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染血,只为护她◎
次日,舒窈起了个大早,路过寿康阁的时候听到里面闹哄哄的,丫鬟们进进出出,每个人都是一副惶恐的样子。
她赶时间,便也没去探究。
房间里,老夫人昏迷不醒,整个人死气沉沉,露出来的小腿更是黑如木炭,几个郎中跪在地上帮她把毒血引出来,他们急得满头大汗,一个个摇头叹息。
这蛇可是剧毒的花斑蛇,被咬一口差不多一只脚就进了鬼门关,更何况老夫人年岁已高,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季大勇一大早被人从柳巷叫回来,离开了温香软玉,他心情有些烦躁,打着哈欠看着那群郎中:“我娘怎么样了?还能不能救活?”
为首的郎中伏在地上:“我等尽力。”
季大勇眼睛困的都睁不开,他走去旁边的小榻上补觉:“等救活了再叫我。”语气平淡,好似躺在那里生死未卜的不是他亲娘。
……
舒窈昨日请了一天假,哪知道今日刚到醉香坊门口,就看到一群睡眼惺忪的女人站在门外等她。
“哎呦,舒姑娘快来,上次你帮我化的那个妆陈公子可喜欢了。”
“我第一个,舒姑娘先帮我化。”
“……。”
舒窈被簇拥着进到后院,妆粉箱一打开,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今日来的姑娘格外多,一上午她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她认真分析每个人的脸部特点,尽量化出最适合她们的妆容。
最后一个女人出去后,她终于得空坐下来喘口气,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然后又清点了下今日赚到的银子,竟然有八两多,抵得上她以往两天的工钱了。
舒窈开心的把钱放进衣袖里,打算小睡一下,可还没躺下,就瞟到一道瘦弱的身影在门口徘徊,瞬间就引起了她的注意:“谁在那里?”
外面的人踌躇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她捏着衣角,有些无措,连头都不敢抬。
舒窈瞧着她,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身上的衣服十分朴素,脸上也未施粉黛,她问道:“你是这里面的姑娘吗?”
女孩小心地迈过门槛,慢慢走到舒窈面前,声音细若蚊音:“我叫蔷薇,刚到坊里来,听姐姐们说你化妆很厉害,可以给我化一个吗?”说着,她从衣服兜里掏出几个铜板,“我有钱。”
舒窈让她先坐下,亲切地问:“小妹妹,你今年多大呀?”
面前的小姑娘看起来像是未成年,古代十五及笄,这个小姑娘估计十五都没有。
蔷薇乖乖回答:“十四。”
舒窈没有太惊讶,只是有些怜悯:“小妹妹,你现在……在。”
“接客”两个字她问不出口。
“你手上这些钱攒了多久啊?”她换了一个问法。
蔷薇把手里的铜板小心递过去:“姐姐,这些钱是我干粗活攒的。”
听她这么说,舒窈松了一口气:“小妹妹,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看,根本不用涂这些脂粉。”蔷薇生的清秀,怕她化完妆后被有心之人惦记,毕竟这坊里面的大多是一些酒色之徒。
听舒窈这么说,蔷薇有些失望,她低头,眼圈泛红。
舒窈顿时就心软了,她重新打开妆粉盒,只取出眉笔和口脂:“我给你轻轻描一下,不收钱。”
蔷薇喜出望外:“谢谢姐姐。”
两人时不时攀谈几句,舒窈知道她是被好赌的哥哥卖进的醉香坊,好在醉香坊的老板梅娘为人宽厚,看她年纪小,没过早让她接客,日常也只是派给她一些轻松的活儿。
舒窈给她简单描了两笔,不敢化的太惊艳,怕引来不怀好意的人。
蔷薇拿起镜子照个不停,她看着自己的远山眉以及唇间一点红,整个人欢喜的不得了,高高兴兴的跑了出去。
舒窈收好东西*,躺在藤椅上小憩。
这边,蔷薇守在楼梯口,伸长脖子往人群里张望,因为激动,她的手脚不停发抖,嘴角也是抑制不住的上扬。
等看到那抹紫色身影时,她心跳漏了一拍,手脚都不知道放哪里好。
紫色身影越来越近,她身体发烫,早已激动不已,低头,只见一双金云纹靴子出现在视线里,她才急忙出声:“见过世子。”
沈镜桉随意点了点头,面上是一贯的浪荡,正准备从旁边绕过去,但蔷薇也移动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沈镜桉微微不悦。
蔷薇因为紧张,声音都在颤抖:“世子,我叫蔷薇,前几日你还帮过我。”说完她抬头,脸颊已经红透,活像七月份的红石榴。
沈镜桉只是轻轻的瞥她一眼,对面前这张脸并无太多印象。
蔷薇看他忘记了自己,心里有些失落,但很快就又扬起一张笑脸:“那日我不小心被人推了出来,摔在地上,世子帮我解了围。”说完紧张的看着他,企图在他眼里找到点什么。
沈镜桉“嗯”了声:“是你啊。”
蔷薇点头如捣蒜,世子还记得她。
沈镜桉对她笑了笑:“你今日这眉化得不错。”说完抬脚往楼上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蔷薇不自觉的抚上自己的细眉,心里很是甜蜜。
沈镜桉推开沈千潇的房门,沈千潇正在梳妆,他从怀里摸出一根碧玉簪子顺势戴到她发髻上:“美簪配美人,我家千潇真是清水出芙蓉。”
沈千潇放下梳子,转身抱住他的腰身,语气委屈:“世子,这两日我好想你。”
沈镜桉安抚似的摸摸她的头:“这两日有些事要处理。”说完他轻点了点她的鼻尖,眉目带笑。
沈千潇站起身:“今日泡了世子爱喝的茶,世子可要赏脸多喝几杯。”
把茶奉到他面前,他笑得很坏,握住她染了丹蔻的细指,凑近她耳边低语:“千潇喂我。”
沈千潇羞红了脸,轻轻锤了一下他的胸膛,抿着嘴小喝一口,然后捧起沈镜桉的脸,把嘴里的茶水渡给他。
嘴唇碾磨,沈镜桉按住她的腰肢,亲的缠绵多情。
一室旖旎。
一刻钟后,他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这几日府里的事情让他心力交瘁。
望着旁边熟睡的容颜,他没了刚刚的意乱情迷,披衣而起,推开窗子看向后院,骨节分明的长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窗棂。
这天中午,舒窈做了一个怪梦。
梦里季时净从暗处走来,他官服加身,身材修长挺拔,早已没了往日的弱不禁风,三品官帽也压不住他那双深邃的眼。
眉峰如刃,俊美孤傲的脸庞看不出任何情绪,整个人贵气冷漠,如山顶上万年不化的冰川。
他慢慢走向她,他身上强大的气场让舒窈不自觉的产生了一丝恐惧,他弯腰俯身靠近她耳边,热气灼灼。
等他再起身的时候,手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颗人头,鲜血淋漓,他原本白皙的手也被染得星星点点。
周围血气弥漫。
舒窈钉在原地,不知所措。
季时净一步步后退,嘴角擒着一抹诡异的笑。
“砰。”
身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她转过头,惊恐的发现身后躺着一具尸体,尸体手里还攥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刀。
要不是季时净,她可能就被身后的人给……
舒窈被吓傻了,想要逃离这里,她茫然无措的跑着,冷汗打湿了后背。
“小窈儿,醒醒。”
舒窈痛苦的睁开眼,面前是一张放大的俊脸,她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梦里缓过来。
沈镜桉拿出手帕替她擦掉额头的汗珠,温声询问:“是不是做噩梦了?”
舒窈闭了闭眼睛,呼出一口气。
沈镜桉就这么看着她,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窈儿肯定是做了极凶的噩梦,瞧这小脸都还白着呢。”
舒窈发现他老爱盯着自己看,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世子什么时候来的?”
沈镜桉道:“这不是闲来无聊,来看看小窈儿嘛。”
舒窈站起身走到窗边吹了吹冷风,清醒了不少。
沈镜桉来到她旁边:“那日老太婆没有再为难你吧。”
舒窈摇了摇头:“没有,那日多谢世子。”
沈镜桉伸手折过一枝红梅,把它簪到她的发边,嘴角浮起淡淡笑意:“那小窈儿要不要报答我一下。”
“世子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小窈儿。”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雪,舒窈瞧着漫天白雪,又想起了刚刚那个梦。
沈镜桉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她看雪,他看她。
……
回府的时候,她把买来的烧鸭藏进衣服里,搬来春华阁有一个地方不好,就是每日都要经过寿康阁。
她小心翼翼的从寿康阁门口走过,听到屋里老夫人正在发脾气,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声音,一个小丫鬟捂着被打肿的脸哭着跑了出来。
舒窈拉住她:“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小丫鬟抽抽咽咽:“老夫人昨夜被毒蛇咬伤,现下性命虽然保住了,但双腿残疾,以后都走不了路了,这下正拿下人们出气呢。”说完就哭着跑远了。
舒窈望着寿康阁,若有所思。
老夫人竟然被毒蛇咬伤了,看看看,这就叫恶有恶报,要不是她派人抓那么多毒蛇回来,她自己也不至于被蛇咬伤。
屋子里,老夫人接受不了自己不能走路的事实,正在歇斯底里地发疯,把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部都砸了个粉碎,屋里的丫鬟婆子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不敢出声。
老夫人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眼神怨毒,毒蛇怎么会溜进她的屋子,她明明让人都丢去了春华阁。
春华阁!
想到这,她指着地上的丫鬟吼道:“你们几个去春华阁看看那两个贱人有没有命丧毒蛇之口,快去。”
第四十二章 惊艳
◎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舒窈一回来就看到季时净坐在院子里看书,他坐在梧桐树下,侧脸如玉,长睫垂下淡淡阴翳,听到动静后才看向她。
舒窈坐到他对面,瞧着他手里已经泛黄破碎的书页,一看就是翻阅了无数遍:“你喜欢看书?”以前在北院的时候他柜子里除了衣服就是书,但从没见他看过,以为他是用来垫桌角的呢。
季时净把书放下:“无聊,消遣罢了。”
舒窈把刚刚的见闻跟他说:“我经过寿康阁听丫鬟说老夫人被毒蛇咬了。”
季时净挑眉,不动声色的翻过一页:“哦?”
舒窈想了想,老夫人被毒蛇咬伤,肯定会心生疑虑,到时候指不定又要翻出什么新花样,她拉起他走进屋子,从箱子里翻出一小盒粉脂,认真解释道:“我觉着老夫人肯定会让人来我们院里查看,到时候我们也装作被毒蛇咬伤,不然她不会放过我们的。”
季时净没什么表情,只是沉默的点了点头,她打开盒子开始往他脸上涂粉脂,尽量涂的憔悴一些,不过他脸色本就苍白,这样一来像是病入膏肓了一样。
她柔软温暖的指腹在他脸上揉搓,季时净喉结滚动,心里有些异样。
……
老夫人派的人来到春华阁,敲了许久的门也不见人来开,便推门而入,他们先是看到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舒窈,舒窈眼眸半瞌,脸色煞白的不像话,看到他们就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伸出手想要求助:“我和二公子被毒蛇咬伤,救……救我们。”
一听到这话,几个丫鬟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又往季时净的屋子走去。
片刻后,她们离开了春华阁。
听到外面安静下来,舒窈才掀开被子下床,抚了抚心口,也不知道能不能糊弄过去。
另一边的老夫人听到舒窈和季时净也被毒蛇咬伤后心里稍微平衡了些,她躺在床上:“他们可还活着?”
大丫鬟:“吊着一口气呢。”
老夫人冷哼一声:“倒是命大。”估计咬他们的不是花斑蛇,但总归是毒蛇,没有郎中医治,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过今晚。
对了,她忽然又想起了那对金镯子,这件事情她一定要查清楚。
……
天色黑沉,吃过晚饭后,院子里已伸手不见五指,舒窈在屋里点了两根蜡烛,季时净坐在烛光下看书。
苍白干净的手指轻轻翻动书页,发出细微的响声。
舒窈在他对面撑着下巴静静看他,恍惚间,她想起了今日中午的那个梦,他一身官服,封爵拜相。
她目光再次落到他手里那本已经翻烂的书上,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阿净,你要不要试一下考科举?”她隐隐间觉得季时净并非池中物。
季时净反问她:“为何要考?”
舒窈只说了两个字:“改命。”
他拿着书的手微微颤抖。
屋子里罕见的缄默,舒窈以为自己说的话题太过沉重,便笑着出声:“阿净,不要有压力,我只是提个建议。”
他抬头看她,表情明然,眼里好像有什么一闪而过。
舒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胡乱拿起桌上的书翻开挡住他的视线,忽而发现书上的字迹瘦窄刚劲,十分漂亮。
她自以为自己的字不错,可和这本书上的相比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她捧着书问:“阿净,这是你写的字?”
季时净瞥了一眼书上的字迹,这字应该是他心情郁闷时所写,所以并不算得上好看,他皱眉,有些懊恼,这么丑的字怎么让她给看到了?
他很不想承认,但还是轻轻的“嗯”了声。
舒窈忍不住夸赞起来,看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阿净,你的字真好看。”
“啊?”他有一瞬间的疑惑,这字好看?
被她这么一夸他耳根开始泛红,低头咳嗽了两声。
舒窈以为他又犯病了,连忙给他顺背。
他耳尖更红了。
系统:[经检测,信任值为17%。]
……
这几日大雪总是断断续续,寒风也是一阵一阵的来,舒窈又拿出几两银子给自己和季时净置办了两套更厚的冬衣。
醉香坊来找她化妆的姑娘也是一日比一日多,才短短一个月,她的“存钱罐”就快要装满了。
她想着等赚够了钱,就去开个小铺子,到时候就不用依附季府过活了,她和季时净也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这天晚上回来,她刚翻过矮墙,就看到了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老夫人,老夫人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精神萎靡,但那双眼睛依然淬着毒,直直的朝她射来。
老夫人看舒窈这么生龙活虎,一团浊气堵在心口,想不到被毒蛇咬伤后还能如此活蹦乱跳,可真是命大啊。
她再次看向自己的腿,心里愤愤不平。
一群丫鬟婆子围在她身边,有蹲下给她捏腿的、有弯腰给她揉肩的……可比宫里的太后还会享受嘞。
舒窈看见她,就知道大事不妙。
老夫人身边的两个壮嬷嬷走到舒窈面前:“舒姑娘,我们老夫人请你过去。”
她心沉了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见舒窈没有半分惧色,老夫人将手里的暖手炉重重的砸在她身上,暖炉里的炭火滚了出来,烧了她的下衣摆。
舒窈低头看见自己的新衣裳被烧出来一个大窟窿,气得捏紧拳头,她这衣服才不过半个月,以后还怎么穿出去。
她捡起暖炉又扔了回去,里面剩下的炭火落在老夫人的毛毯上,瞬间就起了火星子。
老夫人吓得哇哇乱叫。
舒窈拍了拍手上的炭灰:“老夫人,可不是谁都像我这么好心帮你捡东西。”
老夫人的表情像是会吃人的恶鬼,她激动地对旁边的嬷嬷说:“为老不敬,给我打烂她的嘴。”
嬷嬷身材魁梧,一看就力气不小,她撸起衣袖气势汹汹的朝舒窈走去,扬起巴掌,寒冷的北风直往舒窈脸上招呼。
不过舒窈一个闪身就躲开了,嬷嬷气急败坏还想上前,哪知舒窈一个出脚就把她给绊倒了,她牙齿正好磕在石头上,两颗门牙全都掉了,血呼啦流了一地,疼的她直喊“娘”。
老夫人看到她敢反抗,气的身体都在抖:“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来人,给我抓住她。”
舒窈看向老夫人:“老夫人,请问我犯了何事?你要这么兴师动众的抓我。”
老夫人睨着她:“你跟我老实说说,这几日都干嘛去了?”
舒窈站在风里,一脸的无所畏惧:“赚钱。”她猜到老夫人应该是发现了,那也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
老夫人冷笑:“堂堂季家儿媳去青楼赚钱,说出去我都觉得丢脸。”
舒窈也笑了:“如果我不出去挣钱,恐怕我和二公子早就饿死在了这座宅子里。”想了想她继续说,“毕竟老太太你不给我们吃不给我们穿,不就是想要我们的命吗?”
舒窈把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全部抖了出来,她面上有点挂不住,所以声音格外大:“一派胡言,你出入烟花柳巷之地已是犯了大忌,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禁足。”
舒窈挺直腰身:“出入烟花之地就是犯禁忌,那季天宝呢?”
老夫人哼哼:“你也能和天宝比?”
舒窈心里只觉得讽刺,两个嬷嬷上前来抓她,她冷声呵斥:“我自己会走。”
走到老夫人身边,她状若无意的说:“老夫人,如果不想被京城的人知道你虐待孙子孙媳,那你就只管关着我。”
老夫人有些不明所以:“你威胁我?”
舒窈笑了笑,没再说话。
这天之后,春华阁就被封了起来,舒窈和季时净不能踏出门外半步,外面站着几个守值的家丁,正围着院子来回晃悠。
几日过去,舒窈也不急,她坐在铜镜前,为自己描妆化红。
被禁足的这几日,她用自己的脸研究出了好几种以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妆容风格。
她从窗外摘下一朵红梅,将花瓣贴在眉心处加以胭脂晕染,一朵栩栩如生的梅花便赫然绽放开来,任谁看了都不禁要驻足观望一番。
许是这段时间养的好,她没了一开始的蜡黄肌瘦,模样也逐渐水灵起来。
镜子里面的人美的清新脱俗,额前的碎发随风而动,掩着一双秋水般澄澈的明眸。
舒窈非常满意自己今天的妆容,她刚准备卸下,就瞧见季时净走了进来,他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她这才想起现在已经中午了,这个妆她足足化了一上午,这么想来她突然有点舍不得卸了。
她起身接过那碗粥,冲他笑了笑,嘴角边有一个小小的梨涡:“阿净,今日中午记得喝药哦。”
季时净看着今日的她,眼里闪过一抹极快的惊艳,他抿唇不语,眸色却深了几分,似乎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他忽然记起小时候曾看过的神话本子,里面的神女光彩耀人,就和眼前的女子一样。
“今日为何这样好看?”他盯着她露出来的那截白皙脖颈问道,眼里有光隐隐浮动。
舒窈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今日新研究出来的梅花妆,化这个妆可费了我一个上午呢,等过几日去醉香坊,里面的姑娘们肯定会喜欢这个妆容。”
“嗯。”他从衣袖里拿出一颗油纸包的糖果放到她手心里,“今日这粥没有味道。”
舒窈接过那颗糖,明白他的意思,白粥没有味,所以要吃颗有味道的东西。
她突然觉得他还挺细心。
刚把糖放进嘴里,一位矮胖的家丁就冲进了院里:“舒姑娘,醉香坊的姑娘们来闹事了,老夫人让你去一趟。”
舒窈挑了下眉,看来还不需要她自己出手,醉香坊的姑娘们就来帮她了,真是天助她也。
不过,她有些疑惑,没有跟楼里面透露过自己的身份,醉香坊的姑娘们是怎么知道的?
她带着怀疑踏出门槛,家丁又惶恐的说了句:“老夫人让你好好说话,长襄王世子也在。”
舒窈脚步一顿,双手一拍,这感情好啊,她的朋友又来帮她了。
正想着,季时净突然拉住她的衣角,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我也去。”
第四十三章 撑腰
◎姐姐妹妹一起上◎
他俩还没走近大门,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喧闹。
郭翠萍叉着腰站在门口与醉香坊的姑娘们对骂,动静很快就吸引了一群来看热闹的路人。
醉香坊今日来了数十位姑娘,为首的是盛气凌人的水仙,她大声嚷嚷:“你们季府真不是个东西,我呸。”
旁边的季大勇听到这话就不乐意了,他撸起袖子作势就要打上去:“你个骚娘们,看老子不打死你。”
醉香坊的打手们也不是吃素的,他们随便一出手就按住了嗷嗷乱叫的季大勇,然后只听见“咔嚓”一声,季大勇的右手骨折了,他痛得破口大骂。
打手们又提起他另一只手,一用力,季大勇两条胳膊都脱臼了。
这下,他痛得满地打滚,两只手翻折在背后,龇着牙齿惨叫连连,忙让小厮扶自己去了医馆。
郭翠萍心疼坏了:“我跟你们拼了。”说着就扑过去。
但直接让打手给按住了。
郭翠萍往地上吐了一口:“你们这些个不要脸的东西,我现在就去告诉官老爷,让你们一个个吃不了兜着走。”
她横眉冷竖,看起来凶极了。
水仙抱着手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她意有所指的看向右边那辆豪华马车:“那我倒要看看是你口中官老爷威风还是我们世子爷威风。”
郭翠萍气焰瞬间就熄了一半,动了动嘴,一个字也说不出。
水仙看着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立马高声说:“大家都来看看啊,季府家大业大,居然还会苛待刚进门的新妇,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可还不等水仙继续说,一道怒喝声就传了过来:“闭嘴。”
老夫人被人从门后推了出来,她坐在轮椅上,脸色不好。
被青|楼女子上门讨说法这事她丢不起这个人,可哪知道自己的儿媳这么不中用,还让别人占了上风。
也亏她来的晚,不然看到自己儿子的惨样,也不知道会闹出个什么来。
她白了一眼郭翠萍。
郭翠萍讪讪的退到她身后。
紧接着她又扫了一眼底下众人,看到沈镜桉的马车时,她皱了皱眉,怎么哪里都有这个世子,真是阴魂不散。
再把目光放到前来闹事的一群女人身上,十分厌恶:“你们一群勾引男人的货色,为何要到我季府来闹事,还出口污蔑我们苛刻新妇,简直是丧良心的鬼话。”
“我看今日老夫人说的才是鬼话。”舒窈走出来,刚刚在来的路上她想了想,又带着季时净回去换了一套破烂的衣裳。
她并不是卖惨,因为他们是真惨。
老夫人看到她后愣了一下,明明她早就为自己置办了新衣裳,怎么今日又穿上了这套,真是个有心机的人。
众人看到舒窈和季时净的穿着,心里更加确定季府虐待人的事实,早在前一段时间,京城就隐约流传出季府老夫人苛待府里的二公子和刚进门的新妇,现在看来所传非虚。
直到听见舒窈的声音,沈镜桉才慢慢掀开帘子,半靠在矮塌上,抚摸着挂在腰间的紫玉,好整以暇的望向她。
老夫人看到舒窈就没好脾气:“你看看你在外面惹的这些事儿,我季府孙媳居然去青|楼挣钱,这传出去让我的老脸往哪搁?”
“也不知道你在里面做什么肮脏生意,真是污了我家的门楣,像你这种不守妇道的玩意,就应该丢进猪笼沉进水塘。”
舒窈听到她这么侮辱自己,马上就怼了回去:“老夫人,我为什么会出去挣钱?想必你最清楚。”
“我嫁进府里那日,大公子突然暴毙,你认为是我克死了大公子,于是便把我扔在最破烂的北院,没有吃食也没有保暖的衣裳,日日受冷挨饿。”
然后她看向人群:“想必大家也知道,大公子本就病入膏肓,早已是强弩之末,我真是运气不好,刚一进府就碰上他咽气,可怜我不过十八年华就守了寡,又有谁会知道我的心酸?”
底下看热闹的人也有一些年轻的寡妇,她们心疼舒窈的处境,也可怜自己凄惨的身世,不由得呜咽起来。
舒窈又看向旁边的季时净:“我也就罢了,可二公子毕竟是老爷的血脉,可怜他在这里举步维艰,老夫人从来不管不问,甚至还把大伯一家给接了过来,扬言说以后这季府的家财都要留给大伯,我真替二公子鸣不平。”
季时净看着舒窈泛红挂泪的眼角,他抬起手,可最后还是放下了。
老夫人听到她的这些话,气得直哆嗦。
舒窈眉毛一挑:“刚刚老夫人说我在醉香坊做的是皮肉生意,为何这么肯定?可有证据?还是你亲眼看到了?”
老夫人不屑的冷哼一声:“那种地方难道还有什么清白的生意不成。”
舒窈不卑不亢:“依照老夫人的意思,醉香坊的姑娘就只能靠接客过活是吗?”
老夫人反问:“难道不是吗?”
舒窈看向醉香坊的姑娘们:“青|楼里并不只有酒池肉林,里面说书吟诗自成一派,歌舞弹琴的才艺应有尽有,每一个人都是在堂堂正正的挣钱,不偷也不抢,她们挣的钱怎么就肮脏了!”
在醉香坊这么久,这里面并不是单纯的以色示人,更多的是因诗作乐的才情。
底下的姑娘们听她这么说,个个红了眼眶,外人只知道她们挣的是不清白的钱,可从来不明白这些钱她们一不偷二不抢,都是正大光明挣来的,有何不可公之于众。
但如果可以,她们也不想干这一行,毕竟总是遭人诟病,可世道艰难,她们也要活下去啊。
老夫人根本不理解舒窈的这番话,她只信奉自己所知道的,于是出言反驳:“不要在这给我颠三倒四,既然你做出了对不起大郎的事,今日就家法处置,进猪笼沉塘。”
舒窈:“我平日里给坊里面的姑娘们化妆,这也叫做了对不起大郎的事?”
老夫人话头一噎,她努力睁大浑浊的眼睛:“你说你去那种地方就是给人化妆?这话说出去谁信。”
此话一出,坊里面的姑娘们纷纷作证。
老夫人还是不屑一顾:“你们肯定都是一伙的。”
她自以为终于找到理由可以将舒窈给收拾了,就在她洋洋得意之时,一道慵懒的声音打破了她的幻想。
“舒姑娘每日去醉香坊给姑娘们化妆,除此之外,再没做过别的事。”沈镜桉不知何时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径直穿过人群来到舒窈身边,颇有一种为她撑腰的气势。
沈镜桉站到她右侧,忽然觉得有一道冰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看过去,只见舒窈另一侧站着一位面容冷峻的瘦高少年,少年低着头,并未看他。
这不就是那天晚上那个不会说话的“怪物”嘛。
沈镜桉收回目光,他不喜欢季时净,从第一面开始就不喜欢。
季时净垂眸看着舒窈手背上未干的眼泪,终是提起袖子为她擦了擦,动作小心。
舒窈瑟缩了一下,瞧着他的举动,小声问:“你在干嘛?”
他愣住,收回手:“不小心碰到了。”
老夫人看到沈镜桉过来,缩了缩脖子,心里忍不住咒骂起来,这个世子真爱多管闲事,不过面上还是陪着笑脸:“世子爷,你可不要被这个小丫头蒙蔽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沈镜桉打断了:“老夫人意思是说本世子也在说慌?”
老夫人吓得六神无主,连忙否认。
沈镜桉转头对下面的人说道:“舒姑娘是我挚友,若是日后我听到有谁乱嚼舌根,定不轻饶。”
舒窈出入烟花之地,肯定会有一些不怀好意的人散播谣言,他必须得给他们提个醒。
别人说他可以,但绝不能编排他的小窈儿。
底下众人连声应是。
舒窈靠近他,轻轻说:“世子,你又帮了我一次,谢谢了。”
其实这次他不帮她,她也有办法脱困。
沈镜桉宠溺似的摸了下她的头。
旁边,季时净冷漠地看着两人的互动,眼神暗了暗。
老夫人恨的牙痒痒,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沈镜桉上前将舒窈护在身后,她咬碎了嘴里的银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舒丫头,你好本事。”
舒窈笑了笑:“老夫人过奖了,对了,我和二公子的月例是不是该发放了?”
老夫人小心地看了眼沈镜桉:“每月二两银子。”
舒窈“哦”了声:“这好像是丫鬟每月的月钱数吧,我和二公子最少每人每月也有五两。”
老夫人差点两眼一翻没晕过去,这么多人看着她,她也只能不情不愿的点头。
舒窈心里畅快,她又说:“以后我还是会去醉香坊给姑娘们化妆,老夫人就不要再说什么我是去做不干净的生意了。”
老夫人抬头,眼里全是愤恨:“都给你月钱了,你怎么还要去外面抛头露脸。”
一个月五两银子还没她两天在醉香坊挣得多,舒窈可不想放过这个赚钱的机会,况且今日来了这么多姐妹,她也不能辜负她们。
“老夫人,一个月五两银子本就不够,二公子抓药就要花去七八两,剩下的银子怎么过活?”
她话锋一转:“除非老夫人每月再加二十两。”
老夫人指着舒窈,嘴里唾沫横飞:“你个贱东西,真是给你脸了,把你卖了都不值二十两。”
沈镜桉皱眉:“老夫人,慎言。”
老夫人欺软怕硬,面对沈镜桉一个“屁”都不敢放。
沈镜桉跟舒窈说:“刚好我名下还有一间铺里,就在醉香坊旁边,你可以在那里帮姑娘们化妆,别人也不会再说什么。”
这下老夫人什么刺都挑不出来了,只能一个人生窝囊气。
舒窈想了想他的提议,点点头。
沈镜桉又转向老夫人:“老夫人觉得如何?”
老夫人只觉得浑身气血翻涌,她“哼”了声:“既然世子都开口了,那便就这么做吧。”
说完以腿不舒服为由进屋去了。
醉香坊的姑娘们全部围在舒窈身边,七嘴八舌的打闹起来,争着让她给她们化妆,舒窈一一应答下来。
沈镜桉对她说:“明日我带你去看看那间铺子。”
舒窈点头:“谢谢。”
“还跟我客气什么。”
舒窈坐上沈镜桉的马车去了醉香坊,她掀开帘幔,看着还站在门口的季时净,说道:“你先回去吧,今日我可能会晚点回来。”
说完放下帘子,马车远去。
季时净站在原地,寒风吹动他的衣襟,冷冽刺骨,他眼神冰冷的盯着那辆马车,马车上面的黄金宝石晃得他眼睛疼。
……
这天下午,季府又来了一个熟面孔,葛永带着一百两银子来提亲了。
第四十四章 吮吸
◎那处灼热的温度◎
他宝贝似的护着怀里的破箱子,一脸讨好:“老夫人,这是一百两,您可要说话算数。”
老夫人今日心情不好,但是看到他带来的那一百两银子,她郁结的心口稍稍缓和了些。
不过站在她身后的郭翠萍却紧紧拧着眉,想不到这个穷书生竟然凑到了一百两,不行,自己的女儿绝对不能嫁给他。
她上前一步,把他使劲往外推:“谁知道你这钱是不是问亲戚们借来的,到时候招儿还得跟着你还债,我可不同意。”
葛永有点怕这位未来的丈母娘,他有些发怵,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这……这钱是卖地换来的。”
郭翠萍惊呼,瞪大眼睛:“你把家里的田地全部变卖了?”
农民以地为生,要是没有地,他们靠什么谋生,自己的女儿嫁过去吃什么,她越想越怕,不行不行,招儿绝对不能嫁给他。
葛永不明白郭翠萍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解释说:“明年我定中举人,不用再倚仗那些田地,招儿跟着我必不会吃苦。”
郭翠萍翻了个白眼,明年的事谁说的准,这葛永果然是个不靠谱的。
但老夫人明显没有想这么多,她招手让葛永把装钱的箱子捧到她跟前,看到箱子里面装着的白花花的银子,她慢慢咧开嘴角,笑意直达眼底,她拿起一块碎银子咬了咬,差点没把牙齿崩掉。
身边的嬷嬷接过箱子。
她难得露出好脸色,对着葛永说:“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和招儿的婚事我老婆子同意了。”
她眯起一双眼睛,眼里全是算计。
招儿和葛永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招儿必不可能再在京城寻到一户好人家,还不如用她换一百两银子实在。
葛永大喜过望,他偷偷环顾了一圈季府的装潢,富贵迷人眼,他终于攀上了大户人家,往后再也不用守着家里的那两头牛几亩地过日子了。
忽然想起母亲对他的嘱托,忙说:“老夫人,我家算了时辰,五日之后是难得的吉日。”
他想早点把季招娶回去,以免生出什么变故。
老夫人接下他的话:“五日之后你来接亲便是。”
葛永高兴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起身告辞。
等他一走,郭翠萍就迫不及待的跪在老夫人脚边,眼眶发红,声音哽咽:“娘,招儿不能嫁与他呀。”
老夫人冷眼看她:“你倒是说说他有什么不好?”
郭翠萍垂泪:“他家的情况我派人去打听了,家中有一位刁钻的老母和整日酗酒的父亲,三人只有一间破屋蔽身,现在他们把田地都变卖了,招儿嫁过去可怎么过活呀。”
“娘,求你可怜可怜你的亲孙女,她不能嫁过去受苦啊。”
老夫人微微动容了一瞬,但表情很快又冷了下来:“你先起来,如今我收了他的聘礼,此事已成定局。”
“放宽心,这葛永是个有上进心的,他不是正在考举人嘛,万一明年中个小官,我们招儿就跟着他过好日子了。”
老夫人说这话时没什么底气,她也不知道葛永才学如何,到底能不能考中举人,但自己原先在寿宴上放出了话,现在事已成*定局,季招必须嫁给他。
看着还在哭哭啼啼的郭翠萍,她不耐烦起来:“一天就知道哭,家里的福气都快被你哭没了,好了,记得招儿出嫁那日不要办酒席,让她从侧门走。”
她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孙女下嫁了个穷书生。
郭翠萍用衣袖擦掉眼泪:“那招儿的嫁妆?”
老夫人立刻防备起来:“什么嫁妆?我告诉你,千万不要打府里财产的主意。”
郭翠萍急了:“如果没有嫁妆招儿嫁过去一定会受婆家磋磨。”
老夫人不想再跟她多说,让嬷嬷推着自己走了。
郭翠萍闭了闭眼,眼下只能拿出自己这几年攒的私房钱补上了。
……
晚上舒窈回来的时候,春华阁里一片寂静,季时净的屋门也关得紧紧的。
她觉着奇怪,往常回来他都会支一盏小油灯等她,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么早就睡下了?
她估摸着时间也不晚,于是敲了敲他的门。
里面没有动静。
舒窈:“今日我带了糯米糕,阿净要不要尝一点?”
等了一会,四周依旧静悄悄。
她叹了口气,转身回到自己屋子,把怀里的糯米糕拿出来,还是热乎的,香气阵阵,她忍不住拿起一块尝了尝。
糯米糕粘粘糯糯,因为加了桂花酒,口感十分清甜。
吃着吃着她余光瞥见放在一边的药熏包,她一拍脑袋,差点忘事了,今日还要给季时净做药熏呢。
老郎中说过药熏千万不能断,六日一次最佳。
她三两口吃完手里的糕点,把药熏包放到滚烫的开水里面加热,约莫过了五六分钟,她拿上暖和的药熏包去了季时净的屋子。
她站在门外:“阿净,你睡了吗?今日还要做药熏。”心想着要不要直接进去,可这样好像不太礼貌,她看着手里的药熏包陷入沉思。
刚准备抬脚离开,就听见身后的木门发出“咯吱”的声音。
门开了。
季时净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衣站在门口,墨发未束,随意散在肩头,他淡淡看了一眼舒窈,声音低沉:“有事?”
舒窈觉得今日的他有点怪,她上前一步,笑着问:“阿净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歇下了?”
季时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今日又是坐他的马车回来的?”
舒窈想了一会才明白季时净口中的“他”是谁,她点头。
他忽然歪头看她,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看似在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就这么看了她好一会,然后转身回了屋。
舒窈被他看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赶紧跟上。
屋子里点亮了一盏小油灯,她瞧见床铺整整齐齐,根本就不像刚刚有人睡过的样子,她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拨弄灯芯的季时净。
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慢慢走到她身边,盯着她手里的药熏包。
舒窈忙把东西递给他。
季时净看着她,没接。
她有些疑惑,又把药熏包往前推了推,谁知他突然俯下身,靠近她的耳廓,薄唇轻启:“今日嫂嫂不帮我吗?”
热气灼灼,舒窈只感觉有一股酥麻热浪席卷全身,她忍不住瑟缩一下,和他拉开一点距离后才说:“那就请阿净脱……宽衣吧。”
她本来今天没想帮他敷药,但人家都提出来了,她也不好意思拒绝,况且这也是拉好感的一种方式。
季时净长指一挑,衣带松开,他面对着她,里衣一脱,舒窈看到了他腹部薄而匀称的肌肉以及那一条完美的腰腹线,她赶紧偏过头去。
季时净看到她的反应,眼底的情绪终于松动了些:“嫂嫂怎么不看我?”
舒窈轻咳一声,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弯了弯嘴角,把外衣彻底脱下,然后乖乖趴在床上。
入目的依旧是那些新旧交替的伤疤,舒窈第二次看到还是有些震惊,她深吸一口气,把药熏放到他的背上来回滚动,动作轻柔。
丝丝暖意传入心间,季时净用余光看着她沉静的侧脸,恍惚间又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座神女像,神女的面容和眼前的女子渐渐重合。
他清楚的记得曾在神女像前许的三个愿望。
桌上的油灯越来越暗,舒窈起身揉了揉酸痛的手腕。
季时净坐直身子,或许是因为药熏的温度,他额上起了一层薄汗,一滴汗珠沿着狭长的眉眼落下,在锁骨处停留一秒,然后沿着肌肤纹理一路往下,最后不甘心的落入不可窥探的暗处。
舒窈正对着他,少年蓬勃的身躯让她莫名燥热,她伸手扇风给自己降温:“今天……还挺热。”
季时净眨了眨眼睛,忽然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嫂嫂,我这里好疼。”今日看到她跟着沈镜桉离开,他心脏处没由来地传来阵阵绞痛,直到现在才稍微好些。
舒窈感受着掌心下灼热的温度,以及那颗跳动的心脏,她身子越发燥热起来,想要抽回手,但季时净却按着她的手不放,轻轻一拉,她弯下腰,抬头时,两人鼻尖相碰。
他靠近,舌尖轻舔了下干燥的唇,呼吸渐重。
他贪婪吮吸着她的气息,嘴里呢喃:“嫂嫂啊,你可曾听过——兄终弟及。”
舒窈脑袋开始发晕,根本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
后半夜,舒窈才回到自己屋子,她躺在床上,不自觉抚上脖颈,那里似乎还留有他的温度,她辗转反侧,直到后半夜才堪堪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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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她很早就到了和沈镜桉约定的地方,她以为自己来的够早,哪知他早就等在那里了。
沈镜桉刚准备上前和舒窈打招呼,就看到她旁边站着的季时净,他收回脚步,冲舒窈灿然一笑。
舒窈:“世子怎么来的这么早?久等了。”
沈镜桉笑了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刚到。”然后他把目光转向季时净,“这位是季府二公子吧。”
舒窈低下头,不自在的咳嗽一声:“季府二公子季时净,今日他想上街买几本书,便跟着我一起出来了。”
沈镜桉笑了笑:“想不到季府竟然还出了个如此绝色的美男。”
舒窈:……
季时净表情淡淡。
打开新铺子的大门,舒窈以为铺子许久不用里面肯定积了不少灰尘,但一眼望过去,所有的家具都擦的锃光瓦亮,她心里喜滋滋的,至少不用再搞卫生了。
铺子店面不大,但对于她来说足够了。
沈镜桉好朋友似的揽过她的肩:“小窈儿喜欢吗?”
她点头:“喜欢,多谢世子了。”
“朋友之间不说谢这个字。”他道。
季时净站在二人身后,看到沈镜桉搭在舒窈肩上的那只手,心中不安的情绪越来越激烈,他们每一个亲昵的动作都让他生出想杀人的想法。
“每月租金多少?”舒窈问。
“不收小窈儿的钱。”沈镜桉说着便玩起她垂下的一缕头发。
舒窈连忙后退一步。
他笑了笑,没说什么,递给舒窈一杯茶:“小窈儿累了吧,先喝口茶歇歇。”
舒窈刚好口渴,接过那杯茶一饮而尽,手指不经意碰到他的手背,她也没有察觉。
沈镜桉抿唇,摩挲着手背。
大概又过了一个时辰,沈千潇带着十几个坊里的新面孔走进铺子,她快步走到沈镜桉身边,挽着他的手:“世子。”
沈镜桉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
坊里的姑娘们都纷纷拿出自己的化妆奁,想让舒窈快点帮她们化妆。
舒窈让她们先别急,一个一个来。
季时净刚好从后屋出来,掀开帘子的瞬间,看到铺子里站着这么多人,他微微错愕了一瞬。
姑娘们也看见了他。
她们纷纷面露惊艳之色,以前只觉沈世子是京城绝色,那知世间更有惊艳少年郎。
不远处的少年虽然瘦弱,但身量极高,粗布麻衣也掩饰不了他的绝代风华,姑娘们眼睛都看直了。
醉香坊里寻乐的客人大多都是肥头方脸,极少有这样标志的人儿。
刚刚还围在舒窈身边的姑娘现在一窝蜂的全部扑向季时净。
“公子可否要去醉香坊坐一坐?”
“公子……”
季时净脸色沉下来,风雨欲来,周围吵得不可开交,庸俗的脂粉气让他忍不住作呕,一位姑娘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衣摆,他眼神渐冷。
舒窈靠在旁边的柱子上,看着眼前的场景,一脸吃瓜的表情。
季时净看向她,见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心里忽然生起一股无名火。
舒窈对上他的目光,他漆黑的眼瞳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一样,她立马意识到他现在情绪不对,于是赶紧走过去帮他解围。
第四十五章 怕我?
◎为何一看见我就躲◎
她拉着他的手从人堆里挤出来:“阿净,要不你先去书铺买书,我忙完了就去找你。”
季时净摇了摇头,反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
舒窈这才发现他的手很凉,心下一惊,抬头问他:“很冷吗?”
“不冷。”他淡淡道。
醉香坊的姑娘们一个个自觉的排起队等着化妆,瞧着季时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她们也不敢再去“调戏”他,可还是会有人偷偷问舒窈。
在得知季时净是季府二公子时,她们一个个的开始摇头,谁不知道季二公子是个灾星啊,刚出生就克死了亲娘,据说跟他沾上边的都得倒霉,还是老老实实化妆吧。
沈镜桉抱着沈千潇坐在一边,她摸着他的唇,目光却是看向季时净:“世子,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姿色如此上乘之人。”
沈镜桉轻轻咬了一口她的细指,声音不悦:“千潇是觉得他好看?”
沈千潇倒在他怀里笑得花枝乱颤,捧起他的脸,很认真的说:“在千潇这儿,世子独一无二。”
沈镜桉这才笑了,在她嘴角轻轻啄了一下,然后揽着她走向外面的马车,径直去了醉香坊。
他们走后,季时净过去“啪”的一声把门紧紧关上。
沈镜桉听到动静朝身后看了看,看到紧闭的铺门时,他微微一愣。
舒窈忙活了一个上午,季时净就在旁边安静的等着她,她给浓颜系的姑娘们都化了梅花妆,她们个个满意极了。
中午一过,铺子里就只剩下了舒窈和季时,知道下午不会再有姑娘过来后,她打算关门回家。
两人走到街上,许是临近年关,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置办年货的人,一些酒楼书社也换上了喜气的大红妆。
舒窈买了两份糖炒栗子,把其中一份递给季时净:“暖暖手。”可一想到昨晚他的所作所为,她就不自觉的和他拉开了距离。
季时净看着她:“你怕我?”
舒窈剥开一个板栗:“怎么可能。”
“那你为何看见我就躲?”他追问。
舒窈语塞,认命似的拉起他的手:“好好好,我不躲行了吧。”
季时净这才勾起嘴角。
走到西街道,舒窈看到季天宝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一间十分豪大的庄子,他红光满面,周围全是吹嘘他的人。
舒窈抬头,只见庄子的牌匾上写着“赌坊”两个大字。
她握紧了手里的糖炒栗子,看来季天宝是染上赌瘾了,难怪这几天在府里没有看见他,原来是宿在赌坊了。
“赌”这东西一沾上,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
季时净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你想进去。”
舒窈赶紧摇头,拉他进了另一边的书铺,挑了几本经书。
再出来的时候,她匆匆瞥了一眼对面的“赌坊”,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
五日时间一晃而过。
这天,是季招出嫁的日子,可是宅子里并无一丝喜气,就连红绸都没有挂,下人们也各司其职,仿佛不知道今日府里有喜一样。
郭翠萍帮女儿梳着头,强忍眼泪,语气满是不舍:“招儿,昨日你还像小孩一样被娘抱在手里,今日怎么就要嫁人了呢。”
季招满心欢喜等着情郎来接自己,并没有理会母亲的情绪,一个小丫鬟不小心把口脂涂歪了,她就使劲拧着丫鬟的耳朵:“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看你的这双手也不想要了。”
丫鬟惊恐,跪在地上不断求饶。
季来捧着嫁衣进来:“姐姐,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就饶过这个小丫鬟吧。”说完就上去为她更衣。
季招踢了那个小丫鬟一脚,让她滚出去,转眼看到季来拿进来的嫁衣时,她立马不满起来。
只见这件嫁衣十分朴素,用的也是一般的料子,上面并无任何宝石点缀,连金线都找不出几根,她来了脾气:“昨日我看中的那件金缕嫁衣呢?”
季来斟酌道:“祖母说,那件衣裳不能给姐姐。”
季招拿起手边的茶杯“啪”的一下摔在地上,转头看向郭翠萍:“娘,女儿想要那件嫁衣。”
郭翠萍心疼女儿,但也知道老夫人的脾气,她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季招这才缓和下来,不情不愿的穿上眼前的嫁衣。
等一切收拾妥当后,她在镜子前不断的来回照着,对自己的打扮非常满意,她问郭翠萍:“娘,我的嫁妆有多少?”
郭翠萍目光闪躲,拍着她的手安抚:“到时你就知道了。”
盖上盖头之前,郭翠萍再次问她:“娘再问你一遍,你真想好嫁给葛永了吗?”
季招羞涩的摸了摸小腹:“我已经有了永郎的骨肉,生死都要跟着他。”
郭翠萍叹了一口气,认命的给她盖上盖头。
好歹是女儿出嫁,该有的礼节不能少,郭翠萍让季来包好喜糖给各屋送去。
季来拿着喜糖来到春华阁,舒窈这才知道今日是季招出嫁的日子,出于礼貌,她恭贺了几句。
只是季来看起来不太开心,她说:“嫂嫂,你说姐姐嫁过去会幸福吗?”
舒窈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出府的时候因为走的是侧门,她刚好碰上前来接亲的葛永,他们一家三口正在往里走。
舒窈闪身进了一旁的回廊。
葛永穿了一身洗得发白的新郎服,头上还像模像样的戴了一个“官帽”,脸上神情骄傲。
而葛父葛母则探头探脑的往里面张望,看着偌大的后花园,他们眼睛瞪的老大,嘴巴里发出“哇”的一声,这有钱人家的院子就是不一样,种花的地方都这么大。
前来帮他们引路的婆子看不上他们的做派,忍不住嗤笑一声:“几位请跟我走吧。”
等他们走远了后,舒窈才慢悠悠地出门。
一路走来,葛父葛母连连感叹,一想到自己后半辈子可以住在这儿,他们就止不住的窃喜。
走进季招的屋子,葛母先一步走上前拉起她的手“啧啧”称道。
季招隔着盖头看到搭在自己手上那双枯老的手时,忍不住一阵恶心,立即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紧接着就捂住胸口不断呕吐。
葛母见此,脸色阴沉下来,她抱着双臂冷冷站在一边:“怎么?这是新媳妇嫌弃未来婆婆了?”
葛永给了母亲一个眼神,让她不要再说了,葛母不情愿的闭上嘴,只是转眼,她就看到了摆在梳妆台上的黄金首饰,忍不住上手摸了摸,眼里全是贪婪。
趁没人注意,她把上面的金钗珠宝全部藏到了衣袖里。
葛永牵起季招的手,深情款款的说着至死不渝的情话,季招感动的一塌糊涂。
他牵着季招走出屋子:“招儿,今日来的客人都在前厅吗?”刚刚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宅子里面一点喜气都没有,冷冷清清,他心里一阵不安。
季招顿了一下,吞吞吐吐:“祖母不让办酒席,永郎你直接把我接到你家去就行。”
葛永笑容僵硬,又问道:“招儿,你的嫁妆有多少?”
葛父葛母竖起耳朵听。
季招脸色有些发白:“我娘还没给我呢。”
葛永松开她的手,语气也没了刚刚的温柔体贴:“你都要出门了,还不给你嫁妆,是打算不给了吗?”
一听这话,葛母立马大嗓门道:“什么!你们家居然没有嫁妆,我们可是花了一百两银子来娶你,如果没有嫁妆那我们不得亏死。”说完还剔了剔牙,往地上吐咸菜星子。
葛父也是个暴脾气,一听没有嫁妆,就打算来拉扯季招,葛永还算看得清形势,知道在人家的地盘不能动手,于是挡在季招身前。
就在他们一行人准备去要嫁妆的时候,郭翠萍拿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走过来,看到葛永一家人时,面上都是嫌弃,尤其看到葛母,葛母面容刻薄,一看就是不好相与的,她深呼吸几口气,把手里的盒子放到季招手上,在她耳边悄悄说:“这是娘给你的嫁妆,你回去就放好了,千万不要给葛永他娘。”
葛永给自己父母介绍郭翠萍,郭翠萍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
季招掂了掂手里的箱子,沉甸甸的,估摸里面有不少银子:“娘,刚刚你还答应过要单独给我一些钱票,那些钱票呢?”
郭翠萍拍了拍盒子:“都在这里面了。”
季招这才开心起来。
葛母走到郭翠萍身边:“亲家母,看你们家也挺大的,什么时候收拾几间屋子出来让我们也住进来。”
郭翠萍白她一眼:“你儿子是上门女婿吗?”
葛母不说话了。
葛父倒是“呸”了声:“还高门大户里面的女儿呢,没成婚就和我儿子搞在一起,亏我儿子喜欢,不然这样的女人都不配进我家的门。”
郭翠萍刚好有火没地方发,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女儿,她立马就炸了:“你以为你儿子是什么好东西,浑身上下一股子穷酸气。”
葛父听到自己家的香火被人这么瞧不起,他挥起拳头就要打过去,幸好赶来的家丁制住了他,眼见着他被打倒在地,葛母“哎呦”一声,直接鬼哭狼嚎起来:“不活了,亲家母打人了。”
郭翠萍见状,拉起季招的手:“招儿,我们不嫁了。”
哪知季招直接拂开了她,掀起盖头,愤怒的说:“他们好歹也是永郎的父母,娘,你怎么能这么对他们?”说着还亲自把葛母和葛父扶起来。
葛母挑衅的看了一眼郭翠萍。
郭翠萍捂着胸口,气了个半死,她指着侧门:“你们赶紧给我走,赶紧走。”
葛永像模像样的到她面前作了一揖:“娘,那我们先走了,三日后回门的时候再来拜访。”
这声“娘”让郭翠萍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几人很快从侧门走了,出门之前,郭翠萍还看到葛母上手去抢季招的嫁妆,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可不知想到什么,她还是把脚收了回来,直到几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她才佝着身子慢慢往回走。
……
白天,葛永季招刚成亲,晚上,他拿来提亲的那一百两银子就不翼而飞了。
舒窈回来的时候听说季时净被带去了祠堂,她立马意识到不妙,马上往祠堂跑去。
刚到那里,她就差点被吓晕过去。
第四十六章 血痕
◎生怕弄疼了她◎
平日里祠堂只有一盏长明灯,可此时里面豁然大亮,明明晃晃亮着数盏油灯,人影绰绰,时不时还有棍棒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传来,一下又一下,舒窈的心也跟着震颤起来。
雪天路滑,她差点摔倒。
祠堂大门开着,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只见季时净被绑在十字架上,只着一件单衣,上面血污横生,手脚皆被铁链缚住,粗糙的链条不断摩擦着皮肤,蜿蜒出数道血痕。
他垂着头,奄奄一息,嘴唇发白起皮,气若游丝。
两个大汉各拿一根手臂粗的木棍一下又一下打在他身上,力道之大,十字架都颤了颤。
舒窈瞳孔放大,冲到季时净面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推开了左右两名大汉,两人猝不及防竟然被推的向后退了半步,他们一时之间都有些不可置信。
舒窈捧起季时净的脸,轻轻拨开他额前的碎发,这才发现他脸上也多了两道伤口,狰狞恐怖,触目惊心。
季时净已是虚弱至极,连掀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许是知道舒窈来了,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可声音却在喉咙里打转,怎么都发不出来。
舒窈眼角泪光一闪而过,面前的人满身伤痕,仿佛一动便会碎掉,她手上满是他身上的血,温热灼人。
老夫人气定神闲地坐在上座喝茶,看到舒窈进来她仿佛早有预料一样,捧起腿上的暖炉:“舒丫头,你来了正好,你平日里跟这个病秧子住在一起,他偷钱的事想必你也知晓吧。”
舒窈这才看向她,因为生气牙齿磨的咯咯作响:“你有证据吗?”
老夫人冷笑一声:“诺大的府邸,大家手脚都干干净净,除了你和病秧子。”
“前几日还在问我要月钱,保不齐后脚就偷了我的钱。”她说的有鼻子有眼。
舒窈怒瞪着她:“你说二公子拿了钱,倒是拿出证据来。”
老夫人:“你这么护着他,难不成是你们两个一起偷的?”
舒窈气的胸口起伏,她在心里不断暗示自己要冷静:“胡说八道谁不会,你说是我们拿的就是我们拿的,那我还说是你自己用掉的呢。”
老夫人给身边的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嬷嬷上前对着舒窈就是一巴掌:“敢这么跟老夫人说话,老奴就替老夫人好好教训一下你这个不懂规矩的新妇。”
这一巴掌来的猝不及防,舒窈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她头歪向一边,嘴角流出缕缕血迹。
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顿时,她的左脸就肿了起来。
等回过神来,两个老嬷嬷已经左右押着她,她动弹不了半分。
老夫人看她吃瘪的样子心情十分舒爽,连带着失钱的愤怒也少了一半:“快说,你们把那一百两银子藏到哪里去了?”
舒窈吐出一口血:“清者自清,老夫人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把我和二公子抓起来,无非是想公报私仇罢了。”
被戳到了心窝,老夫人立刻命人将刑具抬上来。
一百两银子丢了她心里固然不爽,但若能借这个机会好好惩治一下舒窈和季时净,那这钱也算丢的值。
她就算公报私仇又怎么样,这府里没有一个人敢说“不”字。
一件件触目惊心的刑具被抬上来,下人们看了都别过头去,十指钳、烧红的烙铁、以及最恐怖的血刑钩,不敢想象这些东西用在人身上会有多痛苦。
舒窈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说不害怕是假的,她呼吸急促起来,身子也不自觉的开始发抖。
老夫人轻轻抬了抬手,两个大汉拿起烧红的烙铁逼近她,烙铁冒着热气,眼看着它越来越近,舒窈只觉得周身的温度都高了起来。
哪知道,就在烙铁要贴到她皮肤时,老夫人突然轻咳一声,大汉立马会意,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而去拿更为恐怖的血刑钩。
钩子拿在手上,他都不由得摇了摇头,男人尚且受不住这样的刑罚,更不用说面前的这个弱女子了。
血刑钩又叫夺魂钩,上面布满了倒刺,先用钩子钩住锁骨,往外拉扯的时候倒刺会穿透筋膜,让人生不如死。
自开朝以来这项刑法因为太过残忍,被收录在了大理寺禁法中,永不得再用。
“老夫人,这可是禁刑。”大汉犹豫不定,擅自使用禁刑是要被下狱的。
老夫人:“别废话。”
舒窈惊恐地看着大汉手里全是倒刺的钩子,她已经能想象出它在自己身体里拽动的样子,她抬头看向老夫人:“你这是滥用私刑。”
老夫人笑了笑,吊梢眼忍不住往上翻,看起来心情极好:“这是我季府家法,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着。”
舒窈有些绝望,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刑具,她努力挣扎,但一切都是徒劳,顷刻之间,闪着寒光的东西深深刺入她的身体,“噗”——锁骨处的血哗哗的往外流,钩子在她体内搅动着血肉。
极致的痛苦让舒窈几乎晕厥,她脸色越来越白,浑身痉挛,喉咙刺痛,已经失了声,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她此刻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刽子手随意宰割。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肉翻滚的声音,巨大的痛苦将她包围,她紧紧咬着牙,眼里满是愤怒。
“哗啦”一声,钩子被扯出体外,上面血迹斑斑,她的锁骨处多了一个大窟窿,血像流水一样往外冒。
大汉看着面前倔强的女子,不禁有些佩服,就在他准备钩向别处时,一个喝的醉醺醺的人影闯了进来。
季天宝衣衫不整,手里还拿了一个酒壶,他跌跌撞撞的走到老夫人身边,边打着酒嗝边说:“嗝,祖母,给我点钱。”
老夫人看他喝成这个样子,顿时一阵心疼,连忙让丫鬟去煮醒酒汤。
“天宝,你要钱干嘛?”
季天宝坐下,已经有了醉意:“赌钱输了,欠了钱,找母亲去要,可母亲说钱都给了大姐做嫁妆,就只能来找祖母了。”
老夫人听到郭翠萍的钱都给了季招时,她恶狠狠骂道:“这个败家娘们,竟然把钱给了外人,看我明天怎么收拾她。”
季天宝在一边有些不耐烦:“钱呢?快点给我,大家伙还在等着我继续呢。”
老夫人连忙安抚他:“我这就让嬷嬷去取。”
季天宝把空了的酒壶随意丢在地上:“祖母,今日我在你房里拿了一百两,哪知道半日不到就输光了,今晚我一定要翻本赢回来。”
老夫人拉着他的手,大惊:“你说什么?今日你到我房里拿了一百两?”
季天宝摇头晃脑,显然是醉的不轻,迷迷糊糊答道:“嗯,一个小破盒子装着的一百两……”
老夫人赶紧捂住他的嘴,让人把季天宝带下去,季天宝酒劲上来了,在祠堂里使劲耍着酒疯。
舒窈听到他们的对话,捂着伤口,吃力的问季天宝:“老夫人房里的银子是你偷的?”
季天宝看着面前的舒窈,他嘿嘿一笑:“美人。”说着便向她扑来,哪知自己脚步虚浮,踉踉跄跄的根本走不动路。
他说:“对,今日中午拿的,不多不少刚好一百两。”反正他拿祖母的东西,祖母也不会怪罪他。
老夫人面上焦急:“天宝,别说了。”
取银子的嬷嬷很快就回来了,银子到手,季天宝才摇摇晃晃的走了出去,老夫人不放心,让两个家丁去扶着他。
舒窈撑着柱子站起来,她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老夫人,你的银子是季天宝拿的,现如今真相大白,你是不是该还我和二公子一个公道。”
老夫人面上镇定,可心里已然乱了。
倒是她身边的老嬷嬷开口:“天宝少爷吃了酒,少不了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老夫人立马反应过来:“对,天宝酒后胡言。”
舒窈牵起嘴角,抑制不住开始冷笑,她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刚刚季天宝所言想必大家都听到了,至于是不是酒后胡言,相信大家都有判断,今日老夫人滥用私刑,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如若哪一日今晚的事情被传出去,不知道官府会不会追究滥用私刑之责。”
她前面听到“禁刑”两个字,就知道老夫人今日这事做的不光彩。
丫鬟婆子小厮们面面相觑,就连拿着钩子的大汉都垂下了手。
老夫人胸口起伏不定,看向请来的那两个行刑的大汉,心里盘算着,这两个人是从外面找回来的,保不齐他们会到处宣扬,那大勇继承季府估计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想到此事可能危及到儿子的利益,她只能暂且先放了舒窈和季时净,不过今日让他们两个都遭了一场大罪,她也不亏。
想到这,她开口说道:“许是今日的事有些误会,明日我再好好问问天宝,都散了吧。”
顿了顿,她又补充:“要是今日之事不小心被谁传了出去,那就别怪我老婆子心狠手辣。”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咬牙切齿。
众人纷纷点头。
寒风过,祠堂里经幡飞扬,又只剩下了那盏长明灯微弱的光。
四周明明暗暗,上供的牌位阴森尽显。
舒窈咬着舌尖,防止自己晕过去,她踉跄走到季时净身边,吃力的给他解绑,季时净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他掀起眼皮,目光落在她锁骨上的伤口处,他张着嘴,声音从喉咙里面溢出来:“很痛吧。”
舒窈力气逐渐耗尽:“阿净,我们回家。”
季时净从十字架上倒下来,重心不稳,和舒窈一起摔在地上,他倒在她身上,肌肤相碰,血液相融。
舒窈“嘶”了一声,锁骨上的伤狠狠作痛,季时净许是意识到了自己压在她伤口上,费力的抬起身子。
舒窈早已累极,她躺在冰凉的地上,望着头顶上不断飘过的经幡,晕了过去。
……
之后几天,舒窈和季时净的春华阁一直院门紧闭,她不是没想过去衙门告状,但在季府的这段时间,她知道了衙门的大官和季府渊源颇深,她没必要犯傻到去衙门为自己讨公道,搞不好还会惹得一身骚。
舒窈衣裳半褪,准备拆下锁骨上的纱布,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接过:“我来吧。”
季时净小心翼翼的帮她把纱布揭下来,动作轻柔,生怕弄疼了她。
第四十七章 手段
◎动她,你怎么敢?◎
他指尖微凉,一寸寸划过她的肌肤纹理,从后背到肩膀,再到胸脯上方……
所过之处,激起一阵战栗,舒窈侧对着他,不着痕迹地把衣服往上提了提。
他垂落的发丝扫在她肩头,舒窈只觉得颈窝处酥酥痒痒。
包扎好后,她赶紧披上衣服,却发现他的神色有些别扭:“阿净,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季时净低头看她,烛光跳跃在他眼中,似乎点亮了他的某些心事:“无碍。”声音莫名暗哑。
舒窈:“那就好。”她抚上锁骨,那里隐隐作痛,估摸着这几天是去不了铺子了,明日跟醉香坊的姑娘*们去说一声,眼下已到年关,干脆等过完年再去。
季时净看了一眼外面的夜色,眉心轻拧,薄唇绷的笔直,眼里划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狠戾。
他站起身,突然一阵眩晕袭来,舒窈赶紧扶住他:“怎么了?”
季时净稳了一下心神,瞧着她关切的模样,他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软了下来:“早些歇息。”
……
深夜,寿康阁里,守值的丫鬟在外殿打着盹儿,一道颀长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外面呼啸的寒风盖住了他的脚步声。
老夫人睡得香甜,屋内燃着一盆正旺的银丝炭,她张口打鼾,发黄的口水顺着嘴角流到枕头上,发出阵阵臭味。
那人在床边站定,缓缓拿出一把泛着银光的小刀,刀尖抵上老夫人的额头,一路滑下,到了她嘴边,而后刀尖寸寸深入。
老夫人终于被这动静给弄醒了,可还不等她睁开眼,嘴里的东西忽然使了一下力,紧接着,一阵剧烈袭来,血腥气弥漫,她张大嘴巴,却只能发出“呜呜”声。
嘴里鲜血淋漓,她看向来人,蓦的睁大眼睛,抬手就想去打他,可手刚抬起来,嘴里又是一阵剧痛,她彻底脱了力,撑着床沿,“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污血,血里还混杂着半截舌头。
老夫人看着那半截舌头,像是灵魂出窍了一般,许久之后,她才慌慌张张地爬下床,顾不得嘴里的疼痛,只想快点找人来救她,就在她爬过门槛的时候,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腕,又把她拖了回去。
老夫人死死扒着地面,指甲断了都未曾发觉。
一地血迹。
她看着眼前的人和他手里的那把尖刀,终于是怕了,她流出两行浑浊的眼泪,拼命摇头,祈求他放过她,甚至还在地上“哐哐”磕了两个头,发髻散乱,好不狼狈。
那人转着手里的刀,慢慢将刀尖对准她的眼球,刀尖上的血滴落在她脸上,老夫人吓得一动不敢动,额上冒出阵阵冷汗,目光直视眼前的刀尖,生怕它下一秒就刺进来。
刀尖越来越近,在离她眼球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执刀之人突然勾起嘴角,老夫人见他笑了,以为他不会再对自己下手,刚松一口气。
可下一秒,刀尖毫不留情的贯穿了她的眼睛。
“动她,你怎么敢?”
……
第二日,两个小丫鬟端着热水推开老夫人的房门,门打开的瞬间,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
两个小丫鬟互相看了一眼,都意识到了不对劲,于是快步走了进来,可等她们看清楚屋里的景象时,手里的水盆“哐”的一声掉落在地。
紧接着,就是两人惊恐的叫声。
只见屋里一片狼藉,地板上的血迹触目惊心,老夫人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在她不远处还散落着两颗眼珠和一截舌头。
两个小丫鬟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不多时,接到消息的郭翠萍就带着郎中急匆匆地赶来了。
不料刚一进去,看到眼前的景象她就忍不住干呕起来,于是干脆站在门外,指挥下人把屋里收拾干净。
可是小丫鬟们根本不敢进去,只有一些年老的婆子忍着恶心换掉了床上的被褥,再把地上的血迹擦拭干净。
郎中看到老夫人的惨状时,瞬间吓得脸色煞白,他先试探了一下她的鼻息,气息微弱,少进多出。
他让人把老夫人抬到床上,随后拿出银针扎在各个穴位上保她性命,一转头,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眼球和舌头,他走过去瞧了瞧,捋着胡须说道:“老夫人应该是昨夜被人挖了眼球割了舌头。”
郭翠萍用帕子捂住口鼻,听到郎中的话,她一阵后怕,难道府里昨夜遭了歹人了?
可为何歹人只害她老娘,她想不明白。
她问郎中:“我娘还活着吗?”
郎中点点头:“老夫人失血过多,接下来要好好静养一段时日。”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何人所为,竟这么残忍。”
郭翠萍催促他:“大夫,您快诊治吧。”
郎中不敢迟疑,立马写了一张凝血的方子让下人去药馆抓药。
郭翠萍则让家丁去把季大勇叫回来。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一个女人也拿不了什么主意,要是府里真的进了歹人,那可怎么办?越想她越害怕。
家丁去叫季大勇的时候,他正宿在柳巷寡妇的床上,听到这个消息,他也只是不急不慢的穿上衣服,临走之前,还亲了亲寡妇的额头。
一大早的让人坏了雅兴,季大勇一路上骂骂咧咧。
回到府里,郭翠萍立马迎上去:“你可回来了,昨日府里出了大事。”
季大勇大力推开她,神情不耐:“不就是遭贼了吗。”
郭翠萍一个趔趄,摔在地上,头不小心磕在假石上,瞬间就起了包,她指着季大勇,满腹委屈:“你个天杀的,天天不着家,把钱都给了外边的女人,我跟你拼。”说着就一头朝他撞过来。
季大勇直接一脚踹在她的心窝上,郭翠萍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半天起不来。
季大勇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进了老夫人的屋子,老夫人脸上已经包好了纱布,样子看起来没有原先那么渗人。
他走到床边,问郎中:“我娘到底怎么了?”
郎中收好自己的银针,恭敬回答:“老夫人被人挖去了双眼割掉了舌头,失血过多还在昏迷中。”
季大勇没想到会是这样,他害怕的后退一步,说话都抖了起来:“怎……怎么会这样?”他还以为家里就是进了普通的贼,想不到竟然是进了歹人。
幸好他昨夜没在府里睡。
从老夫人屋里出来,他赶紧召集家丁彻查大宅院,任何角落都不放过,他怕歹人还留在府里。
可是搜查了一上午,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季大勇只好去衙门,让官老爷调一些人手来保护季府,做完这些,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还特意命人去赌坊告诉季天宝最近别回家,家里不太平。
季天宝十分乐呵,他求之不得,立马在赌坊开了一间房,丝毫不过问府里的情况。
季大勇坐在老夫人的院子里,等着她醒过来,只有老夫人醒过来,才能知道凶手是谁。
郭翠萍坐在另一边,不断的揉着胸口,季大勇的那一脚踢的不轻,现在还在隐隐作痛,她哀怨的看着他:“你给了那寡妇多少钱?”
季大勇喝了杯热茶,上下打量了一眼郭翠萍,眼里的嫌弃呼之欲出:“你好歹是我季大勇的正妻,能不能打扮一下,每日穿的这么俗气,我都觉得丢面子。”
郭翠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大红配大绿十分耀眼,她觉得好看的紧,况且这布料五两一丈,是上好的绸丝缎,摸起来舒适无比,她爱不释手。
她冷哼一声,不甘示弱:“听说那寡妇克死了两任丈夫,你可要小心,别被她给克死了。”
季大勇把手里的茶杯狠狠摔在桌上,刚准备对她发难,就看到李婆子从房里跑出来:“老爷,老夫人醒了。”
季大勇和郭翠萍慢悠悠的进屋,老夫人伸出双手在床上摸索,嘴里一直呜呜咽咽,声音如破旧的老水车。
“娘,你躺好。”季大勇坐到床边。
听到儿子的声音,老夫人一下子就激动起来了,眼睛上缠着的纱布沁出血来,她慌乱的抓住季大勇的手,急切的想说什么,但嘴里就是发不出别的声音,只有“呜呜呜。”
季大勇掏了掏耳朵:“娘,昨日是谁将你害成这样?”
老夫人紧紧抓着他,身子愈发颤抖,心里恨意滔天。
看到母亲这个样子,季大勇也不期望能从她嘴里听到凶手的线索,烦躁的甩开她,老夫人重心不稳又重新跌回床上,她迷茫地摸索着,样子好不可怜。
可是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冷眼看着,没有一个人上前帮一把。
忽然,老夫人止住摸索,抬起手指了指右边。
郭翠萍立马会意,她试探性的问:“凶手在寿康阁的右边?”
老夫人激动起来,她使劲点头。
郭翠萍和季大勇对视一眼,那也就是说,凶手是府里人。
想到这,二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恐。
郭翠萍忙追问:“娘,他是府里的奴才吗?”
老夫人摇头。
郭翠萍咽了咽口水,想到了住在春华阁的那两人,不会是他们吧?可是一个弱女子和一个体弱多病的病秧子不至于把娘害成这样,那会是谁呢?
她问:“是舒窈吗?”
老夫人犹豫了一会,摇了摇头。
那就只剩下一个了,郭翠萍把心里想的那个人问了出来。
听到这个名字时,老夫人用力点了点头,双手不断捶着床板,蒙在眼睛上的纱布又流出血来。
季大勇和郭翠萍皆是一愣。
随后,季大勇一拍桌子:“想不到那个畜牲竟然干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今日我宰了他去。”
第四十八章 看他
◎阿净,看见你我就高兴◎
郭翠萍本也想跟上去看热闹,可奈何还要照顾老夫人,毕竟她身为儿媳,如若不多加照看,怕传出去遭人诟病。
下午,舒窈在院子里正把炭火烧好,突然就看到季大勇带着一群人闯了进来。
来者不善,她立马站起来,满身戒备。
季大勇在院子里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季时净的身影,他冲舒窈大喊道:“那个病秧子呢?”
舒窈皱眉:“有事?”
他撸起袖子,一脚就将她刚烧好的炭火给踢飞了,火红的炭块没入雪地里,很快就全部熄灭了。
“来人,给我搜,把那个病秧子给我找出来。”
屋内,季时净听到门外的争吵,他平静的放下手里的书,拿过一旁的大衣披上,慢慢走了出去。
舒窈看着自己刚烧好的炭就这么被踹翻在地,她刚要发作,就见季时净走了过来,和她并肩而站,他面色波澜不惊,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季大勇。
季大勇竟然有些害怕他的目光,但他还是梗着脖子叫嚷:“你个小灾星,竟然敢残害自己的祖母,你还有良心吗。”
舒窈听得一愣一愣的:“阿净,他在说什么?”她扯了扯季时净的衣角,问道。
季时净低头,眼里的冰山化了一些:“不知。”
季大勇见眼前二人都不搭理他,气的扬了扬手里的刀,装腔作势的在空中挥舞几下,结果大刀太重,他身子往后靠,差点摔在地上。
舒窈憋住笑。
季大勇干脆把手里的刀一扔,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季时净面前,他仰头,一开口,满嘴浊气。
季时净屏住呼吸,往后退了一大步。
季大勇喋喋不休:“你个灾星昨夜挖了我娘的眼,割了她的舌头,小小年纪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歹毒。”
挖眼?割舌?
舒窈惊恐的睁大眼睛,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她看向季时净,眼里全是不可置信,但很快,她又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是他。
季时净上前一步,离她更近了点,表情有些委屈,他轻轻说:“我不知道。”
舒窈:“我相信你。”这么残忍的事怎么可能是他做的,绝对不可能。
她把他护在身后,对上季大勇凶狠的眼神,毫不畏惧:“不管发生什么破事都往我们身上倒脏水,前几日老夫人丢了银子也赖我们,现在老夫人被人残害又要让我们背锅吗?”
“不要狡辩,就是这个小灾星害了她。”说着他冲后面的家丁招手,“把这个小兔崽子给我绑起来。”
家丁们蠢蠢欲动。
舒窈紧紧护着季时净,忽然,他的手搭上她的胳膊,朝她摇了摇头,然后站到了她身前。
他的阴影完全盖住了她。
舒窈这才发现他又长高了。
季大勇抱着手臂:“你小子还算有点骨气,没有躲在女人背后,你害了祖母,等会就把你送到官府去。”说着他忽然贼笑一声,“到时候你就别想活着出来。”
季时净看他的眼神依旧很冷,仿佛是在看一具没有气息的尸体,他薄唇微动:“可有证据?”
季大勇:“我娘亲自指认,就是你害了她。”
季时净继续说:“众所周知,老夫人和我们一向不和。”
季大勇:“为什么不喜欢你们,还不是因为你们是丧门星,呵。”
舒窈上前一步,冷笑道:“上次银子事件,老夫人不分清红皂白给我们定罪,这次又要冤枉我们,我和二公子今日就去报官,看看官大人怎么说。”
季大勇拦住他们。
季时净紧紧牵着她的手:“上次老夫人对嫂嫂用了禁刑,此事要是捅出去,或许会惊动大理寺。”他停住,没再往下说。
季大勇眼睛咕噜噜转了两圈,思考起他的话。
禁刑!娘前几日确实给舒窈用了血刑,他好像记得大黎刑法将血刑给禁了,只因它太过残忍,想不到娘竟然敢以身犯法,他心里忽然害怕起来,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你别吓唬我。”
反正他身后有官老爷,他不怕,大不了出了事让官府兜着,毕竟他前段时间还送了官老爷两箱黄金呢。
舒窈:“老夫人陷害我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府里要是出了什么事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们,她的话根本就不可信。”
顿了顿,她继续说:“如果老夫人非要如此冤枉我们,我定会将此事告诉长襄王世子,相信世子一定会还我们一个公道。”
听到世子名号,季大勇满脸菜色,那个什么长襄王世子帮了舒窈那么多次,他再傻也意识到两人的交情不一般,世子可不是他能得罪的。
况且确实是老娘一直在和舒窈两人作对,保不齐这次又是在冤枉人。
他可不想为了自己的老娘得罪世子,在心里权衡了一番利弊后,他依旧恶狠狠的开口:“别以为有世子撑腰就了不起,这是我们季家的家务事,就算是世子也无权插手。”
舒窈也毫不客气的回怼:“我们都是黎国子民,世子如若告诉天子,天子看到他的子民蒙受这等不白之冤,你猜天子会怎么做?”
她才不信一国之主会来管他们的家务事,她就是恐吓季大勇罢了。
结果,这季大勇还真怂了。
他跺了跺脚,咬牙切齿,指着舒窈但是又不敢反驳。
最后,他甩了甩衣袖,带着那伙家丁又回去了,院门被撞得哐哐直响,寒风萧瑟,落在地上的炭火已经完全熄灭了。
舒窈松了一口气,脑子正常运转起来,刚刚季大勇说老夫人被人害了,难不成昨夜府里进贼了?虽说老夫人可恶得紧,但她还是觉得一个凤烛残年的老人遭此一劫有些可怜。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怎么能同情恶人呢?该反思。
她马上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鼻子耳朵,还好还好,还在还在。
她又看了看季时净,嗯,五官俱全。
季时净脸色不知何时又冷了下来,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湿炭,把它们一颗颗重新放回火炉里,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回屋。
舒窈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又哪里惹到他了吗?
她跟了上去:“阿净,过两日就是新年了,我们明日一起去街上买年货吧。”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道:“长襄王世子,嫂嫂觉得他很厉害吗?”
他语气平淡,初听之下并没有什么不对劲,舒窈顺势回答:“人家是世子,你说厉不厉害?”
季时净一言不发。
舒窈走上前:“要买的年货有点多,阿净明日就陪我一起去吧,好不好?”
季时净淡淡回了一个“嗯”,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舒窈:……
……
看到季大勇回来,郭翠萍忙不迭的迎上去,着急询问:“怎么着?那个小兔崽子承认了没?想不到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手段,当真是个狠角色。”
季大勇脸色灰白,没有理会她,而是来到老太太身边。
一听儿子为自己出气回来了,老夫人连忙让嬷嬷将自己扶起来,双手在空中摸索:嘴里咿咿呀呀,让人听了浑身不自在。
季大勇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娘,你现在只管好好养伤,其他事情不要管。”
老夫人脸上的笑容顿住,在床边一通胡乱抓摸,抓到季大勇的手,她死死摁住。
季大勇:“娘,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但是你也摆不着次次冤枉他们,况且他们背后还有世子撑腰,娘,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一听到季大勇这么说,老夫人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自己的儿子竟然不为她讨公道,还要放过害人凶手,天杀的。
她使劲摇头,空洞的眼眶又有血水渗出来。
好歹是自己的母亲,季大勇也有些于心不忍,但奈何舒窈身后有他不能得罪的人,他拂开老夫人的手:“娘,你安心养伤,等以后继承了这座宅子,儿子一定会好好待你,让丫鬟婆子伺候你。”
老夫人还在摇头,甚至用头撞击床板,没多久就晕了过去。
季大勇看了一眼,让下人们好生照顾着,就又急匆匆去了柳巷。
看着季大勇着急忙慌的背影,郭翠萍死死扯着手里的帕子。
季来听到祖母出事,忙赶了过来,等看到老夫人的惨状时,她吓得双腿一软,连忙捂住眼睛,然后走到郭翠萍身边:“娘,今日我不过才出去半日,祖母这是怎么了?”
郭翠萍心气郁结,简单的跟她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季来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绝对不是二堂哥害的。”
郭翠萍看着她:“为何如此肯定?”
季来咬着嘴唇,许久才说:“二堂哥是好人。”
记得初来季府那一年,一只濒死的小猫躺在草丛里,是二堂哥捡了回去,她到现在还记得他抚摸小猫的动作,温柔至极。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害人,她不信。
……
第二日清晨,舒窈揉了揉锁骨上的伤,郎中说她伤到了筋骨,日后不能再做重活,她又活动了一下手腕,从床底拿出存钱罐,取了十两银子装在自己的小荷包里。
在这里过的第一个年可不能含糊,她也是一个有仪式感的人。
收拾好之后,她打开门准备去叫季时净,那知他就站在门外,身上穿着前段时间新买的衣裳,外面披着御寒的披风,身高腿长,墨发松松垮垮的挽在脑后,几缕黑丝顺着耳朵倾斜下来,整个人芝兰玉树。
舒窈满眼欣赏,真不愧是她的绑定对象,帅得惨绝人寰。
季时净歪头:“为何这样看我?”
舒窈笑着说:“因为觉得阿净好看呀,这不得多看几眼,书上说看好看的人自己也会变得越来越好看。”
季时净睫毛轻颤:“歪理。”
舒窈:“盯着阿净看,能不能变好看我不知道,但是看到你,我就很开心。”
她说的是实话,谁看到帅哥会不开心啊。
季时净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迈开长腿走在前面:“走吧,趁着今日还没落雪。”
舒窈笑嘻嘻的跟在后面:“阿净,走慢一点。”
第四十九章 年货
◎小窈儿,新春快乐◎
临近年关,长街上变得更加热闹起来,香气飘飘的馒头、热气腾腾的年糕,以及人们喜滋滋的笑声,全部飘荡在街头巷尾。
一些小贩摊位上摆的年货越发齐全,应有尽有,一些出名的戏班更是直接在大街上搭了临时戏棚,咿呀唱曲,给这年关增添了一丝别样的趣味。
穿梭在大街上的小孩已经换上了崭新的袄子,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肆意奔跑,笑声似银铃,好不快乐。
舒窈看着眼前欢闹的一切,眉眼弯弯,转头就被不远处一家卖干果的小贩吸引了,拉着季时净往那边走,由于身上有伤,她走的很慢。
卖干果的小贩看到有人光顾,立马笑脸相迎:“两位瞧瞧想要点什么?我这里的炒货干货可都是上等品,保证吃一次还想再吃第二次。”说完他期待的看着二人,忙不跌的递上装干果的布包,想要他们多选一点。
舒窈拿起风干的桂圆肉尝了尝,她眼睛一亮,味道确实还不错,于是便买了一些,小贩喜滋滋的拿去过称,把东西递给她,还不忘说一句好听的话:“二位郎才女貌,新的一年里一定会多子多福。”
舒窈拿着干果的手一顿,她偷偷看了一眼季时净,只见他也正好低头看她,她忙转过头对小贩说了声“谢谢”,然后拉着季时净走远了,脸颊后知后觉红了起来。
季时净眼中溢出点点笑意,把她手里的东西接过,二人继续往前走,一路上舒窈看到什么稀罕玩意都忍不住买下来,不多时,季时净手里就大包小包拎了无数东西。
路过一家书铺时,他抬脚走了进去,前段时间买的书已经读完了,他想买些新的。
舒窈没有和他一起,而是去了一家胭脂铺子,准备买几盒胭脂研究新妆容。
胭脂铺的生意并不火热,只有寥寥几个人,她试了几盒脂粉,粉质粗糙,她并不满意。
见此,店小二急忙从柜台里面拿出一批新到的货,殷勤的递过去:“姑娘看看这批胭脂怎么样?昨儿个刚从江南运过来的。”
胭脂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花香飘了出来,味道香而不浓,闻着十分舒服,舒窈在手上抹了一小块,光泽透润,她点点头,这胭脂的品色倒不错。
她对店小二说:“帮我包起来吧,我……。”
“我买了”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旁边一只浮肿的手就将她手中的胭脂给抽了去,舒窈转身一看,就看到了季招和葛永。
季招由于怀孕,整个人胖了一圈,葛永一手扶着她,另一只手小心地放在她肚子上,模样宠溺极了。
舒窈站起来,把季招手里的那盒胭脂夺了过来:“先来后到。”
季招“哼”了声:“烟脂落在你这样的乡巴佬手里也是浪费,也不拿镜子照照,还想要这么好的胭脂,我呸!”
季招说话声音很大,旁边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听到她说的话后,大家不自觉地将目光放到舒窈身上。
舒窈未施粉黛,但依旧清新脱俗,众人只觉惊艳。
舒窈也不生气,直接无视她把手里的胭脂递给小二:“给我包起来。”
小二迅速麻利的打包好递给她:“一两银子。”
季招过了几年养尊处优大小姐的日子,眼下被舒窈驳了面子,她气不打一处来,立马上前就要去抢,舒窈灵活一躲:“季大小姐如今怀有身孕,还是不要碰这些东西为好。”
季招拉过旁边的葛永,表情委屈:“永郎,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她这么欺负我吗?”
葛永看到大家都往这边看,身为读书人的他一时之间有些难堪,低下头耐心哄着季招:“招儿,要不胭脂就给她吧,下次我给你买更好的。”
谁知季招脾气上来了,她指着舒窈手中的胭脂:“我就要那个,永郎,你快点去帮我抢过来。”
葛永迎着周围的目光,只觉得脸颊燥热。
舒窈把胭脂揣在怀里:“葛永你可是读书人啊,不会也要干这强抢的勾搭吧,不会吧,不会吧。”她说的阴阳怪气。
葛永低头,直接去拉扯季招,想把她拉出铺子,但季招不知哪来的力气,硬生生扒着门框不肯走,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
葛永想丢下她,但碍于她娘家的身份,他还是蹲下身轻声哄她,但季招一句都听不进去,甚至还撒泼打滚起来。
舒窈和围观的人都在一旁看热闹,但想到她是孕妇,舒窈还是委婉的提醒了一句:“地面凉,你还怀着生孕,最好不要坐在地上。”
哪知季招一听这话更来劲了,像个泼妇一般坐在地上大吵大闹。
直到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她才止了哭闹。
葛母气冲冲地扒开人群,走到季招身边抬手就是一巴掌:“你个小贱蹄子,要是把我孙子哭没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葛母颧骨奇高,一脸尖酸刻薄,看起来就叫人害怕。
季招被打蒙了,一看到来人,她缩起脖子,像只鹌鹑一样一声不吭,完全没有了刚刚的泼辣劲儿。
葛母粗鲁的拉起她:“就你这张脸还想买胭脂,也不拿镜子照照,这么多肥肉恐怕一盒胭脂都涂不够,我们家哪里有钱养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儿。”
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的笑声。
季招紧握双拳,却也不敢在葛母面前发作,像个受气包一样任她责骂,旁边的葛永不知何时也站到了葛母那边,看着母亲对自己的妻子指指点点,他不仅没有阻止,眼里甚至还闪过一丝得意。
终于,葛母骂累了,拉着季招走了出去,三人去到对面的猪肉铺买了两斤猪肉,然后坐上牛车慢慢离开了长街,自始至终季招都低着头,不敢反抗半分。
舒窈捏着怀里的胭脂,看着越来越远的牛车,她默默叹了口气。
刚从胭脂铺出来,就看到季时净迷茫的站在街上,惊慌无措,眼神不断搜寻,等看到舒窈时,他明显松了一口气,小跑似的来到她身边。
舒窈才想起她来胭脂铺没有跟他说。
季时净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舒窈抱歉的笑了笑:“刚刚去买了盒烟脂,已经中午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他乖巧点头。
酒楼物价太贵,舒窈带他来到了街边的一家馄饨店,隔老远都能闻到馄饨的香味,这家馄饨她吃过,味道确实不错,所以才想着带季时净来尝尝。
可是却不想在这里居然碰到了沈镜桉和沈千潇,她有些惊讶,以沈镜桉的身份,他应该不会来这种小摊才是。
沈镜桉一眼就看到了她,扬起手招呼她,一双桃花眼笑意潋滟:“小窈儿,这里。”
沈千潇听到他对舒窈的称呼,手里的小勺晃了一下,馄饨又“扑通”一声掉回了碗里。
她很快调整好情绪,微笑的望着舒窈二人。
这家店的生意太过火爆,满满当当的小店挤满了人,根本没有多余的位置,舒窈和季时净只能坐到沈镜桉和沈千潇的对面。
沈镜桉看着季时净身上大大小小的包裹,问道:“小窈儿和季二公子今日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季时净端正的坐在一边,挨着舒窈,并不理会沈镜桉。
舒窈咳嗽两声缓解尴尬:“这不是快过年了嘛,在准备年货呢。”
沈镜桉笑了笑:“千潇说这里的馄饨好吃,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碰到小窈儿。”
“小窈儿,梅娘说这几日你告了假,是出什么事了吗?”言语间,隐隐透出担心。
舒窈摇摇头:“年关将近,所以跟梅娘请了几日假,过完年之后就会回去。”
季府发生的事她并不想让他知道,他们非亲非故,沈镜桉已经帮了她许多,她不想再欠他人情。
沈镜桉点点头,转而又问道:“小窈儿也喜欢吃这里的馄饨?”
刚好两碗热乎的馄饨端了上来,舒窈看着两碗馄饨都飘着香菜,她一拍脑袋,老是忘记让老板不要放香菜。
她把其中一碗推到季时净面前,季时净却拿起勺子把舒窈碗里的香菜全部挑了过来。
舒窈有些惊讶,他竟然知道她不吃香菜。
沈镜桉神色不明的看着二人,低头喝了一口汤。
沈千潇舀起一个馄饨送到他嘴边,小声说:“舒姑娘和季二公子看起来很是亲密。”
他摸了摸她唇上的口脂,语气略带不悦:“千潇何时对别人的事这么上心?”
沈千潇笑了笑没再说话。
四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舒窈埋头吃着碗里的东西,两耳不闻窗外事。
由于小店里十分拥挤,加上她坐在过道处,一个肥胖的男人吃饱喝足后从这里走过,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她,舒窈差点摔在地上,幸好季时净和沈镜桉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舒窈站稳后,将自己的胳膊从沈镜桉手里抽出,客气的道了一声谢,沈镜桉也笑了笑,表情却有些落寞。
沈千潇将他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
那个肥胖男人撞过来的瞬间,季时净和沈镜桉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扶住了舒窈,二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担心。
她垂下眼,默默吃着碗里的馄饨,只是这混沌怎么没有以前好吃了呢。
刚刚的碰撞牵扯到了舒窈的伤口,她脸色发白,借着季时净的力重新坐下去。
肥胖的男人不停道歉,舒窈摆摆手表示没关系。
注意到她脸色不好,季时净靠近她:“扯到伤口了吗?”
舒窈摇摇头,不想让他担心。
他眉头却皱的很紧,小心的扶起她:“回家上药。”语气不容拒绝。
还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如此硬气的话,她点头:“那回家吧。”
她起身告辞。
沈镜桉长腿一迈,直接横到了她和季时净面前,季时净不悦的上前一步,他和沈镜桉身量差不多,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舒窈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氛围,她连忙隔开两人。
沈镜桉又恢复了往日一贯的笑容,他从怀中小心的拿出一只上好的羊脂玉手镯递给舒窈,镯子晶莹剔透,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一看就非俗物。
他看向她,深邃的眼眸星光流动,眼底暗含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小窈儿,新春快乐。”
第五十章 别抖
◎贴着她的后背,热火燎原◎
舒窈忙把手镯推回去:“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这手镯长的就很贵的样子,她可买不起这么贵的新年贺礼回给沈镜桉。
沈千潇看到沈镜桉手里的东西时愣了一下,前两日看到他一直把这只手镯拿在手里把玩,还以为是送给她的,现在看来,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嘴角扬起一抹苦笑,静静的吃着碗里已经冷掉的馄饨。
季时净拉过舒窈,对上沈镜桉,毫不怯弱:“告辞。”说罢就打算带她离开。
沈镜桉拿着镯子的手渐渐收紧,忽然,他拉住舒窈的另一只手,把镯子给她戴了上去,随后又恢复了平时的笑脸:“小窈儿带上*真好看。”
上好的羊脂玉与肌肤相碰,温热的触感传来,舒窈有些惊讶,这镯子居然不是冰冰凉凉的。
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沈镜桉歪头笑道:“这镯子冬暖夏凉,十分适合姑娘家佩戴。”
季时净目光落到那只镯子上,眼神暗了暗。
舒窈还想推脱,但沈镜桉并不给她机会:“小窈儿是不是不认我这个朋友?”语气中还略带一点委屈。
她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沈镜桉桃花眼一挑:“那小窈儿就把这只镯子收下,也好全了我一番心意。”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也不好拒绝,只好向他道了声“谢”,心里盘算着日后给他回什么礼。
心里想着事,出了馄饨店也未察觉。
直到他们的背影混入人群消失不见,沈镜桉才收回目光,他重新坐到沈千潇身边,瞧着碗里已经冷掉的馄饨,说道:“让老板重新上一碗热乎的。”
沈千潇放下勺子,撑着脑袋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食指轻轻摩挲着他的唇珠:“世子对舒姑娘很不一样。”
他失笑,把她揽在怀里,吻了吻她的发丝:“千潇这是吃醋了?”
沈千潇故作生气的娇哼一声,靠在他身上,纤指绕上他的发尾,缠了一圈又一圈。
沈镜桉没有再看怀里的人,而是又望向外面的人群,眼神有些迷茫,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找谁。
……
回去的路上,舒窈看着手腕上的玉镯,玉镯温润饱满,她竟然有点爱不释手。
有个有钱的朋友真好。
旁边季时净语气阴冷:“你很喜欢这个手镯?”
她点头,但抬头一看,瞧着他脸色不太对,她又摇头,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这镯子戴着很舒服。”
他抿唇,不再说话。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二人刚进府,就迎面碰上了神色匆匆的季天宝。
季天宝手里拿了一个大包袱,正贼眉鼠眼的四处张望,碰上他们二人,差点没把他给吓死,他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脯:“两个扫把星,给老子滚远点。”
舒窈抱着手臂看着他手里的包袱,由于装得太满,几两碎银子从缝隙中露了出来,甚至隐约之间可见金色物品。
想不到这个破包袱里面竟然还有金子,她有些疑惑,季天宝拿这么多钱出去干什么,但一想到前段时间看到他出现在赌坊,她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就是不知道季家这么多钱够不够他输的。
“季天宝,你拿这么多钱出去是想干什么坏事?”她明知故问。
季天宝脸色涨红,恼羞成怒的喷着口水:“要你管。”然后直接撞开她,慌慌张张的跑了。
舒窈及时向右移了一步,才没被他撞上。
季时净往她身边靠了靠,垂眸看到她锁骨处隐隐染出的粉红色,他拧眉:“快些回去吧。”她的伤口该换药了。
二人路过寿康阁的时候,只见里面屋门紧闭,丫鬟婆子都不见一个,舒窈心下疑惑,但也没有细想,加快脚步回了春华阁。
到了自己屋子,她褪下衣服,只见锁骨处的纱布已经被血给染红了,那里依旧可见翻出的血肉,她才后知后觉的感到一丝疼痛,她“啧啧”两声,这里以后估计会留下伤疤,不过她并不在意。
她忍着痛给伤口换上新药,然后又找了一套新衣裳穿上。
还有两日就要过年了,她有些激动,于是出去找季时净商量今年应该怎么过。
……
除夕这天,府里热闹了起来,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院子里张灯结彩,连丫鬟婆子小厮们的脸上都洋溢着平时难以看到的笑容,他们挂春联贴福字,忙得不亦乐乎。
只有老夫人的院子里清冷一片,里面伺候的下人们个个愁眉苦脸,竖起耳朵听外面的热闹,眼里全是向往。
“啪”。
老夫人又发脾气了,她将手里的药碗狠狠摔在地上,揪住旁边小丫鬟的衣领就开始甩耳光,嘴里“骂骂咧咧”,喉咙里面勉强发出几缕声音,难听至极。
小丫鬟脸肿了,牙齿也被打落了两颗,她嘴里大喊着“饶命”,旁边的人都不自觉的往后退了退,生怕殃及自己。
直到手打酸了,老夫人才停下来,她重新坐回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的嬉闹声让她无比厌烦,她又开始砸东西……
里面打骂声、丫鬟的哭声,以及摔打东西的声音此起彼伏。
舒窈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起来,这是她在书中过的第一年,也算是一次奇妙的经历。
前两日上街买了许多剪纸,此刻她正坐在圆桌旁,拿着剪刀认认真真的剪着“喜团圆”。
偶然间抬头,发现大院的门框上空空如也,她喊道:“阿净。”
季时净抱着一大堆已经叠好的剪纸走过来,把它们放到舒窈面前:“何事?”
她指着门框,笑着对他说:“想请阿净写副对联。”
季时净淡淡一笑,眼睛微弯,坐到她对面,找出对联纸,提笔想了会儿,迎着她期待的目光,他开始落笔。
舒窈伸长脖子去看上面的字,遂缓缓念了出来。
“大雪春色一念间。”
“怎么不写了?下联呢?”
季时净把笔递给她:“嫂嫂写下联。”
舒窈小声嘀咕:“这我哪会呀?”可还是从他手上接过了毛笔,认真想了一会,脑子里全是读书时老师讲过的对联知识,什么押韵啊平仄啊……
许久,她才提笔,或许是不经常拿毛笔写字,此时握着笔的手微微发抖,连带着字也歪歪扭扭起来。
“嫂嫂,别抖。”季时净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她的身后,弯下腰,贴着她的后背,灼热的气息落在她脖颈处,犹如热火燎原。
干净带着薄茧的手握住她的:“嫂嫂,下联想写什么,嗯?”
他的唇离她极近,好似下一秒就会碰到她的脖子,舒窈握着笔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寒风红梅千里香。”
季时净轻笑:“好,就这个。”
他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下联。
字迹端庄工整,直到落完最后一笔,季时净忽然捧起她的手:“嫂嫂的手怎么这么凉?”
“没事。”她想挣脱开,可他却抓的更紧了。
他低头,往她手心里哈气,薄唇轻轻掠过她的指尖。
舒窈只感觉一阵热浪袭来,她脑袋晕乎乎的。
……
剪好的“喜团圆”被她贴在窗户上,新买来的红灯笼挂到了房檐上,对联也贴了上去。
这么一装扮,看起来还真有几分过年的氛围。
数十个丫鬟手里端着山珍海味从春华阁门口鱼贯而过,舒窈看着盘子里的那些美味,八宝鸭、人参鸡汤、珍珠糯米丸子……应有尽有。
她只是看了两眼就收回了目光,她知道这些菜是季大勇一家的,她也没奢望有人会给他们院子送吃食,于是打算和季时净一起做一顿年夜饭。
眼看着要到正午了,两人拿着食材去旁边的小厨房忙活去了。
……
前院正厅。
红木桌上清一色的山珍海味,香气萦绕鼻尖,让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郭翠萍和季来相携而来,在桌边落坐,季来往大门处张望:“父亲为何还不来?”
郭翠萍抓起一把花生米一颗颗嚼起来:“怕不是死在那个寡妇床上了。”
季来赶紧去捂她的嘴:“娘,今日过年莫要说不吉利的话。”
郭翠萍把她的手拍开:“天宝怎么还没来?”
正说着,季天宝灰头土脸的从外面回来了,一看他这个样子,郭翠萍就知道他肯定输了不少钱,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她不忍心责备,只是说:“天宝,今日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季天宝眼下乌青一片,看起来像是几天没有合眼的样子,郭翠萍忍不住一阵心疼:“儿啊,要不回来住吧。”
他拿起一只鸡腿放进嘴里:“娘,今年儿子运气不好,明年我一定要把输的钱全部赢回来。”
郭翠萍不想说让他扫兴的话,于是给季来使了个眼色,想让她去劝一劝季天宝。
季来有些畏缩,她很怕自己的这个哥哥,但还是开口道:“哥,听说那个赌坊有门道,明年就不要去赌了好不好。”
季天宝停下筷子,恶狠狠的瞪着她:“死丫头,你少管老子的事。”
季来不敢再吱声。
郭翠萍连忙出来打圆场,给季天宝夹了一筷子牛肉:“来来来,多吃点牛肉。”
“哟,这季府的伙食就是好啊。”
大厅里忽然传来一道妩媚的女声,在座的三人抬头一看,季大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怀里还搂着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妇人并不算得上太漂亮,只是那身材过分丰腴,尤其是胸前的浑圆,呼之欲出。
她看着一大桌子的菜,酸溜溜的说。
看到女人,郭翠萍立马明白过来她就是柳巷的那个寡妇,她“蹭”的一下站起来,抬起手就给了那个女人一巴掌:“贱人。”
季大勇连忙护着女人,女人倒在他怀里嘤嘤啜泣。
郭翠萍指着季大勇的鼻子:“好你个季大勇,今日居然把人带回来了,当我不在了吗。”
季大勇直接上手一推,把郭翠萍推翻在地:“碍眼的东西。”
季来心疼的扶起她:“娘,没事吧?”
一旁季天宝的目光也落在女人身上,嘴里的哈喇子流到碗里了也没察觉。
季大勇搂着女人坐下,女人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对着郭翠萍得意的挑了下眉。
郭翠萍捂着胸口气了个半死,但看到季大勇杀人的目光,她也只能咽下心里的委屈,乖乖的坐在凳子上,心里愤恨到了极点。
饭桌上,季来弱弱的问:“父亲,不让人去请祖母吗?还有二堂哥和嫂嫂他们。”
季大勇继续嚼着嘴里的肉:“你祖母还在养伤,不方便出门,至于那两个扫把星,饿死了最好。”说完就撅着油腻的大嘴亲了一口旁边的女人。
女人娇笑阵阵。
郭翠萍实在看不下去了,她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愤然离席,季来也跟着她走了。
两人离去后,寡妇柔弱的问:“夫人是不是不喜欢我?”
季大勇:“不管她,等第二年开春我就把你迎进来。”
寡妇靠在他怀里“嗯”了声,眼神却是看向季天宝,媚眼如丝,极具挑逗。
季天宝的手藏在桌子底下摸上寡妇的大腿,一路往上……
“嗯”。寡妇娇吟出声。
季大勇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说没事,但是看向季天宝的眼神却越来越迷离。
……
另一边春华阁的小厨房里。
舒窈扯了扯季时净的袖子,低声问:“阿净……你会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