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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垂危死了?!


    已近亥时,山庄门前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任久言在廊下来回踱步,左等右等也没见萧凌恒回来,他时不时望向大门外,小厮来劝了几回,他却怎么也不肯回屋。


    不知是第几次看向门外,官道尽头依旧漆黑一片,连个火把的光亮都没有,任久言的心里越发不踏实,正常情况下,萧凌恒早该回来了。


    “不对”任久言低声喃喃自语。


    须臾,韩远兮端着药碗从厢房出来,见状微微皱眉道:“任大人,您身体刚好些,不能受寒的,还是进屋里等吧。”


    “他不该这么晚还不回来,”任久言转身,脸上满是焦灼,“我还是去官道上迎一迎吧。”


    “任大人若实在不放心,那我去迎将军吧,”韩远兮温声劝道,“若是让将军知道您半夜还出门,我们怕是要被将军吊起来打。”


    任久言蹙眉,思忖片刻后点头开口道:“也好,那你一定要注意——”


    话未说完,院门突然被撞开,二人猛然回头,只见年逍满身是血地闯进来,肩上扛着个血人。


    “这是——!”韩远兮的药碗砸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将军!将军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任久言呼吸一滞,整个人猛地僵在原地,瞳孔骤然紧缩。


    只见萧凌恒垂落的手臂上全被暗红浸透,指尖还在往下滴血。


    “官道遇袭!”年逍哑着嗓子吼道,“快救人!”


    任久言的余光中看见身后的韩远兮利剑般地冲上前去,被撞了一个踉跄,他看着年逍的嘴在动,似乎在说什么,但他却听不见似的,耳边只剩下嗡嗡的杂音。


    他机械地一步一个深坑般的走过去,抬起手想去碰萧凌恒垂落的手腕,又在半空停住。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那些狰狞的伤口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血肉模糊间甚至能看到白骨。


    “厢房”须臾,任久言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快……”


    他看着萧凌恒这浑身的血,喉头猛地发紧。


    “快!”韩远兮高喊道,“来人!将军受伤了!”


    话音落地,山庄顿时乱作一团,小厮们跌跌撞撞地来回奔跑。


    年逍扛着人径直往厢房冲,血顺着萧凌恒垂落的手臂一路滴在青石板上。


    几个小厮吓得愣在原地,被年逍一声暴喝惊醒:“愣着等死吗?!打热水去!”


    任久言魂魄像是还没回来似的,但脚步却死死跟在后面,眼睛盯着萧凌恒惨白的脸。


    “棉布!多拿些来!”年逍一脚踹开厢房门,木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有个小厮抱着铜盆慌慌张张跑来,被门槛绊了个趔趄,热水洒了一地。


    厢房里,年逍把人平放在榻上时,萧凌恒忽然呛出一口血,他直接撕开男人的衣襟,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左肩的贯穿伤还在汩汩冒血,腰侧的刀口翻着皮肉,最致命的是大腿那道伤,割断了血脉,榻上已经积了一滩暗红。


    任久言挤到榻前,扯下自己的外袍垫在萧凌恒肩膀下,布料瞬间被血浸透,他的手不可控的颤抖了起来。


    “烧酒!针线!”年逍头也不抬地伸手,韩远兮立刻递上药箱。


    “按住他!”年逍主持着大局,指挥众人。


    韩远兮扑上来压住萧凌恒的双腿,任久言也上前搭把手,他刚按住右臂,就被萧凌恒无意识的一拳砸中下巴。


    年逍咬紧牙关,右手持针,左手固定住翻开的皮肉。针尖刺入伤口的瞬间,萧凌恒浑身猛地一颤,无意识地挣扎起来。


    “再按紧些!”年逍额头沁出冷汗,针线在血肉间穿梭的声音清晰可闻。萧凌恒左肩的贯穿伤太深,每缝一针都带出更多鲜血,很快浸透了垫在下面的棉布。


    韩远兮整个人压在萧凌恒腿上,还是被踢开好几次。年逍索性跨坐在萧凌恒腰间,双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加快手上的动作,针脚又密又急,多耽搁一刻,萧凌恒就多一分危险。


    缝到最后一针时,萧凌恒突然开始抽搐,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年逍怕他咬断舌头,直接掰开他的嘴塞进一根软木。鲜血混着唾液从嘴角溢出,滴在任久言手背上,烫得他心头一颤。


    萧凌恒在昏迷中剧烈抽搐,年逍整个人压住他的上半身,还是被挣开两次。任久言不得不用膝盖抵住他受伤的大腿,血立刻浸透了衣衫。


    “参汤!”年逍哑着嗓子喊道。


    小厮连忙端来汤药,可萧凌恒牙关紧咬,怎么也灌不进去。


    年逍面对这个情况面露难色,他也瞬间束手无策。


    任久言见状,直接接过碗,含了一口,俯身捏住萧凌恒的鼻子,趁他本能张嘴的瞬间将药渡了进去。


    苦涩的汤药混着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他却顾不得擦拭嘴角,又给自己灌了第二口,直到确认萧凌恒喉结滚动咽下了药,才稍稍松口气。


    “失血太多”韩远兮搭在萧凌恒手腕上的指尖在发抖,“脉象快摸不到了!”


    烛火下,任久言额头的冷汗滴在萧凌恒胸膛上,他看着那人的呼吸越来越弱,身体里像是有火团灼烧一般,不停的出着汗。


    “别慌,”年逍的声音稳得如同定海神针一般,“去拿些烧酒和银夹来。”


    话音落地,整个山庄内的所有人像台精密的器械般运转着。


    年逍用烧酒冲洗伤口时,任久言盯着翻卷的皮肉,发现伤口的切面异常平整,是军制横刀的痕迹。


    任久言亲自包扎大腿时,歪斜的手指意外成了优势,能精准卡进伤口深处。他摸到断裂的筋脉,立刻用银夹止血。


    当萧凌恒突然吐血时,年逍掰开下颌查看,发现舌根有咬伤的痕迹,这是剧痛导致的痉挛。


    “再拿些烈酒来。”年逍突然伸手。


    少顷,韩远兮递上酒坛,年逍给萧凌恒的嘴灌了两口。昏迷中的人被呛得咳嗽,却因此恢复了自主呼吸。


    又折腾了半晌,萧凌恒的脉搏终于稳定。


    任久言瘫坐在榻边的脚踏上,才发现自己的中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他试着弯曲右手,断指处的旧伤因过度用力而撕裂,正隐隐作痛。


    “五名杀手,”年逍突然开口,“看这伤口,手法像南衙出来的。”


    任久言盯着萧凌恒惨白的脸,只见那人的睫毛突然颤了颤,却只听到一句模糊的呓语:


    “…久言…快走……”


    任久言深呼一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看来左金吾卫是不得不动了……”


    “早该动了!”年逍没好气的轻喝一声,随即从榻上跨下来,“岁宴走水那事儿就该动了,要不是这小子当时昏头,哪有今天这出。”说着,他还烦躁地摆了摆手。


    年逍并不知情当初萧凌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任久言却清楚,他听到年逍这么说,不由得感到愧疚,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盯着地上那滩尚未干涸的血迹出神。


    一整夜,山庄内灯火通明,下人来回奔走,一盆盆血水从厢房端出,又换上新的热水。年逍站在廊下,指挥着众人按部就班的配合着。


    任久言坐在榻边,手指搭在萧凌恒的腕脉上,目光却落在窗外。天色仍暗,但东边已隐约透出一线灰白。萧凌恒的呼吸总算平稳了些,只是脸色依旧惨白,额上冷汗未消。


    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年逍推门进来,声音压得极低:“想好怎么动了吗?”


    他走到任久言身旁,低头看向昏迷的萧凌恒,“直接弹劾?”


    任久言的声音平静的让人心颤,“弹劾也是需要证据的。”


    年逍眯起眼:“那就按我的规矩来。”


    任久言终于抬头看他,随即摇了摇头,继而又看向萧凌恒。


    “他现在躺在这,没得选。”年逍语气冷硬,“左金吾卫敢下死手,就该想到后果。”


    年逍确实早就猜到左金吾卫会对萧凌恒出手,这本就在他和沈明堂的预料之中,他也比谁都清楚,刀口舔血的武将哪个不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


    可此刻他看着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望着榻上奄奄一息的萧凌恒,还是感觉胸口堵着一团火,默默攥紧了拳头。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这样恼怒的、不知该当如何的站在身受重伤的花太空的榻前。


    理智告诉他该按计划行事,可胸腔里翻涌的杀意却怎么也压不住。


    任久言沉默片刻,忽然道:“得先查清楚,具体是谁下的令。既然要动,那就连根拔了。”


    他抬起眼,直视年逍:“左金吾卫到底是如何腐烂的?他们这次派人来杀凌恒,我猜,是为了潺州丁口一事吧?”


    年逍没有回答,他只是定定的看着任久言的眼睛。


    任久言见人不吭声,他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继续说道:“兵不血刃,比刀剑相向更诛心。”


    年逍盯着任久言看了半晌,随即听不出情绪的开口说道:“你们文官,是够阴的。”他顿了顿,“行,你俩商量着定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到了门口时他却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甩了一句:“左金吾卫那边是新上任的将军齐天寒下的令,至于其…至于证据,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话音刚落,他人已经消失在视野里。


    任久言盯着年逍离去的方向,轻轻闭了闭眼,却不自觉的紧咬着牙关。他当然明白年逍的意思,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能找到真凭实据最好,若是找不到,伪造也得造一份出来。


    但他却没留意到对方欲言又止的那半句话。


    任久言闭着眼睛强压心中的波动,他生气了。


    辰时初,沈明堂下了早朝,刚迈进御书房门槛,就瞧见年逍黑着脸杵在窗边。


    皇帝不由挑眉:“稀罕啊,这个点儿能在宫里见到你。”


    年逍素来不上早朝,更别说这个时辰进宫,今日算是破了例。


    “我倒也不想来,”年逍语气不善,“可不进宫能行吗?”


    沈明堂了解年逍,他光看这人铁青的脸色,听这人硬邦邦的语气,就能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他们闯什么祸了?”


    “他们闯祸?”年逍冷哼一声,“如你所愿,小狐狸和老狐狸对那小子动手了。”


    “嗯?”沈明堂脚步猛地停住,“这么快?怎么前些日子不动,偏偏今日——”


    话没说完,就被年逍打断,“不是今日,是昨日。”


    他跟着沈明堂走到书案前,“昨儿从你这出去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本想出城到山庄里看看他们二人,结果谁成想,半路捡到个血葫芦似的人。”


    “死了?!”沈明堂闻言,声音都变了调。


    “没有,活着。”年逍仍旧没有好口气,“他要是在我眼皮底下咽气,这师父我也不用当了。”


    沈明堂在龙椅上缓缓坐下,指尖轻叩案面:“既然人都送上门了,正好借这个机会”


    年逍侧目冷哼一声,“你倒是打得好算盘。”


    “不是我的算盘。”沈明堂抬眼看年逍,“是他们自己把刀递过来的。”他顿了顿,“那小子的伤情如何?”


    “死不了。”年逍冷冷生硬地回道,“任久言那孩子守了一夜。”


    沈明堂点点头:“那就让他们自己来办。”


    “你也这么打算的?”年逍直直的看着皇帝。


    “既然挨刀的是那小子,报仇的自然也该是他。”沈明堂慢条斯理地说,“上次岁宴的案子他就没查到底,如今正好新账旧账一起算。”


    年逍眉头不自觉地拧紧:“你就不怕他们斗不过那个老狐狸?”


    “他们斗不过,不是还有你盯着么?”沈明堂忽然笑了,眼里闪着精光,“我还不清楚你?那小子现在被人欺负成这样,你能忍住不插手?”


    年逍被这话噎住了,他确实盘算着要暗中插手,至少得护那两个孩子周全。


    “你就不怕我闹大了?”年逍斜眼瞥了沈明堂一眼:“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我要是想杀人,可从不借朝廷的手,更不会管什么后果。”


    “水搅浑了,才能把底下藏的脏东西翻上来。”沈明堂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再说了”


    他吹了吹茶沫,“你哪舍得替他杀人?你分明是想教他杀人。”


    年逍沉默片刻,没好气的冷声道:“你也是个老狐狸。”


    沈明堂不置可否,只是了然的笑着,转头跟旁边的太监说:“拟旨传于天督府,御史台那位,可以抓了。”


    “陛下,陆大人今日同御史台几位大人出城巡查了,两日后才回城。”老太监轻着声音说道。


    “两日?”沈明堂侧目看着太监,“迟则生变啊……”


    沉默半晌,皇帝终是叹了口气,说道:“罢了,那便等他回来再收押吧。”


    第82章 清算党争从来只论成败,不问对错。……


    天刚蒙蒙亮,和平医馆的老大夫就挎着药箱进了山庄。


    老人家诊治完后,收起药箱,看着榻上昏迷的萧凌恒,摇头轻叹:“两位公子当真是多灾多难啊。”


    任久言眉间忧虑,微微颔首道,“劳烦先生了。”


    “公子伤势虽重,但性命无碍,”老大夫指着萧凌恒腿上的绷带对任久言交代:“只是这大腿的伤,怕是要养上两个月才能活动自如,这期间不能使力。每日换两次药,夜间若发热就用老朽留下的方子。”


    任久言沉默着将老大夫送至院门,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衣摆,晨雾中,老大夫佝偻的背影渐渐模糊。


    任久言刚转过身,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楚世安风尘仆仆地闯进院子,官服下摆还沾着泥点子。


    “人呢?”他一把抓住任久言的手臂,“伤得如何?”


    厢房里弥漫着血腥味和药香,楚世安轻轻掀开锦被查看伤势,眉头越皱越紧。萧凌恒上身缠满绷带,右肩处还渗着淡红的血渍。


    “昨夜高热不退,寅时才稳下来。”任久言站在窗边,晨光勾勒出他消瘦的轮廓,“四处刀伤,失血过多,但脉象已经平稳了。”


    “怎的好好的遇刺了呢?”楚世安轻轻放下被角。


    “许是跟丁口簿一事有关,”任久言说,“凌恒如今无官无职,这段日子他着手的事无非就是潺州的案子,想对他动手的人只会是这一个原因。”


    “早没这念想,前些日子不动手,御史台被翻出来了倒想起来了,”楚世安想不通,“船到江心补漏迟,这会儿才来干涉怕是晚了些吧。”


    “或许是这背后之人本与潺州丁口一事并无直接干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先动手只会暴露,并无好处,”任久言分析道,“但如今陆中丞被挖出来了,他们担心之前和御史台的勾当被供出来……”


    “会是谁呢?陆中丞的事情陛下的意思是先密而不发,”楚世安皱着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向任久言,“难道……”


    任久言看着楚世安的眼睛,缓缓点头,“陆大人若是被抓了,那这背后之人就没有必要对查案之人动手了,”


    他的目光转向榻上的萧凌恒,继续说,“御史中丞暴露,即使你们二人死了,于他们而言也于事无补。所以陛下才按着不发作,这就是想要让对方暴露行径,方才可以引导着你们往这个方向查下去。”


    楚世安惊觉这盘棋他自己也摸不清楚陛下的意思,他思忖片刻后,说:“可这动手之人会——”


    话未说完,突然传来叩门声,韩远兮正端着刚煎好的药立在门口,浓黑的药汁在碗里晃荡,浓重的苦味在廊下弥漫,冲得人皱眉。


    “二位大人,”韩远兮躬身示意,“将军该用药了。”


    任久言点点头,与楚世安退出厢房。


    穿过回廊时,露水从檐角滴落,正打在楚世安肩头。书房里早已备好热茶,紫砂壶嘴还冒着白气。


    任久言给楚世安斟了一杯,滚烫的茶水在杯中打着旋。他自己那杯却迟迟未动,只是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出神。


    楚世安端起茶盏,“任兄心中可猜到是谁动的手了?”他吹开茶沫,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紧锁的眉头。


    窗外,早起的麻雀开始叽喳,任久言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嗯,昨日年将军也同我确认了,是左金吾卫将军齐天寒。”他缓缓抬眸,看着楚世安,“可是没有证据,五名杀手全死了,没留下活口。”


    楚世安放下茶盏,他目光沉沉地看向任久言,没有接话,他知道任久言的话绝对没说完,他在等着下文。


    任久言与他对视片刻,缓缓开口:“想‘找’出金吾卫的证据并不难,蟠龙营少了几个兵正可以作为彻查的契机,只是我想了一夜还是想不通,这左金吾卫顶多就是腐败,为了钱财渎职不作为而已,但丁口簿一案目前牵扯出的几人……”他皱着眉头,没有再说下去。


    楚世安会意,他也察觉出从李知州到户部,再从户部司到吏部,再由清吏司到御史台,再由御史中丞到左金吾卫,这其中看似环环相扣合情合理,但每个人的动机和目的都不同,也并非是穿一条裤子往同一处使劲儿的。


    朝堂中最重要的就是“结党”,而这一点,他们几人都没有涉及。


    任久言见楚世安蹙眉不语,继续说:“李知州图升官儿图仕途顺遂,江大人图脱身图不被挟制,齐将军图钱财图欢靡享乐,那么结党一事…是谁的目的?”


    顿了顿,他又道:“再说岁宴走水那事,左金吾卫虽有道理忌惮凌恒,可即便是凌恒真失了圣心,以左金吾卫现在的处境和能力,也绝无可能得到陛下的重用,绝不会接替右金吾卫的要职。更何况,他们自己恐怕也并不愿接这个重任吧。”


    楚世安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他认为任久言这番分析确实很有道理,句句切中要害,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将疑点牢牢钉在了最关键处。


    “任兄心里有怀疑的人了吗?”楚世安微微前倾身体,压低声音问道,“若真顺着齐天寒这条线往上挖”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要揪出来的,恐怕就不是六部里那些小鱼小虾了,况且如今御史中丞怎么处理陛下还没放话……”


    “我明白,我一时间也想不到会是谁,”任久言眼神沉了沉,“现在谁都可能是幕后之人,要想弄清楚”


    他望向窗外,“恐怕得亲自问问这位齐将军了。”


    烈日当空,楚世安策马疾驰在进城前往皇宫的官道上。衣襟里那份请查禁军编制的奏折随着颠簸不断撞击胸口,硬质的折角硌得生疼。


    他与任久言商议了整整一上午,最终决定还是走最稳妥的路子,借朝廷明令彻查左金吾卫。毕竟能在不脏手的情况下解决问题,没有人愿意弄虚作假的栽赃。


    与此同时,齐天寒步履匆忙地拐进城西钟翠楼,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木质楼*梯,靴底在台阶上敲出急促的声响。


    三楼右侧的雅间门前,齐天寒略整了整衣冠才推门而入。绕过紫檀屏风,只见一位老者背对房门坐在矮几旁。


    齐天寒拱手行礼,语气恭敬中带着几分熟稔:“谷大人,今日怎么选在此处见面?”


    谷天涯缓缓转身,苍老的手掌轻拍身旁坐垫:“天寒来了,坐。”


    齐天寒依言跪坐于矮几另一侧,腰背却仍挺得笔直:“大人突然召见,可是有什么变故?”


    谷天涯没有立即答话,手指缓缓捋过花白的胡须。半晌,才叹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齐天寒后背陡然绷紧,一层薄汗瞬间沁出。不是惶恐,而是太了解这位老大人,能让他用这种语气开口的,绝不会是小事。


    “大人”他喉结滚动了下,“可是天督府查到什么了?”


    “天寒啊,”谷天涯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向窗边,缓缓推开木窗,楼下街市喧嚣,行人如蚁。


    他望着这片繁华,半晌才开口:“这些年难为你了。”


    他苍老的声音里带着疲惫,“要你扮作个昏聩贪官,辱没了你岑家的将门风骨。”


    初春的风卷入窗棂,吹动他雪白的须发。老人转身时,浑浊的眼里闪着精光:“但…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他的手指点了点皇宫方向,“这天下万事,都系于那位的一念之间。他要你生,你便是栋梁;他要你死,你就是奸佞。龙椅上的心思最是试探不得。”


    齐天寒凝视着老人浑浊的双眼,缓缓起身。他双手交叠行了个标准的叉手礼,躬身道:“大人…当年若无大人相救,天寒早已是乱葬岗上一具枯骨,这再造之恩”


    他喉头哽了哽,“岑氏遗孤,永世不忘。”


    谷天涯上前两步,手掌托住他发颤的手肘:“当年殷亲王谋逆兵败,岑家受牵连,本就不是你的过错。”


    老人叹息着摇头,“这些年你心里憋着口气,老夫都明白,将你从刑场换下,改姓隐匿,就是看中你岑家骨子里的血性。”


    他引着齐天寒到矮几旁坐下,声音压得更低:“你的身份见不得光,可要成为利刃又不得不掌权。当年安排你进金吾卫”老人重重叹了口气,“如今想来,也不知是帮了你,还是害了你。”


    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眼下这些案子桩桩件件都牵连到你,想要抽身”


    停顿片刻,他摇了摇头,浑浊的眼中满是痛惜,“怕是难了。”


    这番追悔莫及的神态,任谁看了都会信以为真。更何况是对谷天涯感恩戴德的齐天寒?


    齐天寒闻言,垂首沉默良久。


    二人沉默半晌,齐天寒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大人不必自责,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当年若不是您,我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谷天涯目光闪烁,端起茶盏遮住了神色:“眼下最要紧的,是天督府那边”话到一半突然顿住。


    齐天寒却会错了意,猛地抬头:“大人放心,就算查到我头上,我也绝不会牵连您半分!”他右手按在刀柄上,青筋暴起,“大不了——”


    “糊涂!”谷天涯突然厉声打断,茶盏重重砸在案几上,“老夫要的是你活着!活着跟那几个小子斗!跟龙椅上那位斗!”


    齐天寒喉头滚动:“大人”


    “天寒啊,”谷天涯重重叹息,“死是最容易的事,当年先帝在世时,五子夺嫡,当时的朝堂上可谓是混乱至极,今日的盟友明日就可能变成索命的仇敌。”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色,“老夫亲眼看着那些金枝玉叶的皇子一个个倒下”


    他忽然压低声音,仿佛怕惊扰了那个早逝的天才:“八殿下死在花太空刀下时,才十七岁啊”


    谷天涯说这句话时的神色暴露了他压抑多年的恨意,老人眼前浮现出那个能三箭贯铜,七岁通《帝范》,十岁辩倒翰林学士的天纵奇才。


    当年就连先帝亲手教他骑射时都曾说“此子最肖朕”。


    可惜天资卓绝却不知藏锋,野心太勃却终致倾覆。皇家骨肉争权夺势,从来只论成败,不问对错。


    如今这些惊世才华,都化作了黄土下的森森白骨。


    齐天寒低垂着头:“大人我懂……”他声音发紧,“这些年您心里的苦,我都明白……”


    他当然明白,岑家当年也是党争的败将,虽然父亲支持的是当时的六皇子,也就是后来的殷亲王,与谷天涯暗中扶持的老八并非一系,但终归是都败在了沈明堂手下。


    不同的是,岑家是明刀明枪站在前头的武将,而谷天涯始终是藏在暗处的那只手。


    齐天寒见老人不语,目光微动:“大人如今是担心陛下会对您不利?


    谷天涯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天寒啊,你可知当年追随八殿下的旧臣,如今还剩几个?”


    不等回答,他便自问自答:“除了老夫,剩下的全都死绝了。陛下这些年不动我,不过是看在老夫的党羽众多,忌惮而已。”


    他手指轻敲案几,“新粮总要换旧仓,等那帮小子再历练几年”


    齐天寒心头一震,他忽然明白为何谷天涯这些年要暗中结党,不是为权势,而是为自保。


    难怪谷天涯要扶持他在金吾卫站稳脚跟,难怪要借他之手拉拢御史台,都是在织一张保命的网。


    “您是说陛下早有清算之意?”


    谷天涯闭了闭眼:“三年前上一任兵部李尚书怎么死的?说是坠马,可那老东西骑了半辈子马”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大人何必如此悲观。”齐天寒试图安慰,“您毕竟是三朝元老”


    “元老?”谷天涯突然冷笑,“先帝临终前,老夫是跪在最末位的那个。”苍老的脸上浮现出讥诮,“如今这副太师的虚名,不过是陛下做给天下人看的摆设。”


    话说到这个份上,谷天涯的现状再明显不过,他早就是惊弓之鸟,这些年暗中经营,不过是想在皇权更替时多一张保命符。


    第83章 娇嗔这狐狸精哼唧谁受得了啊


    齐天寒深深低下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大人若有差遣,天寒万死不辞。这条命本就是您给的,赴汤蹈火也是应当。”


    他抬起眼眸,看向老人,“大人需要天寒做什么?”


    谷天涯看着男人的瞳孔,目光陡然锐利,“陆中丞留不得了,你派出去的那五人,也得想好说辞,我估计不出两日,天督府就会查到左金吾卫。”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些年来老夫暗中经营着朝中的关系,此刻,也该把这些人拧成一股绳了。”


    午时末,二人一前一后从钟翠楼出来,齐天寒快步离开,身影很快隐入街巷。


    他沿着小路绕了大半个帝都,将几封信函分别送进了几座不同的的宅院。每处停留不过片刻,都避开了巡防的耳目。


    随后,他匆匆出城,往城外南边的边镇奔去。


    是夜,天色沉沉,城郊的一处别院前陆续有十几辆马车驶来。车帘低垂,马车上下来的官员们都沉默不语,裹紧斗篷快步走进院内,连灯笼都没打一盏。


    戌时三刻,最后一辆马车停在别院侧门,整座宅院寂静无声,夜风卷着落叶在泥地上打转,月光照在高耸的院墙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不到半个时辰,沉重的木门再次打开。


    官员们三三两两走出来,彼此间只是简单拱手,连寒暄都省了。


    他们各自登上马车,车夫默契地错开离去的时间。车轮碾过树叶的声响很快消散在夜色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回程路上,齐天寒悄然尾随陆中丞的马车。行至僻静处,他突然暗中加速逼近。


    车夫刚回头,一柄短刀已精准刺入咽喉,连惊呼都未发出就栽下车去。


    齐天寒掀开车帘时,陆中丞正闭目养神。察觉到异样睁眼,就见一个血淋淋的身影立在车门前。


    “你——”陆中丞瞳孔骤缩,本能地往后缩去,后背紧贴车厢。他嘴唇哆嗦着,手指死死抠住坐垫锦缎:“齐将军这是何意”


    齐天寒一言不发地跨进车厢,密闭的空间里顿时充满血腥味。


    “谷谷太师知道吗?”陆中丞声音发颤,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明明刚”


    寒光闪过,陆中丞喉间一凉,剩下的话化作血沫涌出。他不可置信地捂住脖子,粘稠的鲜血从指缝喷涌而出,很快染红了前襟。


    齐天寒冷眼看着他在座位上抽搐,直到那双瞪大的眼睛失去神采。临死前,陆中丞的手还保持着向前抓挠的姿势,似乎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确认断气后,齐天寒将尸体摆成倚靠车壁的姿势,拾起滚落的官帽戴回死者头上。最后瞥了眼那张凝固着惊恐的脸,他跳下马车,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巳时末,御史中丞暴毙的消息如惊雷般炸响,楚世安刚查看完现场踏进天督府,就被太监总管急匆匆拦下:“楚大人,陛下急召!”


    御书房内,沈明堂面前的奏折散了一地,见楚世安进来,他罕见的发了脾气:“混蛋!”


    “陛下息怒。”楚世安沉稳躬身,“据现场痕迹看,陆大人似是——”


    “不用管什么痕迹!”沈明堂猛地拍案,“传旨,左金吾卫将军齐天寒,治下不严致兵将丢失,即刻收监候审!”


    眼下陆中丞一死,沈明堂的棋路顿时少了大半。既然没法抽丝剥茧按部就班地查,那索性掀了棋盘,直接拿下齐天寒,用最粗暴的方式撬开这小子的嘴。


    如今沈明堂这是属于乱拳打死老师傅,他只能快速落刀,以防止对方暗中的布局,阻断谷天涯的下一步行动。


    当然,楚世安也是明白沈明堂此刻的想法的,但他只是深深一揖:“臣,遵旨。”


    圣旨一下,楚世安便带着府卫直奔左金吾卫衙门,起初他还猜测,想要从这齐天寒嘴里撬出东西来应当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当他刚踏进金吾卫府衙,这齐天寒就异常冷静,他没有反抗,更没有求饶。


    这一情景,已经令楚世安感到蹊跷了。


    蹊跷的远不止于此,楚世安万万没想到,齐天寒竟是块啃不动的铁骨头!


    这个在众人眼中只会贪赃枉法的渎职庸臣,自被押入天督府左司衙门后,彻底撕下了伪装。无论怎样的酷刑加身他都紧咬牙关,连声闷哼都吝于施舍。


    “招了吧。”楚世安第二次亲自提审,“何必为他人扛这死罪?”


    齐天寒被铁链吊在刑架上,鲜血顺着脚中衣下摆滴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


    他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带血的牙齿:“都是我一人所为与任何人都无关…”


    这句话他说了不下十遍,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最让楚世安心惊的是,这个平日里昏聩无能的将军,此刻眼里竟闪着狼一般的凶光,那分明是视死如归的眼神。


    这哪还是平日那个见钱眼开的那个贪惰之人?分明是个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亡命徒。


    自收押了齐天寒,整整两个时辰,楚世安亲自提审了三次,可换来的只有满室血腥气和那句不变的供词。


    他看着刑架上奄奄一息的齐天寒,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这人摆明了铁了心要独自扛下所有。


    没得办法,楚世安思忖片刻后,挥手示意狱卒将人解下,吩咐道:“先关进坤字牢房,好生看管。”


    转身离开时他又补了一句:“别让他死了。”


    出了天督府,楚世安翻身上马,直奔城外山庄,马蹄声急促,扬起一路尘土,他必须尽快和任久言商议对策。


    山庄厢房里,药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萧凌恒今晨已经醒了,此刻他正半靠在床头,肩膀受伤的那条手臂软软搭在锦被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偏那修长的手指还不安分,一会儿揪揪任久言的袖口,一会儿又去勾他的腰带。


    每当任久言要发作时,他就适时地轻咳两声,眼尾立刻泛起薄红,叫人狠不下心来。


    任久言端着药碗坐在床边,舀了一勺汤药,轻轻吹了吹。


    “不喝,”萧凌恒别开头,躲开任久言递来的药勺,“苦…”


    他睫毛低垂时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再抬眼时眸中已盈满委屈,像只被雨淋湿的小兽,唇色因失血仍有些淡,却故意抿了抿,更显出几分娇艳。


    这是萧凌恒第一次把从前传说中“狐狸精”的谣言给做实了。


    “前些日子你喂我吃药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任久言皱眉:“今晨还说这药不苦,怎的突然耍起小孩子脾气了?”


    “今晨是今晨,此刻突然就苦了。”萧凌恒眨眨眼,“我现在伤得重,你得哄我。”


    任久言挑眉:“怎么哄?”


    萧凌恒嘴角一勾,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用这里喂我。”


    任久言耳根一热,板着脸道:“爱喝不喝。”


    “唔,”萧凌恒突然闷哼一声,捂着左肩皱眉,“疼…”


    任久言立刻放下药碗,伸手去掀他的衣襟:“我看看是不是伤口裂——”


    话没说完,手腕就被萧凌恒一把扣住。


    这人哪还有半点痛苦的样子,眼里全是得逞的笑意:“骗你的,就想让你碰我。”


    他懒洋洋地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任久言的腰带轻轻拉扯,像只餍足的猫儿在逗弄自己的猎物,“不用嘴喂我也行,或者……”


    “或者什么?”任久言抓起腰间那只作乱的手往棉被上一放。


    “或者你再帮我换换药,”萧凌恒拽了拽任久言的袖子,“一天两次不够的。”


    任久言看着萧凌恒肩头上的纱布,他想起几月前自己重伤时,这人可是一丝不苟,从没有这般无赖。


    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般的伸手。


    从前怎么没发现萧凌恒这么会委屈爱粘人?


    但无赖又如何?偏生这人重伤未愈,苍白的脸色做不得假,倒叫人狠不下心拆穿。


    阳光落在他微乱的乌发上,整个人像是笼了层柔光,连求关注都带着几分惹人怜爱的狡黠。


    任久言的手在衣襟上翻来翻去,就是不肯扒开,萧凌恒委屈巴巴黏黏糊糊的叽歪道:“之前我给你换药时,可是连——”


    “好好好,别说了,”任久言一把掀开他衣襟,动作看似粗暴,下手却极轻。


    纱布下的伤口虽然煞人可怖,可药膏仍旧是厚厚的敷在上面,并没有被吸收完。


    “骗子。”任久言刚要缩手,却被萧凌恒趁机握住手腕。


    “可是我有点疼嘛”萧凌恒拇指摩挲着他腕内侧的脉搏,“久言给吹吹就不疼了。”


    任久言气得想笑,但榻上这人眼中藏着的娇嗔,变着法子讨亲近的模样又骚挠着他的心窝。


    还未来得及做动作,只见萧凌恒又放软了身子往枕上陷得更深,喉结滚动着发出声轻哼,扭扭捏捏的耍着赖皮,哼哼唧唧的求安抚。


    “幼稚……”任久言低头对着伤口轻轻吹了吹,抬眼时正撞上萧凌恒亮得出奇的目光,嘴角还噙着抹得逞的笑,活像只偷到腥的狐狸,明知故犯地晃着尾巴尖儿。


    萧凌恒勾引人的鬼点子是用也用不完,他又突然拉起任久言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这儿也疼,久言帮我揉揉好不好?”


    任久言抽回手,冷着脸端起药碗:“你再闹,我就让韩远兮来伺候你。”


    “别。”萧凌恒立刻老实了,乖乖张嘴喝药,可眼睛还黏在任久言脸上,“那你晚一些得亲手给我换药。”


    任久言没应声,只是喂药的动作又轻了几分。


    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根本来不及反应,紧接着楚世安就匆匆推门而入。


    任久言猛地直起身,耳根通红。


    “楚兄?”萧凌恒则慢悠悠拉好衣襟,笑得肆意,“什么事急成这样?连门都不敲了。”


    “你醒了?”楚世安大步走到榻前,官服下摆沾着赶路时的尘土,“醒的正好,陛下今晨下旨命我拿了左金吾卫将军齐天寒,但咱们都看走眼了,”


    他顿了顿,“这人当真是块硬骨头,死扛着不招。”


    萧凌恒笑意微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齐天寒?是他要杀我?”他看向任久言,“久言,你不是说还没查清楚吗?”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不满。


    任久言眉心微蹙,将药碗往案几上一搁,药汁在碗沿晃了晃:“专心养你的伤,其余的事你此刻不该操心。”


    语气生硬,却伸手替萧凌恒掖了掖被角。


    萧凌恒趁机捉住他的手腕,拇指在腕骨上轻轻一蹭,鼓了鼓腮帮子,说道:“骗人精。”


    任久言抽回手,别过脸去,却也没再说什么。


    楚世安看着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突然觉得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他干咳一声:“那个…要不我先——”


    “坐下说。”萧凌恒正色着拍了拍榻边打断道,丝毫没有方才撒娇耍赖的模样,“从头到尾,一字不落。”


    楚世安硬着头皮讲述着这两日的事情经过,他一面顶着任久言时不时飞来的眼神,一面又扛着萧凌恒目光如炬的追问。


    这可太难为人了,此刻就连平日最拿手的案情分析他都说得磕磕绊绊。


    这绝对是楚世安这辈子最艰难的述职,比御前述职都难,既要让萧凌恒了解实情,又得防着边上那位祖宗生闷气。


    说到最后,他甚至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重伤萧凌恒和宰了陆中丞这两件事都是他干的一样。


    “大概……”楚世安轻轻深呼吸一口,“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第84章 君臣活下去和活在朝堂,是两回事……


    由于萧凌恒无法下榻,最终是任久言随着楚世安来到了天督府衙门。


    坤字牢房内,齐天寒背靠石墙端坐,双眼紧闭,连呼吸都轻得几不可闻,仿佛一尊石像。


    透过送饭的小窗,任久言静静观察了片刻:“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竟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任兄打算怎么审?”楚世安皱眉,“刑具都试遍了,这人丝毫不吃硬,始终不肯吐口。”


    “不吃硬和骨头硬是两码事,世上没有人能做到丝毫不吃硬,”任久言摇摇头,“只要是个人,就一定有软肋,只是之前审讯时没抓准而已,”


    他抬眼看着楚世安,“他是骨头硬,单靠严刑逼供确实没用,但越是固执的人,弱点往往越明显。”


    “任兄的意思是……”楚世安若有所思。


    “他确实不在乎清誉,但硬骨头的人守的就是心里那点义,许是恩义,许是情义,”任久言轻声道,“况且,为将者”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微微颔首,“楚大人应该比我更明白。”


    楚世安听明白了任久言的意思,他眉毛往上一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眼睛微微眯起来,“任兄和萧兄从前当真没审过案?你们二人这思路和手段怎么看也不像是生手。”


    “哪有什么天生就会的事,”任久言温声说,“当然也没有什么事是绝对不会的,都只是还没逼到份上罢了。”


    这话虽直白,却道出了实情。确实,人到了绝境,哪还有什么会不会,刀架在脖子上时,再不会的事也会了。


    更何况,任久言从前可没少帮沈清珏问话,如果真按照经验来说,他可是比萧凌恒更有一套的。


    任久言垂眸,继续说,“齐天寒对凌恒下了杀手,如今陛下又下了死命令,不审出结果是不行的。”


    楚世安示意府卫打开牢房的门,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齐天寒靠坐在墙角,囚衣上凝结着暗红的血渍,双手被铁链锁在身后。听到动静,他缓缓抬眼,目光在触及任久言时微微一滞。


    任久言扫过地上未动的水碗和墙角结网的蜘蛛,沉默片刻后开口:“齐将军,久仰。”


    齐天寒闭口不言,只是冷冷盯着任久言的眼睛。


    任久言也不急,缓步在牢房里踱了一圈。


    “齐将军这些年忍辱负重的功夫,当真令人佩服。”任久言停在牢房中央,声音不紧不慢。


    齐天寒依旧沉默,只有眼珠随着任久言的移动微微转动,脖颈绷直的线条纹丝不动。


    “将军这般定力,实在让人感叹,”任久言缓步绕到他身侧,“说实话,来之前我还为难”


    他突然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齐将军如此有气量的人,下手太重难免有辱斯文,总归叫人于心不忍心里愧疚,但下手太轻吧……”


    他直起身,“陛下那边,又实在不好交代。”


    齐天寒依然沉默。


    任久言踱到齐天寒正前方,语气忽然转柔,俯身道:“前些日子天督府清查蟠龙营,听闻营里有三成将士,表面是百无一用的少爷兵,实则都是将军亲手调教出来的精锐?”


    齐天寒抬眼,目光如刀。


    任久言不闪不避,反而温文尔雅的笑了:“将军别这么看我。我说过,不会杀您的。”


    他直起身,声音渐冷:“只是不知那些追随您多年的心腹,是否都清楚将军如今在做些什么?”


    “你想如何?”齐天寒终于开了口。


    任久言眼底闪过一丝锐光,语气却依旧平静,“我虽然不会杀将军,但您那些心腹…我可没那么多恻隐之心,”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变得狠戾,“等把他们屠尽以后,我会把你阉了,止血后再扔进磐虎营。”


    齐天寒方才还倔强平视的目光瞬间溃散,混入了愤怒、屈辱,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


    任久言俯身凑近:“磐虎营的军风将军应当听过的吧?自从萧大人整顿右金吾卫后,磐虎营最恨的就是贪惰之将,到时候若再有人透露,岁宴走水那事其实是将军所为,害得萧大人挨了顿板子,你猜,没了命根子的左金吾卫将军,会在磐虎营过什么样的日子?”


    齐天寒猛地挣动铁链,镣铐在石墙上撞出刺耳的声响。


    他额角青筋暴起,双眼赤红:“任顷舟!你他娘的敢!”


    任久言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暴怒的样子,甚至往后退了半步,给他留出发泄的空间,


    “我没什么不敢的,你说我暴戾恣睢恶贯满盈也好,说我人面兽心豺狼成性也罢,在其位行其事,这是我该做的。”


    “我/操/你/祖/宗!任顷舟!你这个没心肝的恶毒东西!”齐天寒怒骂着,“你不得好死!”


    “我没有祖宗,也没有亲人,”任久言竟也不合时宜的接了话,“我早就死过了,”


    “两回。”


    “将军这样肚量的人我确实不想如此狠毒对待,但将军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对萧大人痛下杀手,如此一来,我便没有理由手软了。”


    自从萧凌恒闯入了他的生活里,任久言就再也没有像从前般毒辣行事。


    但“不想做”和“不会做”终究是两回事,那些阴狠的手段他从未丢失,只是刻意的被他自己深深锁在了心底。


    前日看着奄奄一息的萧凌恒,任久言心底的怒火压也压不住,那些蛰伏已久的暴戾瞬间冲破了牢笼。


    他还是从前那个冷冽、精准的少年谋士,只是他如今,有了弱点和破绽。


    “任兄……”楚世安上前一步拉住任久言的衣袖。


    “你他妈……”齐天寒声音发抖,“你他妈就是地狱里的恶鬼,活该你没有亲人!你就不配!!”


    “将军说的不错,我确实不配,”任久言丝毫不恼,“我本就并非什么良善之人,我就是泥潭里的蛆虫,地狱里的恶鬼,尘埃里的蝼蚁,”


    低垂的视线扫过齐天寒,“我肮脏,我恶毒,我丑陋,”


    他坦然地挑挑眉,“我承认,我也接受,”


    一步步逼近,“可那又如何?我只是在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而已,就像……”


    语气极轻,“将军一样。”


    话音落地,齐天寒瞬间哑了声,他再骂不出来任何。


    任久言笑笑,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将军当初对萧大人痛下杀手,如今又一人死扛着所有的罪责,不也是在保护身后之人吗?不正是觉得,那人值得以命相护吗?”


    齐天寒那一双猩红的眼睛仍旧是死死瞪着任久言。


    谁的手干净?谁没有立场?


    “将军好好考虑清楚,”任久言缓缓蹲下与其平视,直视着那双充血的眸子,“性命和尊严,”


    他目光如刀,“孰轻、孰重。”


    说罢,他微微颔首,轻轻起身离开,丝毫没有停留。


    楚世安紧跟在后,直到牢门关上,才一把拽住任久言的手臂:“任大人,你这”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眉头拧成了结。


    任久言明白人心,他当然知晓刚刚自己那一番血腥狠毒的威胁任谁听了都会心生忌惮,楚世安无法不感到胆寒。


    任久言抬头对楚世安笑笑,“楚兄不必担心,我不会那么做的。”


    他缓缓偏移视线,看向牢房上的锁头,“刚刚我说了,无论是恩义还是情义,守的总归是个‘义’字,我并不忍折辱他。”


    语气沉了几分,继续说道:“他手下那些将士也并非全部都手上沾血,倘若真的有奸恶之徒,私下处置了也就结了,没有必要全部赶尽杀绝,”


    他顿了顿,“况且其余将士并不知内情,若真是不分青红皂白全部屠戮,于军心而言也是不利的。”


    楚世安闻言,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松:“那任兄接下来打算?”


    任久言沉默良久,牢房墙壁上的火把将他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凌恒的腿不知何时能恢复如初,齐天寒伤凌恒至此,我确实想让他死,”任久言语气极轻,“但他终归也是替人做事,我又何尝不懂…”


    话音刚落,一个府卫匆匆赶来。


    “大人,指挥使,”他见到二人匆忙行礼,“尹指挥使急报!右指挥司刚刚查到,这位齐天寒的身份是假的,他是曾经谋反逆党殷亲王的副将之子,那副将姓岑。”


    “岑家余孽?!”楚世安脸色骤变:“当年不是满门抄斩了吗?”


    府卫头垂得更低:“尹大人调阅旧案卷宗,发现…发现当年刑场上的死囚被人调包了…”


    他咽了口唾沫,“而经办此事的,正是正是谷太师……”


    “谷天涯?!”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任久言此刻终于想明白,丁口簿一事,只是一个引子,这一出戏,龙座上那位的最终目的就是这位党羽遍布朝野的谷天涯!


    “这位终究是卷进来了。”楚世安神色不明的低声道。


    “谷太师……”任久言微微蹙眉,他不明白,沈明堂何故为了谷天涯安排了这么一出迂回的大戏,


    “任兄有所不知,”楚世安挥手屏退府卫,声音压得极低:“谷太师是三朝元老,永明年间堪称朝堂的中流砥柱,可后来”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后来五子夺嫡,谷太师明面上并不参与党争,但明眼人都清楚,他看上的是当初的八皇子。”


    “后来呢?”


    楚世安喉结滚动:“后来八皇子突然遭遇暗杀,凶手成谜。但…既然是党争…这凶手…也就不言而喻了。”


    “陛下?”任久言直切要害,“可当年参与夺嫡的皇子和党羽,陛下并未赶尽杀绝,为何——”


    “我可没说是陛下!”楚世安急忙打断,却又欲言又止,“只是这位八殿下…情况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楚世安压低嗓音:“八皇子自幼天资过人,是最受先帝疼爱和看重的,当年朝野上下都明白。”


    他顿了顿,“先帝对这位小皇子寄予厚望,倘若没有那些争斗,这东宫之位……”


    他没有再说下去,后半句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所以他必须死,”任久言会意,“连带着忠于他的臣子也不能留。”


    “倒也不是这样的。”楚世安摇头,“陛下登基这些年来其实也是在证明给他们看,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在获求那几位老臣的支持,只是这位八皇子太过于让人印象深刻,支持他的人一般都是真的忠于社稷的清臣,对于他们而言,陛……”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赶紧改口道:“对他们而言,弑杀八皇子的人就是祸国奸佞,罪无可赦。所以无论陛下如何示好,这些老骨头始终不肯归心。”


    他叹了口气:“再加上他们这些年来始终抱团,广结党羽,门生故旧遍布朝野陛下这才不得不”


    “…自掘坟墓。”任久言终于理清楚了。


    谷天涯三朝为臣,如今要说“忠”他定谈不上,但要说“佞”或“奸”他也不至于,他确实愤恨沈明堂当年诛杀了八皇子,可随着当年支持八皇子的旧臣接连丧命,他如今的盘算*,恐怕更多是为了自保。


    党羽众多,遍布朝堂,如此才能让龙椅上这位投鼠忌器。


    但同时任久言也很明白,君臣博弈本就是如此,清浊皆臣,做臣子的哪有不与皇帝斗法的?为臣之道,从来都是在与皇权的周旋中求存。清流也罢,浊流也好,说到底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既然这位谷太师并不是冲着掀翻龙椅去的,”任久言低声自语,“那倒未必非死不可…”


    楚世安皱眉:“任兄的意思是?”


    “你也说了,陛下杀他们是因为两件事。”任久言竖起手指,“一是不肯效忠,二是结党抱团。”


    他盯着楚世安,“这忌惮合情合理,且不说帝王权榻不容第二人安睡,单论他们如此敬酒不吃,这就不得不全部诛杀。”


    他顿了顿,“换做是谁,都无法安心让这些老臣活在朝堂里。”


    “是啊,”楚世安还是没听懂任久言的意思,“陛下是不会安心让他们活下去的。”


    “不,”任久言摇摇头,“活下去,和活在朝堂,是两回事。”


    第85章 麻将我好像…胡了…


    宸阳殿内,沈明堂高坐龙椅,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楚世安垂首立于殿中,将任久言的提议原原本本道出,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他实在摸不准陛下会作何反应。


    当他禀明之后,整个大殿陷入死寂。


    殿内静了半晌,沈明堂忽然轻笑一声:“朕几时说过要谷卿的命了?”


    楚世安猛地抬头,满脸错愕。


    “就照任卿说的办。”沈明堂已经重新低头批阅奏折,“朕准了。”


    楚世安怔住一瞬,立刻从中抽离出来:“臣,遵旨。”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震惊。


    楚世安躬身退出殿外,迎面正撞上匆匆进宫的年逍。


    “年将军。”他抱拳行礼。


    “小楚大人,”年逍打量着他,咧嘴一笑,“瞧着清减了不少,最近没少折腾吧?”


    “下官分内之事,不敢言累。”


    两人简短寒暄后,年逍大步流星往殿内走去,连门口当值的太监都识趣地没敢拦,这位爷进出向来不用通传。


    “老沈,谷天涯那事怎么说?”年逍大咧咧地往蟠龙柱上一靠。


    沈明堂头也不抬地批着奏折:“那几个小子想用留他性命,革职放逐,以此撬开齐天寒的嘴。”他笔尖顿了顿,嗤笑一声,“倒还算是有脑子的。”


    “你同意了?”年逍挑眉问道。


    “自然,否则那小子不会吐口的,”沈明堂终于抬头,“但是这老家伙死与不死,可不止受限于我的一纸皇诏。”


    年逍眉头紧锁,“这老狐狸要是老实认罪,我可不会动他。”


    “没说你。”沈明堂轻笑,“就冲他差点要了萧凌恒的命”指尖在奏折上点了点,“你觉得那小子会善罢甘休?”


    年逍抱臂冷哼:“他现在连榻都下不来,你想借他手杀人怕是没戏。”


    “话也不是这么说,”沈明堂说,“那小子手底下那么多死忠的兵,总会有几个气不过的。”


    年逍摇头:“军令如山,那小子不开口,谁敢妄动?要说真有可能会动手的”


    他顿了顿,“也就任久言那孩子,但他本就不会武,现在那身子骨,更是连刀都提不动,杀人?难。”


    二人陷入沉默。


    半晌,沈明堂摆摆手,“罢了罢了,随便是谁都随他去吧,我这也就是随口一说。”


    他高高挑眉,“若我要动手,直接让天督府暗中处置了便是,何必费这些周章。”


    殿内又陷入沉默,沈明堂低下头,目光扫着奏折。


    过了片刻,年逍随口问道:“老沈,你打算把那俩小子晾在外头多久?那小子如今已经能打五个军中精锐,这身手,估计是不比武忝锋差了。”


    “不用急,快了,”沈明堂翻过一页,“前日赵爱卿进宫禀报,民间已经开始传任久言虽被革职,仍一心为国为民惩治贪官,”


    他摇头轻笑,“倒是会造势。”


    “是吗?”年逍眯起眼睛,“可算是让那小子抓到机会了。”他嗤笑一声。


    “官复原职总得有个说法,身上这罪名不洗干净了也是说不过去的,”沈明堂拿起朱笔在奏折上勾画一下,“等他们把眼下这摊子事儿办妥当了再说吧。”


    任久言回到山庄厢房,在萧凌恒榻边坐下,将今日审问齐天寒的经过、楚世安入宫面圣的打算、齐天寒的身世,以及谷天涯与八皇子的旧事,一五一十娓娓道来。


    萧凌恒起初还靠着软枕安静听着,越听到后面眉头皱得越紧,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所以这个谷天涯……”


    “楚大人已经进宫请命留谷太师的性命了,只要他有活路,齐天寒就有开口的可能。”任久言说,随后他欲言又止的思忖了一瞬,终是说道:“跟齐天寒下令杀你的,也是这位谷太师。”


    萧凌恒眼眸深沉的思考着,少顷,突然扬声道:“韩远兮!”


    房门应声而开,韩远兮快步进屋抱拳:“将军有何吩咐?”


    “立刻去军营,再调十个精锐过来。”萧凌恒眉头微蹙,“十个应该够了。”


    “遵命。”韩远兮拱手领命。


    待韩远兮退下,任久言看着萧凌恒的眼睛,开口问道:“你考虑的是这个?”


    “不然呢?”萧凌恒被问的一头雾水,“万一楚兄还没问出供词,那老东西又派人来杀我怎么办,”他顿了顿,声音沉下来,“你还在山庄,我不能不防。”


    任久言闻言,便没再多说什么。


    此刻的两人,一个在盘算如何主动出击,一个在思虑怎样周全防备。


    他们为了对方,成为了对方。*


    二人沉默少顷,萧凌恒继续说道:“这老家伙单纯为了自保?”他眯起眼睛,“啧”了一声,“我怎么这么不信呢…且不说双方当年支持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主子,就单论岑家跟他非亲非故的,冒这么大风险救下岑家余孽,他图什么?”


    任久言闻言微微颔首,说:“他一方面确实是为了自保,这不假,但我估计还有一层更深的用意,”他顿了顿,神色沉了下去,“他这是在下一盘大棋,深埋一颗钉子,用恩情和仇恨养一把刀,时刻悬在陛下这一脉的头顶上。”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小厮轻轻的叩门声:“主子,二殿下带着花公子和乔公子到了。”


    “直接进来就是,”萧凌恒咧起嘴,“我现在这状况,还能把久言怎么着不成?”他混不吝的笑着说。


    任久言横了他一眼,起身去迎。


    门一开,花千岁第一个进来,一只脚刚踏进门槛还没站稳,“听说你差点让人宰了?”


    “你这张嘴是真的欠收拾。”萧凌恒抄起软枕就砸过去。


    乔烟辰刚好走进来,一把接住飞过来的枕头,手里拎着个包袱,一边往里走一边说:“脾气不小啊,还活着呢?”


    萧凌恒被气笑了,说:“还真是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沈清安最后一个走进来,他先是对着任久言微微点了一下头,随后径直走向榻边:“怎么样了?”


    “小伤,”萧凌恒满不在乎地摆手,“阎王爷暂时还不想收我。”


    “我带了些药材,已经让下人收起来了,”沈清安手按在棉被上,“这些日子切勿逞强,等伤养好了再活动。”


    “放心吧清安,”萧凌恒拍了拍沈清安的手背,随后转过头看了一眼花千岁和乔烟辰,“你俩就空着手来的?”


    乔烟辰嗤笑,晃了晃手中的包袱,里面传出“咔啦咔啦”的石头碰撞声。


    “这什么?”萧凌恒圆着眼睛问道。


    乔烟辰,花千岁,沈清安三人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


    任久言和萧凌恒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榻边就支起了一张方木桌。任久言坐在榻沿,沈清安三人各占一边。


    萧凌恒在任久言身后靠在软枕上,不满地哼哼:“美其名曰来探病,结果你们四人正好凑一桌麻雀牌。合着我是多余的?”


    花千岁“噗嗤”一笑:“你肩膀的伤连手都抬不起来,牌都摸不动,想带你也没法带。”


    “三个混蛋……”


    四人已经利落的码好了骨牌,任久言微微蹙眉,对着自己面前排列好的十三块骨牌不知如何下手,“我没有玩过麻雀牌…不太会。”


    萧凌恒探头看了看任久言的牌面:“这不是排得挺像样?”


    “花色和数字怎么排序我还是看得懂的,”任久言无奈,“但具体怎么玩…”


    “我教你。”萧凌恒突然直起身,前胸贴上他的后背,下巴搁在他肩上,“我说,你打。”


    乔烟辰撇出一张骨牌,撞在牌阵上发出“嘎拉”一声响:“东君。”


    无人应声,花千岁摸起一张牌,随手也在牌阵里弹出一张:“三环。”


    “别动!”萧凌恒激动,“碰!”


    他那一只没受伤的胳膊搭在任久言的肩膀,饶过那人的脸颊,食指和中指轻轻一弹,两张三环倒下,


    “八索。”他又弹出一张。


    见无人要牌,继续是乔烟辰摸牌,随后他又甩出一张,“南君。”骨牌撞在牌堆上,清脆作响。


    花千岁不满的皱眉:“你家的□□怎么这么多。”


    随后他摸牌,摸起新牌后脸色更差,直接“啧”地一声甩出去。


    是张一环。


    有人欢喜有人愁,沈清安刚想抓牌,萧凌恒又来精神了,“诶诶诶!再碰!”


    他笑得张扬,贴着任久言耳边道:“久言,你的手气可真好。”


    又来了半圈,到了花千岁,他冷着脸打出一张,“一万。”


    沈清安没有动,三人纷纷看向萧凌恒和任久言。


    目光齐刷刷射过来时萧凌恒正皱着眉头看牌型。


    须臾,他听半天没人说话,这才抬起眼皮来:“都看着我做什么?”他挑挑眉,“我不要。”


    沈清安摇摇头笑了一下,终于抓了他的第一张牌,他想了想,随后推了另一张牌出去:“九索。”


    “吃!”萧凌恒此刻两眼放光。


    沈清安愣住:“你打了八索,吃九索??”


    “那怎么了?我不想碰八索不行吗?”萧凌恒得意洋洋的用指尖推倒两张牌。


    是八索和七索。


    几人被萧凌恒这手不讲理的打法噎得说不出话。想骂人偏又挑不出错,可不骂他两句,心里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牌局又转一轮,花千岁甩出一张:“九万。”


    萧凌恒刚要嚷嚷,任久言突然轻声道:“我好像胡了。”


    “啊?!”花千岁和乔烟辰同时瞪大眼睛。


    沈清安看向萧凌恒,发现对方也正一脸意外地盯着任久言。


    静了少顷,萧凌恒才抬起头来点了点,“确实胡了。”


    他手指横着一划推倒所有牌,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胡牌的规则?”


    任久言抬眼看向目瞪口呆的几人,“看你们打了三圈,规则差不多摸清了,既然碰和吃都是为了凑成三个三个的牌阵……”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牌面解释:“可总牌数却少一张,那么剩下那两张只能是一样的才说得通,”


    手指指着两张四万,“除了这两张对子,我就差一张九万,就可以将全部骨牌凑成三张的牌组。”


    花千岁“哗啦”推倒了自己的牌,“见鬼了”


    乔烟辰挑眉问道:“任兄,你是装的吧?”


    沈清安摇头失笑,转向萧凌恒:“你教的?”


    萧凌恒摊手:“天地良心,我刚刚还打算喊呢,”


    他突然揽住任久言的肩膀,得意道:“是我家这位,天生的聪明。”


    花千岁将骨牌哗啦啦推入牌池,眯着眼睛打量任久言:“再来再来,换个位置,这位置妨我,我要坐东风位。”


    乔烟辰轻咳一声,“怎么也得打完一圈啊,”


    他指尖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千岁,输给任兄就耍赖,这可不像你。”


    “谁耍赖了?”花千岁“啪”地甩开折扇,“我这是防止有人扮猪吃老虎。”说着意有所指地瞥向任久言。


    萧凌恒闻言立刻支起上身,受伤的左臂不小心碰到床柱,疼得“嘶”了一声还不忘护短:“自己牌技差还怪别人聪明?”


    任久言默默将散乱的骨牌收拢成整齐的一排,轻声道:“要不我还是观战吧。”


    “别理他们。”萧凌恒一把按住他的手,温热掌心贴着任久言的手腕,“我肩膀疼得很,你走了谁帮我摸牌?”


    说着整个人又往任久言背上贴了贴,下巴搁在他肩头,呼出的气息拂过耳际。


    沈清安垂眸洗牌,骨牌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既然要换位,不如重新掷骰。”


    第二轮牌局开始,花千岁果然抢到东风位。萧凌恒也不再直接替任久言出牌,只是偶尔给出建议。


    任久言的牌路与萧凌恒截然不同,他极少吃碰,总是默默运营着自己的牌。


    “久言,你这样太保守了。”萧凌恒忍不住凑近看他理牌,“该抢的时候就要抢,你看花千岁都快听牌了。


    任久言轻轻摇头:“我觉得再等两轮”


    “听我的没错。”萧凌恒直接抽走他指间的骨牌甩出去,“这个留着没用,我们要等大牌。”


    花千岁立刻碰了萧凌恒扔出去的四索,得意地亮出两张牌。


    萧凌恒不以为然地哼了声,贴着任久言耳边低语:“不急。”


    任久言耳尖微红,稍稍偏头躲开那过分亲近的距离:“你你好好坐着。”


    “我这不是受伤了嘛。”萧凌恒理直气壮地又往前蹭了蹭,“大夫说要多靠着东西才不疼。”


    第86章 稔知沈清安闻言并不惊讶


    沈清安突然轻咳:“该任兄摸牌了。”


    任久言如梦初醒,连忙伸手摸牌。新摸上的是一张六环,他犹豫地看向自己的牌面,已经有三张六环了。


    “暗杠!”萧凌恒眼睛一亮,飞快地把三张六环扣下,“从牌尾补一张!”


    花千岁脸色更难看了:“萧凌恒,到底是谁在打牌?”


    “我们夫唱妇随,不行吗?”萧凌恒挑眉,手指在任久言刚补的牌面上轻轻一敲,“这张留着。”


    ………………


    直到夜色沉沉,这牌局才算是散了场。四个时辰下来,任久言和萧凌恒赢了个盆满钵满,直接通吃三家。


    花千岁和乔烟辰输的不服气,仍是不肯走,最终还是沈清安以明日自己还要早起上朝为由,劝二人下了牌桌离开了山庄。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一桌凌乱的骨牌和散落的筹码。


    任久言起身收拾牌桌,将骨牌按花色归类放回檀木匣中。


    萧凌恒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受伤的左臂搭在膝头,右手把玩着赢来的玉质筹码,嘴角挂着得意的笑。


    窗外传来渐远的马蹄声,最后一丝喧闹也消失在夜色里。


    任久言合上匣盖,转头看见萧凌恒已经闭目养神,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


    任久言放轻动作,拿起搭在屏风上的外袍给萧凌恒披上。


    “我家久言就是厉害,”萧凌恒突然开口,眼睛仍闭着,“赢了一晚上。”


    任久言手上动作顿了顿:“运气好罢了。”


    萧凌恒轻笑一声,睁开眼看他:“腿上的伤好疼啊~”说完,他还眨眨眼睛。


    这神情明显是有意图的,但确实该换药了,因着打牌,今日耽误了一回。


    任久言微微颔首转过身,从床头柜里取出药箱,他掀开棉被,动作熟练地退下对方的裈裤,拆开染血的绷带,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1


    任久言如今脱萧凌恒的裈裤时仍旧是会脸红羞涩,但包扎的手法却很利落,指尖偶尔碰到皮肤,激起对方一阵妙粟。


    萧凌恒全程没出声,目光却始终紧锁着任久言。那双眼睛里交织着深情与侵略的意味,像盯住猎物的猛兽,又像望向极光的旅人,仿佛要将对方深深吸入眼眸里,一刻不曾移开视线。


    在萧凌恒的心里,之前任久言不愿与他有肌肤之亲,他也并不想强迫,再到后来对方重伤,他也就没了想那事儿的心思,所以始终也没有碰过对方。


    如今轮到他自己负伤,任久言日日为他换药。且不说那部位明晃晃地暴露在心爱之人眼前,单论大腿根伤口的位置,每次敷药都避不开敏感部位的触碰,这就让萧凌恒无法控制的起了生理反应。


    起初两个人还都觉得挺尴尬的,都默契地装作无事发生,但萧凌恒向来脸皮厚实,第三次在对方面前直起来时就已能泰然自若。任久言经过四五日的“历练”,如今也还算是勉强可以手不抖的继续上药。


    绷带刚缠到一半,任久言的手腕突然被攥住。萧凌恒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让他动作一顿。


    “久言,”萧凌恒声音带着蛊惑,拇指在对方腕骨上轻轻摩挲,“今日比往常慢了些。”


    任久言抬眼,正对上那双带着缱绻笑意的眼睛。


    他抿了抿唇,继续手上的动作,却明显加快了速度。纱布绕过大腿时,他刻意避开了某些部位,指尖却还是不小心擦过发烫的皮肤。


    萧凌恒喉结滚动,突然使力将对方往身前一带,任久言撑住床沿才没跌进他怀里,两人呼吸交错,近在咫尺,萧凌恒眼神里的想要和进攻仿佛要将人灼穿。


    任久言的手腕被对方牢牢扣住,那人的拇指在他脉搏处轻轻摩挲,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间的跳动。


    他下意识要抽手,却被拽得更近,整个人几乎伏在萧凌恒身上。


    “跑什么?”萧凌恒低笑,另一只手已经抚上他的后颈,指尖插进发丝间,“药还没换完。”


    任久言撑在他身侧的手臂绷紧,他别过脸,却躲不开对方灼热的呼吸喷在耳际。


    “别闹伤口会裂开”


    萧凌恒充耳不闻,偏头在任久言耳垂轻咬了一口。


    任久言浑身一颤,腰身下意识弓起,正好被等候多时的手掌扣住。指腹隔着衣料摩挲腰窝,引得他呼吸都乱了节奏。


    “你…”话音未落,萧凌恒已经堵住他的唇。


    萧凌恒含住任久言的下唇重重一吮,趁对方吃痛轻启唇缝时立刻长驱直入,舌尖扫过上颚的触感让任久言脊背发麻。


    这个吻来得不由分说,又急又凶,像是压抑多时的欲望终于找到出口。任久言被亲得呼吸困难,偏头想躲,但那人的虎口正卡着他下颌,逃无可逃。


    萧凌恒的拇指按在任久言的喉结上,能清晰感受到他每一次吞咽。唇齿交缠间带着药味的苦涩,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不知是谁的嘴唇被咬破了。


    越吻越深,萧凌恒另一只手顺着腰线往下滑。


    任久言下意识的向后仰,榻边的半卷纱布不知被谁打翻到床下,散落了一地,萧凌恒趁机用力一拉翻身将人压住,受伤的腿卡在任久言两膝之间。


    不等反应,萧凌恒的唇就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压了下来,在任久言的每一寸领地探索着侵略着。


    “嗯……”


    两人唇间拉出一道银丝,在烛光下闪着暧昧的光。


    任久言急促喘息着,唇瓣被蹂躏得发红,嘴角还沾着一点血迹。


    他感到萧凌恒滚烫的手掌已经探进了衣襟,指腹划过胸膛,故意在某处轻轻一捏,激得他像是条刚被捞出水的鱼一样挣扎起来。


    “别”抗议声被吞进唇齿间,布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


    萧凌恒的唇沿着他脖颈下移,在锁骨处留下湿漉漉的咬痕。


    手掌顺着腰线下滑,隔着布料蹭过某处毫无反应的软糯。


    “久言……?”萧凌恒突然停住动作,一脸茫然的看着对方的眼睛。


    任久言别过脸,睫毛剧烈抖动,呼吸乱得不成样子,“我……我一直是这样的…与你无关……”


    童年的经历给任久言带来了巨大的阴影,他无论如何都举不起来,从来都是如此。


    但一直以来,萧凌恒的不强迫和尊重,不追问和接受,都一点一点将任久言内心中破碎成渣的安全感拼凑起来。


    那人小心翼翼的眷恋始终轻柔地安抚着任久言内心深处的恐惧。


    萧凌恒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贴着任久言耳垂蛊惑的低笑,“无妨,有我呢。”


    过不了审,不允许出现脖子以下……


    任久言怔了一瞬,随后突然咬了萧凌恒的唇瓣一下,趁那人吃痛松劲的瞬间挣脱出来,气息不稳地站了起来,在床边整理凌乱的衣襟。


    “羞什么?又不是没碰过,”


    萧凌恒舔了舔被咬破的下唇,目光灼灼地盯着任久言泛红的耳尖,


    “我现在这个状况,还怕我吃了你不成?”他调笑着说。


    任久言弯腰去捡打翻的药箱,后腰的衣摆掀起一角,露出方才被掐红的指痕。他头也不抬地警告:“再乱动,我就找大夫来换药。”


    萧凌恒笑着往后一靠,故意把包扎好的伤口露给他看:“那可不行,这伤口位置不便暴露在外人面前。”


    他咧开嘴角,戏谑地笑着:“我害羞。”


    次日下了朝会,沈清安立于宸阳殿内的高阶下首,沈明堂高坐龙椅,沉默的凝睇下观着这个儿子。


    宫人们早已退下,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无人开口间气氛有些紧张,只有铜漏声滴答滴答作响,香樽内的龙涎香呈三柱青烟飘散出来,弥漫整个大殿。


    半晌,沈明堂沉着声音开口:“清安,你这是在质问朕?”语气听不出情绪。


    “儿臣不敢,”沈清安行叉手礼,“儿臣只是不明白,父皇为何要刻意让凌恒以身犯险,难道就为了用他之手肃清朝堂?”


    他垂首,“还请父皇赐教。”


    到底是年少,同样是愤怒和责怪,沈清安就是比年逍沉不住气。


    沈明堂蹙眸下睨着儿子,没有说话。


    又是片刻,他才缓缓靠向椅背,却没有直接回答:“清安,朕问你。”声音低沉,“若你入主东宫,来日登基,可会留你弟弟性命?”


    沈清安闻言并没有太过震惊,反而不躲不闪的仰视着父皇的目光。


    少顷,他平静却笃定的开口:“儿臣从未想过要清珏的命。过去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停顿片刻,他继续道:“从前儿臣羡慕这个弟弟,也欣赏他,却从不嫉妒。那时的清珏确实是明君之选,儿臣心向往之,却无半分忌刻,后来殷亲王一事让他性情大变,儿臣虽不认同,却也理解,更觉心疼。”


    “那——”沈明堂的嗓音稳如古钟:“萧羽杉呢?他能放下萧家的血仇,留你弟弟一命吗?”


    “父皇,”沈清安语气坚定,“凌恒并非暴戾恣睢之人,儿臣有把握——”


    “你有把握?你拿什么保证?”沈明堂目光如炬的打断,“你今日来质问朕之前可曾想过,朕是什么身份?”


    不等回答,他加重了语气说:“朕是皇帝!坐在这个位置上,日日夜夜的所思所想岂能那么简单?每做一个决定都要权衡千百条利害关系。”


    他顿了顿,喘了口粗气继续说:“朕待他不薄,换做旁人早就容不下他了!可朕又是如何做的?军权、机会,朕哪样没给他?连师父都给他找来了最好的!朕不过是要他不遗余力的替朕拔掉钉子,这有何不可?”


    他声音越发沉厚:“更何况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磨练,想要成才想要掌权,岂能不经历血火淬炼?自古成大事者,哪个不是从刀光剑影中杀出来的?”


    “父皇,”沈清安说,“儿臣钦佩父皇的驯人之道,也敬仰父皇的驭人之术,但儿臣却无法坦然。”


    他顿了顿,“父皇可曾想过,凌恒如此聪慧,怎会看不出此事中的算计?碍于儿臣情面他或许隐忍,但人心终有极限,时日久了次数多了,我与凌——”


    “荒谬!”沈明堂厉声打断,“君就是君,臣就是臣。君臣纲常岂容混淆?朕要他效力是天经地义,留他性命已是皇恩浩荡。”


    “父皇说的是,君对臣的压制确是无可撼动,可儿臣还知晓另一番道理,”


    沈清安不卑不亢,“正所谓‘鱼水君臣’,君不君,则臣不臣。君使臣以诚,臣事君以忠,如此才可长久。”他依旧不闪不躲。*2


    “君不君则臣不臣?”沈明堂眼睛微眯,“清安,你想说什么?”


    他顿了顿,“你知不知道朕这么做都是为了谁?是为了什么?”


    他极轻的深呼吸一口,“当年你弟弟虽犯下大错,可他终归是朕的儿子。如今你也是一样,萧羽杉不懂敬畏,朕就要教他,你可曾想过,朕对他的这百般敲打又是为了谁?单纯只是为了替朕解决当下的这些事吗?”*3


    “父皇,您是一位好帝王,更是一位好父亲,”沈清安仰视着高座上的帝王,说,“可父皇曾有想过,倘若凌恒当真在这条路上丢了性命,届时又当如何?儿臣依旧是无人可用。”


    沈明堂长叹一声:“你仍旧是没能明白。”


    他缓了缓,“罢了,朕今日就再教给你一个道理,”


    语气渐冷,“能站在君王身侧的,必是历经生死考验的能臣,必须蹚过血雨腥风,一路过关斩将。若他在权谋争斗中落败身亡,那只能证明他不堪大用。”


    这番话说得冷酷,但却现实。


    不是战死沙场,不是死谏尽忠,而是败于算计,那便是本事不够技不如人,没有半分辩驳的余地,也怨不得旁人。


    “父皇…”沈清安喉结滚动一下,“萧家的血,流得还不够多吗?这些年凌恒为儿臣出生入死,从未有过不臣之心,这还不够吗?他心里的伤,难道就不痛吗?”


    “够了!”沈明堂勃然大怒,猛地拍案而起,龙案震得嗡嗡作响,“正因他是难得的良将,又忠心于你,这朕才格外器重,才准他伴你左右。”


    皇帝眼中寒光迸射:“不臣之心?”


    他五指重重扣在案上,


    “他若敢有不臣之心,”


    “朕杀他千千万万遍。”


    第87章 不言恭送太师大人上路!!!……


    是夜,山庄外一片黑影摸索着靠近高墙。领头那人一个眼神,数十道黑影顺着墙根包围了四周。


    待众人归位后,领头之人一个手势,一圈黑衣人像是暗夜里的潮涌卷边似的一齐翻上高墙。


    厢房内,萧凌恒正与任久言共读话本,忽闻院中侍卫疾呼:“有刺客!”


    萧凌恒神色骤变,瞬间忘了伤势掀被下榻。


    任久言刚要起身,就被按住肩膀:“待在房里,别出来。”


    他语气坚决,说罢便转身取下墙上佩剑,大步跨出房门。


    院内已经形成一片刀光剑影,夜色中,刀剑相击的脆响划破山庄的宁静。


    后院内二十余名黑衣人已与侍卫缠斗成一团,一片混乱,韩远兮横刀就在卧房门口不远处,刀刃上已见了血。


    萧凌恒提着长剑冲向人群,“守好房门!”他朝韩远兮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杀入敌群。


    他手中长剑如过江之蛟,寒芒所过之处血雾迸溅,在众人中杀开一条路,直指斩向黑压压的人群。


    剑锋横扫,数名黑衣人应声倒地;回身斜刺,又一人咽喉绽开血花。


    四周刀光剑影交错,喊杀声震耳欲聋。


    那坚毅的背影步伐沉稳,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千钧之力,大开大合的动作令大腿的伤口隐隐作痛,他咬紧牙关,右手猛然一记横斩,寒光乍现,身前的人影应声而倒。


    突然,一个黑衣人迎面扑来,短刀直取咽喉。


    萧凌恒侧身避过,剑锋顺势上挑,在对方手腕留下一道血痕。


    见黑衣人吃痛松手,他抬腿朝着那人腹部一踹,强大的力量让黑衣人向后飞去,萧凌恒左手抓住对方的胳膊猛的往自己身前一拉,右手顺势向对方的胸口怼上一拳。


    那人胸骨瞬间断裂,直接大口喷血,身亡倒地。


    左肩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萧凌恒闷哼一声,这时,又有三个黑衣人同时围上,刀光从不同角度袭来。


    萧凌恒剑走偏锋,格开最先到达的一刀,身形急转,架着那人的刀,将人转了半圈再揽到自己身前,一用力借着对方的刀刃抹了那人的脖子。


    随后即刻出手,剑尖精准刺入第二个敌人的咽喉,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第三个敌人的刀已到胸前。


    千钧一发之际,萧凌恒猛地后仰,刀锋擦着鼻尖掠过,他就势一个后翻,长剑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弧光,那黑衣人捂着腹部踉跄后退。


    “大人!左侧!”韩远兮在远处大喊。


    萧凌恒闻声即动,长剑横挡,“铮”的一声架住偷袭而来的双刀。


    格挡使得腰间伤口一阵剧痛,额头渗出冷汗,他咬牙发力,将对方双刀格开,随即一*个箭步上前,剑锋穿透敌人胸膛。


    四周的黑衣人越聚越多,萧凌恒解决了中庭里的几名刺客,背靠着那棵老松树喘着粗气。


    左肩的绷带已被鲜血浸透,顺着手臂往下淌,他扯下纱布胡乱缠紧剑柄和握剑的手,稳如磐石。


    十步开外,一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人从前院推开同伴超萧凌恒走了过来,手中九环大刀寒光凛凛。


    萧凌恒眯起眼睛,猜到了这就是领头的。


    “萧大人,”对方阴森一笑,“带着伤还这么能打,佩服。”


    “就猜到你们会来,”萧凌恒咧嘴一笑,“谷大人就这么想杀我啊?”


    “萧大人,您——”那人说,“必须得死。”


    说罢,直接提刀冲了过来。


    萧凌恒直起身子,微微侧对着来人,缠着纱布垂下的右手手腕一翻挽了个剑花,随即立刻抬剑微挑,看着黑影朝自己“飞”了过来。


    那人大喝一声,大刀带着风声劈下。


    萧凌恒直接闪身避过,刀锋擦着衣襟划过,在青石板上劈出一道火星,他同时出手,剑锋斜刺对方肋下。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他带伤还能如此迅捷,仓促间回刀格挡。


    两刃相撞,“铮”的一声爆出数点火星。


    萧凌恒借势旋身,剑锋划过一道银弧,逼得对手连退三步。


    黑衣人稳住身形,大刀横扫,刀风呼啸。


    萧凌恒俯身避过,剑尖点地借力,一个鹞子翻身跃至对方身后。


    如此往来十余回合,萧凌恒的喘息声越来越重。鲜血从左肩渗出,顺着臂膀滴落在地。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持剑的右手微微发颤,脚步也不复先前的灵活。


    黑衣人看出他力竭,攻势愈发凌厉。大刀一个斜劈,萧凌恒举剑相迎,却被震得虎口发麻。他踉跄后退两步,后背抵上了院墙。


    突然,对方一个变式,大刀擦过萧凌恒的右臂,留下一道血口。


    “大人!”韩远兮余光中看见了这一幕,急得大喊,却被三个黑衣人缠住脱不开身。


    萧凌恒紧咬牙关,也突然变招。他故意卖个破绽,黑衣人果然中计,大刀带着呼啸风声直劈而下。


    就在刀锋即将及身的刹那,萧凌恒猛地矮身,长剑自下而上疾刺而出,精准贯穿对方腋下。


    “啊!”黑衣人发出凄厉惨叫,身形顿时一滞。


    萧凌恒抓住这瞬息之机,强忍大腿的剧痛,双腿猛然发力腾空而起。他右手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锋刃精准掠过黑衣人咽喉。


    领头人双目圆睁,手中大刀“咣当”落地,魁梧身躯轰然倒下,溅起一片尘土。


    剩余黑衣人见状大乱,攻势顿时为之一滞,明显乱了阵脚。


    韩远兮趁机砍翻面前敌人,高喊道:“贼首已诛!尔等还要送死吗?”声音在混乱的庭院中格外清晰。


    突然,山庄四周火光大作,数十支火把将夜空照得通明。


    只见年逍率领右千牛卫精锐破门而入,铁甲铿锵之声震彻庭院。


    黑衣人见状大乱,纷纷夺路试图翻墙而逃。


    “要活的。”年逍低声沉而稳的说道,随即一抬右手,身后的将士鱼贯而入,他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沉着,高大的身影犹如定海神珍一般纹丝未动,缓缓阖眸,火光的面颊投下阴影,尽显从容霸气。


    混乱的脚步声中夹杂着闷哼连连,将士人数众多,刺客见逃无可逃,短兵相接后纷纷挥刀自尽,刀光剑影间血光四溅。


    年逍经验老厉,犹如黑影般箭步上前,一拳砸在左侧刺客肩头,那人顿时脱臼,刀当啷落地。紧接着,他回身一肘猛击右侧刺客手腕,“咔嚓”一声,对方手腕折断,利刃也飞了出去。


    “两个活口,”年逍拍了拍袖口,看都不看一眼倒地的刺客,“够了。”


    说罢,大步穿过长廊走向萧凌恒。


    萧凌恒拄着长剑勉强支撑,单膝跪在血泊之中。他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所有的伤口都已经完全崩裂,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袍,顺着指尖不断滴落。


    “将军!”韩远兮的呼喊声都变得飘忽不定。


    萧凌恒想抬手示意自己没事,却发现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恍惚间,他模糊的看到了师父年逍的面容在眼前晃动。


    任久言不知何时已冲出房门,正朝他奔来。素来沉静的脸上此刻满是惊惶,白衣在火光中格外刺目。


    萧凌恒想对他笑笑,却只觉天旋地转。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感觉到有双手稳稳接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将萧凌恒安顿好并处理完伤口后,年逍与任久言在书房碰面。


    “多谢将军及时驰援。”任久言拱手道,声音里带着疲惫。


    年逍摆了摆手,“早就猜到那老狐狸有这手,果不其然。”


    窗外传来府卫清点尸体的声音,任久言垂眸沉思,年大将军能来得如此及时,必定是事先提前知晓的,而千牛卫又是沈明堂的近身侍卫,年逍既能调动他们,那就说明…


    年逍走到案前,手指轻叩桌面,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你无需好奇,你只需要知道……”


    他顿了顿,“天督府牢里那位已经招了,那个小指挥使也已经带人把太师府围了,算时辰…应该已经抓到人了。”


    任久言微微颔首:“多谢大将军告知,有劳了。”


    但他仍旧是想不通,为什么来的人是年逍呢?这位大将军,既无监察之权,又无缉拿之责,怎么考虑,这种事情也应该命天督府派人来才合理,再不济,派金吾卫来也算说得过去,偏偏是年逍这等人物来,最无理由。


    年逍走后,任久言思忖半晌,最终他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皇帝这是在告诉二人:局确实是我布的,险境也确是我有意为之作壁上观,但你们二人的性命,我也从未轻视。


    皇帝就是皇帝,这是安抚,也是警告。


    不出两日,谷天涯倒台的消息震彻朝堂,这位权倾朝野的重臣一倒,他手中掌控的商贸交易便悄然落入了昔日党羽之手。这些人行事谨慎,将利益网转入暗处,谁也不敢贸然冒头,生怕成为下一个被清算的目标。


    一朝倾覆间,朝堂局势天地骤变,沈明堂命天督府将相关官员一一查明,罪大恶极者暗中处置,罪行轻微者则勒令洗清手尾,不再深究。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又是五日,齐天寒仍被关在天督府,谷天涯独自走在被贬出京的路上,众多党羽无一人前来相送。


    微风吹起他银白的鬓须,更显寂寥。


    谷天涯神色平静,因为这也正是他想要的,此刻谁来送他谁就必死,那些尚在朝中的故交旧部不乏同志之人,与其冒险相送,不如蛰伏待机。只要他们能保住性命留在朝堂,他日未必没有转圜之机。如此,这场博弈,谷天涯便也不算满盘皆输。


    他在城门前驻足,缓缓回望这座承载一生的帝都城。斑驳的城墙在暮色中沉默,往昔岁月如走马灯般浮现:他伴随永和帝前往北郊猎场的场景、代替永明帝巡查民情的样子、八皇子死在花太空刀下血溅三尺的模样……*1


    往事不堪回首,荣辱成败,皆成过往。但那一幕幕却仍旧犹如昨日般清晰。


    这朝堂之争、这社稷之功、这君臣之斗,此后与他再无干系。


    六十八载风云变幻,最终都埋葬在这座给过他荣耀,也给过他痛楚的城池里。


    是夜,官道上的一家客栈里,房间的烛火摇曳,谷天涯静坐案前,手中茶盏已凉。


    门外忽而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最终停在他房门前。


    门被轻轻推开,任久言一身素衣站在门外,两人对视一瞬,谷天涯竟露出几分将一切看淡的笑意:“最终果然是你。”


    任久言反手合上门,在案几对面坐下:“太师似乎并不意外。”


    “老夫活了八十二年,这点判断还是有的。”谷天涯为他斟了杯冷茶,“萧家那小子伤势如何?”


    “托太师的福,死不了。”任久言没碰茶盏,“您安排的那批死士,折了三十七个。”


    谷天涯捋了捋花白胡须:“这笔买卖,老夫亏了。”他望向窗外月色,“你就一个人?”


    任久言点头,“您也知道的,我不会武功。”


    “那萧家小子倒是好身手,可惜…”谷天涯轻笑,“所以你打算如何送老夫上路?”


    “在这之前,我还想问句话,”任久言直视着他,“与陛下为敌,不接受陛下称帝,您后悔过吗?”


    烛花爆响,屋内忽明忽暗,谷天涯脸上的皱纹在光影中愈发深刻。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跟他沈明堂的这局棋,老夫下了二十多年,可胜,可败,但——”他摇了摇头,“唯独不可后悔。”


    任久言微微颔首,随后起身,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案上:“半盏茶的功夫,不会有痛苦。”


    谷天涯盯着瓷瓶,突然笑了:“告诉沈明堂,他这手帝王之术,用得漂亮。”


    任久言微微躬身:“恭送太师大人上路。”


    谷天涯缓缓抬起浑浊的双眼:“你……”


    “不是沈明堂派来吧?”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默,任久言没有回答,转身往外走去。


    “沈明堂确实是个做帝王的料子,老夫也看得出他并非嗜杀之人。”


    谷天涯摩挲着瓷瓶,声音沙哑,“但老夫始终不能释怀,我坚信,如果当年是八殿下继位,这江山必定比他沈明堂治理的更好。”


    任久言站在门边,阴影遮住了他半边面容:“‘如果’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是非成败,皆成定局。”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明堂确实没有下旨处死谷天涯,但他心里清楚,这位太师肯定会死。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赌局,皇帝在赌,赌这朝堂之上,江湖之中,总有人会来取谷天涯的性命。可能是他昔日的同党,为了灭口或纳投名状;也可能是萧凌恒的属下,为泄愤或是报仇。


    具体是谁、出于什么目的,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谷天涯绝不能活下去,这个道理,朝野上下都懂。


    包括谷天涯,他心里很清楚,只有他死了,剩余的人才能活。


    所以当谷天涯独自走出城门时,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而那些暗中窥视的眼睛里,有忌惮,有算计。


    同时,也有两个站在巅峰博弈之人的等待。*2


    此刻的沈明堂稳坐龙椅,指尖轻叩着案几,他在等一个消息,一个不需要他亲口下旨的消息。


    帝王之术,有时候就在于这“不言”二字。


    第88章 土匪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五月初的山间已有了暑意,日头渐长。山庄里的山茶和结香早已谢了花期,只余下浓密的绿叶在风中轻颤。


    任久言倚在廊柱边出神,他目光落在院中那口池塘里,小鲤鱼个头长得很快,时而浮出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微风拂过,带来草木特有的清新气息,也带来几分初夏特有的燥热。


    厢房的门忽然被推开,萧凌恒扶着门框慢慢挪出来,受伤的腿还不敢着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他抬头就看见廊下发呆的任久言,阳光透过廊檐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凌恒拖着伤腿往前挪了两步,故意加重了脚步声。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他故意拖长了声调问道。


    任久言猛然回神,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他的胳膊,眉头微蹙:“伤还没好全,怎的出来了?”


    “整日闷在屋里,骨头都要生锈了。”萧凌恒撇撇嘴,腮帮子微微鼓起,活像个闹脾气的孩子,“偏生某些人宁可在这儿发呆,也不肯进去陪我说说话。”


    说罢还故意用胳膊肘轻轻撞了下任久言。


    “我这不是才出来片刻么?”任久言无奈地叹了口气。


    萧凌恒却偏过头,故意不看他:“横竖都是出来了,都不在屋里陪我。”


    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又藏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任久言闻言垂下眼睫,因为他也是在屋里待得久了,想出来透口气。


    本应该劝着赶紧回房,可这话到了嘴边,看着萧凌恒赌气的侧脸,任久言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紧了紧扶着对方的手。


    萧凌恒顺着他的目光环顾庭院:“这满院绿植,也值得久言看得这般入神?”


    任久言指尖轻抚过廊边一丛青翠的枝叶:“花期已过,到底不如从前好看了。”


    “就为这个?”萧凌恒眉梢微扬,忽然来了精神,“这个时节…城北的榆叶梅正盛,城西的玉兰未谢,城南的桃花尚有余韵,城外更有成片的洋槐。”


    他转头认真看着任久言,“你喜欢哪种?我差人连土带根给你移来。”


    任久言蹙眉:“好好的花木长在原生处,何必非要强挪到这儿来?”


    他望着萧凌恒跃跃欲试的神情,又补了句:“你腿伤未愈,倒先操心起这些来了。”


    “久言,你第一天认识我啊?你忘了?我最擅长用强了。”萧凌恒轻哼一声:“再者说,我这是给它们寻更好的去处。”


    他理直气壮地指着院角,“你看那边阳光充足,土质也好,比它们现在长的地方强多了。”


    任久言被他这番歪理逗得摇头:“强词夺理,花木有灵,强行移栽未必能活。”


    “那正好,”萧凌恒突然眼睛一亮,“若是活不成,我就命人年年换新的来,横竖让你四季都能看见花开便是。”


    说罢还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活像个强买强卖的纨绔子弟。


    “你是土匪吗?”任久言忍不住笑出声来,伸手轻轻弹了下萧凌恒的额头:“哪有你这样不讲理的?”


    萧凌恒顺势抓住他的手腕,眼睛亮晶晶的:“那我能怎样?总不能让你天天对着一院子绿叶发呆。”


    说着又往任久言身边凑近了些,“要不我陪你去山上看花?虽然腿还没好利索,但慢慢走应该无碍。”


    任久言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一软:“罢了,就在院子里说说话也是好的。”


    他扶着萧凌恒往石亭走去,“等你伤好了,我们再”


    “再一起去城西吃那家驼峰炙!”萧凌恒抢着接话,眼睛笑得弯弯的,“我知道你最爱那家的味道。”


    任久言嘴角微微上翘,“那…要不加辣的。”


    萧凌恒一怔,随即笑开了花,连应了三声“好”,乖乖被扶着往石亭走。


    走到台阶处,他突然“哎哟”一声,整个人往任久言身上歪去。


    “怎么了?”任久言连忙扶稳他,语气紧张。


    萧凌恒靠在他肩上,眨眨眼:“腿疼~”


    “谁让你非要逞强出来。”话虽这么说,手上的力道却放轻了许多。


    任久言刚在石凳上坐定,某人已经偷偷把棋盘摆好了。


    “陪我下一局?”萧凌恒眼睛亮亮的,“就一局。”


    任久言倒了一杯茶,抬头时看着萧凌恒期待的眼神,指尖在棋盘上轻轻敲了两下:“上次输得还不够惨?”


    萧凌恒立刻不服气地直起身子:“那次是我让你!”


    结果动作太大扯到伤处,疼得“嘶”了一声。


    任久言连忙按住他:“别乱动。”


    手指不经意拂过他额前的碎发,触到微微发烫的皮肤,皱眉道:“你是不是又发热了?”


    萧凌恒抓住任久言的手,贴在脸颊上:“你手凉,舒服。”


    远处传来山雀的啼叫,任久言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端起茶盏递到他唇边:“先把茶喝了。”


    萧凌恒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不喝不喝,不好喝,”


    他砸吧砸吧舌头,嫌弃道:“这什么茶?味道太怪了。”


    “已经加了点槐花蜜。”


    “那也不好喝……”萧凌恒耍赖似的用额头抵住任久言的肩膀蹭来蹭去,“除非你答应我,带我去城南听戏。”


    “好。”任久言又将茶盏往对方嘴边递了递,“那你乖,再喝点。”


    萧凌恒抬起头来,眼睛都一下子亮了,喝茶动作却突然顿住:“等等…这茶里”


    他晃了晃突然发沉的脑袋,“你还加了什么…?”


    任久言不动声色地收走棋盘:“大夫说你要多休息。”


    “任久言!”萧凌恒想瞪他,眼皮却不受控制地往下坠,最后只能含糊地嘟囔,“你耍诈”


    任久言轻轻接住歪倒的人,让对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他听着耳边均匀的呼吸声,极轻地说了句:“睡吧,我在这儿。”


    微风拂过,带着初夏特有的暖意。


    是夜,萧凌恒躺在榻上,听见任久言进门的声音,他气鼓鼓的别过脸去。


    “还在生气?”任久言任久言端着两个碗在榻边坐下,“真不理我了?”


    萧凌恒立刻往床里侧挪了挪,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蚕蛹,只露出个后脑勺对着他。


    “那这碗桂花糖蒸酥酪……”任久言慢悠悠地搅动着碗里的甜羹,“只好我自己吃了。”


    蚕蛹动了动,传来闷闷的声音:“……我尝一口。”


    任久言忍着笑舀了一勺:“不是不理我吗?”


    萧凌恒猛地翻身坐起,结果动作太急扯到被子,整个人歪歪扭扭地栽进任久言怀里,他仰着脸理直气壮:“我改变主意了。”


    任久言连忙扶稳那人的身子,低头看着怀里这个不讲理的家伙。


    “久言,”萧凌恒趁机抓住他的手腕:“明天我们放风筝吧?”


    “大夫说……”


    “就放半个时辰!”萧凌恒晃着他的手,“我保证不乱跑。”他眨巴眨巴眼睛,显得无比真诚。


    任久言看着他期待的眼神,终于败下阵来:“……只能站在廊下看。”


    萧凌恒立刻眉开眼笑,就着他的手把整碗甜羹喝得干干净净,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还要。”


    “不行,”任久言把空碗放到一旁,“该喝药了。”


    萧凌恒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我突然觉得头好晕……”


    任久言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去拽他的被子:“别闹了,我让人备了话梅。”


    被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半晌探出半个脑袋:“……要两颗。”


    喝完药,任久言把两颗话梅塞进萧凌恒嘴里,刚准备起身收碗,手腕突然被攥住。


    他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扣住,萧凌恒直接吻了上来。


    话梅的酸甜在唇齿间炸开,任久言下意识往后躲,却被扣得更紧。


    舌尖抵开齿关,带着药味的苦涩和话梅的酸甜,攻城略地般扫过舌阜,任久言呼吸一滞,手指无意识地揪住了萧凌恒的衣襟。


    “别伤口”他偏头想躲,声音却被吞进更深的吻里。


    萧凌恒的手滑到腰间,隔着衣料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任久言浑身一颤,膝盖不小心顶到床沿,发出“咚”的一声响。


    萧凌恒趁机把人往怀里带,吻得更深。


    任久言能感觉到对方胸膛的起伏,还有隔着衣衫传来的热度。他犹豫着把手搭在萧凌恒肩上,想推拒又怕碰到伤处,最后变成欲拒还迎的轻抚。


    “小…小心…”


    “专心点”萧凌恒含糊地抱怨,牙齿在任久言下唇不轻不重地磨了一下。


    任久言吃痛张嘴,立刻被更凶猛地侵入。


    话梅不知被推到了谁的口中,甜腻的汁水顺着交缠的舌尖蔓延。


    直到任久言喘不过气来推他,萧凌恒才恋恋不舍地退开,却还意犹未尽地啄吻他泛红的唇角。


    两人呼吸交错,萧凌恒的拇指蹭过任久言湿润的唇瓣:“甜吗?”


    任久言耳尖通红,瞥见他衣襟微微渗出的血色,顿时清醒:“伤口裂开了…!”


    萧凌恒满不在乎地舔掉唇上的水光:“那就只能劳烦久言在帮我换一遍药咯。”


    “无赖。”任久言嘴里骂着,身体却自觉的回身去拿药箱。


    夜色渐沉,烛火轻摇。


    任久言平躺在榻上,萧凌恒侧身紧贴着他,整张脸都埋进他颈窝里,温热的鼻息一下下拂过他的锁骨。


    萧凌恒的胳膊横在任久言腰间,手掌不安分地在他腰侧游移,指尖隔着单薄的衣衫轻轻摩挲。任久言被弄得有些痒,忍不住动了动,却被抱得更紧。


    “别闹”任久言低声说道,却也没有真的阻拦。


    萧凌恒低低地“嗯”了一声,像是答应,可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指腹沿着腰线缓缓滑过,带着几分慵懒的占有欲。


    屋内静谧,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任久言的手抚在萧凌恒的胳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拍着,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入睡。


    半晌,他忽然察觉颈间的呼吸节奏变了。


    萧凌恒突然微微起身。


    任久言睁开眼侧过脸,正对上那人的目光,那里面的情绪太过浓烈,让他心头一颤。


    “怎么了?”任久言问。


    萧凌恒的指尖无意识地卷着任久言的一缕发丝,欲言又止。


    须臾,萧凌恒的呼吸明显重了几分,声音低哑:“久言…”


    这声呼唤里藏着太多未尽之言,任久言静静等着,能感觉到枕边人胸膛微微的起伏。


    萧凌恒的手慢慢抚上任久言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颧骨,“我…我想……”


    任久言立刻明白了那人的想法,他心头一热,却又立刻冷静下来。不是因为别的,他此刻考虑的是萧凌恒的伤势。


    二人都没有立刻讲话,屋内一时陷入沉默。


    任久言对着萧凌恒深情的目光,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过两日就是端午了,”任久言轻声扯开话题,“我带你去看龙舟可好?”


    “久言”萧凌恒不满地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尾音拖得又软又长,黏黏糊糊的说,“我想要你…”


    任久言呼吸一滞,连忙按住他作乱的手:“别闹等…等你伤好了”


    他顿了顿,耳尖泛红,“…你别急…”


    萧凌恒像只撒娇的大猫般在他脖子上蹭来蹭去,发丝扫过任久言的耳朵,声音闷闷地传来:“不碍事的…真的,我有分寸。”


    温热的鼻息透过单薄的衣衫,烫得任久言心头一颤。


    任久言垂眸看着胸前的脑袋,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对方后颈,触到微微凸起的骨节。


    任久言何尝不明白?二人这么长时间以来萧凌恒一直在忍耐着欲望他都看在眼里,但他对情事的理解实在暴力得可怜,他并不懂床笫之欢的“欢”到底欢在哪里,他以为所谓的“欢好”不过就是让对方发泄出来罢了。


    “那…”任久言耳根发烫,声音越来越小,“那你老实躺着别动我”


    他咬了咬下唇,“我我帮你”


    说完这句话,他整张脸都红透了,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角。虽然心里已有主意,但真要付诸行动时,还是羞得不行。


    “你帮我?”萧凌恒猛地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帮我??”


    任久言别过脸去,耳尖红得滴血:“就用嘴巴”声音细若蚊呐,几乎要融进呼吸里。


    “啊??”萧凌恒浑身一僵,他不敢相信刚刚听到了什么。


    怔了片刻,萧凌恒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他躺了下来,一把将人搂进怀里,下巴抵在任久言肩头,“你把自己当什么了?我又不是…”


    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他收紧手臂,把人箍得更紧了些。


    “还是等我伤好了再说。”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却又藏着几分说不出的心疼。


    第89章 粽子…废物…


    午时过半,日头高照。


    正午的阳光洒满庭院,萧凌恒用完午膳就坐不住了,眼巴巴地瞅着墙角那架新扎的燕子风筝:“久言~~”


    任久言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卷:“知道了。”昨日确实是他一时心软应下的,现在后悔也晚了。


    他拿起风筝走到院中央,趁着一阵风来,手腕轻抖几下便将风筝送上了天。线轴转动,那燕子很快就在蓝天中稳稳地翱翔起来。


    “给。”任久言把线轴塞进萧凌恒手里,却不放心地站在他身后半步,“小心些,别扯太急。”


    萧凌恒兴奋地接过线轴,仰头望着越飞越高的风筝。阳光落在他带笑的眉眼间,连睫毛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忽然往后一靠,整个人倚在任久言肩上:“这样看得更清楚。”


    任久言猝不及防被他靠了个满怀,下意识伸手环住他的腰稳住身形。


    萧凌恒得寸进尺地拉起任久言的手,在线轴握住:“一起放。”


    线轴上任久言的手背与萧凌恒的手掌紧紧相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心的温度。


    风筝在云端轻轻摇曳,线轴在他们手中微微震动,仿佛在传递着某种隐秘的心跳。


    “再放高些。”萧凌恒仰着头说,发丝蹭过任久言的脸颊,痒痒的。


    任久言无奈,只得带着他的手又放出一段线。风筝越飞越高,渐渐变成蓝天中的一个小黑点。


    一阵疾风吹来,风筝线猛地绷紧。萧凌恒眼疾手快地握住任久言的手往回一收,这才避免断线。


    萧凌恒趁机转过身来,下巴差点撞上任久言的额头,两人四目相对,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萧凌恒的瞳孔在阳光下呈现出浅浅的琥珀色,像是盛着一汪蜜糖。


    “小心别扯到伤口…”任久言别开眼,声音有些发紧。


    萧凌恒轻笑一声,非但没有退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继续操控风筝。他的后背贴着任久言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声。


    风筝在云端翩翩起舞,地上的影子依偎成双。


    两人正专注地收放着风筝线,忽然听见院门处传来脚步声。沈清安走进来,身后的小厮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食材。


    “倒是好兴致,”沈清安挑眉看着天上的风筝,“都能放纸鸢了,看来腿伤是好利索了?”


    萧凌恒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线轴:“多亏我家久言照顾得好。”说着还往任久言身边靠了靠。


    任久言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朝沈清安微微颔首致意。


    “这些是什么?”萧凌恒好奇地打量着小厮手里的东西。


    沈清安示意小厮把东西放在石桌上:“过两日就是端午了。外头卖的粽子年年都是那几样,今年咱们自己包些新鲜的。”


    他解开包袱,露出里面各色馅料,“腌驼肉、杏仁泥、花果松,还有你爱吃的咸蛋黄。”


    萧凌恒眼睛一亮,正要凑近看,却被任久言按住肩膀:“先把风筝收回来,再去洗手。”


    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反驳的意味。


    萧凌恒撇撇嘴,还是乖乖开始收线。


    沈清安看着两人的互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任久言转头吩咐小厮去准备粽叶和棉线。


    “花小姐呢?”萧凌恒一边收着风筝线一边问道,线轴在他手里转得飞快。


    沈清安接过小厮递来的湿帕子擦手:“千岁同乔公子去了侗州,说那里的端午最是热闹。”


    他挽起衣袖,露出腕上系着的五色丝,“今年就我们几个过节,总要有些新意。”


    三人围坐在石亭里。


    /:.


    任久言熟练地将两片粽叶叠成漏斗状,舀了一勺糯米垫底,又放上咸蛋黄和五花肉。


    萧凌恒学着他的样子拿起粽叶,却怎么也折不好形状。


    “慢点慢点,”萧凌恒手忙脚乱,“我也要学。”


    他学着任久言的样子对折,却怎么也捏不出那个漂亮的尖角,米粒从缝隙里簌簌漏下,在石桌上堆出个小雪堆。


    任久言叹了口气,“不是这样的。”


    他起身站到萧凌恒身后,双手覆在对方手背上,带着他将粽叶边缘折出整齐的褶皱:“左手要这样压住,右手慢慢收口。”温热的呼吸拂过萧凌恒的耳畔。


    “久言先生教得真仔细。”萧凌恒故意往后靠了靠,后脑勺抵在任久言肩上。


    沈清安轻咳一声,将一碟桂花蜜推过来:“试试甜口的?我在馅料里加了松子仁。”


    萧凌恒正要伸手去接,楚世安和封卿歌各拎着竹篮走进来,篮里堆着新鲜的箬叶和五彩丝线。


    “路上看见今年的新粽叶”楚世安话说到一半,看见亭中景象不由失笑,“看来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快,”沈清安笑着招呼两人,“来的正是时候,正刚开始呢。”


    封卿歌大步流星的走到桌前,好奇地戳了戳萧凌恒面前歪歪扭扭的粽子:“萧兄这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懂什么?”萧凌恒誓死捍卫尊严,“要不是我这双妙手,这辈*子你都见不到会劈叉的粽子。”


    石亭里顿时热闹起来,小厮又搬来两张矮凳,五个人围坐在石桌旁。


    楚世安研究着用彩线缠出如意结,却把粽子捆得像个蚕茧。


    沈清安笑着摇头,拿起一束彩线:“缠粽子要这样打结。”他手指灵活地绕了个八字结,“楚大人试试?”


    楚世安学着他的动作,却把线缠成了死结,他“无助”的抬眸看向沈清安。


    “……”沈清安看着乱七八糟的绳结,犹豫再三,那声“笨蛋”到底是没好意思说出口,“无…无妨,一点点来…”


    封卿歌也不太会,用力拉线时线都扯断了,没收住力气直接打翻了自己面前的糯米碗,着急忙慌地去扶。


    “噗,你还笑话我呢,还以为你多厉害。”萧凌恒无情嘲笑。


    说着,还趁机往任久言脸上抹了道糯米浆,却被对方反手在额头贴了片粽叶。


    几人各忙活各的,整个石亭乱得像被土匪打劫过似的。各种食材满天飞,萧凌恒三人笨手笨脚地折腾着粽叶,糯米撒得到处都是,活像在桌上下了场雪。


    萧凌恒手里的粽叶怎么折都漏米,急得直冒汗:“这破叶子…我还真就不信了…看我——”


    说着,他一用力,直接把粽叶撕成了两半。


    “……”


    封卿歌更离谱,包着包着发现粽子底下开了个洞,米粒哗啦啦往下掉。他本能的用力握住粽身,结果把馅料挤得到处飞溅,一颗咸蛋黄直接飞在了楚世安脸上。


    “对不住对不住!”封卿歌赶紧去擦,结果沾满糯米的手把楚世安抹成了个大花脸。


    楚世安也不恼,顶着一脸糯米笑道:“封将军这是想把我包进粽子里?”


    沈清安看着满桌狼藉,扶额叹气:“你们这是包粽子还是打仗呢?”


    萧凌恒不信邪,非要再包一个。结果折腾出来的粽子歪七扭八,活像被驴踢过的麻袋。


    他献宝似的捧到任久言面前:“这个肯定行!这绝对不漏!”


    话音未落,米粒就跟逃难似的从各个角落往外窜。


    萧凌恒手忙脚乱地去捂,结果越捂漏得越欢,急得他直接用手掌把粽子整个包住,假装无事发生。


    “噗——”沈清安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任久言也绷不住笑了。


    “萧兄,你这双妙手当真是妙极,”封卿歌五十步笑百步,“一个粽子用六片叶子还能漏,太有天赋了。”


    “你好意思说我?”萧凌恒嫌弃地拎起封卿歌的“作品”,那粽子已经瘫成三角饼,米粒正哗啦啦往下掉,“你这包了个啥?漏斗啊?”


    楚世安包的粽子早散成一滩,粽叶和糯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默不作声的死死捂住自己面前那堆“不明物体”,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两人的炮火冲向自己。


    “楚兄,”萧凌恒突然扭头,吓得他一哆嗦,“你这捂什么呢?”


    “没、没什么。”楚世安手捂得更紧了。


    封卿歌眼尖,一把掀开他的手:“嚯!楚大人这是发明了新菜式?粽叶拌饭?”


    “你……”楚世安试图反击,他嫌弃的指向封卿歌手边的可疑物体,“你那是什么?米和叶子都分家了。”


    互相嫌弃间,任久言默默把漏米的“残次品”都收进自己碗里:“别争了,这些就当粥喝吧。”


    三个武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院子里闹哄哄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办什么比武大会。小厮们躲在廊下偷笑,这哪是在包粽子,分明是在演滑稽戏。


    不知尝试了多少回,萧凌恒偷偷用粽叶包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形状的粽子。


    “给。”他把“爱心粽子”推到任久言面前,眼睛亮晶晶的。


    任久言看着那个漏着米的奇怪粽子,嘴角抽了抽:“这煮了会散。”


    “谁说的?”萧凌恒理直气壮地把它塞进任久言手里,“今晚你吃这个。”


    任久言没辙,他只能接过“爱心粽子”重新二次加工一下,否则铁定会散的。


    日头西沉时,蒸笼已经冒出袅袅白汽。


    石桌上堆满了粽子,沈清安包的规整四角粽像列队的士兵,任久言做的小脚粽玲珑可爱。


    至于那三人包的……


    算了……


    晚风送来凉爽,檐下的风铃叮咚作响。蒸笼里飘出的粽香弥漫在院子里,将这一刻的温暖妥帖收藏。


    萧凌恒坐在秋千上轻轻摇荡,把玩着腕上任久言刚给他系上的五色丝线。


    沈清安与任久言在石亭内对坐下棋,黑白交错,难解难分。


    楚世安把玩着萧凌恒的长剑,突然,他转过头来对坐在石亭的台阶上的封卿歌说:“封将军,”他晃了晃长剑,“比试比试?”


    封卿歌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楚大人这是手痒了?”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随手折了根细竹枝,“不过我这会儿可没带兵器,就用这个凑合吧。”


    萧凌恒一听来了兴致,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立刻蹦起来,“我也来我也来,加我一个。”


    任久言默默的偏过头来飞过去一个眼神,“萧凌恒。”


    “就比划两下~”萧凌恒眼睛亮晶晶的,活像讨食的小狗,“保证不会扯到伤口。”


    “不行,”任久言不再看他,回过头继续看着棋局,“一下也不行。”


    萧凌恒是个胆儿大的,也是个胆儿小的,见任久言这么决绝,他可不敢违拗。他撇了撇嘴,鼓鼓腮帮子,委委屈屈的站在原地。


    封卿歌见状嗤笑一声,开口:“我俩可没打算带你。”


    楚世安已经挽起袖子,接过封卿歌递来的树枝掂了掂:“封将军,输了的人今晚要多吃三个粽子。”


    “怕你不成?”封卿歌随手挽了个“剑”花,“不过楚大人可要小心,我这木枝抽人可疼得很。”


    任久言无奈地摇头,一边下棋还不忘叮嘱:“别打坏我的植物。”


    御书房内烛影摇曳,袅袅茶香氤氲在空气中。年逍与许怀策分坐两侧,捧着茶盏却未饮,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主位的沈明堂身上。


    沈明堂倚在木椅中闭目养神,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扶手。


    半晌,他缓缓睁眼,眸中闪过一丝欣慰:“那两个孩子,总算是磨出来了。”


    声音低沉,却透着几分满意,“萧羽杉如今学会了隐忍,任顷舟也有了自己的立场。”


    年逍放下茶盏,犹豫片刻后问道:“打算何时让他们回朝堂?”


    沈明堂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等过了端午再说。”


    许怀策捻着茶盖,若有所思:“那西域那边的事”


    “西域那边……”沈明堂思忖片刻,“怎么也得等那小子养好伤。”


    他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再者说,目前那边还不算没有退路,没必要现在就动。”


    年逍点头:“也好,正好趁这段时间让暗卫再摸清楚些情况。”


    许怀策沉吟道:“要不要先派小任大人去探探路?”


    “不必。”沈明堂放下茶盏,“此事要等他们二人一同前往才稳妥。”他看向窗外渐暗的天色,“端午前让他们好好歇歇吧。”


    烛花“啪”地爆了个响,三人一时无话。


    与此同时,辞霁川也正在辞府书房内的窗边驻足,抬着头望向天空,夜色在他眼中沉沉浮浮。


    许久许久,他身形纹丝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后炭盆里,一封信笺正被火焰吞噬,渐渐化作灰烬。


    他转身时,最后一点火星恰好熄灭,指节无意识地轻叩窗棂,在寂静的书房里发出规律的轻响。


    “…谷天涯这个老废物…”


    低语消散在夜色中,炭盆余烬的红光映着他半边侧脸,将深邃的眼窝笼在阴影里,辨不清情绪。


    第90章 鱼呢鱼呢????


    五月初五,端午。


    今日的山庄可谓是热闹,沈清安念及萧凌恒和任久言自春节后接连受伤多灾多难,庄里的饮食又一直都比较没滋没味儿,他特意差人送来了一个淮南名厨,要为两人准备一桌丰盛的端午宴席。


    辰时刚过,萧凌恒拿着厨子拟好的菜单找任久言商量:“今日宫里设宴,清安和楚兄都去了,就剩咱俩作伴。”


    他抖了抖手中的单子,“久言,你看看这些菜合不合胃口?”


    任久言仔细看过菜单,点头道:“菜色很丰盛,不如在院里摆席,叫上大家一起?也热闹些。”


    “要不说还是久言与我心有灵犀呢,”萧凌恒眼睛一亮:“我也这么想的,这段时间也是辛苦他们了,跟着我出生入死的。”


    说着就要往外走,却因动作太大牵动了左肩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任久言连忙扶住他:“急什么?伤还没好利索就乱动。”语气虽责备,手上却小心地帮他托着手臂。


    “没事没事,”萧凌恒满不在乎地咧嘴一笑,“端午佳节,总不能窝在房里过。”


    他忽然凑近任久言耳边,压低声音道:“厨子还特意备了鱼汤和蟹粉狮子头,我暂时碰不了这些发物,你替我多用些。”


    任久言疑惑,“五月的螃蟹哪来那么多的黄”


    “这你就不懂了,”萧凌恒一边往外走,一边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淮南厨子自有妙招,我听他的意思是同咸蛋黄混合起来,保准让你吃不出差别。”


    正说着,韩远兮带着几个侍卫从回廊经过,萧凌恒立刻扬声招呼:“来得正好!今日端午,都别忙活了,晌午一块儿在院里吃席!”


    韩远兮等人面面相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任久言随即温声道:“大家不必拘礼的,一起住了这么久,那就是家人了。”


    众人这才露出喜色,七嘴八舌地谢过,有个年轻侍卫忍不住问:“将军,听说今日有淮南来的大厨?”


    萧凌恒正要答话,忽然一阵浓郁香气飘来,众人循着香味望去,只见厨房方向几个仆役正抬着蒸笼往这边走,腾腾热气里裹着粽叶的清香。


    “看来不用我多说了,”萧凌恒笑着拍了拍任久言的肩,“走,咱们先去亭子里晒晒太阳等着。”


    他看向韩远兮,“带几个人去城里买几坛雄黄酒,多买些,今日大家都有份。”


    任久言皱眉:“你的伤”


    “就尝一小杯,”萧凌恒竖起一根手指,眨眨眼,“应个景儿。”


    任久言无奈摇头,却也没再反对。


    两人并肩往中庭石亭走去,身后跟着兴高采烈的众人。


    阳光透过长廊,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石亭内,萧凌恒早让小厮备好了艾叶、菖蒲等香料,还有各色丝线整齐地摆在石桌上。


    “久言,”萧凌恒拉着任久言在石凳坐下,指尖拨弄着五彩丝线,“你帮我亲手做一个香囊好不好?我要挂在榻上。”


    任久言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材料,微微蹙眉:“我怕是做不好的…”


    萧凌恒笑着拿起一束靛青丝线往他手里塞:“只要是你亲手做的,就是最好的。”


    说着又挑出几片晒干的艾叶,“就用这个,驱蚊安神最好。”


    任久言无奈接过,指尖擦过萧凌恒的掌心,继而低头整理起丝线。


    萧凌恒却得寸进尺地凑近,下巴几乎搁在他肩上:“我帮你理线。”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际,任久言手指微颤,丝线交缠在了指节上。


    萧凌恒低笑出声,伸手替他解开:“这么紧张做什么?”指尖故意在那人虎口多停留了一瞬。


    “你…你好好坐着……”任久言余光瞥见小厮和将士们都暗暗瞄向二人,时不时的还发出偷笑的声音,耳根忽而热了起来。


    亭外传来脚步声,几个将士抬着长桌站在台阶下,进退两难地轻咳一声。


    任久言立刻默不作声的往旁边挪了小半尺,低着头理着丝线。


    萧凌恒混不吝的笑着抬眼看向几人,说道:“我看着……”


    他手指了指东边的青石砖空地,“摆那吧,摆那就行。”


    几人放好后赶紧退下,走出老远还听见自家大人带着笑意的声音:“久言,这个结不是这么打的”


    厨房里热气蒸腾,淮南来的老厨子正带着两个帮厨忙得脚不沾地。灶台上四口大锅同时开火,炖煮煎炒的香气混作一团。


    靠窗的案板上,一条鲤鱼已被处理得干干净净。鱼身两侧划了细密的斜刀纹,鱼鳃处还塞着几片去腥的姜片,正静候下锅。帮厨的小厮往鱼身上抹着料酒,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鱼是要做药膳鱼汤的。


    墙角的大陶盆里浸着泡发的瑶柱和香菇,旁边竹筛上晾着刚焯过水的嫩笋尖。


    老厨子抽空瞥了一眼,对帮厨嘱咐道:“把火腿切丁的活儿仔细些,这是要做八宝豆腐的,刀工马虎不得。”


    灶台另一侧,整只的肥嫩母鸡正在砂锅里小火慢炖,汤色已渐渐泛出奶白。厨子掀开锅盖,撒了把枸杞进去,浓郁香气顿时溢满整个厨房。


    “师傅,蟹粉备好了。”年轻帮厨端着碗过来,金黄的蟹粉上还冒着热气。


    老厨子点点头,转身去查看蒸笼里的狮子头。掀开笼盖的瞬间,混合着荸荠清香的肉味扑面而来。他用竹签戳了戳,满意地看到肉丸中心恰到好处的粉红色。


    灶间东侧的蒸笼正冒着腾腾热气,三层高的竹制蒸笼里码着昨日包好的粽子。


    帮厨的小厮蹲在灶前添柴,不时用袖子擦汗。老厨子掀开最上层的笼盖,热气顿时扑面而来。他用筷子戳了戳其中一个粽子,糯米的香气混着粽叶的清香立刻溢了出来。


    “再焖半刻钟。”老厨子吩咐道,顺手把几个系着红线的粽子挪到中间,这是萧凌恒特意多加了蜜枣的甜粽,吩咐是给任久言准备的。


    蒸笼旁的案板上摆着几个青花瓷碟,已经盛好了白糖和桂花蜜。只等时辰一到,这些浸满粽叶香的糯米团子就要被端上桌,成为端午宴上最应景的点心。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小厮探头进来:“主子问还要多久开席?”


    “半个时辰就好。”老厨子擦了擦汗,指着准备好的凉菜,“劳烦先把这个蓑衣黄瓜和水晶肴肉端出去。”


    说着,老厨子往锅里又加了勺猪油,准备开始煎鱼炖鱼汤。


    小厮刚端起盘子,突然听见院子里传来萧凌恒的笑声和任久言无奈的应答。


    “我家久言做的就是好看!”萧凌恒拎起刚做好的香囊,那歪歪扭扭的布片勉强能看出是个蝴蝶形状。


    ……如果忽略左边翅膀比右边大了整整一圈的话。


    任久言伸手要拿回来:“算了,太丑了。”


    萧凌恒却高举着手臂躲开,笑得见牙不见眼:“谁说的?这蝴蝶多精神,跟别的都不一样。”


    说着还故意晃了晃,香囊里装的艾草簌簌作响。


    任久言实在受不住这番“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夸赞,耳根发烫地岔开话题:“该去喂鱼了,别让它们饿着等午膳。”


    “成。”萧凌恒顺手揽过他肩膀,指尖还勾着那个歪歪扭扭的香囊。


    两人穿过回廊来到前院池塘。水面映着天光,几尾名贵的漂亮鱼见人影便聚拢过来,红白相间的鳞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任久言从石台取下鱼食罐,忽然动作一顿。


    “鱼呢?”他望着水面轻声嘀咕。


    往常最活跃的那条鲤鱼不见了踪影。


    萧凌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


    任久言抬头看他,眉头微蹙,眼里带着几分委屈。萧凌恒心头一紧,立刻转身对身后的将士和小厮问道:“池子里那条大鲤鱼呢?”


    侍卫们面面相觑,突然,其中一个上前回忆道:“将军……我清早好像见那淮南的厨子来过前院……”


    话音未落,远处厨房方向突然飘来一阵葱姜爆锅的香气。


    任久言的目光转回看向萧凌恒,委委屈屈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又心疼又无法安慰。


    萧凌恒脸色顿时变得精彩万分,他张了张嘴,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他…那个…这…应该不能吧……”


    任久言盯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嘴角慢慢垮下来。那是他每日亲自喂食,连鳞片有几片都数得清的小鱼。


    “久言久言…你别难过……”萧凌恒小心翼翼地凑近,像只做错事的大狗似的跟在任久言身后转悠,“要不我给你买一条?不,十条?”


    任久言抿着嘴不说话,轻轻摇了摇头,默默绕过他往后院走。


    萧凌恒急得直挠头,转身对着几个侍卫瞪眼:“你们当时怎么不拦着点??他不知道这鱼是什么你们还不知道??”


    “将军…我、我们真不知道那师傅是来捞鱼的,这这这……”


    萧凌恒急得原地转圈,活像只热锅上的蚂蚁,“快!快去厨房,如果鱼还活着让他千万别动!!快去!”


    一个小厮扭头就往厨房冲,结果被绊了个趔趄。


    侍卫们手忙脚乱往厨房跑,萧凌恒一瘸一拐的边追边喊:“跑快点!要是鱼已经下锅了就让厨子自己吃了!千万别端上来!要是敢让久言看见一片鱼鳞……”


    此时厨房里,老厨子正美滋滋地往锅里煎到一半的鲤鱼淋热油,完全不知道一场“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突然,就见几个侍卫冲进来大喊:“住手!别动那条鱼!”


    老厨子吓得手一抖,半勺热油直接浇在了自己脚面上,疼得直跳脚:“哎哟喂!这又是闹哪出啊?”


    萧凌恒气喘吁吁赶到,看着“死不瞑目”的鲤鱼眼前一黑:“完了完了,这下真完了”


    侍卫灵机一动:“大人,要不咱们现在去集市买条活的放回池子里?就说是厨子捞错了”


    萧凌恒绝望地看着那条花刀开的得漂漂亮亮的鱼,欲哭无泪的说:“你觉得久言是傻子吗?”


    任久言抱着膝盖坐在厢房的窗边,听见门响也没回头。萧凌恒蹑手蹑脚地蹭进来,手里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久言”萧凌恒小声唤他。


    任久言这才慢吞吞转过脸,眼角还泛着点红。他抿着嘴没有吭声,只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瞧着萧凌恒,像只被抢了鱼干的猫。


    萧凌恒被他看得心尖发颤,藏在背后的手都抖了抖,他蹭到任久言跟前,神秘兮兮地晃了晃身子:“久言,别难过了,猜猜我给你带什么了?”


    任久言还在情绪里,仍旧是委屈巴巴的看着萧凌恒眨眼睛。


    萧凌恒单膝蹲在任久言面前,献宝似的捧出个精致的木雕小像,是个栩栩如生的任久言侧脸雕像,连睫毛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这是我去岁雕的,一直不太结实,就没送给你”萧凌恒轻轻晃了晃,结果木像的鼻子突然“咔”地掉了下来。他手忙脚乱去接,又碰掉了木像的一只耳朵。


    任久言愣愣地看着满地零件,萧凌恒举着个无鼻无耳的木雕,讪讪道:“我就说不太结实…”


    说着把木雕倒过来,“不过…这样放的话能当笔架用”


    任久言眼神澄澈的看着萧凌恒的眼睛,只听那人笨嘴拙舌:“久言…我知道你难过,此刻就你我二人,不…不必忍着…”


    二人对视之余,那个残缺的木雕正可怜巴巴地躺在两人中间,成了接下来这场暴风雨般的痛哭最无辜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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