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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党派之争 衰落的王朝、制衡之术……


    大晟王朝二百三十七年, 十月,十七岁的赵从煊登上皇位,改年号为永昌。


    永顺帝驾崩后, 留下的是一个满目疮痍的大晟王朝,内有奸佞小人祸害朝纲、外有敌国番邦虎视眈眈。


    新帝继位, 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然而, 远在西北的代王赵铎宣称新帝无能, 被权臣所操控, 于是在西北建立政权,号称“北晟”。


    本是奉命出兵抵御北狄的赵铎, 在自封为“靖天帝”后, 与北狄达成了交易, 先是用金银、丝绸贿赂北狄将官, 又将美人赠予北狄可汗。


    饶是这样, 北狄蛮寇‘吃饱喝足’后仍起贪心。


    大晟王朝如今在分崩离析的边缘,北狄自然想趁此分一块肉吃。


    北狄内部, 虽不乏有好战者,但北狄作为草原上的王庭,对周遭邻国向来是以洗劫金银、粮食为主, 缺的是一个问鼎中原的野心。


    现在,时机就摆在他们面前。


    “靖天帝”赵铎身边的谋臣不少,有人道:“天下一统,看的是形势和人心。万万不可让北狄入主关中, 否则,受难的必然是百姓,届时人心若失, 与永顺帝有何不同?”


    现在大晟新君继位,且在外人眼中看来,新君赵从煊是一个懦弱无能的君主。


    那么此时,争的便是一个人心。


    赵铎听取身边谋臣的建议,重新与北狄建立盟约,每年赠送金银珠宝,只需要北狄适时牵制朝廷边军即可。


    这对北狄来说,简直是天降的馅饼,便立即答应了下来。


    北狄退兵,边关百姓对赵铎感恩戴德,西北一带,百姓渐渐以“靖天帝”为主


    永昌元年,十二月。


    对朝廷而言,“北晟”政权的建立,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朝廷却分身乏术,只因反叛军卷土重来,而为首者是尉迟诀,是尉迟徽的儿子,年约二十七。


    尉迟诀很快便占据了整个冀州,朝廷军对此竟毫无反抗之力。


    不由地让人猜想,尉迟徽真的死了吗?他的部下先前分明逃奔四方,怎么会这么快便汇聚在了一起。


    但这个问题,朝臣们只敢想,而不敢问。


    尉迟徽身死的消息是太尉陈威传回来的,陈威手中有二十万大军的兵权,包括河北、陇西两地精锐。


    按理来说,新君继位后,兵权的虎符应交回到皇帝手中。


    但太尉却以反叛军余孽未消为由,没有交出兵权。


    新帝赵从煊也没说什么,反而加封陈威为平阳侯,享食邑三千户。


    永昌二年,二月。


    金銮殿,群臣肃立。


    早朝结束之际,太尉陈威忽而出列,沉声道:“臣请陛下赐婚,将永安公主嫁给犬子陈伦。”


    永安公主,本朝唯一的待嫁公主,新帝赵从煊的妹妹。


    殿内骤然一静。


    陈伦早就娶妻生子了,陈威要笼络皇权的心未必太急了些。


    但凡是令公主嫁给他的幼子陈易,朝臣也不敢多说什么。然而,陈易自落入反叛军手上后,便彻底没了音信,不知是死是活。


    大司农程勉之质问道:“公主乃千金之躯,怎可为妾?”


    殿内大臣低声附和。


    现在太尉陈威的权势已经很大了,若再加一层皇亲国戚的关系,这大晟是姓赵还是姓陈,可就未知了。


    闻言,陈威神色不变,又道:“陛下,臣已令犬子休妻,正室之位空悬,若公主嫁入我们陈府,必以正妻之礼相待。”


    “虽是正妻,也是继室,陈太尉此举,未免有辱皇家体统。”程勉之道。


    陈威的目光冷冷地扫过他,眼底毫无笑意,随即他看向龙椅上的赵从煊,问道:“陛下,意下如何?”


    未待赵从煊开口,萧伯瑀道:“永安公主年方十五,尚且年幼,且天下局势未定,太尉应以社稷为重。”


    陈威到底和梁平是一路人,都想掌控皇权。


    陈威敢给程勉之使绊子,可对于宰相萧伯瑀,他却不得不退让半步。


    萧家名望极高,朝堂中,无形中受萧家提拔的官员遍布天下,且萧伯瑀自入仕以来,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眼下,萧伯瑀将江山社稷放在前,若陈威再提及儿女婚情,岂不成笑耳。


    殿内鸦雀无声,众臣低眉垂首,无人敢插言。


    陈威捏紧了双拳,半晌,终于道:“萧相所言极是。”


    退朝后,宣政殿。


    赵从煊屏退伺候的宫女太监,待只剩下他和萧伯瑀二人后,他起身扑了个满怀。


    “我我好想你。”赵从煊的声音闷闷的。


    萧伯瑀担心有耳目,本想推开他,可听见他的声音后,心间骤然发软,便不由地轻抚着他的肩,放轻了声音:“陛下”


    两人只抱了一小会儿便分开了。


    赵从煊小声地提及早朝的事,“太尉不会善罢甘休的。”


    要不是太尉的几个女儿中,只有一个十岁的幼女尚未出阁,恐怕早就将人送入宫中了。


    赵从煊继位后,后宫无一位嫔妃。


    新帝虽然无能,但到底是一国之君,暗地里早有大臣想将女儿送入宫中。


    这些,萧伯瑀不是不知道,甚至于,有一些人还与他商讨,新君赵从煊喜欢什么样的美人


    说着说着,便问起萧伯瑀怎么还未娶妻生子。


    即便不能入宫为妃,嫁入萧家的话也能平步青云。


    无奈,萧伯瑀只道:以国事为重,暂不思儿女之情。


    因此,今日早朝上,萧伯瑀以江山社稷为重,来劝退太尉打消儿女婚情,百官连连点头附和。


    “陛下别太过担心。”萧伯瑀轻声安抚道:“陈太尉也算是三朝元老,行事不会太过。”


    至少,在永安公主十六岁前,不会再提起这件事。


    “好。”赵从煊点了点头。


    宰相府中,政务堆叠,萧伯瑀不能留太久,他叮嘱了一番,便准备离开,“臣,先行告退。”


    而后,却见赵从煊双手放在榻上,仰着头看着他。


    一个字没说,却胜千言万语。


    见状,萧伯瑀的神色一滞,脚步才退了一步,便见赵从煊的嘴角已经下耷了些,眼神也暗淡了下来,虽然只有细微的表情变化。


    萧伯瑀心头微叹,他微微上前一步,轻声道:“陛下闭上眼睛,可好?”


    “嗯?为什么”赵从煊歪了歪脑袋,但很快便如他所愿,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萧伯瑀缓步上前,俯下身来,而后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赵从煊的眼睫微颤,半晌,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然而,殿内已经空无一人。


    许久过后,他抬起手,轻轻触碰了自己的唇,眸中的神色令人看不清他的深意。


    宰相府。


    萧伯瑀投身于政务之中,西北的“北晟”政权,朝廷分身乏术,只能先将重心放在清除叛乱中。


    除了被反叛军占据的冀州,其他地方吏治混乱,以至于流民越来越多。


    究其原因在于,永顺帝下发的卖官鬻爵政策。


    在州郡之下,地方官吏有法不依、横征暴敛、滥施淫威。


    不日后,宰相府下令,严惩地方酷吏,奖惩有制;又以皇帝诏令下发各地:上应天时,下顺民心,减免赋税,鼓励农民耕种。


    朝廷的一系列政策下来,被压迫的大晟王朝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五月。


    局势渐渐稳定,长安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世家们陆续回来,萧父和萧母前几日也回到了长安。为此,冷清多月的萧府终于热闹了一回。


    不知是不是多日未见,萧父特地将萧家几个旁亲也邀了过来,摆了一席家宴。


    萧远道这一辈,有大哥萧远峰,三弟萧远河,虽不是位高权重,但在朝廷上也算是各有要职。


    而到了萧伯瑀这一辈,更是人才辈出。


    但是为了避嫌,几个旁支都在各地州郡任职,鲜少聚在一起。


    这一回,家宴上多出了好几个生面孔,家宴上一片合欢,没有人提及任何朝政之事,但萧伯瑀却明白了萧父的深意。


    家宴过后,书房内。


    萧父问道:“伯瑀,当今圣上是什么样的人?”


    萧伯瑀没有回答,这个答案众人皆知,大晟王朝已经走向衰落,即便是个贤明之君也难以挽回倾颓之势,更何况还是一个毫无主见的帝王。


    无能君主之下,必然是党派之争。


    若让陈威一家独大,整个天下迟早改姓为陈。


    萧家世代为官清正,风节凛然,从不参与结党营私之事,但这是基于一个盛朝之下。


    而如今,王朝衰落,萧伯瑀必须要争,这不只是保住萧家的殊荣,更是能否挽救这个没落王朝的关键一步。


    见萧伯瑀没有回答,萧父长叹了一口气,缓缓道:“陈威的女儿还小,但他还有旁亲,不用多久,陈氏的女子必然入宫为妃,你要在此先他一步。”


    “你还有一个堂妹叫萧芷嫣,今年芳十七”


    萧父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他明知道,赵从煊身为帝王,必然会纳嫔妃入后宫。


    而他身为臣子,更是理应劝陛下以开枝散叶为重。可一想到这些,他只觉心头被一块巨石压得他难以喘息。


    “伯瑀,你听见了吗?”萧父面色沉重,他是为了大晟王朝着想。


    良久,萧伯瑀才点了点头,声音不觉间沙哑了许多,“我知道了。”


    走出书房后,萧伯瑀双腿似乎变得沉重,他走在连廊下,回房的这一段路他走了二十多年,却从未觉得有今日这般遥远。


    “大少爷,您怎么了?”田安恰好拎着一壶茶水过来,见他神色极为怪异,不知是伤心还是生气。


    田安跟在他身边十多年,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让人不敢靠近。


    萧伯瑀脚步一顿,他轻声道:“出去”


    “啊?”田安小心翼翼道:“大少爷,您真的没事吧?”


    萧伯瑀低着头,再次道:“出去。”


    田安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萧伯瑀的手指用力地抓着廊下的柱子,木屑刺入他的指尖,隐隐溢出了血迹。


    见状,田安再不敢多说什么,连忙退出了院子。


    不知过了多久,萧伯瑀才缓缓抬头看向皇城的方向。


    第32章 赏荷 争先、克制、无法克制的吻……


    六月的御苑, 荷风送香,碧叶连天。


    太后在太液池设下赏荷宴,邀大臣命妇、女眷入宫赏荷。


    此一举动, 众人皆知是何意,便都早早地梳洗打扮后入宫。


    太液池畔, 放眼望去,群芳列序。


    站在太后身旁的是陈氏之女, 陈巧儿, 她的叔父是当今太尉陈威。


    陈巧儿年芳十九, 永顺年间,其父便想让她入宫, 但不知为何, 最后竟不了了之了。


    不过, 坊间有传闻, 陈巧儿十六岁那年和一个家仆私奔, 但逃出长安没多久便被陈家的人追了上来,那个家仆被乱刀砍死, 陈巧儿贞烈,竟用石头划伤了自己的脸。


    永顺帝素来只爱美人,若是陈巧儿脸上没有疤痕, 恐怕前几年就入宫了。


    今日的赏荷宴,陈巧儿以面纱遮脸,这倒是让旁人多了几分好奇。但她的身份摆在那里,除了皇帝和太后, 没人敢叫她摘下面纱。


    除此之外,赏荷宴的一众女眷中,萧氏之女, 萧芷嫣容貌和气质格外出众,她一袭天水碧纱裙,往那一站,便犹如傲然挺立的清荷,一出现便引起了太后的目光。


    时辰将至,众人向太后行礼。


    太后含笑抬手:“都免礼罢,今日不拘礼数,只当自家园子逛逛。”


    众女谢恩,依次入座。


    然而,赏荷宴已过半,却始终没见皇帝出现,太液池畔的丝竹声渐渐低了下去。


    席间命妇、女眷低声交耳,不时地望向宫门的方向,这总不能单纯是一场赏荷宴吧?


    太后微微蹙眉,侧首对身旁的大宫女道:“去看看。”


    宫女低声应下,匆匆退了出去。


    一个身着浅粉色襦裙的女子微微拧着秀眉,她捏着团扇,扇面下的唇角微微撇了撇,嘟囔道:“这茶都凉了两回了……”


    女子名为宋书涵,是曾经的校书郎,如今的侍御史宋百鸿的妹妹。


    永顺帝驾崩后,梁平掌控皇城的一段时间里,又杀了许多天子近臣,以至于,在赵从煊继位后,宋百鸿一跃升迁为侍御史。


    侍御史这一官职不高,平日里负责皇帝诏书起草、呈递大臣奏章等。侍御史隶属于御史中丞,而御史中丞又是御史大夫的下属官职。


    宋书涵长相娇俏,很是讨人好感,虽然出身低微,但一来便和几个世家女子聊得甚欢。


    她身体微微朝着萧芷嫣靠去,掩唇道:“萧姐姐,你说,陛下还来不来了?”


    一旁的萧芷嫣闻言,眸光微动,笑着摇了摇头,“不知。”


    忽然,宫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整理衣衫妆容,目光灼灼地望向入口。


    “陛下驾到!”内侍尖细的嗓音传来。


    太液池畔的丝竹声一停,众人下跪行礼。


    萧伯瑀跟在皇帝身旁,目光轻轻扫过一众女眷,而后又垂下了眼帘。


    “皇帝终于来了。”太后脸上堆起笑容,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悦。


    赵从煊身着一袭月白色常服,见一众朝中大臣府中的女眷,才明白太后的意思,他轻瞥了一眼身旁的萧伯瑀,却见他似乎早有所知,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他的目光。


    “儿臣方才向萧大人学习治国之策,一时忘了时辰,这来迟了。”赵从煊道。


    太后连忙笑道:“皇帝勤政,是天下百姓的福气。”


    说着,她又朝萧伯瑀道:“萧爱卿既然也来了,不如一同坐下赏荷。”


    萧伯瑀躬身行礼,“谢太后。”


    几人坐下后,丝竹声重新响起,宫女们端着琉璃盏穿梭其间。


    太后含笑执起一盏清茶,缓声道:“今年的荷花开得极好,只可惜后宫空悬,哀家这才唤一众女眷入宫,也算是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赵从煊仿若听不懂话中之意,只道:“太后若是喜欢,不如命人移栽至长乐宫去。”


    “哀家老了,再好的花,看久了也腻,倒是皇帝年轻,该多看看这满园春色。”太后见他似乎不懂男女之事,只好直言道:“今日这赏荷宴,来的都是长安城中最出色的闺秀,皇帝可有中意的?”


    席间霎时一静,众女虽仍低眉顺目,却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若是能入宫为妃,对自家氏族而言,是无上的荣耀。


    赵从煊轻扫了一眼四周,淡淡道:“一切由太后作主便是。”


    太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之色,唇角微微扬起。她放下茶盏,目光缓缓看向席间众多女眷,最后落在位置靠前的陈巧儿身上。


    “巧儿,到哀家身边来。”太后温声道。


    陈巧儿闻言,身子微微一僵,但很快神色便缓了过来,莲步轻移,走到太后身旁。她低垂着头,面纱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隐约可见其下的疤痕。


    “巧儿是陈太尉的侄女,性子温婉,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太后拍了拍陈巧儿的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怜惜,“只是命苦了些,前几年不慎伤了脸,但哀家瞧着,实在是觉得怜人,不如接入宫中如何?”


    赵从煊淡淡地点了点头,“嗯。”


    太后笑了笑,又看向萧芷嫣:“萧家姑娘也过来。”


    萧芷嫣起身,步履从容,裙裾如碧波微漾。她走到太后面前,盈盈一礼,姿态优雅大方。


    “芷嫣出身书香门第。”太后满意地点头,看了看萧伯瑀,随后道:“萧家的女子更不用多说了,一看便知是饱读诗书,蕙质兰心,知书达礼。”


    萧芷嫣微微一笑,声音清润:“太后过誉了,臣女愧不敢当。”


    赵从煊微微抬眸看向她,眉眼中的确和萧伯瑀有几分相似,只一瞥,又很快地移开了目光,仍是点了点头,“嗯。”


    见状,太后又接连介绍了好几位大家闺秀,赵从煊皆一一应和,态度温和却不见热切。


    萧伯瑀静立一侧,他目光低垂,指尖在袖中越发收紧。太液池畔的丝竹声、太后含笑的话语、女眷们的谢恩声,皆如隔了一层雾,变得模糊。


    他缓缓看向池中的荷花,灼灼的红,艳丽的粉,刺目的白……


    这一场赏荷宴,满堂皆欢。


    赏荷结束后,养心殿内。


    殿内二人沉默良久,赵从煊在等萧伯瑀一个解释,而萧伯瑀迟迟没有开口。


    女眷入宫,背后是朝堂上的势力争斗。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赵从煊开口问道。


    萧伯瑀跪下身来,低声道:“陛下初登大宝,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而陈氏手握兵权,如日中天,陛下可借此机会,将各家势力纳入掌控。”


    赵从煊紧紧地看着他,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纳她们入宫?”


    萧伯瑀微微颔首。


    骤时,殿内一片沉寂,只听到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赵从煊站起身,缓步朝他走来,而后半跪在他身前。


    见状,萧伯瑀心头一震,却见赵从煊伏在他的怀中。


    “陛下……”他声音微哑,目光落在赵从煊近在咫尺的眉眼上,却又瞬间移开了眼神,他只怕自己下一刻,不顾大局,就要收回方才的话。


    赵从煊凝视着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神色有些委屈,“你抱一下我。”


    萧伯瑀指尖微颤,却仍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缓缓道:“陛下是天子,后宫之事,关乎朝局,臣请陛下权衡利弊,以江山社稷为重。”


    声音透过胸膛传入耳中,赵从煊仰起头,像从前那样,轻轻地亲了一下萧伯瑀的下颌。


    “陛下……”萧伯瑀喉结滚动,声音低哑,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几乎要嵌入掌心。


    赵从煊眸光微微黯淡,他将脸更深地埋入他的衣襟。


    年轻帝王的声音闷闷传来,带着几分少见的任性,“那我们呢……”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精准地刺入萧伯瑀的心脏。


    “臣……永为大晟臣子,此生定竭尽全力辅佐陛下,为社稷之安,万死不辞。”萧伯瑀字字凝涩道。


    他告诫着自己,要做一个臣子应该做的事情,目光却无法控制看向了赵从煊的眼睛,下一刻,手却不由地轻抚上他的脸颊。


    “陛下,请以江山社稷为重……”萧伯瑀再次道,声音却失了往日的冷静。


    赵从煊盯着他看了许久,良久,他终于垂下了眼帘,“好。”


    听见他的妥协,萧伯瑀理应觉得放下心来才对,可实际上,在前一刻,不可否认地,他想听到的是另一个回答……


    赵从煊缓缓退开,道:“如你所愿。”


    多年来的克己复礼,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萧伯瑀忽而倾身上前,一把扣住赵从煊的手腕将人拽回怀中,另一只手已经抚上对方的后颈。


    这个吻不同往日的温柔缱绻,似要占有他全部的气息,近乎凶狠而强横。


    唇齿交缠间,隐约尝到一丝血腥味,换来的是更加激烈的吻。


    “萧……唔……”赵从煊的声音被尽数吞没,他起初还试图推开,却在气息交缠中软了腰肢。


    萧伯瑀的手覆上他的腰间,而后将人更深地揽入怀中。


    二人之间,从未经历过这般激烈的亲吻,很快便气息紊乱,赵从煊伸出双臂,攀附着萧伯瑀的肩膀,而后回应着。


    当萧伯瑀终于松开他时,两人都气息粗重。


    “你……太过分了。”赵从煊的唇瓣红艳,眼中水光潋滟。


    萧伯瑀用指腹擦去他唇角的血迹,“臣知罪。”


    说着,却再次低头,轻轻覆上他的唇。


    萧伯瑀的手捧住他的脸,拇指在他颊边轻轻摩挲,带着安抚的意味,唇瓣相贴,辗转厮磨,温柔而缠绵,仿佛对待易碎的珍宝,缓缓地、珍重地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萧伯瑀稍稍退开一点,额头相抵,低声道:“陛下……”


    第33章 明争暗斗 大司农被构陷、调查……


    半个月后, 陈氏、萧氏等一众世家女子入宫,但却迟迟没有立皇后之位。


    众人都在猜测,这个位置会是谁家争先。


    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


    金銮殿上, 御史台弹劾大司农程勉之贪墨国库,渎职枉法。


    朝臣面面相觑, 哑然无声。


    大司农程勉之为人正直,这是有目共睹的, 要说他贪墨国库, 实属让人不敢置信。


    但只要稍微细想, 便能猜出,这是太尉陈威在敲打他。前些日子, 因为永安公主一事, 程勉之在朝堂上公然得罪了陈威。


    如今陈威位高权重, 又有‘证据’在前, 朝臣们明哲保身, 没人敢为程勉之求情。


    金銮殿上,空气仿佛凝固。


    “陛下。”萧伯瑀持笏出列, 沉声道:“程大人位列九卿,兹事体大,臣请陛下恩准, 彻查此事,以示公允。”


    陈威冷哼一声,“证据确凿,若不严惩, 何以正朝纲?”


    殿中群臣噤若寒蝉。


    自赵从煊继位后,陈威借着拥立之功,权势日盛, 如今陈氏女入宫为妃,陈氏在长安城内可谓是横行霸道,一手遮天。


    朝中看不惯陈氏之人,便将希望寄托在宰相萧伯瑀身上。


    陈氏与萧氏之间的暗流涌动,在大司农程勉之一事上爆发了出来。


    程勉之的妻子可是当今圣上的姐姐,也是皇亲国戚,陈太尉这是杀鸡儆猴,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倘若连宰相萧伯瑀都无法保住贤臣,那朝堂中的势力必定往陈氏倾斜。


    萧伯瑀缓缓看向陈威:“太尉所言有理,依大晟律法,贪赃枉法者必要严惩。正因惩戒之重,定罪才更要谨慎,更何况,程大人身为大司农,有功于社稷,岂能因一面之词而定重臣之罪?若人人如此,朝堂岂不人人自危?”


    闻言,陈威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寒声道:“那依萧大人所言,应做何处置?”


    “此事关系重大。”萧伯瑀道:“臣请陛下,暂将程勉之压入诏狱,着令宰相府、御史台、大理寺共同会审,不得用刑。”


    两人各退一步,御史台已经倒戈太尉陈威,萧伯瑀若想为程勉之洗清罪名,大理寺如何裁决便成了关键一环。


    话音一落,无数道目光看向大理寺卿林向松。


    林向松是父凭女贵才坐上这九卿之位,然而永顺帝驾崩后,他的女儿便幽居冷宫了。女儿没了恩宠,他这个位子,自然有无数人觊觎。


    只不过,在赵从煊继位后,他变得胆小如鼠,曾多次暗暗向皇帝辞官,可不知为何,皇帝一直没有正面回应。


    这些日子,林向松战战兢兢,不敢和任何朝臣往来,生怕行事稍有差错,轻则被罢官,重则项上人头不保。


    他颤巍巍出列,低头躬身道:“臣,谨听圣令。”


    赵从煊道:“依萧相所言。”


    陈威脸色一沉,只得躬身称是。


    退朝后,宰相府。


    萧伯瑀命人调查国库账簿,又查近日来程勉之与谁往来密切,但一时间没有任何头绪。


    反而是被构陷贪墨的程勉之,大理寺在他的府中又搜出五大箱银锭和铜币,这下可是证据确凿。


    大理寺,牢狱。


    程勉之被架在刑架上,几日的刑审令他疲惫不堪,不过,幸而有圣令在前,不得用刑。


    可暗地里多的是法子折磨他。


    程勉之已经两天没有喝水了,嘴唇干裂,整个人精神恍惚。


    “程大人,别来无恙啊。”一道阴冷的声音传来。


    “陈伦”程勉之艰难地抬起头,忽地讽刺地笑了笑,却因唇瓣干裂而渗出了血。


    前些日子,原治粟都尉被陈威使借口调去了其他地方,而后换了他的儿子陈伦。


    程勉之早知道陈威父子两肯定打着什么坏主意,可千防万防,他还是低估了陈威的权势。


    “我倒是好奇,那些赃银你们是怎么凭空捏出来?”程勉之艰难地问道。


    陈伦权当听不懂,他双手抱在胸前,“程大人还在狡辩呢,这大理寺证据确凿,早些认罪,还能少吃些苦头。”


    程勉之轻呵了一声,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愿与这等人对视。


    见状,陈伦眸中掠过一丝阴狠,永安公主一事,他便记恨上了程勉之,他为了求娶公主,不惜休了多年的妻子,还成了长安城中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让程大人说话。”陈伦朝身后招了招手。


    一名刑吏拿来一排竹夹,随即夹在程勉之的十指上,随着用力一拉,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闷哼,程勉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着,绑在他身上的铁链哗啦作响。


    “程大人何必硬撑。”陈伦缓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您夫人还在府中等您回去呢,您若是认了,顶多就是罢官流放,您若是死不认罪公主殿下该多伤心。”


    闻言,程勉之疼得混沌的意识终于清明了些,他艰难地抬起头,扯着嘴角笑道:“这天下,还没姓陈”


    陈伦脸色骤变,眼神中起了杀心。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萧大人!”


    萧伯瑀缓步踏入牢狱,他的身后跟着的是大理寺卿林向松和三公主殿下赵伏绫,也就是程勉之的妻子。


    自大理寺从程府中搜出赃银后,三公主险些吓失了魂,她相信程勉之绝不是贪赃枉法之人,可‘证据’就摆在眼前


    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去宰相府中求萧伯瑀查明真相,还她夫君一个清白。


    一进狱中,她一眼便瞧见了被绑在刑架上的夫君,十指扭曲,顿时红了眼眶,她怒喝一声:“陈伦,你滥用私刑,本宫一定禀明圣上,治你一个抗旨不尊之罪!”


    “有谁看到我用刑了?”陈伦轻声一笑,似乎毫无顾忌,“公主殿下,您还是先想想,您的夫君贪赃枉法,该当何罪?”


    三公主气急,却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陈伦看向大理寺卿林向松,意味深长道:“林大人,您向来禀公执法,对于这种贪赃的行为,您可得慎重啊。”


    林向松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怔,下意识点头应是。


    他的官职虽然在陈伦之上,但陈伦显然是仗着陈家的势力狐假虎威。


    陈伦显然是很满意他的态度,随即,胜券在握般转头瞥了一眼萧伯瑀,躬身行礼,“下官告退。”


    牢狱内,三公主心疼地触碰程勉之的脸颊,见他唇瓣干裂,命令道:“将人放下,拿水来!”


    狱卒们瞥了眼萧伯瑀的神色,旋即连忙照做。


    被放下来的程勉之艰难地给萧伯瑀行礼,“萧大人”


    “我有一事相问。”萧伯瑀缓缓开口。


    程勉之道:“下官绝不敢有半分贪墨之心!”


    三公主也连忙道:“萧大人,我夫君是被人诬陷的。”


    萧伯瑀没有说话,他看了眼四周的狱卒,旋即道:“你们先退下。”


    “是!”


    见狱卒退下,林向松不想淌这一浑水,他开口道:“下官先行告退。”


    “林大人。”萧伯瑀忽地喊住了他,“还望留步。”


    林向松神色一僵,他若是留下,在旁人眼中,他就是站在了萧伯瑀这一边,难保他不会成为下一个程勉之


    他躬身赔笑,“萧大人,这这,这里有您在就行了,就不必下官留下了吧。”


    “陛下有令,命大理寺协助调查此事,林大人还是留下为好。”萧伯瑀笑了笑,即便林向松不能为他所用,至少,在表面上,只要让陈家的人误会即可。


    林向松手心几乎捏出了汗,他压低了声音,“萧大人,不是下官不帮你,这万一我,唉下官这把老骨头”


    “事到如今,林大人还以为能全身而退吗?”萧伯瑀不妨与他挑明了说。


    林向松冷汗直流,他下意识退了几步,萧伯瑀和陈威,他一个都得罪不起。


    “林大人年轻时曾向邵亶先生求学,可还记得一句话。”萧伯瑀神色稍缓,“政者,正也。”


    士人读书,哪个不是想着为国为民,只不过在宦海沉浮多年后,身上那股‘天下为先’的士气早已消失殆尽。


    林向松微微叹气,终究妥协。


    眼下,唯一能为程勉之洗脱罪名的方法,便是查清楚那批赃银的来历。


    从程勉之的口中,并没有得知出有用的消息。


    就在萧伯瑀准备无功而返时,程勉之忽然想到了什么,“晋阳晋阳和平城,这两地的税收增了两成。”


    晋阳和平城这两地食邑属于平阳侯陈威。


    起初,程勉之便以为,是陈威擅自提高了赋税。这样下去,一定会有百姓不满,可奇怪的是,底下百姓没有任何抗逆之心。


    “我知道了。”萧伯瑀点了点头,便立即派人去晋阳和平城一探究竟。


    可来回时间也要十天左右。


    萧伯瑀朝林向松道:“那批赃银在哪?”


    “在库房中,下官已派人清点了三回,足有五千两多。”林向松回道。


    大晟律法中,贪墨一千两便可定重罪。


    萧伯瑀道:“带我去看看。”


    “是。”


    几人来到库房,只见五个大箱子中堆满了银锭和铜钱。


    三公主脸色苍白,却又不知如何辩解。


    这些银锭底部都刻有官印,并没有其他可疑之处。


    三公主不死心,她翻着这几箱赃银,想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来,可她越翻,心底便发生寒。


    她攥着一块银锭,怒而砸在地上,银锭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萧伯瑀捡起这块银锭,手指摩挲着,神色陷入了沉思。


    第34章 争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禀大人。”负责贪赃一案的大理寺主事孟乐进府禀告, “程大人府中有一个看门房的奴仆,昨晚漏夜逃跑了,待下官派人去追时, 只看到他的尸身,还有……他手中攥着的银锭。”


    说罢, 便有人将那枚银锭呈了上来,两侧隐约有挤压的凹痕, 可见这人生前死死地攥着这枚银锭。


    萧伯瑀拿起那枚银锭, 只见底下刻有官印, 和那日在大理寺看到的赃银相似,只是成色较一般官银要差许多。他开口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主事孟乐道:“那人身上没有致命伤, 像是被吓死的。”


    “我知道了, 你先退下吧。”萧伯瑀轻轻颔首。


    “是!”


    …………


    陈府。


    太尉陈威一脚踹在儿子陈伦身上, “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陈伦连忙跪下请罪, “父亲息怒, 那大理寺的人看得太紧了……”


    他们的人本欲杀人灭口,可不料大理寺的人追了上来, 为了不暴露身份,不得不先行撤退。


    可没想到,那门房手里竟还攥着一枚银锭。


    “只是一块银锭罢了, 反正他已经死了,那萧伯瑀还能让死人说话不成?”陈伦道。


    陈威剜了他一眼,“蠢货!”


    “父亲……”陈伦不解。


    陈威道:“官银怎么会落在一个奴仆手上,你想过没有?!”


    民间百姓手中流通的都是碎银, 萧伯瑀若是顺着这一条线查出,有人私铸官银,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的。


    构陷程勉之的那匹官银, 成色和重量与朝廷官银几乎看不出差别。


    可门房奴仆手上的官银不一样,成色差了许多,很容易便猜出,那些银锭是私铸的。


    陈伦恍然大悟,神色变得慌张,“那……那怎么办?”


    陈威道:“派人去晋阳,决不能让萧伯瑀查到那边。”


    “是,是……”陈伦连忙起身,急匆匆地快步出门,还险些撞上回来的大哥陈辙。


    陈辙喊了他一声,却见他神色匆匆地往外走,他纳闷道:“父亲,三弟这是要去哪?”


    “晋阳。”陈威含糊地说道。


    闻言,陈辙没再细问,只是拿出了一封书信,“易儿传了一封信回来。”


    听到是陈易的消息,陈威的面色这才缓了许多。


    “父亲,易儿还在尉迟徽……不,是在尉迟诀手中,要不要再调五万兵马围攻冀州?”陈辙问道。


    陈威摇头道:“不必。”


    陈辙虽有疑惑,但他也不敢多问,“父亲,那孩儿先行退下。”


    “慢着。”陈威喊住了他,思忖片刻后,道:“你自小读的书不少,明日我便向陛下请谏,让你入宫为少傅,为陛下讲学。”


    陈辙是陈威的一个妾室所生,在他五岁时,生母便病逝了,陈辙自小就爱读书,已至而立之年,还常在太学馆与一众太学生论学,因而陈威并不太喜欢这个长子。


    陈辙闻言一惊,连忙跪下道:“父亲,此事不妥,孩儿才疏学浅,岂敢妄言治国之道?况且……”


    “况且什么?”陈威眯起眼睛。


    陈辙犹豫片刻,低声道:“如今朝局纷乱,父亲手握兵权,若孩儿为少傅,恐遭人非议……”


    陈威瞥了他一眼,“你倒是谨慎,不过这事你就不必管了,你入宫讲学,只需探听宫中的动向即可。”


    陈辙心中一震,父亲这是要……他不敢再想下去,只得低头应道:“孩儿明白了。”


    “记住,在宫中谨言慎行,但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能少。”陈威挥了挥手,“去吧。”


    “是。”陈辙躬身退下。


    翌日。


    陈辙为皇帝赵从煊讲学的事情传入了萧伯瑀的耳中,然而他此时分身乏术,宰相府堆叠的政务,大司农程勉之贪墨一案尚未了结。


    萧伯瑀神色一怔,但没说些什么。


    一个下午,萧伯瑀批阅着各地的奏疏,终于在日暮之时,他霍地放下笔杆。


    王横吓了一跳,还以为弄错了奏疏,“大人,这些奏报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萧伯瑀道。


    以王横这几年对萧伯瑀的了解,萧大人在暗暗生气……


    可眼下各地休养生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萧大人何故如此生气?


    萧伯瑀起身往外走去,“备马车,入宫。”


    “天色已晚,大人要不明日再去?”王横劝道。


    萧伯瑀脚步一顿,目光沉沉地望向宫城方向,“不必等明日,现在就去。”


    王横见他神色凝重,不敢再劝,连忙吩咐下人备好马车。


    夜色渐浓,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禁卫见是宰相府的马车,连忙行礼,“萧大人,宫门已下钥,还望大人请回……”


    萧伯瑀从马车下来,淡淡道:“本官有紧急政务需面见陛下,让开。”


    皇宫的禁卫如今换成了太尉的人,可萧伯瑀的身份摆在那里,自是无人敢阻拦,禁卫犹豫片刻后,便让开了道,“萧大人,请。”


    皇宫,御书房。


    曾经的小太监小酉子,如今成了皇宫的大太监,见到萧伯瑀后,他连忙上前行礼,“萧大人。”


    “劳烦通传一声。”萧伯瑀道。


    小酉子连声点头,“萧大人,请稍等。”


    不多时,一道身影从御书房出来,萧伯瑀抬眼望去,是陈辙。


    两人目光相接,陈辙微微一笑,拱手道:“萧大人。”


    萧伯瑀略一颔首,并未多言。


    两人算起来,倒可以说是有少许交情,萧伯瑀年少成名,因此,常有太学生请他去太学馆中论学。


    “萧大人,陛下有请。”小酉子快步走了出来。


    御书房内。


    赵从煊正伏案看书,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向他,“这么晚了,萧大人怎么来了?”


    听着他的语气,萧伯瑀便知,赵从煊今日并不高兴。


    这些天来,陈氏不断地安插人入宫,整个皇宫几乎都是太尉陈威的人,赵从煊身为帝王,却很多事情都不能作主。


    萧伯瑀缓步走到案前,随即跪下身来,“陛下……”


    在萧氏与陈氏之间的争斗中,皇帝赵从煊似乎成了筹码,即便萧伯瑀心中有万般的不愿,可时势所在,身不由己。


    如今陈辙擢升为少傅,时间久了,便能彻底掌控皇帝。


    萧伯瑀问道:“听闻陈辙为陛下讲学,陛下可还适应?”


    赵从煊手撑着下颌,歪着脑袋看向萧伯瑀,“陈少傅讲的治国策论,我听得不太懂。”


    “陛下不必忧心,假以时日,陛下定会融会贯通。”萧伯瑀道。


    赵从煊望向他,幽幽道:“你从前是皇兄的夫子,那现在,为何不能成为我的夫子?”


    萧伯瑀曾为太子少师,但实际上,太子并不愿听这些治国之策。


    渐渐地,太子少师之职,便成了空有虚名。


    赵从煊提及这件事时,萧伯瑀微微一愣,他如今身为宰相,平日里政务诸多,没有太多的时间为陛下解惑。


    “臣政务缠身,恐难兼顾讲学之责……”萧伯瑀开口解释道。


    赵从煊忽而起身,他走到萧伯瑀身旁,整个身体靠在他的怀中。


    萧伯瑀的声音一顿。


    “每日半个时辰。”赵从煊仰着头看向他,“这也不行吗?”


    身为少傅的陈辙,进宫为皇帝讲学,每日也不过二个时辰。


    思忖片刻后,萧伯瑀还是答应了下来,“好。”


    闻言,赵从煊又在他怀中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萧伯瑀顺势将人环在怀中。


    他拿起赵从煊看的《治国策》,问道:“陛下哪里不懂?”


    赵从煊侧开了脑袋,只露出一个后脑勺,低声道:“都不懂……”


    萧伯瑀一怔,随即一字一句为他解说着。


    “……这些,陛下明白了吗?”萧伯瑀问道。


    “嗯。”


    见状,萧伯瑀便又翻开下一页,继续说下去,偶尔便问他是否听懂。


    “嗯……”赵从煊时而轻声应和。


    萧伯瑀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他低下头看向怀中之人,却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绵长。


    他心头微微一叹,本想唤醒他,可随即想了想,还是放下了书,手指不由地撩拨着怀中人颊边的发丝。


    萧伯瑀凝视着赵从煊熟睡的侧颜,眉眼温柔了下来,指尖在他发间流连,终是忍不住俯身,在他额间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赵从煊眼睫微颤,却未睁眼,只是往他怀里更深地埋了埋。


    夜色渐深,御书房内烛火摇曳。


    许久过后,萧伯瑀将人抱起,轻轻放在榻上,指尖却贪念地流连在他鬓间。


    烛火将两人的影子交叠地映在屏风上。


    他的眸光渐渐发深,指尖轻触着榻上之人的唇瓣,思念之心攫取了他的心神。


    这段日子,萧伯瑀忙着处理政务,便鲜少入宫。他只能将自己沉浸在政务之中,才能不去想眼前之人。


    他是臣子,而赵从煊是帝王。


    两人应止于君臣之礼,可萧伯瑀却止不住地想他。


    在赵从煊为宁王时,萧伯瑀便想着,若是待海晏河清之时,他可以辞去官职,只此二人,闲游天下。


    “陛下……”萧伯瑀低唤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原本,他是属于自己的。


    第35章 亲政 贪墨一案了结、哄陛下亲政


    七日后, 宰相府派去晋阳和平城两地的人终于回到长安。


    与此同时,还抓回来了一个私铸官银的犯人。


    原来在晋阳,有几处私铸官银的作坊, 有甚之,有百姓暗地里也私铸官银, 但却是掺假减重,伪造官印, 而后将这些官银通过黑市流通。


    几人快马加鞭回长安禀告, 可没想到, 就在入城的前一天晚上,那犯人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幸而被发现得快, 及时掏出了他喉咙里的断舌。


    犯人断了舌, 根本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


    一时间, 大理寺的刑审也陷入了僵局。


    宰相府。


    “大人, 陈太尉之子陈伦求见。”王横禀报道。


    萧伯瑀将手中的奏报放至一旁,开口道:“请他进来。”


    “是。”


    一进屋, 陈伦便道:“听闻萧大人在晋阳抓住了私铸官银之人?”


    “确有此事。”萧伯瑀轻轻颔首。


    陈伦不着痕迹地捏紧了手,随即神色如常道:“原来如此啊……萧大人,这人既然是在晋阳抓到的, 可否将人移交至平阳侯府处置?”


    萧伯瑀抬眼看了看他,随即将一旁的奏报放在案前,示意陈伦拿起来看。


    “你这是什么意思?”陈伦问道。


    萧伯瑀道:“私铸官银之人,名为孙匹, 三十五岁,原荆州襄阳人士,几年前落草为寇, 后来流落到晋阳当了个伙夫,今年二月,孙匹天降横财,名下田地近乎百亩,府中奴婢成群。”


    陈伦拿起奏报看着,面色越发难看,他强装镇定,“想必是此人偷铸官银,牟取暴利,平阳侯府定不会轻饶他。”


    “你就不想知道,他一个平民百姓是如何能伪造官印?”萧伯瑀缓缓问道。


    陈伦咬牙切齿道:“此事,我平阳侯府定会追查到底,还望萧大人不必过于忧心。”


    说罢,他便拂袖离开。


    待人走远后,王横才小心翼翼道:“大人,此事真要交给平阳侯府去查?”


    哪有平民百姓敢伪造官印,这件事很明显与平阳侯府脱不了干系。


    “不必逼得太紧。”萧伯瑀道:“王横,着令大理寺去查,程大人府中那些赃银是否为晋阳私铸,若孙匹认罪伏诛,便不必再往下查,若是不认,便请陈伦亲自去提人。”


    “此外,传令各地,若有私铸官银之人,定夷三族之罪。”萧伯瑀执笔下令。


    王横不解,大晟律法中,本就严禁私铸官银,何必再多此一举?


    待萧伯瑀起草的敕令差不多写完后,王横才反应过来,这道敕令是做给陈威看的,向各地发令,表面上并非针对晋阳和平城两地。


    以退为进,陈威若是承了他的情,必然会有所收敛。


    “是!”王横领命而去。


    三日后,狱中的孙匹认罪画押,并以此牵扯出朝廷中陷害程勉之贪墨的人。


    官民勾结,私铸官银,构陷朝廷命官,种种罪证皆是死罪。


    关押入狱的第二天,几人畏罪自尽,此事了之,大司农程勉之官复原职。


    …………


    萧府。


    因终于洗清贪墨污名,程勉之亲自登门道谢,他身着素色常服,面容清瘦,眉宇间却比往日沧桑了许多。


    田安引他穿过回廊,萧伯瑀正在书房看书,偶尔执笔写些批注,见他进来,便搁下笔起身相迎。


    “萧大人。”程勉之行礼,语气诚恳,“此次多亏大人还下官清白,今日特来拜谢。”


    萧伯瑀微微颔首,抬手示意他入座,“程大人不必多礼,不过是秉公办事罢了。”


    程勉之摇头苦笑,“若非大人明断,下官恐怕早已身陷囹圄,甚至牵连家人。那些伪造的赃银,连下官都看不出差别,若非大人揪出晋阳私铸一案,下官真是百口莫辩。”


    萧伯瑀神色平静,只道:“程大人为官清正,朝中自有公论。”


    话虽如此,可朝中之人,敢与陈威唱反调的人恐怕只手可数。


    程勉之暗自摇了摇头,便不再想这些,随后将手上的一幅画卷呈上,“下官无以为报,这是前几年偶然间得到的一幅《寒梅图》,出自画圣吴道子所作,还望大人笑纳。”


    萧伯瑀目光微动,画圣吴道子乃隐士高人,多少高官权贵想得到他一幅画作,却千金难求。


    “程大人的心意我领了,只不过,这贵重之物请收回。”萧伯瑀婉拒道。


    几番推辞后,萧伯瑀还是让田安将画卷收了起来,并又让他去库房拿一些松烟墨回礼。


    而后,两人就朝局之事交谈,程勉之的目光频频看向墙壁上的一幅画作,神色犹豫片刻后,终于忍不住道:“恕下官直言,萧大人府中这幅《墨兰图》恐非吴道子真迹。”


    一进书房,程勉之便看见了悬挂在墙壁上的《墨兰图》。


    乍一看,他还以为是吴道子早年所作,可仔细看笔墨勾勒的轻重,还是能看出,画这幅图的人必然是仿吴道子手法,但有其形而缺其意。


    程勉之便以为,萧大人被他人所骗,借吴道子假作来献媚。


    萧伯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眉间不由地舒展了几分,“程大人误会了。”


    他喜欢这幅画,并不在意是出自何人之手,重要的是赠画之人罢了。


    程勉之闻言一怔,随即恍然,“原来如此,是下官唐突了。”


    萧伯瑀淡淡一笑,目光落在那幅《墨兰图》上,神情柔和了几分。


    程勉之察言观色,便知此画来历不凡,恐怕与赠画之人颇有渊源,他识趣地不再多问,转而又谈起朝局之事。


    待程勉之离去,萧伯瑀便起身往外走去。


    恰逢萧母走了过来,问道:“伯瑀,你要去哪?”


    “入宫。”


    萧母闻言,面露心疼之色,“又是为朝堂的事烦忧?”


    萧伯瑀怔了怔,随即点了点头,“我入宫为陛下讲学。”


    “说起这个,你爹前几日就说了,萧氏旁亲中,好几位学识渊博之人,你安排几人入宫便是。”萧母道。


    萧伯瑀兼顾此事,连萧父也诧异他的做法。


    “……陛下应适时亲政。”萧伯瑀寻了一个借口。


    萧母叹了叹气,“罢了罢了,你去吧。”


    萧伯瑀刚离开几步,萧母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喊住了他,“伯瑀。”


    “母亲。”萧伯瑀转过身来。


    萧母走近了几步,道:“今日是休沐日。”


    “嗯,是。”萧伯瑀神色稍有疑惑。


    萧母见他这副样子,只好直言道:“你从前不是每逢休沐日都要出去,去见……你那心上人吗?”


    自新帝登基后,萧伯瑀忙了起来,又变成了近乎一个月才休沐一次。


    萧伯瑀一时哑言。


    见状,萧母担忧道:“你们闹别扭了?”


    萧伯瑀认真想了想,似乎……也算是闹别扭了……


    “嗯。”萧伯瑀轻轻点了点头。


    见他承认,萧母的声音都急了一些,“既是闹了别扭,更应是哄一哄,你总冷着不去,反倒是让人更伤心。”


    “听娘的,去买些她喜欢的点心蜜饯,好好说几句软话。”萧母温声道:“你爹年轻时惹我生气,还知道折一支海棠花来赔罪呢。”


    萧伯瑀轻轻颔首,“好,我知道了。”


    说罢便让田安准备马车。


    萧母神色紧了紧,无论那姑娘是什么人,只要两个人两情相悦,子孙幸福就好。


    没多久,田安从外面回来,萧母忍不住问道:“伯瑀去哪了?”


    田安道:“大少爷入宫去了。”


    “入宫?”萧母一愣。


    田安不明所以,随即点了点头,“是的,大少爷说是入宫为陛下讲学。”


    萧母犹豫了一下,问道:“他……有没有去买点心蜜饯这些?”


    “没有。”田安摇了摇头。


    萧母既松了一口气,又无奈地叹了叹气,合着她刚才都白说了。


    皇宫,御书房。


    赵从煊躺在案后睡着了过去,狸猫也蜷缩在他的臂弯沉沉睡去,发出呼噜的声响。


    小酉子放轻了声音:“陛下,萧大人求见。”


    片刻后,赵从煊的手动了动,而后轻声应和,“嗯。”


    闻言,小酉子轻步走了出去,“萧大人,请。”


    萧伯瑀轻轻颔首,他缓步踏入御书房内,只见赵从煊伏在案旁,墨色长发有些微凌乱。


    听到声响,狸猫的耳朵动了动,而后伸了个懒腰,晃了晃脑袋便蹿出了殿外。


    赵从煊缓缓抬起头,眼尾还带着几分倦意的红晕,嗓音微哑:“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萧伯瑀执起茶壶,斟了一杯茶水递到他身前。


    赵从煊接过茶盏,垂眸啜饮,水光润湿了淡色的唇。


    “今日休沐,萧大人怎么来了?”赵从煊眸间还有些许困意。


    萧伯瑀道:“臣入宫为陛下讲学。”


    “不学。”赵从煊将双手放在脑袋后,又躺了下来。


    萧伯瑀垂眸看向他,眼底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意。他俯身拾起滑落在地的薄毯,轻轻搭在赵从煊腰间。


    赵从煊半阖着眼,任由他动作,唇角却微微勾起,他攥着萧伯瑀的衣袖,稍稍用力。


    萧伯瑀被他猝不及防的一拽,手掌下意识撑在案几边缘稳住身形。他俯身在赵从煊身侧,两人身影几乎交叠。


    此时,赵从煊仰躺在软榻上,墨色长发铺散开来,几缕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他微微仰头,眼尾那抹倦意的红晕更添几分旖旎。


    萧伯瑀的手撑在他身侧,衣袖还被赵从煊攥着,力道不重,他忽而想起母亲的话,应好好说些软话。


    “陛下……”萧伯瑀低唤一声,“今日不讲学了。”


    “真的?”赵从煊倏地睁开了眼眸,他仰起头亲了亲萧伯瑀的唇角。


    双唇相触,带着淡淡的茶香。


    “嗯。”萧伯瑀轻轻颔首,这个姿势让他不得不微微侧首,他的右手仍撑着软榻,左手却不由地抚上赵从煊的脸颊,而后俯身含住了他的唇。


    两人的气息渐渐紊乱,赵从煊原本攥着衣袖的手不知何时已环上萧伯瑀的脖颈,将他拉得更近,放纵沉溺其中。


    萧伯瑀的膝盖抵在软榻边缘,整个人几乎半压在赵从煊身上,却又小心地用臂膀支撑着重量,生怕压着他。


    一吻终了,两人呼吸交错。


    许久,萧伯瑀将人半抱在怀中,轻抚着他的发丝,忽而开口道:“陛下应亲政了。”


    第36章 帝王之心 萧相手把手教陛下处理政务……


    永昌二年, 十月,皇帝赵从煊亲政,宰相府的政务渐渐转移至宫中, 由此,萧伯瑀入宫辅政。


    可皇帝身边的近臣都知道, 政务依旧堆在宰相身上,赵从煊坐在高位看着奏疏, 手中抚摸着怀中狸猫的脑袋, 余光却瞥向案下之人。


    萧伯瑀梳理好各地的奏折, 今年粮食收成不错,且年初朝廷下令减免了各地赋税, 对百姓而言, 今年总算是能屯有余粮。


    但对朝廷来说, 没有充盈的粮草, 那便没有足够的把握一举剿灭反叛军。


    朝廷的军队在冀州外屯田, 眼看要入冬了,没有充足的粮草补给, 这仗肯定是打不了。


    于是,便有官员请示,是否加征明年赋税。


    依萧伯瑀所见, 自然是不能加税,他想听陛下是如何决断的。


    可一抬眼,便见赵从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案前堆着的奏折一动不动。


    萧伯瑀无奈地笑了笑, “陛下可是累了?”


    赵从煊摇了摇头,似乎是不知如何处理面前的奏折,“北狄这几个月来, 转而掳掠西域边境的大苑国金银和战马。”


    大苑国的战马高大壮硕,而北狄的战马矫健勇猛,若是两者交合,兴许繁衍出更强大的战马,到时北狄骑兵的威胁更甚。


    这是大苑与北狄的恩怨,大晟王朝不好干预,可若任其壮大,必成大患。


    萧伯瑀来到案前,思忖片刻后,问道:“陛下以为,应该如何?”


    赵从煊的手撑着下颌,似认真地想了想,“与大苑国结盟。”


    依长远之计,的确可行此举,但大晟疆土的西北还有一个赵铎的“北晟”。


    “北晟”恰好夹在其中,若贸然与大苑结盟,赵铎恐怕先坐不住了。


    萧伯瑀拿出一幅疆图,徐徐道:“陛下可派人出使西域各国,绕开北晟,先入疏勒、乌兹、大食,最后到大苑……”


    话虽如此,但做起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能胜任这件事的,朝中之人寥寥无几。


    “看样子,萧大人心中已经有了人选。”赵从煊抬头看向他。


    “鸿胪寺少丞,萧回舟。”


    赵从煊欣然点头,便拿起一旁的朱笔写下批阅。


    似生了乐趣般,赵从煊又批起下一份奏折,不过多是无关要紧的小事。


    待案上一小堆奏折都快批阅完后,殿外传来小酉子的声音:“陛下,王长史来了。”


    “宣。”赵从煊头也没抬。


    “是。”


    很快,王横捧着满满一案的奏疏进入殿内。


    王横艰难地将奏疏放下,“陛下,萧大人,这是太常寺和大理寺的奏疏。”


    “嗯,知道了。”萧伯瑀吩咐道:“将这些处理过的奏疏下发各署。”


    “是。”王横在一旁轻手轻脚地整理奏疏。


    萧伯瑀将方才那份关于加征赋税的奏疏呈上,问道:“陛下——”


    话音戛然而止。


    王横疑惑地转过身来,只见萧伯瑀面色似乎有些僵硬,他小声道:“陛下,萧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赵从煊欲盖弥彰般抿了口茶水,旋即道:“没有,你先下去吧。”


    “是。”王横又捧着满满一案奏疏缓步走了出去。


    见赵从煊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奏疏,仿佛方才偷偷亲了一下萧伯瑀唇角的人不是他。


    萧伯瑀心头一笑,但面上故作严肃,继续道:“关于加征赋税一事,陛下以为,应当如何?”


    赵从煊抬眸看向他,“赋税之事,事关重大,由萧大人决断便是。”


    萧伯瑀想听的是陛下的想法,一个君主是否有贤明之兆,从他对政事的看法便可得知。


    但赵从煊继位后,政务之事几乎都由宰相府决断,军事上也从不与太尉陈威起冲突,太尉想要调动武将,只要不是萧伯瑀反对,其余皆如他意。


    萧伯瑀希望陛下有一颗仁政之心,他可以为陛下分担政务之忧,但他更想要的,是陛下成为一个心怀天下、励精图治的明君。


    看着赵从煊清亮的眼眸,萧伯瑀的心软了下来,无妨,往后还有很多时间,不急于一时。


    他缓缓道:“减免赋税,百姓方得休养。若此时加征,恐失民心。”


    赵从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见状,萧伯瑀便回到案下,处理着王横呈上来的奏疏。


    不知不觉,天色暗了下来,殿内点着烛火,萧伯瑀沉浸在政务之中,一时忘了时辰。


    忽地,殿外传来一声闷雷。


    萧伯瑀抬头朝殿外看去,原来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暗沉,黑云渐拢,看样子今天会有一场大雨。


    他微微蹙起眉头,正想着要不要提前离宫。


    下一刻,又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传来,与此同时,淅零的雨落了下来。


    轻风夹杂着雨丝吹了进来,殿外的宫女和太监连忙阖上了窗棂,殿内一下子暗了下来。


    很快,便又有宫女在殿内加点了灯火。


    赵从煊轻柔地安抚着狸猫的脑袋,嘴里低喃着什么。


    他忽而抬头看向萧伯瑀,道:“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萧大人不如留宿宫中。”


    雨声渐密,敲打在殿外的青石板上,发出阵阵闷响。


    萧伯瑀还在犹豫,赵从煊便吩咐道:“小酉子,去通传一声,就说萧大人今日留宿宫中。”


    “是!”


    小酉子退下后,赵从煊将怀中的狸猫轻轻放下,随即来到萧伯瑀身旁,顺势挨着他坐下,道:“萧大人若是冒雨出宫,染了风寒,那这朝中的政务可怎么办?”


    萧伯瑀自然而然地为他整理着衣摆,而后轻声答应了下来,“好。”


    下一刻,他便将旁边的奏折移了过去,示意陛下批阅。


    “天色太晚了,明天再说吧。”赵从煊手臂环住他的腰身,耍赖般整个人埋在他的怀里。


    可现在分明酉时未到,只不过天色昏沉了些许,萧伯瑀刚想劝阻,忽地一道惊雷劈下,原本想要推开的手,下意识便将人护在怀中。


    赵从煊索性躺了下来,在他怀中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有恃无恐地闭上了眼睛。


    殿外雷雨交加,风声簌簌。


    萧伯瑀将人往怀中拢紧了些,一只手揽住他的腰间,另一只手批阅着政务,偶尔轻声问他如何决断。


    赵从煊倒是认真思索着,虽然并非所有决策都是上策,但萧伯瑀总能先是认可了他的回答,再根据形势表明最优之策。


    晚膳过后,赵从煊坐在高位亲自给狸猫喂食,又时不时将鱼干高高举起,逗弄得它喵喵叫着。


    不多时,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


    小酉子快步入殿,余光瞥了一眼萧伯瑀后,又上前了几步,小声道:“陛下,贤妃娘娘身体不适,请陛下过去看看。”


    贤妃,太尉陈威的侄女陈巧儿的封号。


    “传太医了吗。”赵从煊淡淡道。


    小酉子微微抬眸,又道:“已经传了太医,可……贤妃娘娘说,雨夜惊雷,她煮了茶,恭候陛下。”


    “嗯,我知道了。”赵从煊神色不变。


    小酉子揣测圣意,“那奴才这就去回绝?”


    “不用了。”赵从煊将手中的鱼干都喂给狸猫,随即缓缓起身朝殿外走去,又吩咐道:“今晚安排萧大人在偏殿住下,不得怠慢。”


    小酉子连忙应是。


    待赵从煊离开后,萧伯瑀手中的动作一滞,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赵从煊离去的方向,执笔的手越发收紧。


    桂宫主殿。


    赵从煊进入殿内,贤妃陈巧儿轻咳了一声,随即屏退了宫女太监,她微微抬眸,只见赵从煊的神色较平常冷了几分。


    陈巧儿一怔,但什么也没问,她为赵从煊斟了一杯茶水。


    与此同时,她从袖口拿出了一张素笺递了过去,口中却道:“不知陛下可喜欢喝这新茶?”


    赵从煊接过素笺,举起了茶盏但没有喝,他轻声回道:“味道淡了些。”


    两人在殿内交谈了许久。


    忽地,陈巧儿又命人换来老茶,但赵从煊似乎没了兴致,恰逢殿外雨已经停了,他吩咐宫人好好照顾贤妃,随即便起身离开。


    待赵从煊回到御书房时,殿内已经空无一人,小酉子快步上前,禀告道:“陛下,方才雨停,萧大人已经离宫了。”


    “找他回来。”赵从煊道。


    小酉子一愣,迟疑道:“这个时辰,萧大人应该已经到了宫门……”


    赵从煊收紧了手,半晌,他转过身去,“罢了。”


    小酉子退下后,赵从煊缓步坐回至高位上,与白日里闲散的模样截然相反,面容尚未褪尽少年的清隽之气,可那双眼睛却深得骇人,漆黑如墨,无波无澜,像是淬了冰的寒潭,又像是藏了刃的鞘。


    他拿出那张素笺,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很快便将其烧掉。


    陈威太过自大,在他眼中,女子不过是利益的牺牲品。


    自然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手中的棋子会反过来刺他一刀。


    陈氏之人皆重利益,从陈巧儿十五岁开始,便商量着要将她送入宫中。陈巧儿不愿入宫,只因她心里已经有了心悦之人。


    十六岁时,她瞒着家中之人,和她心爱的人逃出长安,临行之时,被囚禁在深院的母亲看懂了她的心思,却没有阻拦。


    她想着,待有朝一日,她一定回来接她母亲离开。


    可没想到,逃出长安没多久便被追了上来,无论她如何哀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乱刀砍死,随即跌落悬崖,尸骨无存。


    待她被抓回家时,看见的只有母亲冰冷的尸体。


    陈巧儿浑身发寒,而陈家还要将她送入宫中,那时永顺帝残暴无仁的名声早已传出……


    她划伤了容颜,反抗着不公。


    然而在几年后的今日,陈巧儿依旧被陈家送入宫中。


    第37章 弄假成真 陛下生病了,似真似假


    几日后。


    宰相府下发敕令, 令鸿胪寺少丞萧回舟率两百人出使西域各国,与大晟王朝建立邦交。


    出发之日定于明年开春。


    得知此消息后,柳灵儿从扬州赶了过来, 她一来长安便去见了萧回舟,恳请萧回舟带她一起去。


    萧回舟这一去, 路险道长,他自然不愿意将柳灵儿带入险境, 他温声劝道:“此去路途遥远, 多有险阻, 非比寻常,而且, 西域风沙漫天, 盗匪横行, 实在不是你能承受的。”


    柳灵儿不断地摇头, 她只知道, 若是她不迈出这一步,她和萧回舟之间, 便再无了可能。


    十一月的曲江池畔,冷风夹杂着雪絮吹来,似锋利的银针刮得人耳根发疼。


    柳灵儿紧紧攥着衣袖, 指尖微微发颤,却仍固执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萧回舟, 我并非娇弱的女子,我不怕路途艰险,只怕……”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句:“只怕你这一走,便是数年,而我……不想再等了。”


    萧回舟怔然。


    柳灵儿拢了拢身上披的氅衣,而后转身往萧府走去。


    …………


    皇宫,御书房。


    陈辙为皇帝赵从煊讲学,只不过,听学之人早已神游太虚,思绪飞远。


    “……陛下,陛下。”陈辙喊道。


    赵从煊指尖微动,似乏困极了,他抬起头,“怎么了?”


    讲学多日,陈辙也算是了解皇帝的秉性,这放在世家中,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他心头暗叹,随即躬身行礼,“臣先行告退。”


    “嗯。”赵从煊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


    许久过后,御书房内一片安静。


    赵从煊唤道:“小酉子,这几日怎么不见萧大人入宫。”


    小酉子神色稍微犹豫,随即回道:“临近深冬,萧大人估计是……忙着来年开春诸事。”


    “嗯。”赵从煊轻轻颔首,他看着手上的书,却觉得心头莫名一股烦躁。


    他放下书,拿起茶盏灌了一口茶水,却因喝得太急而呛了一下。


    小酉子听到声音后,误以为他染了风寒,连忙问道:“陛下,可要请太医来?”


    “不必……”赵从煊方一出口,很快又改变了注意,他又轻咳了几声,吩咐道:“小酉子,你安排人去一趟宰相府,就说朕这几日染了风寒,政务之事就劳烦萧爱卿了。”


    “是……”小酉子连忙退下。


    很快,太后便得知皇帝染了风寒,又派了几个太医前去诊脉。


    太医们虽觉得脉象正常,可陛下神色虚弱,还时常咳嗽不停,只好开了些养神汤。


    赵从煊在寝宫躺了半日,直到天都黑了,也没等到他想等的人。


    不知不觉间,他的身体越发沉重,脑袋时不时传来一阵钝疼。


    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乎传来小酉子的声音,他模模糊糊地应了下来。


    萧伯瑀进入殿内时,只觉殿内燥热无比,他眉头微蹙,站在珠帘前,轻声喊道:“陛下。”


    “嗯……”床榻上的人影含糊地应了一声。


    萧伯瑀越过珠帘,快步来到床榻前,只见赵从煊面色泛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伸手探向赵从煊的额头,不知是身体发烫还是殿内的燥热使然,触手微微发烫。


    似乎是感受到额头的温凉,赵从煊半睁着眼,眸间水雾氤氲,目光迷蒙地落在萧伯瑀的脸上。


    他微微仰头,蹭了蹭萧伯瑀的手心,声音沙哑,又带着病中的几分软糯,“你来了……”


    萧伯瑀心头一软,他收回手,转身去倒了一杯茶水,又试探了一下水温,才坐回床边,轻声道:“陛下,先喝点水。”


    赵从煊撑起身子,却不接过茶杯,只是微微张着唇,眼巴巴地看着他。


    见状,萧伯瑀无奈地笑了笑,他将人靠在自己的怀中,一手扶着他的肩头,一手将杯沿抵在他的唇边,将温水一点一点渡入他的口中。


    温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赵从煊眸光清明了一些,心头顿时生出委屈之意。


    于是,在萧伯瑀转身放下茶杯时,他忽而仰起头,在他的颈侧咬了一口。


    萧伯瑀身形一僵,颈侧传来细微的刺痛。


    他转过身来,却见赵从煊低垂着头,只攥着他的衣襟发泄着不满。


    萧伯瑀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手心,低声道:“近日政务繁忙,未能陪在陛下左右,是臣的疏忽。”


    “那你今晚留下来,陪我。”赵从煊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轻哼,他微微仰头,水雾般的眼眸直勾勾地看向萧伯瑀,“我生病了……”


    萧伯瑀温声道:“臣去唤太医——”


    话未说完,赵从煊已支起身子凑近,抬手勾住他的脖颈,不发一语地送上了自己的唇。


    两唇相贴,一烫一凉。


    萧伯瑀稍稍退开,温声道:“陛下尚在病中……”


    赵从煊脑子已有些晕乎,他听不清说了什么,只知道萧伯瑀不愿与他亲近,霎时间,心底难受至极。


    他不管不顾地又贴了上去,滚烫的呼吸扑在萧伯瑀的唇边,“就一下……”


    萧伯瑀却微蹙起眉头,他抬起手触碰赵从煊的脸颊,果然,比刚才更加滚烫了些。


    他正欲喊小酉子进来,却见一滴滚烫的泪水顺着赵从煊的眼角滑落,直至没入他的掌心之中。


    “不要走……”赵从煊声音软软的,像是委屈又像是不安。


    萧伯瑀轻柔地拭去他眼角的泪痕,安抚般在他唇上碰了碰,“嗯。”


    赵从煊怔了怔,眸中有些迷茫。人心中的欲望总是得不到满足的,原先,他只想见萧伯瑀,见到他后,又想他抱着自己,亲一下自己,可还是不满足……


    他的呼吸越发沉重,身体软软地靠在萧伯瑀的怀中。


    萧伯瑀将人搂得更紧,而后又亲了一下他的眉间。


    渐渐地,怀中之人的呼吸平静了下来,萧伯瑀温柔地将人放下,却见赵从煊的手仍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


    像是察觉出脱离了温暖的怀抱,赵从煊拧紧了眉头,睫翼颤抖着,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


    “我很快回来。”萧伯瑀放轻了声音。


    闻言,赵从煊才安心地继续睡了过去。


    萧伯瑀起身往外走去,殿外的小酉子连忙上前迎道:“萧大人要走了吗?”


    萧伯瑀微微摇头,沉声道:“陛下高热未退,今夜我留下照看。去请太医再来一趟,再备些温水与干净帕子。”


    小酉子闻言一怔,随即会意地躬身:“奴才这就去办。”


    殿内烛火摇曳,萧伯瑀回到床榻边,见赵从煊双颊绯红,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他动作轻柔地拭去那些汗珠。


    太医匆匆赶来诊脉后,断定是染了风寒,神色愧疚至极,原是下午没能及时察觉出病症,于是连忙请罪。


    萧伯瑀只吩咐道:“去煎药吧。”


    待众人退下,萧伯瑀坐在榻边,他伸手将赵从煊散乱的鬓发拢到耳后,静静地凝望着他。


    药煎好时已近亥时。


    萧伯瑀托着赵从煊的后颈将人扶起,轻声道:“陛下,喝药了。”


    赵从迷糊地睁开眼,他看着汤药,却迟迟没有动作,而后他抬起眼眸,待看清眼前之人是萧伯瑀后,才含住药汤喝了下去。


    一碗苦涩的药汤,赵从煊眉头都没皱一下。


    喂完药,萧伯瑀正要起身,忽然被扯住衣袖,赵从煊只怔怔地望着他。


    萧伯瑀眸光微动,将药碗放下后,又脱了外袍,这才掀开锦被一角躺下,将人揽入怀中,柔声道:“睡吧。”


    赵从煊立即贴了上来,额头抵着他的锁骨,整个人乖巧地蜷缩在他的怀中。


    窗外雪落无声,怀中人呼吸渐匀。


    萧伯瑀本是半睡半醒,后半夜中,只听见耳旁轻咛的喘息声。


    他睁开眼睛,只见赵从煊背过身去,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似乎难受至极。


    萧伯瑀连忙起身,掌心刚贴上赵从煊的手臂,只觉还是一片发烫,他心头一紧,低声唤道:“陛下?”


    赵从煊半弓着身子,听见他的声音后,顿时,他身体一僵,喉间溢出难以抑制的喘息。


    然而,萧伯瑀却以为他高烧未退,眉头紧蹙着,伸手探去他的额间。


    可奇怪的是,额间的温度并不算滚烫。


    下一刻,赵从煊翻转了身子,整个人扑在他怀中,身体微微颤抖着。


    萧伯瑀便以为他受了梦魇,下意识地将人往怀中搂紧了些。


    怀中之人身体的反应清晰地传来,萧伯瑀搂在他腰间的手一顿。


    赵从煊仰起头,湿润的眼眸直直地望进他的眼底,眼中满是渴望,又似乎夹杂着更难以言喻的情感,“萧伯瑀……”


    他第一次喊萧伯瑀的名字,未尽的话语消失在唇间。


    萧伯瑀俯身吻上了他的唇,忽地,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稍稍退开后,又伸手探去他的额间、脸颊和脖颈,确定已经退烧后,才缓缓褪去他的中衣。


    赵从煊的呼吸越发急促,他双手攀上萧伯瑀的脖颈,双唇紧贴,缠着他索吻,身体软在他的怀中。


    忽地,赵从煊唇间溢出一声低喘,身体僵硬了半分。


    萧伯瑀安抚般亲了亲他的额头,动作轻柔而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赵从煊仰起脖颈,喉结滚动,呼吸彻底乱了节奏,直至终于忍不住溢出一声低吟。


    萧伯瑀吻住他的唇,将他的声音尽数吞下,片刻后,赵从煊的身体猛地绷紧,而后彻底软倒在他的怀中。


    随即,他取来帕子,擦拭干净后,又为他拢好衣襟。


    “陛下,天色还早,继续睡吧。”萧伯瑀将人拥入怀中,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赵从煊轻轻嗯了一声,而后餍足般靠在他的怀中,闭上了眼睛。


    窗外,雪渐渐停了,天边泛起一丝微光。


    第38章 遇刺 皇帝遇刺、武将撤职、党争……


    翌日, 天色未明,萧伯瑀便睁开了眼睛。


    怀中的赵从煊睡得正沉,他侧卧着, 半张脸埋在锦被中,只露出舒展的眉眼。


    萧伯瑀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子, 生怕惊扰了他的好梦。


    可就在他起身的刹那,赵从煊在梦中轻哼了一声, 无意识地往他这边靠了靠, 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萧伯瑀望着他,忍不住伸手, 指尖轻轻掠过他的眉骨, 脑海中倏地生出一个想法, 倘若他们只是寻常的夫妻, 那该多好……


    萧伯瑀指尖一顿, 心头忽然软得发涩。若是寻常夫妻,此刻他该轻手轻脚地披衣下榻, 生火烧一锅薄粥。


    灶台下的火苗噼啪作响,米香混着晨雾漫进屋里,赵从煊会揉着眼睛倚在门框上, 嘟囔着“怎么又起这么早”。


    他便转身揽住那人腰身,袖口若是沾了些柴草碎屑,赵从煊或许会顺手替他拍去,又或许故意把碎屑往他衣领里塞, 惹得两人笑作一团。


    萧伯瑀收回手,喉结动了动。


    他瞥向窗外的天光,终究是缓缓掀开锦被, 寒意立即袭来。


    穿戴整齐后,他忍不住又回到床前,不放心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温热,不似发烫,萧伯瑀这才稍稍安心。


    他俯身为赵从煊掖了掖被角,而后朝宫外走去。


    临近年关,各地郡守远赴长安“上计”述职,向朝廷汇报一年来的政绩,如户口增减、刑狱几何、官员调任等。


    这些,都由宰相和御史大夫共同考核。


    连续多日,萧伯瑀全身心投于政务之中,又与百官商议明年之事,忙得不可开交。


    腊月,长安城。


    今早的雪停了,窗外一片银装素裹,天地茫茫。街道上,行人交谈寒暄,口中呵出一口气,白雾在眼前缭绕,又很快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许是天寒地冻,这几天萧父时常咳嗽,萧母说要为他请大夫来看一下,他又摆了摆手,长叹道:“还是老了,身子骨可不像从前了……”


    又咳了几天,萧母终于忍不住请来了大夫,就怕是落了什么病症。


    所幸,大夫只道并无大碍,常年忧思所致罢了。


    萧母闻言,眉头却未舒展,反而更添几分忧色。她将大夫送至门外,低声问道:“大夫,当真只是忧思所致?他这几日咳得厉害,夜里也睡不安稳……”


    大夫捋了捋胡须,回头望了一眼屋内,叹道:“萧夫人,萧老爷脉象虚浮,药石虽能缓解,但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萧父为官几十载,长年累月殚精竭虑,如今虽已致仕,却仍放不下朝堂之事。


    两人相濡以沫多年,萧母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她握着萧父的手,温柔地笑道:“你瞧着窗外的雪,年年落下,年年消融,冬去春来,这一转眼都几十年过去了。”


    两人年少相识,蹉跎了多年才修成正果,一起见过盛世的大晟王朝,也亲眼见其衰落。


    几十年的时间,好似很长,又好似匆匆一瞬。


    萧父将手搭上,他望向窗外,感慨道:“我们都老了……”


    永昌三年,开春。


    鸿胪寺少丞萧回舟带着两百余人的使团出使西域,皇帝赵从煊亲授旄节。


    柳灵儿向萧伯瑀求了一个恩准,让她女扮男装混入使团中。


    起初,萧伯瑀并不同意,却抵不过柳灵儿的再三恳求。


    柳灵儿道:“……女子又如何?女子就应守着闺阁十几年,然后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去嫁一个素未谋面之人吗?又或是守着三从四德,浑噩一生吗?”


    这样的一生,是世间大多女子的归宿。


    从前的柳灵儿大抵也会如此,可直到她遇到了萧回舟。


    萧回舟走过大江南北,踏过塞北风沙,他向柳灵儿说着大千世界的趣事,从此,便让她的心生出了羽翼。


    萧伯瑀准许了她的请求,至此,柳灵儿化名柳临,混入了使团之中,成为一个小小的文书吏。


    二月刚过,使团浩荡西行。


    此事被萧母知道后,她长叹了几声,但到底是没说什么,只写了几封书信到扬州去。


    三月,行春耕礼后,有官员向皇帝提议:“恰逢花朝时节,乐原一处桃花盛开,陛下何不移驾至,一睹芳华。”


    朝中老臣对赏花一事并无多大的兴致,于是纷纷请辞回长安城内。


    赵从煊也没拦着,便只和身边的近臣朝着乐原而去。


    萧伯瑀本欲阻拦,这城外不比城内,若是皇帝有什么闪失,众人都难逃辞咎。


    “朝中奏章堆积,劳烦萧爱卿了。”赵从煊骑着马从他身旁走过。


    言外之意,便是令萧伯瑀先回宰相府。


    说罢,不待萧伯瑀说些什么便策马而去,侍卫们紧随其后。


    待天子仪仗走远后,王横问道:“大人,要回府吗?”


    萧伯瑀望着远去的背影,心头隐约觉得不安,他骑上骏马,勒紧了缰绳,吩咐道:“你先回去。”


    “大人,我也跟着去吧!”王横艰难地上马,他嘿嘿笑道:“乐原那处地方我比较熟悉,这个时节,除了那片桃花林外,还有牡丹、海棠、杏花……”


    王横在细数着,却见萧伯瑀已经骑着马走远了,根本就没听见他的话。


    “大人,等等我!”


    乐原一带来赏花的百姓不少,见到天子仪仗后,纷纷退至山下。


    满山桃花开得正好,萧伯瑀下马步行,沿着山道走去,终于远远地看见赵从煊站在一处瀑布边下。


    赵从煊似乎只是纯粹在赏花,他微微仰头,看着满树粉白花瓣,忽地,他伸手去够枝头一朵桃花,玄色衣袖滑落,露出半截手腕。


    恰在这时,赵从煊忽地偏过头来,目光与萧伯瑀对视上。


    他的神情错愕,又好似有些慌乱。


    不待萧伯瑀多想,霍地,破空声骤起。


    “咻——”


    萧伯瑀心脏几乎停跳,只见一支冷箭凌空而来,直直朝着赵从煊射来,刹那间,利箭贯穿了他的手臂。


    “护驾!”身边的侍卫大声喊道。


    赵从煊低垂着头,脸色苍白至极。


    看着鲜血几乎浸透了他的衣袖,萧伯瑀死死地攥着掌心。


    随行的太医只得小心翼翼折断箭羽,先暂时止血,待回宫再处理伤势。


    萧伯瑀不顾旁人异色,将他打横抱起,旋即下令道:“围住山林,绝不可放过一个可疑之人!”


    “是!”


    话一落地,赵从煊抓住他的手臂。


    萧伯瑀放轻了声音:“陛下,臣护送您回宫。”


    赵从煊低垂着眼眸,似乎是疼得没了力气,只轻轻地应了一声。


    此次行刺之人着实蹊跷,那刺客像是早有预谋,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很快便逃出了园林。


    皇帝遇刺,侍卫护驾不力,宰相萧伯瑀问责郎中令陈括。


    郎中令陈括,即是太尉陈威的手足,贤妃陈巧儿的父亲。


    皇帝赵从煊昏迷的三日里,萧伯瑀的神色从未有过的冷峻,细查之下,发觉当日提议要去赏花的官员还是陈威的人,这不得不令人多想。


    太尉陈威为脱责,立即将那名官员撤了职,又暗中与陈括通气,怒责他此次鲁莽。


    可陈括也是一脸茫然,皇帝遇刺之事,他是真的不知情。


    无论是不是他所为,皇帝在长安城外遇刺,郎中令有脱不了的干系。陈括不得已弃车保帅,将当日护驾的羽林中郎将撤了职。


    羽林中郎将,掌皇帝身边的禁卫。


    萧伯瑀绝不可能再让陈威的人担这一职位,但要换谁来,一时间,还没有定数。


    皇宫。


    一连几日,萧伯瑀守在赵从煊的身边。


    喂他喝完药后,萧伯瑀坐在床榻边凝望着赵从煊苍白的脸色。


    皇帝遇刺一举,给了萧氏一个很大的契机,萧伯瑀却迟迟没有下决定,相比于党争,他更希望有才能之人担此重任。


    可他若是错失了这个契机,便会让陈威势力越发坐大。


    思忖间,萧伯瑀的思绪杂乱。


    赵从煊轻咳了一声,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还有些涣散,片刻后才落在萧伯瑀的脸上。


    萧伯瑀连忙俯身,轻声道:“陛下,可是伤口又疼了?”


    “还好……”赵从煊勉强撑起身子,神色虚弱,“躺太久了,我想起来走走。”


    萧伯瑀小心避开他手臂上的伤口,随即扶起他坐起来。


    赵从煊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刺客……可抓到了?”


    萧伯瑀摇头:“尚未擒获,但臣已命人在城外严加盘查,绝不让贼人逃脱。”


    赵从煊轻咳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他轻轻点了点头,“嗯。”


    这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酉子匆匆进来,低声道:“陛下,陈太尉在殿外求见。”


    萧伯瑀眉头一皱,还未开口,赵从煊却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陈威大步走入殿中,见萧伯瑀也在,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但很快收敛,恭敬行礼:“臣参见陛下。”


    赵从煊微微抬手,“太尉不必多礼。”


    陈威起身,一脸痛心道:“陛下遇刺,臣寝食难安,郎中令陈括已自请责罚,臣亦难辞其咎,请陛下责罚!”


    赵从煊道:“太尉言重了,刺客尚未查明。”


    闻言,陈威试探道:“陛下,羽林中郎将一职空缺,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赵从煊没有说话。


    见他神色似惊魂未定,太尉便放宽了心,一个没有主见的帝王,不堪大用罢了。


    萧伯瑀道:“陛下尚未痊愈,此事之后再议。”


    陈威暗中一笑,他挺直了胸膛,便不再逗留,“既然如此,臣先行告退。”


    待陈威走后,赵从煊忽然开口:“你觉得……谁适合担任羽林中郎将?”


    萧伯瑀迟疑片刻,回道:“此职关乎陛下安危,需忠勇之人担任。”


    赵从煊静静看着他,不必多问,他便知,萧伯瑀的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良久后,他似有些困乏地靠在萧伯瑀的肩上,他低吟一声:“伤口疼……”


    第39章 承诺 世家人心、郑重许诺


    几日后, 一封任命诏书传到孔家,令孔岑,任为羽林中郎将。


    消息一出, 众人错愕。


    孔家也是长安的世家,祖辈在战场杀敌无数, 戎马一生,先祖曾被追封为定远侯。


    这样的家世, 旁人理应趋之若鹜与其交好。


    然而, 孔家在几十年前的一场政治站队失误而受到牵连, 虽未遭大祸,但至此孔家子弟难以在朝中担任要职。


    到了孔岑这一辈, 族中子弟虽仍在军中任职, 但大多只任中下层武官, 少有能跻身中枢者。再加上家族产业不善经营, 田产商铺渐被其他世家蚕食, 财力大不如前。


    不过,孔家到底是出将门出身, 在军营中威望犹存,许多将领曾是孔家的门生故吏,对孔家后人仍存敬意。


    羽林中郎将一职, 是萧氏与陈氏博弈的突破口,谁也没想到,萧伯瑀不让族中子弟担任此职,反而让关系平平的孔家得了这个好处。


    原本陈威以为, 萧伯瑀会调任萧氏的子弟,而萧氏旁亲多是文官出身,其门生故吏多在各地为官, 论资历、论军功都轮不到他们,只要萧伯瑀敢用人,陈威便随时命人弹劾。


    可没想到,这个人竟是孔岑。


    孔岑虽年纪轻,但弓马娴熟,在永顺帝秋猎时,他还因箭术精湛而备受青睐,且他是世家出身,此次升任中郎将一职,是在情理之中。


    因此,陈威并不能借此发作。


    皇宫,御书房。


    赵从煊半倚在榻上看书,宫女轻手轻脚地将新煮好的热茶放下,而后躬身出去。


    茶杯上腾出氤氲白雾,赵从煊执起茶杯,只见杯底下压着一张字条,他拿起看完后,眸中神色未变,只将字条放入一旁的金炉烧掉。


    小酉子趋步入殿禀报:“陛下,陈少傅来了。”


    这些日子,因赵从煊手臂伤势未愈,陈辙只好暂停了入宫讲学。现在,一听到他的伤势好转,陈辙便迫不及待入宫打探消息。


    赵从煊阖上了眼帘,他摆了摆手,“朕乏了,请少傅回去吧。”


    “是。”小酉子连忙退出殿外。


    陈辙面色不大高兴,但表面还得毕恭毕敬,“那我明日再来。”


    说罢,便拂袖离去,出到宫门时,恰好碰见了萧伯瑀,两人相视点头。


    待萧伯瑀去求见皇帝后,陈辙留了一个心眼,他在宫道等了许久,却迟迟未见萧伯瑀出来。


    也就是说,皇帝并非真的困乏,只不过是不想见他罢了,又或是说,不想见到陈氏之人。


    陈辙摇了摇头,他有些难以看懂当今圣上的心思,要说皇帝亲近萧家,可后宫中,他又极少去淑妃萧芷嫣的宫中,反而贤妃陈巧儿在外人眼中更加得宠。


    御书房内。


    萧伯瑀见赵从煊手臂上的伤大有好转,这才放下心来。


    这么多日来,始终没有找到那刺客的踪迹,萧伯瑀百思不得其解,他甚至怀疑过陈威……


    但很快又否决了这一想法。


    萧伯瑀只好暂且放下这些事,先与陛下谈起政事。


    赵从煊低低地“嗯”了一声,似乎是不大高兴。


    好不容易萧伯瑀进宫陪他,结果心思却不在他身上,说两句软话便又提及朝政之事。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声音,“太后到!”


    太后入殿后,见萧伯瑀也在,神色稍微一愣,随即恢复如常,含笑道:“萧爱卿也在啊,倒是巧了。”


    她身后跟着两名宫女,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太后示意宫女上前,温声道:“哀家命人炖了养元汤,来给皇上补补身子。”


    萧伯瑀退至一旁,垂首行礼:“臣参见太后。”


    太后笑着道:“不必多礼,皇帝伤势未愈,朝堂之事还得多劳烦萧爱卿了。”


    “太后言重了,臣自当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萧伯瑀道。


    宫女打开手中的食盒,端出一盅热气腾腾的汤在赵从煊案前。


    太后亲自盛了一碗,递到皇帝面前,“哀家今日来,本就是想向皇帝求个人情,萧爱卿既然也在,那就再好不过了。”


    赵从煊接过汤碗,指尖在碗沿轻轻摩挲,抬眼看向太后,却没有答话。


    太后在皇帝身侧坐下,她看向萧伯瑀,笑着道:“哀家族兄有一个女儿,今年已到婚配之龄,这孩子温婉贤淑,知书达理。哀家想着,萧爱卿尚未婚配,不如就让皇帝赐一道圣旨,成全这一姻缘。”


    她话未说完,萧伯瑀已猛地抬头。赵从煊捏着汤匙的手微微一僵,汤面荡开一圈涟漪。


    殿内一时寂静。


    赵从煊唇角微扬,眼底却不见笑意,他轻咳了一声,道:“萧爱卿以为如何?”


    “臣承蒙圣恩,身负朝廷重任,如今天下未定,不敢言成家之事。”萧伯瑀跪下身来。


    太后眉头微蹙,语气转淡:“罢了,是哀家思虑不周。”


    去年这个时候,萧伯瑀曾以社稷为重,打消了陈威想让永安公主嫁入陈家这一念头,现在,若太后这一道懿旨下来,不到半个月,陈家必定会再次求娶永安公主。


    太后心头一沉,她叹了叹气,也不看皇帝一眼,便起身离开了。


    陈伦的为人,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永安虽不是太后亲生的女儿,但也不舍得她嫁给陈伦这般人。


    待太后离开后,赵从煊看着案上快要放凉的养元汤,始终没有喝下一口。


    萧伯瑀缓缓抬头,目色一怔,只见赵从煊的手臂不知何时洇出了些许血迹。


    小酉子连忙请来太医,重新包扎伤口,萧伯瑀神色一凛,蹙眉道:“陛下,当以身体为重。”


    赵从煊抬起头看向他,唇角翕张,而后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


    夜里,萧伯瑀留宿宫中,怕他伤势再次裂开,他坐在床榻边看着书,偶尔看向榻上之人,见人眉头舒展,便放下了心。


    夜深,殿中烛火摇曳。


    萧伯瑀脱去外衣,侧躺在床榻上,赵从煊似察觉到身旁之人靠近,他迷茫地低语着什么。


    萧伯瑀凑近了些,轻声问道:“陛下说什么?”


    片刻后,赵从煊半睁着眼,他的声音很轻,更像是呓语,“……你会娶妻吗?”


    声音传来,萧伯瑀没有立即回答,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世家之中,婚姻多半是利益的捆绑。


    如今朝中党争愈发严重,太后想要将族中之女嫁给萧家,其意思不言而喻。


    陈威任人唯亲,早引得世家不满,萧伯瑀任孔岑为羽林中郎将一事,无形中拉拢了世家的人心。


    萧伯瑀年少成名,无论是出身、才学、相貌均是人中龙凤,明里暗里,多的是人想拉拢萧家。


    见他沉默,赵从煊艰难地撑着起身来。


    萧伯瑀见状,连忙托住他的腰身,生怕他又撕裂臂上的伤。


    赵从煊紧紧地看着他,近乎强硬道:“你……不能娶别人为妻。”


    殿内一静,赵从煊低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忽地,他半跪起身,随即跪坐下来,整个人跨坐在萧伯瑀的身上。


    下意识地,萧伯瑀搂住了他的腰身。


    萧伯瑀的掌心贴在他腰间,隔着衣料似乎传来灼人的温度,他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陛下,是什么意思?”萧伯瑀的声音暗哑了些。


    赵从煊顺势将重量完全压在他身上,膝盖抵在两侧,整个人陷进他怀里,他解开了衣带,任由月白的里衣挂在臂弯,随即颤抖着将唇贴了上来。


    两唇相贴,萧伯瑀的手掌不由地扣在赵从煊的后颈,指尖渐渐滑入他的发间,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


    他的唇很软,带着一丝药草的苦涩,却因他急促的呼吸而温热起来。


    两人身体的反应清晰地传来,萧伯瑀缓缓退开,他看向赵从煊臂上的伤,眉头紧蹙着,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他压抑着,伸出手想要整理赵从煊的衣襟,可刚触碰的一瞬间,赵从煊的身体软在他的怀中。


    “我喜欢你……”赵从煊轻咬着他的唇,似乎全身心地依赖着他。


    刹那间,萧伯瑀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他褪下了怀中之人的衣物,仅存的理智便是避开着他手臂上的伤。


    本能般,他抱起怀中之人。


    随着一声闷哼,赵从煊的双膝在他身侧收紧,整个人几乎要融化在他怀里,痛楚般溢出一声低吟。


    萧伯瑀含着他的唇温柔安抚着,身上的动作却截然相反。


    渐渐地,两人呼吸交缠凌乱,他攫取着怀中之人的气息,又偏爱听他的喘息声,与是渐渐往下……


    赵从煊喉间溢出几声低吟,似乎是说着娶妻几个字,萧伯瑀听得不太清楚,他含糊地应了一声。


    闻言,赵从煊身体微怔,又委屈又生气地在他肩颈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萧伯瑀闷哼一声,却不由地搂紧了他的腰身。


    赵从煊身体一颤,目光近乎涣散,身体似乎陷入无底的深渊,他讨好地舔舐着萧伯瑀肩上的伤口。


    萧伯瑀动作一顿,他捧着怀中之人的脸颊,吮着他艳红的唇瓣,血腥味弥漫在唇间。


    随即,他稍稍退开,将手放在怀中之人的腰窝。


    放肆而野蛮。


    “你答应我,不能娶妻……”赵从煊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声音分明是强硬的,听入耳中却犹如撒娇一般。


    萧伯瑀听清楚了,却含住了他的唇,吞掉了他的声音。


    后半夜中,赵从煊上臂上的伤口还是裂开了,他的身体极为狼狈,萧伯瑀自然不能让太医前来,只得愧疚地重新给他上药包扎。


    动作小心而温柔。


    待收拾狼藉之后,萧伯瑀轻轻拥住他,小心避开他的伤处,旋即在他额间落下一吻,“睡吧。”


    迷蒙中的赵从煊朝着他又靠近了些,低喃道:“你答应我的……”


    萧伯瑀指尖描摹着他的眉眼,神色温柔了下来,思忖良久后,他郑重地应了下来,“好。”


    第40章 布局 萧相无形削兵权


    四月的长安, 春阳煦暖。朱雀大街上,人影攒动。


    今年科举放榜,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是继永顺帝后,重开的第一场科举。


    因几年前的卖官鬻爵之策, 地方吏治混乱,虽在赵从煊继位后, 宰相府下令严惩横征暴敛的行为, 但眼下正是州郡各地缺贤良之才的时候。


    殿试结束后, 赐进士出身和同进士出身的两百多人,几乎全部授予地方官, 或知县, 或教职。


    而赐进士及第的三人便留在了长安任职, 无论出身, 均先担任郎官。


    乐坊。


    朱楼三重, 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今科的探花郎李善诠坐在雅间内, 神色有些局促,他四下乱瞥,终于见一道人影推门而入。


    初入长安的他尚不识权贵, 但唯有两家的人他不得不识,一个是当今宰相萧伯瑀,另一个便是兵权在握的太尉陈威。


    今日请他过来的正是太尉陈威之子,陈伦。


    探花郎李善诠出身地方的书香之家, 在当地也算得上是乡绅,但放在长安,便显得不值一提了。


    李善诠霍地站起身来, 在殿试上侃侃而谈的他面对陈家,顿时结巴了起来,“陈陈都尉。”


    陈伦轻瞥了一眼,神色藏不住地傲慢,但很快又故作一副大方爽朗的样子,“李探花,快请坐。”


    “多谢多谢”李善诠不敢得罪陈家,只得小心翼翼问道:“陈都尉今日找在下,是是有什么事吗?”


    陈伦不着急回答,只给他斟了一杯酒。


    见状,李善诠受宠若惊,身形顿时一僵。


    “李探花才学过人,殿试之上更是深得萧相的心啊。”陈伦微微一笑,话里藏话,“今日恰逢休沐,特备薄酒,还望李探花莫要嫌弃才是。”


    “不敢不敢”李善诠连忙摆手。


    陈伦见他惶恐,笑意更深,慢悠悠地又替他夹了一筷子菜,这才压低声音道:“李探花初入长安,想必对朝中局势还不甚了解吧?”


    李善诠心头一跳,谨慎答道:“在下……在下初入仕途,确实有许多不懂之处,还望陈都尉指点。”


    陈伦轻笑一声,指尖在酒杯边缘轻轻摩挲,目光却显得阴狠,“指点谈不上,只是有些话,想与李探花推心置腹地说一说。”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萧相虽为百官之首,但朝中并非他一人说了算……李探花若想在长安站稳脚跟,光靠萧相的赏识,恐怕还不够。”


    李善诠额头渗出细汗,攥着酒杯的手微微发抖。他听出了陈伦话中的威胁之意,却又不敢贸然接话,只得勉强笑道:“陈都尉的意思是……”


    陈伦忽然从袖中掏出三张银票,轻飘飘地推到李善诠面前。


    李善诠低头一看,竟是三张五百两的银票,顿时惊得险些打翻酒杯。


    “这这使不得!”他慌忙推拒。


    陈伦按住他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却不容挣脱:“李探花何必见外?你初入长安,用钱的地方多着呢。这不过是陈某的一点心意。”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你入宰相府办事,心里还有我们陈家,那这日后升迁调任,自有我陈家为你打点,否则……”


    他眯了眯眼,“新科进士外放地方,若是偏远苦寒之地,那就可惜了李探花这一身才学啊。”


    李善诠脸色煞白。他明白,自己若拒绝,便是得罪了陈家,日后仕途必然坎坷;可若答应,一旦事发,他的仕途也算是了结了。


    见他犹豫,陈伦又缓和了语气,拍拍他的肩道:“李探花是聪明人,应当明白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这朝中是谁说了算,还望你明白这个道理。你为我办事,我绝不会亏待你。”


    雅间内乐声隐隐,李善诠却如坐针毡。半晌,他颤抖着伸出手,将那张银票缓缓收入袖中。


    陈伦满意地笑了,举杯道:“李探花果然识时务。来,我敬你一杯!”


    宰相府。


    探花郎李善诠进宰相府任郎官,协助起草、编撰令书,萧伯瑀忙于政务,便将人全交给王横去做。


    王横神色欣喜,带着他在宰相府绕了几圈,只特意交代不得入萧大人的书房。


    李善诠连连应是。


    王横见他神色有些局促不安,便拍了拍他的肩,却不料他惊吓得一哆嗦。


    “不,不必紧张。”王横神色一窘,原想安慰来着,这下好像把人吓得更甚了,这不由地让他怀疑起,这么胆小,行事不会很蹉跎吧?


    不过幸好,这李善诠胆子虽是小了些,但做事还算是尽职尽责,还帮王横分担了不少事,连带着,王横便越发照看他,休沐时偶尔带他出去认识其他同僚,一起喝喝小酒。


    有时酒喝多了,几人聊得越发起劲,哪个官员又纳了几房小妾;谁谁谁去乐坊找乐子,被家中妻子找上门来赏了一大耳光;哪个世家子弟最是顽劣不堪


    李善诠好奇般小声地问了一声:“那萧大人呢?怎么听说萧大人还没娶妻”


    几个喝酒的小吏动作一停,纷纷侧目看向他。


    李善诠被众人盯得心头一颤,手中的酒杯险些滑落。他慌忙低下头,嗫嚅道:“在、在下失言了……”


    王横皱了皱眉,压低声音道:“萧大人的私事,莫要妄议?李郎官初来乍到,还需谨言慎行。”


    旁边一名年长些的吏员打了个圆场,笑道:“李郎官也是无心之失。萧大人勤政,向来不近女色,此事长安人尽皆知,倒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另一人醉醺醺地插了一嘴:“我看未必,听说啊,萧大人几年前与一女子夜会听雨阁”


    “胡说!”王横急了眼,“你说你,喝醉了就闭上你的嘴,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醉酒之人不乐意了,“我可没有胡说!”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指向西市四重朱楼,“就是那边,听雨阁!有人亲眼见到萧大人从听雨阁出来。”


    “那能说明什么,你要是敢诽谤萧大人,别逼我不顾同僚之情啊!”王横也喝了不少酒,酒意上来了,手脚就蠢蠢欲动了,他撩起衣袖,颇有一种要动手的架势。


    “嘿!我今天就说了,你能把我怎么样!”醉酒之人不服气了,这本就是道听途说,他也只是图一乐才说出来的,没想到王横还急了眼了。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了,李善诠连忙拉住王横,另外几人也拉出醉酒那人。


    本是一场解闷的小酌,结果闹得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王横还千叮嘱,“你可别听他瞎说总之,这事你就当没听见!”


    “是,是”李善诠连忙应是。


    按理来说,这男女之事,本就是你情我愿,本就算不上什么。


    但萧伯瑀的身份不同,堂堂一朝宰相,与一来历不明之人私会,不得不令人多加猜想。


    若是良家女子,为何要藏着捏着,明媒正娶了便是,可没人敢说闲话。


    若非良家女子,也就是折了私德。


    可若两者都不是,那便让人不由地猜想,是否有通敌的可能,毕竟现在内有反叛军、北晟政权,外有北狄蛮寇,无论与哪方勾结,对大晟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


    不过这种可能微乎其微,萧家的忠心,日月可鉴。


    陈伦可不在意萧伯瑀对大晟王朝是否忠心,他只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为此,他又派人混入萧府,但萧府亦是守卫森严,萧伯瑀的院子,旁人未经允许不得踏入半步。


    于是乎,他又将突破点放在了皇帝赵从煊身上。


    皇帝虽无能,但到底是皇帝,他只需要令君臣离心便是。


    因赵从煊在乐原受伤一事,萧伯瑀统领政务,天下政令几乎都由宰相府所出,无论是主张减免赋税、取消苛捐杂税、开荒地、修水利,宰相府政令所出,皇帝莫有不从。


    甚至于,萧伯瑀在朝堂上主张与民休养生息,为期三年。也就是说,与北晟政权、冀州反叛军暂时议和,三年内停止干戈。


    陈威不同意,若是休战,兵权自然而然要归还到皇帝手中。


    两方争斗,朝中之人不敢出声。


    萧伯瑀早预料太尉不会轻易放弃兵权,又道:“北晟政权、冀州反叛军不足为惧,唯有北狄蛮寇,背信弃义,多次掳掠边境,臣请陛下,令五万兵马于北境屯田。”


    此举,兵权仍在太尉陈威手中,却无形中分散了兵权。


    驻军分散,地方将领并非全是陈威的亲信,便成了相互制衡的局面。


    陈威的脸色难看至极,却不得不咬牙应下。萧伯瑀此计之毒,在于萧家的人甚至碰都没碰一下兵权,便削弱了他的兵权。


    早朝结束后,陈威阴沉着脸回到府中,一脚踹翻了案几。


    陈伦见状,连忙屏退左右,低声道:“父亲息怒。”


    陈威冷笑一声:“我还是小看了这萧伯瑀,比他老子还难缠。”


    他瞥了一眼儿子陈伦,继续道:“连太后都想将族中的女儿嫁给萧家,呵”


    陈伦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阴狠之色,他压低了声音,“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蠢货。”陈威冷声打断他,“萧伯瑀若突然暴毙,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我们陈家。”


    萧家在朝野根基深厚,擅自动手,必引得士族不满,到时就算夺得了这个天下,届时又是一场新的内乱。


    “找到那个人。”陈威眯着眼睛道:“我不信这萧伯瑀当真没有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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