说,赵珩祖父称得上白手起家,他靠进出口贸易赚了第一笔金,然后在遍地黄金的股票市场上通过低买高卖控股套现吸金,而在香港地产起飞的黄金年代,又开始进军地产生意。


    赵珩的父亲却没他祖父那么敢想敢干,是守成之人。


    赵家辉煌,在媒体盘点香港顶级豪门时也榜上有名,但却远远不及能插手石油生意的沈家。


    虽然不至于真的把赵珩怎么样,但让赵家伤点筋骨再让赵珩被赵叔再送出香港还是容易的。


    只是沈澈从没说过这样斗狠赌气的话。贺羡棠感到一丝无奈,他身居高位多年,讲究风度,看不顺眼的人和事,轻飘飘吩咐一句,交给手下人去办就是了,不值得他烦心半刻,今天这样子,像个冲动毛头小子一样,实属罕见。


    贺羡棠磨牙霍霍:“你卑鄙。”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沈澈怜惜似地摸了摸她脸颊,“不要和赵珩在一起,他不够好。”


    贺羡棠冷冷道:“他比你好。”


    “哪里比我好?”


    “哪里都比你好!”


    讲到这里像是在吵架,两人默契地坐起来冷静一会儿。


    沈澈去捉贺羡棠的手腕,轻轻摩挲着,再次开口讲话时语气很低,音色依旧漂亮,却难掩失落,大概他沈大少这辈子还没有听过这句话,也从没有求之不得的时候。


    “我在追求你。翠园的饭是我每天让人送的,我担心你的手腕不方便。还有鲜花,都是处理好才送来的,你拆开能直接插到花瓶里。”沈澈顿了一下,说,“cici,求你了,在我学得更好之前,不要和别人在一起。”


    他用了“求”这个字眼。贺羡棠眸光闪了一下,但她还是抽回手,平静地说:“我没有义务等你变好。”


    “我曾经等过你五年。现在我和谁在一起都和你没关系,这是我的自由,你没有立场干涉。”


    沈澈心痛难言。他扭头看贺羡棠,一句已经说过很多次的“对不起”太轻,根本没办法弥补他曾经犯下的错,可除此之外,他居然不知道说什么。


    “你的手好一点了吗?”


    贺羡棠没说话,拨开垂落到额前的头发,起身,走出卧室,沈澈愣了一下,也跟在她身后,见她推开门,冷着脸说:“滚出去,不要再来。”


    沈澈垂下眸,像只做错事的温驯的大型犬。


    愤怒和妒火消退,理智回归,脑子也上线了,他从贺羡棠和反应和话里明白,她根本没和赵珩在一起,贺舒个笨蛋假传情报。


    也对,贺羡棠如果不喜欢一个人,是绝不会答应他的追求的。赵珩一看就不是贺羡棠喜欢的类型,其实她就喜欢自己这样的。


    可他确实看赵珩不顺眼很久了,是该给他点教训。


    贺羡棠说:“别让我打电话叫保安。”


    沈澈问:“我还能再来吗?”


    贺羡棠冷硬拒绝:“不可以!”


    不可以他也会再来。沈澈拿这句话当耳旁风。


    他刚迈出门,身后“砰”一下关上门。沈澈忽然有点后悔,太冲动了,简直不像他会做的事情。


    身后的门猛然又开了,沈澈转身,眼睛黑亮黑亮的,贺羡棠扔出一双皮鞋和腕表:“你的东西,拿走!”


    门再次气冲冲地被关上。


    觉也睡不着了,嘴唇上一阵阵刺痛,贺羡棠到洗漱间照了下镜子,果然破皮了,一抿唇还能流出点血。


    她翻出消毒棉球清理伤口,越清理越生气,对着镜子骂:“属狗的吧!”


    犹不解气,又给贺舒打电话。


    她显然刚醒,声音困乏,贺羡棠开门见山,问她:“你又拿了沈澈的钱!”


    贺舒一下子清醒了,弹跳起来:“不不不不不我……”


    “你替他监视我!”


    姓沈的一进门就开始讲赵珩,以为他和赵珩谈恋爱,她身边除了贺舒,还有谁这么不靠谱能告诉他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贺舒期期艾艾地:“家姐我……”


    贺羡棠厉声打断她:“还给他!否则别说你是我妹妹!”


    挂掉电话,手机屏幕一黑,照出唇上伤口。她又骂:“就是属狗的!”


    “那姓沈的疯狗一样乱咬!”赵焱左右瞧瞧,没有顺手的武/器,便抽出皮带,指着赵珩,“你给我过来!今天我不打死你以正家风,我都跟你姓!”


    短短一周时间,沈澈已经恶意并购了赵家一家酒店,抢了赵家铜锣湾一块价值几十亿的地,还有一个在内地上百亿的标!


    “我又怎么了!”赵珩已经躲到一支大花瓶后面,“还有你跟我姓也是姓赵!”


    “我管你叫爹!”赵焱气的手都在哆嗦,“你还有脸问!觊觎有夫之妇,还觊觎他沈澈的老婆,说出来我都嫌丢脸,你这不是当小三吗!你让我的老脸往拿搁!作孽啊!你给我滚过来!”


    那是一支清朝乾隆时期的花瓶,比他这个倒霉便宜儿子还贵。


    赵珩伸着脖子:“我不出去!贺羡棠早就跟他离婚了,他姓沈的才是自作孽不可活!”


    “离婚了你也不能……!”说到一半赵焱反应过来,“离,离婚了?”


    赵珩理直气壮:“去年就离了!不然你儿子我是那不要脸的人吗!”


    这下赵焱也没主意了。他这个单身三十多年的倒霉便宜儿子的人生大事相较于得罪那个疯狗一样的姓沈的究竟值不值?


    “你……”赵焱嘶嘶地倒吸冷气,“你先给我去房间闭门思过,让我再想想。”


    不挨打怎么都行,从卧室跑出去还不简单?赵珩眼珠一转,小心翼翼地从花瓶后挪出来,刚挪到楼梯,就挨了他爸一皮带,赵珩“嗷”地一声,扭头质问他爸:“你怎么还打我?!”


    赵焱一边把皮带束回去一边说:“抽都抽出来了,不打一下好像少点什么。”


    一抬头,赵珩一脸无语的表情,他喝道:“看什么看!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上楼,闭门思过去!”


    赵珩认命地捂着伤口慢吞吞往楼上走。


    赵焱叫住他:“等下!”


    赵珩转头:“我不用闭门思过了?”


    赵焱伸手:“手机上交!”


    赵珩:“……”


    /


    贺羡棠自然也听说了沈澈和赵家的事。如今沈诚明在疗养院等死,邢璋被安排到一处闲职,整个远南集团都是他沈澈的一言堂,自然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无人掣肘。


    当务之急还是先去看看赵珩。赵焱向来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那一套,赵珩估计又免不了一顿皮带炒肉。


    某天傍晚,贺羡棠带上她自己烤的小饼干,往兜里塞了瓶红花油,就去赵家了,表面上找的理由是去看望赵叔,实际上想借机看看赵珩怎么样。


    赵珩没见到。


    只有赵叔一个人在家,他其实挺喜欢贺羡棠,笑眯眯地让佣人泡红茶过来,两个人去后花园坐,吹晚风喝茶吃饼干,赵焱尝了一块就赞不绝口。


    贺羡棠说:“赵叔,晚上还是少喝点茶,容易失眠。”


    “哎,好好。”赵焱放下茶杯,叹了口气说,“唉……还是女儿贴心啊,我就那一个整天给我惹是生非的小子,气都气死了,夭寿哦!”


    贺羡棠顺势问:“赵珩呢?”


    “和朋友出去鬼混了吧。”赵焱摆摆手,问,“棠棠啊,你找他有事儿?”


    “没有,我找他能有什么事儿,我就是来看您的。”贺羡棠又递上一块小饼干,“您再尝尝,爱吃的话我下次还给您做!”


    赵焱又感慨了一番“儿子就是不如女儿”,贺羡棠又夸了赵珩几句,把赵焱哄的心花怒放。


    聊几句天,也就该告辞了,赵焱让人送她出去,贺羡棠推辞一番,推辞不下,和女佣一起走,刚出门,她摸了下耳垂说:“哎呀,我的耳钉好像掉了。”


    其实她今天就没戴耳钉出门。


    佣人问:“是不是刚刚掉在花园了?”


    “应该是。”贺羡棠面露难色,“一对耳钉倒不值钱,不值当大费周章,只不过那是我妈妈送的……”


    “我去找找,您稍等。”


    “不麻烦不麻烦,我去吧,你也没见过我的耳钉长什么样子,找半天反而找不到。”


    “那……那我陪您。”


    贺羡棠说:“不必麻烦,这边我常来,自己一个人反倒自在。”


    女佣踌躇了下。


    贺羡棠抬脚就走,朝后摆了下手:“不用跟来,你去忙你自己的事!”


    她语气略强硬,让人没法不遵命。


    到了后花园,贺羡棠兜兜转转,确定那女佣没跟过来,此刻周围也没什么人,便挑了颗小石子,掂量着往赵珩卧室的露台上丢。


    “咚”一下,丢进去了,果然不多时,露台上冒出颗毛茸茸的脑袋,见到是她,笑了,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亮闪闪的。


    赵珩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来了?”


    贺羡棠怕被人听见,拍了下屁股,又指了下赵珩,无声地说:“我来看你!”


    赵珩也跟她对口型:“等一下!”


    他扭头往卧室走,没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拎着条床单,把一端往露台的栅栏上系,看出他想干什么,贺羡棠疯狂摆手:“我看你一眼就走!”


    赵珩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放下床单,试了下他绑的结不结实,就挽起袖子,三下五除二顺着飘得长长的床单滑下来。


    床单不够长,还留了一节,大概是半层多楼的高度,赵珩跳下来,险些崴着脚,贺羡棠扶他:“太危险了!”


    赵珩臭屁地摆摆手:“这有什么,我都是惯犯了,再高一层楼我也能跳下来!”


    贺羡棠无奈地“哼”了声,说:“你给我看看,赵叔打你了吗?”


    “没事儿,我躲在我们家最贵的花瓶后面,他根本不舍得打。”赵珩顺杆爬,凑近贺羡棠问,“怎么,你心疼我啊?”


    夜里他眼睛亮的像宝石。贺羡棠笑着轻轻推了他一下:“美得你。”


    【作者有话说】


    这是补上次没更新的那章,不出意外晚九点还是正常更新~要走一个比较大的剧情点啦~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到啦!感动(ω)谢谢你们,mua~


    38


    第38章


    ◎想祝他们百年好合。◎


    “给你准备的红花油,看来用不上了。”贺羡棠从兜里拿出那小瓶药抛着玩,感慨道,“赵叔这次还蛮心慈手软的。”


    “那个……”赵珩踌躇片刻,说,“你还是帮我涂一下吧。”


    他一把掀开灰色薄卫衣,露出从后背到腰上,很长一条青紫的伤痕,贺羡棠倒吸一口冷气:“你不是说没挨打?!”


    赵珩扭头打趣:“这还算挨打?这是我老窦顺手的爱!”


    贺羡棠闷声笑了两下,仔细拿手电筒照着检查一遍,没破皮,便拧开红花油倒了几滴在手心里,搓热,按在伤处说:“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


    赵珩不屑一顾:“这算什么。”


    贺羡棠的手心很软,按在他后背上,轻轻地揉着,然后到腰,那触感软乎乎的,又像丝绸一样顺滑。


    赵珩呼吸一滞,忽然觉得痒酥酥的。他整个上半身都不敢动了,绷得很紧,脚下软绵绵的,仿佛踩在云端。没等贺羡棠涂完,他就把衣服撩下来,说:“好了好了,这一点小伤,洒洒水啦。”


    贺羡棠旋上红花油瓶盖,顺手放进赵珩口袋里:“给你和赵叔添麻烦了。”


    赵珩:“嗯哼?”


    “沈澈他……”贺羡棠挠了下头,“哎呀都是贺舒乱传话,所以他以为我们俩……”


    “怪不得,疯子一样。”赵珩俯下身与贺羡棠平视,水亮漆黑的眼珠子盯着她,里面是她的倒影。他意味深长地说,“不过……我倒是蛮高兴的。”


    贺羡棠手心贴到他额头上:“说什么胡话,发烧啦?”


    赵珩长长地“嘁”了一声,勾着她的肩膀说:“走了走了,带我出去透透气,在家闷的要长蘑菇了。”


    “你怎么出去?”


    还没走到门口,估计就被岗亭值守的保镖给扭送回来了。


    赵珩得意洋洋道:“后院有个狗洞啊,我特意留的。”


    贺羡棠:“……”


    “你自己钻狗洞吧。”贺羡棠扭头就走,“我要从正门光明正大地出去。”


    穿过中庭庭院,遇见刚刚送她出来的女佣,热切地询问她:“贺小姐,耳钉有没有找到?”


    贺羡棠差点忘记自己编过的瞎话,面不改色地说道:“找到了找到了,多谢你挂心。”


    她有些心虚,快步溜走,开车到后门接赵珩。


    他穿的很休闲,灰色卫衣黑色长裤,一点不像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反倒有几分少年气,一举一动也如此,无所事事地站在街边,倏尔抬头望月,倏尔低头踢踢小石子,直到一束车灯拐过街角,由远及近,赵珩双臂高举挥了几下,朝贺羡棠跑来。


    上车,系安全带,贺羡棠还没来得及问他去哪,他便说:“去尖沙咀。”


    他手机被没收了,要买新的用。可怜赵小公子还没带钱夹,付钱时两兜空空,一脸囧相地看着贺羡棠。


    贺羡棠掏卡给店员,大手一挥说:“刷我的!”


    店员抿着唇笑,赵珩那股不知道哪来的男子气概忽然被点燃了,喊道:“等等!”


    贺羡棠:“?”


    赵珩摸了下鼻子,讪讪道:“账单寄我家里去,找管家付。我家地址在浅水湾……算了你拿张纸我给你写一下。”


    店员:“?”


    “人家只是手机店!”贺羡棠手忙脚乱地拉住他,对店员笑笑,“不好意思啊不用理他,刷我的卡就行。”


    店员礼貌客气地一点头。


    赵珩天都要塌了。走出手机店还在念叨:“我接受的教育里没有让女人给我花钱这一条!”


    贺羡棠翻他白眼:“人家店员以为你是骗子!”


    赵珩指着自己鼻尖:“我顶着这张脸!”


    “也不一定人人都认识你啦。”贺羡棠随口说。


    她一抬眼,瞥到一辆红白色很复古的车,兴奋地大拍赵珩肩膀,“你看,是不是富豪雪糕车!”


    “痛痛痛!”赵珩说,“你轻点!”


    贺羡棠拽起他的手跑起来:“快点快点!我很多年没吃过了!”


    富豪雪糕车是香港街头流动的古早雪糕车,出没地点不确定,中学时贺羡棠很喜欢吃,但他出没地点不固定,每次遇见,贺羡棠都将其视为幸运的标志。


    后来出国读书,年岁渐长,她就很少会专门在街头寻雪糕车了。


    气喘吁吁地跑到雪糕车前,贺羡棠觉得今天又是很幸运的一天,问赵珩:“你想吃什么口味?”


    赵珩揉着手心一层薄汗,回味着双手交握时柔软的触感,愣愣地说:“哦,都行。”


    贺羡棠就说:“我要两个软雪糕!”


    香草味甜筒冰淇淋,味道没有什么太出彩的地方,但因为承载着少女时代舌尖上的记忆,总让人觉得还是和普通的雪糕不一样。


    贺羡棠和赵珩闲聊:“现在涨价了,要十三蚊。”


    赵珩以前也没少被贺羡棠拉着到处找雪糕车:“以前多少钱来着?”


    “记不清了。”


    毕竟都过去十多年了。


    雪糕吃完,沿维港边走边聊,晚风柔和,步履轻盈,到尖沙咀码头,看见许多游客排队坐天星小轮,赵珩问贺羡棠:“你想不想坐?”


    贺羡棠咧嘴一笑:“坐!”


    五块钱一张船票,从尖沙咀码头到中环码头,他们第一次坐,跟着人流随便走,到了一楼,找靠窗的位置坐下。


    红漆的座椅和地板,船舱里稍微有些柴油味,很复古的香港风情。


    夜色已经深了,海水被两岸幢幢大厦的灯光染成深蓝色,一层没有遮挡,海风吹过,飘来略带咸腥的海味儿。


    贺羡棠趴在窗沿上往外看,风把她的短发吹到脸颊边,她也没伸手去整理,看着起伏的海面和两岸辉煌的夜景,忽然想起来有一阵她很想和沈澈来坐天星小轮。


    只是他好忙,这个愿望直到离婚前都没说出口。


    赵珩从后面拍了下她的肩膀,贺羡棠回头,目光仍有些茫然,他举着手机,按下快门键,记录下这一刻。


    贺羡棠反应过来:“给我看看!你别给我拍成丑八怪!”


    她一直不相信男人的拍照技术。


    “哪里丑了,”赵珩给她看,“多漂亮!”


    照片拍的昏暗。大概是夜色与环境衬托,贺羡棠眉目较平常显得深邃,颇有上个世纪港圈明艳女星的风范,挺翘鼻梁,小巧下巴,一缕发丝恰到好处地被吹到鼻梁上。


    贺羡棠说:“还不错,发给我!”


    赵珩说:“这是我新手机的第一张照片。”


    他莫名觉得有点纪念意义。


    传给贺羡棠,她发社交平台上。她的账号不常发东西,偶尔和Mia出去玩,Mia拍几张照片,逼着她也发,大部分都和旅游美食相关,还有不多的几条,是练琴时的记录。


    赵珩问他:“我能发吗?”


    贺羡棠说:“可以啊。”


    他就也发了。


    不到十分钟的船程。到了中环码头,他们又随着人潮下船,人太多,赵珩虚揽着贺羡棠肩膀,她不知道被谁挤了一下,蹭到赵珩怀里,很快站稳。


    赵珩喉结上下滚动,心脏重重地落下一拍。


    他又想到了梦里那颗红艳的小痣。


    那应当是属于贺羡棠的,平日妥帖地藏在衣衫下,只有在某些隐晦的时刻,才能见天日。


    上岸后,贺羡棠仰头,看着中环一座座高楼大厦,忽然想起:“我有个很严肃的问题。”


    赵珩问:“什么啊*?”


    贺羡棠说:“我的车停在尖沙咀了。”


    赵珩:“……”


    他提议:“再买张票坐回去?”


    “我有点头晕。”


    风景确实不错,但坐这种船体验感其实一般,体验一次也就够了。


    “那就一会儿让司机去开!”赵珩双手插兜,跟她一起仰头,视线在大厦一格一格内透窗户中徘徊,“赵立昇好像在这边新开了家酒吧,正好咱俩去照顾下他生意吧。”


    /


    沈澈划着手机屏幕。


    贺羡棠和赵珩两条博文,一前一后地发出来,同一张照片。


    照片上她眉目如画,眼眸漆黑似点星,唇角挂着抹不自觉的笑意,浅,又发自真心,以至于整个人看上去那么柔和,那么幸福。


    沈澈咬着腮边的软肉,长按,保存,然后才抬眸,看向对面的贺舒:“你刚刚说什么?”


    “家姐让我把卡还给你。”贺舒撅着嘴,十分不舍。


    这些天她拿这张卡刷包包刷衣服刷首饰,不亦乐乎。如今骤然失去,那滋味还不如没得到过。


    贺舒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她怎么知道我收了你的卡啊!她有千里眼吗?!”


    “因为她聪明。”沈澈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支着胳膊揉了下太阳穴。


    这话听着像是在说她笨。


    贺舒无精打采地趴在吧台上,手指在桌面上画圈圈:“姐夫,这次真的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我家姐要……”


    “咔嚓。”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澈不语,依旧揉着太阳穴。


    “不过吧,相较于赵珩,我还是站在你这边的。”花了他那么多钱,贺舒象征性地安慰他,“我家姐就不喜欢那个类型。”


    沈澈还是不语,眉心微蹙,看上去隐隐有些不耐烦。


    “哎……”贺舒慢慢直起腰,盯着入口处几人。好熟悉的身影!忽然,她猛地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躲进吧台里面。


    沈澈淡声问:“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嘘!”贺舒指了指他身后,无声地说,“我、家、姐!”


    沈澈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贺羡棠和赵珩正并肩走来,身后跟着这家店的老板——赵立昇。


    他该怎么办?


    沈澈磨着牙。有一瞬间,居然荒诞地想祝他们百年好合。


    39


    第39章


    ◎亲爱的塞西莉娅,我们缘分未尽。◎


    贺羡棠没有看见沈澈。


    她跟着赵珩和赵立昇坐在靠窗的位置,听那俩兄弟天南地北地胡侃,略有些无聊,想到Mia应该会喜欢这里,给她打电话,居然没人接。


    放下手机,无所事事地看着窗外神游。


    赵立昇膝盖碰了下赵珩的腿,低声问:“还没追到?”


    赵珩不语,一味翻他白眼。


    “你行不行啊?”赵立昇纳闷了,“快半年了还没追到手?不是我说,人家当初结婚了你不好撬墙角,现在离婚了你还……你行不行啊?”


    赵珩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


    赵立昇眼珠一转,说:“我有一计,救兄弟你出苦海。”


    赵珩侧目:“什么?”


    赵立昇拇指和食指搓了两下,不怀好意地笑道:“还有什么是睡一觉不能解决的?”


    赵珩知道他底线低,没想到能低到这种程度,大为震惊地狠狠剜了他一眼:“滚啊!”


    贺羡棠被这一声骂拽回神,疑惑地看了眼他们俩。


    “没什么没什么。”赵立昇摆着手打哈哈,“我俩闹着玩呢。cici想不想试一下我们这的招牌酒?”


    贺羡棠说:“我是一杯倒。”


    赵立昇说:“不要紧,只是一点低酒精饮料。更何况在我这你怕什么?醉了就上楼去休息。”


    他招手,叫来调酒师,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调酒师略一点头就离开了,不一会儿又端着个托盘回来。


    托盘上一支银色不透明的金属高脚杯,杯子上罩一张燃烧纸。调酒师西装革履,不知从哪掏出一支喷枪,蓝色火焰瞬间将纸片舔舐干净,一朵红玫瑰露出来。


    贺羡棠看得认真,也会被这种小把戏惊艳到。


    调酒师一欠身,没有将酒递给贺羡棠,反而递到赵珩面前。


    赵珩微微笑着,没有动。赵立昇踢他小腿,从牙缝里挤出句:“别装蒜了。”


    兄弟来救你了!


    磨磨蹭蹭玩什么恋爱游戏,都不如睡上一觉管用!


    赵珩哪知道赵立昇在想什么。他噙着抹漫不经心的笑,食指和中指轻巧地挑起酒杯,弯腰递给贺羡棠时,低声说了句:“酒量差,少喝一点。”


    昏暗灯光下,他那点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儿气质被展现的恰到好处。


    贺羡棠朝他展颜一笑,抱着酒杯慢慢喝。


    沈澈看不下去了,霍然站起身。


    贺舒扒着桌子探出一双眼睛:“姐夫你干嘛?!”


    沈澈置若罔闻,满心居然只有一个念头——什么面子什么道德都见鬼去吧。


    就算是当贺羡棠的小三他也认了。


    越走越近,很快沈澈就发现不对劲。贺羡棠面色潮红,目光迷茫,似乎醉的意识都不清醒了。


    她酒量虽差,却也没差到这个地步。


    “cecilia?”沈澈上前摸了下她的脸颊,指尖感受到不正常的温度。


    贺羡棠喝下杯中最后一口酒,头晕,眼前冒星星,仰头看见沈澈时,疑心是幻觉。


    这酒劲儿怎么这么大?


    她浑身好似都滚烫,往前一栽,被一双温热的手有力地托起,然后贺羡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眼前一阵阵地发晕,天旋地转,只依稀听见一阵很嘈杂的吵闹声,像是沈澈和赵珩在吵架。


    吵的她头疼。


    贺羡棠伸手一巴掌不知道拍在哪:“别吵了!”


    世界安静了。


    沈澈居高临下地看着赵珩,冷冷开口:“给她下药,你找死。”


    再迟钝他也看出来,贺羡棠喝的酒里加了料。


    赵珩一时愣在原地。


    沈澈抱着怀里的人扬长而去,身后有人踢翻了酒桌,“哐当”,沉闷的一声后,伴随着玻璃碎片四溅的声音。


    赵珩重重地一脚踹飞赵立昇:“我丢你老母!”


    /


    “好热。”


    贺羡棠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身体里像有把火在烧,某些欲望急需发泄,她不得章法,只能胡乱地去扯衬衫纽扣。


    向来灵活的手指此刻却连一粒扣子也解不开。她着急,背上都出了一层汗。


    沈澈抱起她,安抚似地吻她额头:“cici,一会儿就好了,医生马上到。忍一下好不好?”


    贺羡棠胡乱摇头:“好烦!”


    她仰起的修长的脖颈上覆着一层薄汗,发丝也沾在额前,整个人化成了一滩水一般,软在沈澈怀里。沈澈一个三十多岁生理正常的男人,忍的异常艰辛,想点支烟缓解一下,又怕贺羡棠闻不了那个味道。


    “别乱动。”沈澈按住她的手,额头青筋直跳,“医生马上就到了。”


    他抱着贺羡棠,像抱着块嫩豆腐一样不敢动,几次忍到临界,偏偏怀里的人仍不知死活地扭着腰,鼻腔里哼出轻吟,带着哭腔,说:“我好难受。”


    沈澈几乎想要丢下她弃城而逃。


    幸而在他忍不住之前,他的私人医生及时赶到,叩响门铃。


    沈澈用被子裹住贺羡棠,一秒也等不及似的,冲出去开门,脚下生风。


    这个名叫Richard的美国医生还是第一次见到他雇主这副模样,衣衫不整,大汗淋漓,狼狈不堪。


    他微微挑了下眉,疑惑地问:“是你喝了那杯酒?”


    沈澈在电话里并没说太清楚,他依稀只能知道,有人喝下了一杯加了药的酒。


    “不是我。”沈澈侧身让他进门,“是我……太太。”


    Richard给贺羡棠做了简单的检查,一耸肩说:“睡一觉就好了。”


    沈澈咬着牙问:“哪个睡?”


    “动词。”Richard是个中国通,“就是你想的那个睡,makelove。”


    沈澈深吸一口气:“可以的话我还找你来干什么?”


    难道已经睡过了?Richard下意识看向床上的女人,她仍然意识不清,很费力地想要解开身上缠了两圈的被子。


    “这……”Richard抬眸,对上他雇主要吃人的目光,立刻抬头看天花板,“那就只能等药效过去了。”


    “要多久?”


    “明早?”Richard也不确定,“可以用凉水帮她擦一下身体。”


    沈澈问:“没有其他办法?”


    Richard一耸肩:“我不能确定酒里是什么药,以沈太目前的情况来看,就是……嗯,要么睡觉,make;要么睡觉,sleep。”


    沈澈说:“你可以走了。”


    Richard也并不想继续在这间房里待下去。


    等他离开,沈澈打了盆凉水来,贺羡棠终于踢开被子,他按着人的胳膊,嘴上“心肝”、“bb”地哄着,用毛巾擦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顺着胳膊,到肩颈,再到下巴。贺羡棠眨着双水润的眼眸看他。


    这会儿倒是安静些了。


    沈澈拇指摩挲着她柔软的脸颊,问:“好些了吗?”


    贺羡棠一抬手推开他:“不要这个!”


    毛巾脱手,掉入盆中,水花溅到两人衣服上,一模一样的狼狈。


    贺羡棠穿的衬衫比较薄,沾湿后贴在身上,勾勒出腰腹曼妙的曲线。


    沈澈喉结滚动,闭了闭眼,沉声警告:“别乱动!”


    贺羡棠听什么都像隔着层毛玻璃,模模糊糊并不分明,她努力撑起身子,用额头去顶身旁的人:“帮帮我,求你了。”


    沈澈忍了又忍,捏起她下巴问:“我是谁?”


    贺羡棠眸中一层水光,用了很长一会儿才听明白这个问题,嘴唇张了张,小声叫他:“沈澈。”


    沈澈哄她:“bb,再叫一声。”


    “沈澈。”


    沈澈抱起她,小心翼翼如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埋在她耳畔讲:“Dearcecilia,thestorycanresume。”


    亲爱的塞西莉娅,我们缘分未尽。


    湿润的触感覆上某处,贺羡棠腿间被沈澈的头发弄的有些痒。


    她盯着天花板,像一条从甲板跳回海里的鱼,溺在深海里。


    【作者有话说】


    一小章。


    后面就是沈老板努力追追追了(≧≦)/


    40


    第40章


    ◎“是你睡完我就不打算负责的意思吗?”◎


    天、崩、地、裂!


    贺羡棠醒来时,脑海中像有座山,轰一下坍塌了。紧接着,很多少儿不宜的画面涌入,破碎的灯光、沈澈总是抿紧的薄唇,他的掌心握住她的手,强势霸道地不允许她抓皱床单。


    回忆倒流,画面定格在赵珩递来的一杯酒上,红玫瑰绽放的热烈而鲜艳。


    造孽。


    怎么会这样?


    贺羡棠翻身,整张脸埋进被子里,不愿意面对现实。


    身侧是空的,但床单上残存的一丝余温提醒她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


    贺羡棠闷不做声地重重锤了被子几拳,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略有些低哑的声音:“在做什么?”


    她吓了一跳,坐起来,警惕地看过去。


    沈澈一早收拾的十分清爽,虽然是一贯的白衬衫黑西裤,但他整个人看上去较平常更加散漫闲适,没系领带,领口的扣子解开两粒,衬衫袖口也挽至小臂,露出优美而流畅的肌肉线条。


    贺羡棠还闻到一丝薄荷的须后水味,是沈澈身上独属于清晨的朝气蓬勃的味道。


    这样的沈澈和她以前,每每欢爱结束后的第二天早晨,在太平山顶那栋白色别墅主卧里见到的沈澈没什么区别。


    可又总觉得哪里不一样。


    清早的阳光漫在他肩上,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贺羡棠说:“你过来。”


    沈澈走近,站在床边,漫不经心地碰了下她的脸:“昨晚睡的还好吗?”


    须后水的后调里有一些香草的味道。


    贺羡棠有点想吃香草薄荷巧克力冰淇淋蛋糕。


    一会儿去买。


    她伸手掐了下沈澈的胳膊,仰头问:“疼吗?”


    沈澈说:“不疼。”


    “太好了是梦!”


    贺羡棠倒下,期待再次醒来时,她仍然在家。身边一切都是熟悉的,没有男人,没有薄荷须后水味,只有她卧室里摆的玫瑰香。


    男人低低地笑了两声,轻轻掐她腮边的软肉:“哪来的梦?快起来去吃早餐。”


    贺羡棠忽然一把推开他:“你烦不烦!”


    沈澈猝不及防,踉跄半步才又站稳。听见贺羡棠又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亦十分惋惜道:“是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贺羡棠瞪他。


    他的脸色分明神清气爽,哪里有半分惋惜模样。


    但她也知道不能怪他。


    贺羡棠藏在空调被下的两条小腿蹭了蹭,抿唇不说话。


    她也没喝到断片,昨晚那种情况,是她在主动。


    可是……


    她心里不太痛快。


    怎么什么drama的事情都能遇上。


    贺羡棠咬着牙,骂了句“王八蛋”,沈澈没听清,问:“什么?”


    “没骂你!”


    她态度差,没个好脸色,沈澈也不在意,半蹲下来,牵她的手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贺羡棠摇头。


    “昨晚我……”沈澈顿了下,欲言又止,“没有……”


    贺羡棠说:“我记得。”


    他们没做到最后一步。


    沈澈只是用嘴帮她疏解。他体贴,做的温柔,一早醒过来,贺羡棠身体没有半分不适,连腰都不酸。


    她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柔软舒适的家居服,连品牌都是她常穿的。


    贺羡棠垂着眼,看着白花花的床品,忽然委屈。


    “啪嗒”,一滴泪花砸在被子上。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哭了,想伸手擦去眼泪,已经有人先一步帮她。


    沈澈的指腹在她眼睑下蹭了蹭,语气里居然有几分不知所措:“我,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贺羡棠摇头,眼泪止不住。


    既如此,那这眼泪就不是在怪他。


    或许是怪赵立昇缺德,也或许是怪缘分太曲折。


    沈澈托着她被泪水泡软的脸颊,心里也一样的软。他叹一口气,柔声哄:“别哭了,我帮你出气。”


    贺羡棠把脸埋在手心里搓了两把,闷声闷气道:“不关赵珩的事。”


    她从小玩大的朋友,她总角之交,人品如何,她再清楚不过。


    沈澈不太高兴:“赵家有几个好东西?”


    贺羡棠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沈澈说,“我知道。”


    贺羡棠又说:“我饿了。”


    “你昨天穿的衣服湿了。”沈澈拿一套新的给她,十分绅士,“换吧,我先出去。”


    沈澈一早让人送了早茶过来,虾饺烧卖肠粉蛋挞,金钱肚蒸凤爪玫瑰豆沙卷,点心油润,配普洱爽口。


    沈澈原本不想早晨让贺羡棠吃这些,不够清爽,对胃不好,但想到她应该更不想吃没味道的蔬菜叶子,便也罢了,另外让人送了锅热腾腾的滑鸡粥,米香浓郁,喝到胃里很熨帖。


    贺羡棠咬着流沙包,皮有些韧劲,咸蛋黄流沙很糯,流进口中仍热腾腾的,不算太甜。她哈着气吃,在美食中慢慢平复心绪。


    不就是睡了一觉吗?


    以前也睡过很多觉。


    更何况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睡了一觉。


    贺羡棠慢吞吞吃完一个流沙包,又去夹虾饺,盘子放的离她远,她刚要探身过去,沈澈夹了一块放在她碟子里。


    贺羡棠顺着执筷的手往上看。


    手指修长,腕上扣着块低调的表,小臂肌肉练的刚刚好,不多不少透露着力量的美感。然后再往上,是沈澈那张常年被港媒拿出来夸的脸。


    在十年前,港媒还会说:“澈仔真系官仔骨骨。”


    随着他升任远南集团执行董事、董事长一职后,不再有人敢用“澈仔”称呼他,“官仔骨骨”这个评价却十年如一日。


    家世好,长相顶,能力也出彩。全香港数不到第二个这样的人。


    贺羡棠安慰自己,不亏。


    点个男模也不一定有他长的顶。


    不,是肯定没他长的顶。就算相貌能比较一两分,气质却是与生俱来的。


    不亏不亏。


    更何况她昨晚也挺舒服的。


    都是成年人了,这种事情你情我愿的,爽一下又怎么了?!


    又吃了一会儿,贺羡棠放下筷子,心境已经十分坦然了。


    她说:“我们就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沈澈正在喝粥,闻言从碗里抬起眼看她。


    他轻轻放下碗勺:“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意思是……”


    贺羡棠说:“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是你睡完我就不打算负责的意思吗?”


    贺羡棠愣住了。


    “啊?”


    负责?


    负什么责?


    这超出了她的认知。


    贺羡棠抗议:“为什么?我才是吃亏的那一方,即便负责,也应该是你对我负责!”


    “也可以。”沈澈从善如流,“那么你想我怎么对你负责?”


    “我不需要。”贺羡棠说,“我要走了。”


    说完她就要溜,只听沈澈幽幽地说:“果然睡完就不认账啊。”


    他这样古板无趣的性子,怎么今天总是把睡来睡去的挂在嘴边上。贺羡棠受不了,学Mia的流氓样:“沈生没打过炮吗?”


    沈澈脸上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


    贺羡棠一本正经道:“我们一/夜/情都是这样的。”


    沈澈唇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两下,看起来似乎是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贺羡棠微微一笑:“炮/友而已啦,沈生不要太认真。”


    她不敢继续待下去了,脚底抹油跑的飞快,只是还没跑到门口,就被沈澈拦腰抱起来,贺羡棠惊呼一声,下意识紧紧搂着沈澈脖子,反应两秒后又迅速松开手,和他大眼瞪小眼。


    沈澈把人抱到卧室,丢上床,慢条斯理地解腕表:“口气这么大,你有几个炮/友?”


    他欺身压过去,叫她名字:“cecilia?”


    “我没有!”贺羡棠踢他,“起开。”


    沈澈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微微挑起唇:“你又不是Mia,少学她那套做派。”


    “哪套?”贺羡棠仰着头,虽然身高上矮了一截,但她气势不能输,“总比你好。都是成年人了,酒后睡一觉还追着要人负责,我都没说什么,沈生好玩不起。”


    沈澈“哼”了声:“那你也不能翻脸不认人吧?”


    “我……”贺羡棠说不过他,轻轻推了他一把,“我累了,我想回家!”


    沈澈的手机正好响了。


    他上午有个很重要的会议,随意应付了两句,等挂了电话,贺羡棠已经挪到床边,打算溜了。


    猫着腰,鬼鬼祟祟的。


    沈澈笑着摇了下头:“我送你回去。”


    贺羡棠的车昨晚停在尖沙咀,她也只能叫司机来接或者打车回去,麻烦。沈澈这样提议,略一思索,她便点头答应了。


    经过中环一家新开的蛋糕店,贺羡棠下意识拍了一下沈澈胳膊,沈澈偏了下头,问:“怎么了?”


    贺羡棠眼巴巴地望着蛋糕店的招牌咽口水,但想起沈澈还要开会,说:“没事。”


    下午再来买。


    沈澈却缓缓靠在路边停下车,揉了把她的头发:“去吧。”


    贺羡棠推开车门,雀跃地小跑进店里。


    中环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清晨的薄雾方才散去,贺羡棠的背影笼罩在一缕柔和的阳光内。短发飘逸,衣摆被风吹起。


    沈澈的视线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她没入那扇挂着风铃的棕色木门,才回过神,推门下车。进蛋糕店,听见她兴致勃勃地对店员说:“我要香草薄荷巧克力冰淇淋蛋糕!”


    沈澈结账。


    贺羡棠不跟他抢,笑眯眯道:“刷这位先生的卡。”


    她心满意足地抱得蛋糕归。


    沈澈送她上楼,还是没能进门,他低头看腕表,时间已经不能继续拖延下去了,贺羡棠催他:“快去开会吧,我要关门了。”


    沈澈动作比脑子快,伸手挡住门,嘴也比脑子快,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句:“能继续当炮/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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