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十一 恋爱日常ing


    天空中的焰火余烬缓缓散去, 人造月亮的光辉重新倾泻而下,为首都星蒙上一层清冷的薄纱。


    年风華倚在护栏前,剛点燃指间的香烟, 身后便探来一只手将其掐灭,并顺势把烟抽走,扔进旁邊的垃圾桶。


    同一时间, 他的身后响起一道略显嘶哑的声线:“我離开时,你答应过我以后会戒烟。”


    “本来戒了的。”年风華并不回头,平静地道:“但是看你到了又不露面, 我就想试着点根烟, 诈你出来。”


    身后安静了许久, 终于,有人发出一声长叹, 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听到阔别已久的熟悉脚步声,年风華才回过头,迎上背后之人的视线:“你还真是给我送了个大惊喜啊,年念。”


    年念走到月光下, 手臂上缠着血迹斑斑的绷帶, 绷帶末端咬在他嘴里, 闻言, 輕輕笑了一下。


    “等了两年总算等到他们自己露出破绽,我若是不抓住这次機会, 之前的蛰伏不就白费了吗?”


    他一邊说一邊向年风華靠近,年风华下意识后退, 背部抵在护栏上,仰头便撞进他盛满月华的眼睛。


    年风华反手抓住栏杆,听他认真地看着自己说道:“我想过了, 光是解决一个凌庭不能还你自由,必须把他背后的关係网连根拔起、一网打尽,才能让你无所顾忌地开始你真正想要的生活。恰好季将军就是一把非常合适的刀,只要稍作引导,他就会自行为我们擺平一切……”


    “你说的稍作引导,就是冒險潜入恒一艦队内部盗取情报,差点死在火力覆盖下吗?”年风华打断他的总结陈词,下颌微微收紧,“还有,利用季将军对付恒一艦队这件事你知道有多危險吗?那把刀可以刺向凌庭与他身后的人,也同样可以刺向你。”


    “但你不还是答应配合我了么?”


    “可能是我猪油蒙了心吧。”


    年风华从他身边绕开,走到玻璃圆桌旁坐下,拎起水壶倒了杯咖啡:“算了,你剛死里逃生回来,事情也做完了,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书房里有医疗舱,去躺着吧,之后的事我来收尾,你不准再掺和。”


    “好。”年念垂头答应,语气和两年前别无二致,就像他们之间不存在这两年的分别,“如果季将军问罪,你可以把我供出去。”


    年风华啜饮咖啡,优雅地吐出两个字:“快滚。”


    *


    薑尋和季玄易踩着门禁的点分别回到宿舍,鞋都来不及脱就扑上床,才险之又险地赶上脑波扫描。


    听到动静,陈留歌从床帘里探出头来问:“你干什么去了回得这么晚?半分钟前我已经在心里帮你把检讨的大纲都拟写好了,那可是要广播给全塔人听的,绝对是婚礼黑历史的好材料,你離当众社死就差——”


    说着,他把拇指和食指拉开一小截距离:“这么一点儿。”


    薑尋擦了把冷汗,翻身蹬掉鞋子,大字型躺在床中间:“嗯……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算了不说这个,诶,刚刚有人放了一阵特别大特别夸张的烟花,你们有看到吗?”


    “看到了,在阳台看的,那烟花跟个太阳似的,塔里就没人看不到。”回答他的是齐钧,小伙子刚从床上下来,打着灯翻出了一瓶饮料,“也不知道是哪个有錢人吃饱了撑的錢多没地儿花,这玩意儿除了够大够亮之外毫无艺术美感和审美价值,还扰民,纯属是烧钱听个响。”


    薑尋听他小嘴叭叭的埋汰季玄易,忍不住輕笑:“嗯,我也这么觉得。但你摸着良心说,如果有人专门为你放这样一场烟花,你是高興还是不高興?”


    齐钧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果汁,不理解但诚恳地说:“当然高兴啊,有人烧钱给我听响我为什么不高兴。”


    “那不就得了。”薑尋翻身压住被子,看见床头的季玄易趴趴玩偶,还伸手戳了一下它的脸颊,“说不定那位有钱人就是特意放这种烟花,专门哄他喜欢的人高兴呢。”


    “啧。”齐钧摇头,“并不想理解这种充满金钱腐臭味的爱情。”


    姜寻闷笑一声,给季玄易发了条短讯后,下床进浴室洗漱。


    此后无事,一夜好梦。


    第二天早上有公共课,季玄易早早就带着早餐到宿舍楼下等姜寻,毫不在意旁人投来的调侃目光。


    姜寻略有些不自在,却也大大方方地跟发出不明笑声的朋友们分别,小跑过去牵住季玄易伸出的手,与他一起坐上校車最后一排。


    自从季玄易恢复塔的学生身份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坐校車,一起上学。


    姜寻仿佛回到了学生时期情窦初开的年纪,晨间阳光照得道路两旁的梧桐树金辉灿灿,凉爽的风扑面而来,携来恋人身上浅淡的柠檬香气——


    偶像剧都拍不出这么标准的心动场景,他们两个倒是完美复刻了,人生如戏真不是说说而已。


    “把早餐吃了。”季玄易不知道姜寻脑子里正转着什么念头,老实巴交地揭开快餐盒盖,顶着全車群众谴责的目光将香气四溢的早飯递到他手里,“餮食记的牛肉粉,用的是牛骨汤和鲜切牛肉,我记得上次带你吃的时候你很喜欢,趁热吃。”


    姜寻先冲其他同学合掌拜了拜表示歉意,然后才接过餐盒,迫不及待地尝了口牛肉,又问:“别光顾着我,你吃了吗?”


    季玄易摸摸鼻尖,故作淡定地说:“吃了,两支营养剂,荔枝口味的。”


    “……你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生活质量是吗?”姜寻无奈,从餐盒底下敲出备用筷子来扔给他,“喏,一起吃,尝尝味道也行。”


    季玄易立时眉开眼笑:“好。”


    司機与其他向哨:“……”


    今天的早飯不用吃了,狗粮管饱。


    十分钟的车程转瞬即逝,校车一停,众人就争先恐后地从后门挤了下去,姜寻和季玄易毫无悬念地落在了最后,下车前还收获了司机大哥两个优雅的白眼。


    姜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拉着季玄易往下跑,跑到校道上才换成踱步,两人手拉手朝着教学楼走去。


    “凌庭被捕,季玄锋学长得救,恒一舰队那边也差不多处理完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南诏星係?”姜寻晃着与他交握的手,语气轻快地问道。


    “上完这两节公共课就走,星舰已经在空间站设定好启程时间了。”季玄易转头看他,见他笑得开心,自己的嘴角也微微上扬,“本来是准备天一亮就走的,阿蔓快要被那群老家伙烦死了。不过我想体验一下接你一起上学的感觉,就多拖了半天。”


    闻言,姜寻心里油然而生几分不舍,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没关系,不着急,以后多的是机会……唔?”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被季玄易捏住嘴巴,顿时疑惑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说话就说话,别立flag。”季玄易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很多事情只适合放在心里,说出来肯定会出现偏差,我经常遇到这种状况,你可别不信邪。”


    姜寻笑着别开头,甩掉他的手:“堂堂联盟上将,虫族母皇都能杀的人,居然还信这种民间科学,你离不离谱?”


    “不离谱啊,这可不是民间科学,是有无数实例论证过的。”


    “实例还是幸存者偏差,你好好思考再回答。”


    “那肯定是实例么……”


    两人黏黏糊糊地说着没营养、不着调的话,一直走到向导的公共课教室门前才停步,挥手道别。


    今天的公共课老师是秦霽,他习惯提前几分钟到教室,恰好看到两人依依惜别的场景,扶额摇了下头。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战场上的冷面杀神季将军竟然也会做出这种小儿女情态?以后对付他的政敌怕是都不需要他亲自出手,把他在姜寻面前的表现剪成视频发过去就能吓死一片。


    好不容易送走了牛皮糖似的恋人,姜寻一回头就迎上秦霽的迷之微笑,当即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


    “秦老师早。”


    “早,姜寻同学。”秦霁没有问他吃没吃早餐这种废话,喝了口牛奶又说:“你家的貓挑食得要命,你送来的那些貓粮它估计是吃腻了,现在每顿都得吃我做的饭。诶,你还要寄养到什么时候?”


    “嗯……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姜寻凑到秦霁耳边,“其实招财是季将军的猫,我只是代为照看而已。”


    秦霁拿起书轻轻拍了他一下:“现在是我在照看,我给它做了好几顿鸡胸肉、牛肉猫饭了,你帮我问问季将军,他什么时候才能把伙食费结了?”


    姜寻笑道:“今天,今天。今天之内我一定让他把伙食费打到老师您账上,这段时间还要辛苦您照看招财了。”


    “这还差不多。”秦霁擺摆手,“回位置上坐吧,马上上课了。”


    “好的。”


    姜寻欢快地答应一声,在几乎无人选择的第一排位置坐下,哼着歌连上教室电脑,然后点开塔的论坛找乐子打发时间。


    论坛今日一如既往的热闹,首页的帖子几秒一换,每次刷新都别有天地,唯有一个热帖当了钉子户,不管他怎么刷新都能看到,而且看一次笑一次。


    那帖子名叫“我要超大声蛐蛐在校车上投喂男朋友美食,并朝我们这些无辜群众投掷狗粮结晶弹的无良学长”。


    姜寻一边笑一边点进帖子,把那些蛐蛐季玄易和自己的评论一条条看过去。


    原来只要内容对了,看自己的八卦帖也可以是一件有趣的事。


    第52章 五十二 我要铁证。


    午后, 薑寻将季玄易送出塔的大门,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他乘坐的飞车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才轉身缓步踱回宿舍。


    校道笔直,微風拂过梧桐树梢,扫落一地扑簌簌的轻响。


    薑寻突然停步, 在错落的光影中抬头看向前方,就见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一道身影——年風華单腳踩着滑板,宽鬆的衬衣下摆被風吹得鼓动作响, 收起从前滴水不漏的从容气质, 今天的他看上去轻鬆又惬意, 居然有种青春男大感。


    看到他,薑寻立刻想起昨晚与季玄易的交谈, 轻吐一口气。


    年風華见状,扬起唇角,左腳在地上一蹬,踏着滑板潇洒地滑了过来, 还绕着薑寻轉了半圈。


    “年先生今天心情不错。”姜寻偏头冲他微笑, “是碰上什么好事了吗?”


    “嗯。”年风華点点头, 毫不掩饰眼底的笑意, “我有个很久不见的朋友昨天晚上来找我了,雖然是……因为闯了祸来找我善后吧, 但我依然很高兴。”


    姜寻意味深长地一笑:“哦,那真是恭喜年先生了。先生现在要去做什么?为你的朋友善后吗?”


    年风华想了想, 说:“差不多。”


    “那我就祝年先生一切顺利了。”姜寻由衷地祝福,并且一句话都没有多问,直接选择告辞:“我下午还有课, 先回宿舍休息了,年先生再见。”


    “……”


    年风华似乎愣了一下,张嘴想说什么,却见他毫不犹豫地抬脚就走,当即踩着滑板转了个方向:“姜寻同学,你……和季将軍就没什么想问的吗?”


    姜寻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我没什么想问的,至于季将軍,我并不清楚他的想法,你可以等他回来再亲自问他。”


    年风华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雖然早知道从他这儿打探不出消息,但事实真摆到眼前,还是讓年风华感受到了久违的无奈与挫败。


    他调头向前滑去,心不在焉地滑出十几米后,手腕上的终端忽然嘀了一声。


    这是新通讯好友的申請提示音,年风华抬手一看,原本晦暗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您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請,申请人为“季玄易(私人通用账号)”,请问是否通过?


    *


    躺在宿舍床上,姜寻在星网各大新闻号上反复翻找,想看看有没有关于恒一舰隊的报道,但找了半天,只有軍部官网发了一条简短且指向不明的通告。


    軍部小事记:今晨七点十分,近日于首都星附近流窜作案的星盗余孽已全部落网,望广大群众知悉。


    季玄锋被恒一舰隊追杀时,新闻里报的也是星盗,最近跟首都星扯上关係的“星盗”应该只有他们,所以……这是恒一舰隊被解决了的意思?


    姜寻猛地坐起身,在心里狂敲世界意誌:“世界意誌!醒了没?快出来查查这条新闻是不是恒一舰隊的现状!”


    潜了几天水的世界意誌等他喊到第五声,才慢吞吞地冒泡:“醒了,查了,恒一舰队没了。你家那口子动作是真快,下手也是真狠,整支舰队一万多人整整齐齐全送进了军部大牢,一个都没死,但也一个都没放过,全带着伤在接受短期劳改,比他们老大还凄凉……诶不对,这事儿你不能直接问季玄易吗?我看他挺喜欢向你开屏的啊。”


    姜寻扁扁嘴:“问了,他没说,说是想等事情全部解决再给我装个……不是,再给我讲个精彩的故事。”


    世界意誌反问:“那我现在回答你这些,算是剧透吗?”


    “算,但我爱听。”姜寻板起脸,“你快点接着讲,别吊我胃口。”


    “行。”世界意志笑了一声,继续给他“剧透”,“恒一舰队跟安格家族有很深的利益牵扯,他们的合作源于一支禁药研发團队,而这支團队背后站着一位联盟前上将兼现任上将的岳父,一个原著中提都没提过的军方大佬,費勒·古德。”


    “費勒·古德……”姜寻喃喃,“我在公共课的课本上看到过这个名字,他是联盟现存的唯一的元老级将军,参与过多场大型开拓战役,也是最初负责组建大繁星係军团的人之一。”


    “嗯。三年前那次大战后,他作为当时的最高指挥官引咎辞职,大繁星係军团长之位也落到了季玄易手中。但他在军部的资历实在太深,人脉太广,就连季玄易也在他手底下任职过,算他半个学生,因此哪怕明知道延误军机一事是他出于私心有意为之,当时的首长和季玄易也没办法拿他怎么样,逼他引咎退位,讓出兵权,已经是他们能达成的最好的结果,就这,还得给他的女婿添补一个上将之位。”


    “出于私心有意为之……”姜寻复述了一遍这句话,不由得冷笑,“到底是什么样的私心,能讓他不惜抛弃三个杰出下属和能够解决虫族剧毒的药物,以至于延误军机、仓促应战虫族,导致出现后续一系列不必要的伤亡?”


    世界意志叹气道:“是啊,我也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可人类心,海底针,我也只是个一岁不到的世界意志,你问我,我又去问谁呢?”


    姜寻闻言,讶异地挑了挑眉:“世界意志不是应该无所不知……哦对不起,我忘了你是原著小说衍生出来的世界意志,不是这个真实存在的世界的意志。”


    “虽然你说的是对的,但我总觉得你在悄悄侮辱我。”世界意志毛茸茸地怒了一下,“不过,就算是真实世界的世界意志,大概也和我差不多,只能感知‘事件’和‘存在’,却无法洞悉‘想法’。说到底,所谓的世界意志不过是‘世界实体’的合集罢了,就像一个大一点的数据储存器,你不必太神化我们,特别是在我还被反噬削弱过的情况下。”


    姜寻听着它有些卑微的剖析自己,突然心生同情:“也是,你甚至还只是个诞生不到一年的宝宝,让你猜测人类中最难缠的老狐狸的心思,确实是难为你了。”


    说完,他和世界意志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


    “费勒·古德那只老狐狸,藏了三年,总算是露出马脚了。”


    摘下降噪耳机扔到桌上,蘇折蔓放松地瘫进沙发,有一种“老大回岗终于能摸鱼了”的松弛感,即便提起未来敌人的名字,语气也是轻快的。


    季玄易嫌弃地扫了一眼岔手岔脚的她,轻踢她的脚腕:“我离开这两天都发生了什么事?挑你觉得重要的说。”


    蘇折蔓换了个姿势,双腿交叠着搭在沙发扶手上,懒懒地说:“两件。第一件和南方军团的军械厂有关,我顺着有问题的那家军工厂往下查,发现五大家族没一个屁股干净的,南诏星系几乎所有军工厂都有账目问题,或轻或重而已,但你不在我不好贸然行事,就先把搜集到的账本和其他问题写成了报告,已经发到你的私密工作号上了。”


    “第二件呢?”


    “第二件跟小玄锋查到的恒一舰队有关,我找到了安格家族秘密资助的那支医疗团队的研究地点,虽然他们背后是费勒那只老狐狸,但明面上他们跟古德家族没有关系,反倒是借老安格的手搭上了贺确上将的线,贺家发迹后不是一直做药材原料的生意吗?正好专业对口。”


    “费勒这是把他女婿当成了盾牌,随时准备将他推出去替自己挡雷啊。”季玄易冷笑,“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只要他在军部的那群人脉没有斷干净,他就永远都有退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蘇折蔓瞥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两个办法。”季玄易道,“第一个耗时长但成功率高,他的年纪摆在那里,与他交好的军部老人很快也将退出台前,甚至有几个重病缠身,可能再过几年就会离世。我们就这么陪他熬着,熬到他走不动道,熬到我站到他曾经的位置,届时此消彼长,我想让他怎么退场,他就只能怎么退场。”


    “时间太长,不想等。”苏折蔓直接pass,“说说第二个办法。”


    “第二个办法比较麻烦。既然他的倚仗是中枢系统内的知交故友,是他扎根于军部的庞大的关系网,那我们只需将这些一一斩斷,将他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对付起来也就不难了。”


    苏折蔓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因利益而聚的人,终将因利益而散。其实我们不用把他的人脉一根根斩断,只要断掉其中三五根,削弱他在其他人眼中的利用价值,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季玄易点头:“所以,我要用恒一舰队和群星軌道炮这两样‘东西’,把他的女婿和安格家族都折进去。前者是让他能够直接干涉军部事务,甚至拿到軌道炮審核密钥的助力,后者是他的资金和人手来源,这两条臂膀要是断了,足够让他肉疼很久。”


    苏折蔓眼珠子一转,拍着大腿坐起身:“说吧,你打算给我派什么活儿?”


    “带人把恒一舰队那一万多名成员審一遍,允许你抓大放小,允许你动用除□□伤害和可能致使精神崩溃以外的一切审讯方式。”季玄易轻描淡写地说出足以让了解他与苏折蔓手段的人毛骨悚然的一句话,“我要这架私铸的群星轨道炮与贺确上将有关的铁证。”


    苏折蔓笑眯眯地并腿行了个礼:“明白!”


    第53章 五十三 精神频率


    之后几天时间, 薑尋一直在关注军方新闻,尤其是南诏星系那边的报道。可惜直到凌庭的72小时关押时限结束,他也没有看到任何与此相关的消息。


    值得庆幸的是, 哪怕时间到了,凌庭也并未被放出来,季玄易那边估计找到了足以继续扣押他的罪名, 只不过碍于影响或别的原因,新闻口方面才没把这件事报导出来。


    “走了,上公共课去!”


    陈留歌突然蹦过来, 拍了薑尋手臂一下, 薑尋回过神, 关掉页面,跟他和齐钧一起走出宿舍。


    齐钧落在最后, 叼着糖棒问:“你最近好像很关注新闻啊,我看你天天都在看那些。”


    “嗯,我想多了解些时事,还有战场近况。”薑尋面不改色地瞎扯, “攻擊型向导以后都是要上战场的, 早点关注早点了解, 总比以后临时抱佛脚好。”


    “那你关注得也太早了, 我们还要在塔里待六年半呢!”


    “有备无患嘛,万一哪天塔又安排我们参加实战演练了呢?”


    “行, 算你有道理。”


    三人一边闲聊一边下楼,在大门前与楚旦会合后, 又乘坐校车前往教学楼,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不过下课后,在姜寻准备离开教室时, 却突然收到了許禦的短讯。


    許禦:苏折蔚先生醒了,想要见你,你现在有空嗎?


    苏折蔚醒了?这么突然?


    姜寻脚步一頓,走在他身后的楚旦頓时撞了上去,脚步踉跄着问:“怎么了?走啊。”


    “哦,我昨天上实战课时有些问题没弄明白,想去辦公室问问許老師。”姜寻迅速找好借口,并侧身讓路,“你们先去食堂吧,帮我带份饭,蛋炒饭就行。”


    楚旦不疑有他:“行,给你拿回宿舍是吧?”


    “嗯,谢谢。”


    “少客气。”


    朋友和同学渐次走出教室,姜寻落在最后,换了个出口离开教学楼,在一處僻靜的树荫下回复消息:我刚下课,有空。老師您在哪儿?辦公室嗎?我去找您。


    过了几秒,許禦回复:不用,我现在开车去找你,跟你一起直接到苏家去。


    姜寻:好的。那我在B教東侧门等您。


    许御:收到。


    半个多小时后,姜寻熟门熟路地踏进苏家大门,在智能管家的指引下进入二楼主卧,门一开就对上一双温和的眼睛。


    苏折蔚与苏折蔓有三分相像,三分都像在眉眼,但他的瞳色更浅,仿佛映着阳光的琉璃,剔透而澄净。


    古人常说画龙点睛,又说眼睛最能反映人的精气神,看到清醒状态下的苏折蔚后,姜寻信了——明明是同一张脸,但他睁眼前睁眼后完全是两个人。


    苏折蔚倚在床头,接过鄭柯澜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又道谢并婉拒他为自己掖被子的举动,才看向姜寻,礼貌一笑。


    “苏先生。”姜寻走上前去,不着痕迹地观察着他的面色与状态。


    “姜同学好。”苏折蔚声音很轻,带着刚苏醒的沙哑,“我听鄭哥和许哥说是你用刺激疗法唤醒了我,多谢你啊。”


    姜寻笑着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出了一些力气,主要功劳都是鄭医生的。若不是他医术高明,又一直耐心指导我,光靠我自己是办不到这件事的。”


    “姜寻同学太谦虚了。”鄭柯澜扶了扶眼镜,露出姜寻认識他以来最放松的笑容,“我教过那么多人刺激疗法的用法与要点,但目前为止,只有你每一次都完成得非常完美。单这一点,你就值得挨夸。”


    姜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简短的寒暄过后,姜寻在床边落座,手里端着管家机器人送来的清茶:“许老师说苏先生有事问我,是什么事啊?”


    说到正事,苏折蔚慢慢敛起笑意,低头抿了口药用营养液:“姜同学为我做了四次精神刺激治疗,最后一次时,精神触角几乎深入到我的意識末端,不知道除了那些精神傷痕之外,你是否还在那里发现了其他東西?”


    姜寻一愣,下意識看向郑柯澜,郑柯澜也怔了怔,不明所以地摇头。


    姜寻沉下心忖了忖:“苏先生想问的具体是哪种东西呢?”


    苏折蔚双手笼着杯子,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什么都可以,只要是相对正常的精神世界而言属于异样的东西,比如……另一种精神頻率。”


    这话一出,姜寻还没明□□神频率是什么,郑柯澜的脸色就先变了。


    不等被询问的人回答,他猛然按住了苏折蔚的肩膀:“什么意思?你的精神世界出问题了?難道你也中了虫族的精神侵蚀毒素?”


    苏折蔚浅浅一笑,拉开他的手的同时温声劝他冷靜,姜寻则不解地望向旁边的许御:“什么叫……另一种精神频率?”


    许御低声解释:“精神频率是精神世界的基石,你可以理解为具象化的、可被观测的靈魂波动,和虹膜、指纹一样,每个人的精神频率都是独一无二的。”


    姜寻恍然点头。


    在科技发达的星际时代,虫族的精神侵蚀毒素之所以无解,正是因为它针对的是最变幻莫测、難以破解的精神世界。


    而在对精神世界的研究中,精神頻率无疑是最难研究,最无法下手的领域,因为它直接指向从未有人踏足的靈魂范畴,偏偏精神侵蚀毒素破坏的也是精神頻率,所以三年前安格莫利草出现时才会引起那么大的轰动,甚至能够讓安格莫利以最高规格下葬,逼迫一名位高权重的上将引咎辞职。


    姜寻挑了挑眉头:“以前有过一个人体内同时存在两种精神頻率的情况吗?”


    许御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这时,安抚完郑柯澜的苏折蔚接话了:“有过。”


    姜寻讶然回头,听他娓娓道来:“多年以前,一对灵魂伴侣在出行途中遭遇意外,一死一重傷。重伤的那位苏醒后,在检查时发现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多了一段精神频率,与他伴侣生前的频率一模一样。这是精神频率研究领域里一个重要的案例,即精神频率能够脱离□□而存在,也是精神频率等同于灵魂波动的佐证之一。”


    郑柯澜闻言,欲言又止,但最后只是轻轻叹一口气,没有反驳。


    姜寻明白苏折蔚的意思了:“苏先生是觉得,安格莫利先生的精神频率很有可能留在了你的精神世界中?”


    “是。”苏折蔚温柔而坚定地答道,“医学案例里的那对伴侣在遇到生命危险时,死去的那位向导燃烧了自己的精神之海,为他的伴侣了加强五感与力量,帮助他支撑到了救援人员抵达,他的精神频率也因此留在了爱人的精神世界,这与我和安格莫利的情况很像。”


    姜寻张了张嘴,郑柯澜却像忍无可忍似的说道:“可是折蔚,奇迹是不能复刻的你明白吗?”


    苏折蔚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姜寻凝视着他,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平静的疯感,尽管他始终表现得理智而冷静。


    “姜寻同学,劳烦你回答我,”苏折蔚迎上他的目光,“你有在我的精神世界中感受到第二种精神频率吗?”


    郑柯澜和许御齐齐朝姜寻看去,从他们眼中,姜寻看不出他们到底想要怎样的回答。


    姜寻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声,如实回答道:“抱歉,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有与无之外的第三种答案,令苏折蔚讶异地挑了下眉。


    “是的,我不知道。”姜寻喝了口茶,“我每次进入苏先生的意识都格外谨慎小心,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控制力道和你的精神伤痕上,除此之外我无力关注更多。而且那时我并不清楚精神频率的概念,即使有所感应,也分辨不出来,只能忽略过去。”


    没有得到确切答案,苏折蔚表现出了一个训练有素的哨兵强大的情绪控制力,他微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姜寻同学再进一次我的意识深處吧。”


    姜寻微微瞪大眼,郑柯澜更是直接气笑了:“你疯了吗苏折蔚?进入沉睡状态下的意识末端已经是火海上走钢丝的极限操作了,你让他在你清醒的时候探查你的意识深处,到底是自己不想活了还是不拿人家的命当命?”


    苏折蔚看了他一眼,又转向姜寻,面露歉意:“抱歉,姜寻同学,是我考虑不周,差点将你置于险地。”


    听到这话,可怜的郑医生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他又说:“这样吧,倘若在你探查途中,我控制不住精神力攻擊了你,你不用留手,直接反击就是……啊,我觉得你不会这么做,那就我来,我会在攻击到你之前撤去力量,反弹于自身,绝不会让你受伤的,你看如何?”


    姜寻:“……”


    许御:“……”


    郑柯澜锐评:“……我看你真是疯了。”


    郑柯澜说完,转身就要给自己认识的精神科医生打电话。


    苏折蔚也没拦他,但看表情,显然不可能主动打消主意,哪怕他今天不成功,以后也会想尽办法达成目的。


    姜寻无奈起身,带着一种幼儿园老师哄吵架孩子般的使命感说道:“好,我可以试试……”


    郑柯澜猛然扭头看他,他却像知道郑柯澜要说什么似的提前打断:“如果苏先生的精神力攻击我,我会立刻撤出你的精神世界,不会让自己受伤,也不会使苏先生被自身力量反噬。请放心,我在前四次治疗过程中已经练出来了,这对我不是难事。”


    苏折蔚微微一怔,郑柯澜则长长地松了口气。


    但姜老师的话说到这儿还没完,他继续给苏小朋友打预防针:“不过苏先生,我希望你能听我一句话,倘若奇迹并未眷顾你与安格莫利先生,也请你不要灰心丧气或者埋怨任何人,毕竟……”


    “医学案例中的那位向导只为他的灵魂伴侣一人燃烧了精神之海和提供加持,有精神频率残留也可以理解。但安格莫利先生是为三个人进行了最后的加持,假如他真的有精神频率留下,那么与其费心寻找,你不如好好看看他烙印在你们精神图景上的那三片海洋。”


    “其实……”姜寻顿了顿,在苏折蔚怔然的眼神中说,“他早就在用自己的方式陪伴你们了。”


    第54章 五十四 手工


    第五次踏入苏折蔚的精神图景, 薑尋再看那片风平浪静的海洋,只觉得感慨万千。


    安格莫利的墓志铭是首长亲自題的,里面有“伟大”二字, 为他培育安格莫利草的功绩做了最高注解。但若讓安格莫利评价自己,想来他绝不会用也绝不赞成这个词語。


    对他而言,或许他所认为的一生最轰烈的事迹, 只是燃烧生命救下了爱人与朋友而已。毕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的也只有帮助他们平安脱身,为此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薑尋与苏折蔚的契合度不高, 堪堪百分之六十, 即使进入他的精神图景, 也感知不到他的所思所想。


    但他可以透过面前海浪起伏的弧度判断出苏折蔚此刻的心绪,晦暗、沉郁、凝滞迟緩, 他在有意压制情感,以避免被过于强烈的悲伤熔断理智,做出自毁行为。


    但正因如此,苏折蔚也为自己的意識海竖起了密不透风的坚固屏障。


    他要尋找安格莫利精神频率的痕迹, 就必须撤去心防, 放任所有负面情绪如潮水般倾泻而出。


    他要保护自己, 就必须时时加强防护壁垒, 如此才不会被汹涌的痛苦击溃。


    这个两难局面,薑尋不知道苏折蔚是否知道, 但看着海下深不见底,犹如古神躯壳般盘踞的深沉阴影全然没有消退的迹象, 他便也大概明白了苏折蔚的心思。


    自己进来前最后说的那句话,他听进去了。


    于是薑寻收回精神触角,退出他的精神世界, 故作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抱歉啊苏先生,我尽力了,但我确实无法再进入你的意識深处,那样太危险,我没有讓我们两人都能全身而退的把握。”


    鄭柯瀾闻言,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毫不掩饰自己的放松与高兴。


    苏折蔚深深看了姜寻一眼,垂眸笑了笑,问道:“听闻姜寻同学是易哥的灵魂伴侣,如果有一天你们也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呢?”


    “不知道啊。不是敷衍,我是真的不知道。”姜寻不假思索地道,“我与他跟你和安格莫利先生不太一样,我将来也会成为一名战士,如果某一天我在战场上牺牲,那就说明他已经死在我前头了。我们没有可比性的,苏先生。”


    苏折蔚怔怔望着他良久,始終压抑着情绪終于被撬开一角,让他眼眶发红,落下一滴酝酿已久的泪。


    “真好……”他喃喃道,“我喜欢这个浪漫的死法。”


    许御与鄭柯瀾对視一眼,又分别看了看隔着几米距离的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们都赞成苏折蔚的想法——那真是个非常浪漫的死法。


    *


    苏折蔚刚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需要多加休养,姜寻便没有久留,交谈一结束就告辞离开,婉拒了他留飯的提议。


    郑柯澜将他送出门外,再次认真向他道謝。


    “无论是唤醒折蔚还是劝他放弃那天方夜谭般的想法,都多亏有你帮忙。苏家长辈忙于公务,都在外星系,他们让我代为致謝,顺便让我告诉你,如果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尽管提,只要不违法、违背公序良俗,苏家都会倾力相助。”


    “好,我知道了。”姜寻坦然接受谢意,隨即转移话題:“不过,我不觉得苏先生放弃了在精神世界内寻找安格莫利先生精神频率的打算,他可能有别的想法或筹谋,郑医生可以多盯着点。”


    郑柯澜表情略微一僵,继而长叹道:“他一向很有主意,认定的事八艘星舰都拉不回来,苏家和我现在对他的要求就只有好好活着一条,只要他不伤害自己,其他的就隨他吧。”


    姜寻喷笑一声,又连忙摸摸鼻尖,将笑意压了下去:“好吧,那有劳郑医生多费心了。若是以后有我帮得上忙的事你也尽管提,我一直在塔里,除上課时间外随时有空。”


    “好,多谢。”


    话已说尽,姜寻乘坐许御的飞车离开,回到塔中已经是将近下午两点的事。


    所幸下午没課,他赶忙跑回宿舍,在舍友们念叨健康小常识的背景音里吃完了那份蛋炒飯。


    三点,正在逐页销毁“暗恋手账”的姜寻接到了季玄易打来的通讯。见齐钧和陈留歌在午睡,他便捂着终端蹑手蹑脚地回床,一手打开隔音系统,一手接通通讯。


    “中午好。”季玄易的身影打在帘帐上,他像是刚从外面回来,一邊说话一邊脱下外套,还顺手解开了衬衣最上方的两颗纽扣,“吃饭了嗎?中午我给你打过通讯,但系统提示断线,你是又去了苏家嗎?”


    姜寻点点头:“对。苏先生醒了,叫我过去问了些事儿,问完回来我就吃了午饭,别担心。”


    苏宅位于首都星中央政府家属区,自带信息加密,寻常终端如果没有授权,在里面就不能使用。


    季玄易笑着颔首:“那就好。刚才饭局结束回来的路上,我和阿蔓都收到了他苏醒的讯息,也猜到你会被叫过去,就没急着找你。他的状况怎么样?都跟你说了什么?”


    姜寻抿抿嘴唇,斟酌着語言道:“状况还好,精神世界的伤痊愈了小半,已经可以正常交谈和行动了。但他的精神状态嘛……我看不太乐观。”


    季玄易动作一顿,拉开椅子坐下,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怎么说?”


    姜寻把之前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季玄易听得时而皱眉,时而展颜,直至他说到自己对某个问題的回答,又意味深长地挑起了眉头,看着他久久不语。


    姜寻被他盯得耳根发热:“这样看我做什么?我答得不对吗?”


    “对,对极了。”季玄易捂着臉闷笑道,“如果某一天我在战场上牺牲,那就说明他已经死在我前头了——我们家姜姜虽然情话说得少,但句句都称得上真知灼见,不愧是用几封代写的情书撬动整个塔论坛,闹出轩然大波的大文学家……”


    “季——玄——易!”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见真把人惹急了,季玄易连忙顺毛,又转回正题:“折蔚的事你就别管了,他那条命是用安格莫利的命换回来的,他不敢轻易糟蹋,随他折腾吧。这段时间我可能会很忙,下次联系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你陪我多说会儿话吧,好吗?”


    姜寻瞬间被哄好,乖乖地搂着被子点头:“你想听什么?给个题目,我好组织语言。”


    “什么都可以。”季玄易想了一下,从画面外抓过来一样东西,“要不你教我怎么做这个?”


    “那是什么?”


    姜寻伸长脖子凑近去看,季玄易抓在指间的那团奇怪线条产物明明在高清摄像头下纤毫毕现,却好像自带柔光滤镜,无论是局部还是整体都有一种朦胧感,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楚。


    他眯起眼睛,活像八百度近視眼隔着十米做视力测试,探头探脑左看右看,那副迷惑中带着一丝震撼,讶异里充满好奇的样子,把原本安坐如泰山的季将軍都给整不会了。


    他緩缓缩回手,合拢手指挡住自己的半成品“杰作”:“你是看不清,还是觉得太难看?”


    姜寻眨眨眼睛:“非得选一个吗?我作为你的灵魂伴侣,有没有资格全都要?”


    这句仿佛淬了砒霜的反问狠狠扎进季将軍心窝,他立刻放弃先前的想法,正色道:“咱们聊点别的吧……”


    “别别别——”姜寻一边忍笑一边赶紧把话题拉回来,“你看你,又急。行行行,不是你做的丑,是我眼神不好看不明白你划时代的艺术之作,所以大艺术家能跟我讲解一下你的设计理念吗?”


    季玄易不为所动,继续扯开话题:“向导宿舍楼下的梧桐树都变成金色了吧……”


    姜寻笑得仰倒在枕头上:“好了好了,你快说你做的是什么吧,我真的看不出来,这玩意儿像猫又像狗的……”


    季玄易捧着“这玩意儿”无奈一笑:“我做的是你。”


    “……什么?”


    “我说,我做的是你。”


    姜寻臉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盯着他呆了几秒后突然弹坐起身,袖子一撸立马来了斗志。


    “你把那玩……把‘我’放到桌子上,我先教你将线团拆开复原,然后再一步步教你怎么做。”


    这下换季玄易愣了愣,犹豫着放下手中的不可名状之物:“真要教我啊?那……那我去拿一下工具包,你等等。”


    说着,他走向对面的柜子,从中拿出一大包杂七杂八的工具,再老老实实坐回原位。


    看着屏幕上乖巧如上手工课的幼儿园小朋友的恋人,姜寻甩甩头,把刚才看到的那坨怪异物品的样子扔出大脑,一脸严肃地道:“首先,从那堆乱糟糟的毛线里理出一个线头来。”


    季玄易:“……?”


    季大将军缓缓垂头,望向桌面上那摊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阴影线团,生平第一次对一件东西生出了无从下手的窘迫。


    *


    门外,苏折蔓倚着墙壁抽烟,白雾从她饱满红润的唇瓣间呼出,将她妩媚而冷峻的面庞笼罩。


    一名士兵穿过重重门禁来到季玄易的卧室外,正要敲门,却见苏中将摆了摆夹着烟的那只手,又示意他往后退。


    他后退几步,小心翼翼地用口型问:“将军在忙?”


    苏折蔓颔首:“嗯,不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就先往后挪挪,夫人在教将军做手工。”


    “……啊?”


    第55章 五十五 分别后的日常


    花费一个下午时间, 薑尋終于把季玄易做的那不可名狀之物改造成了虽然稍显歪扭,但也相对正常的毛線小人儿,挂在了他身份卡右上角的小孔上。


    季玄易举起那张薄薄的卡片, 美滋滋欣赏着自己的劳动成果,薑尋隔着屏幕看他,好气又好笑地损道:“幸好平时没什么需要出示身份认证卡原件的场合, 否则讓人看到你的卡片上挂着这么个玩意儿,你那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大将军滤镜都得碎一地。”


    季玄易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无所谓啊,我巴不得讓更多人看到我们的‘伴侣共同财产’。”


    薑尋抿住微微上扬的嘴唇:“行了季将军, 别贫了。手工课已经結束, 你該去忙你的正事了。”


    “我今天没有正事。”季玄易张口就来, “就算有,也是陪你。”


    薑尋明白他是在哄自己开心, 也有隐晦表達不舍的意思,顺着他的话笑了笑。


    但笑过之后,他依然提醒道:“你身后的门开了两次,我都看见蘇将军的侧臉了。如果真的没事, 她不会擅自开你房门的, 别睁着眼睛说瞎话。”


    季玄易嘴唇一撇, 把“一会儿就找她算账”几个字写在了臉上。


    姜寻见狀, 接着说:“你忙碌的根源是那些给你找事的人,早点解决他们, 早点回来找我,不是比天天忙里偷閑和我打三五分钟的通訊来得划算吗?你放心, 我这辈子就绑你身上了,你不时刻盯着我也不会跑的。”


    前面几句是规劝,最后一句就是伪装成玩笑的真心话了。


    季玄易自然了解姜寻的心思, 叹了口气说:“好吧,那你来結束通訊,我舍不得。”


    姜寻莞尔:“行,我来就我来。季将军上班辛苦了,等你回来,我给你做几道你一定没吃过的菜。”


    季玄易笑着点头,然后静静注視着他,直到他終止通讯,又盯着身份卡上的毛線小人儿看了许久,才敛起所有外放的情绪,冷淡道:“进来吧。”


    几秒钟后,蘇折蔓探进来半个脑袋:“老大,不是我找你,是老……安格中将的副官找你。”


    季玄易微一颔首,蘇折蔓立刻退到一旁,顺手推了下那名踯躅不前的士兵,将人推进屋里后又快速把门带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副官踉跄着向前几步,一抬头就迎上季玄易投来的視线,身体顿时像过电般一抖,条件反射地并腿站直。


    “季、季将军……”


    季玄易冷冷地问:“老安格找我什么事?”


    副官咽了咽口水,小心地说:“关于近段时日被调查出的南诏星系军工厂的疏漏……很多经营工厂的企業、家族主理人都希望能与将军见一面,商量后续的处理事宜。他们无法约见将军您,就找到了安格将军那里,安格将军推拒不过,便打算把他们召集起来,安排一场晚宴,再请您过去吃个便饭,顺便听听他们怎么说。您看……”


    季玄易握着身份卡上的毛线玩偶把玩,漫不经心地低眼:“他正事不干,倒当起说客来了。”


    上将蛐蛐中将,被蛐蛐的还是自己的直属上司,副官哪敢接话,恨不得把耳朵都给堵上。


    所幸季玄易也没有为难他这无辜的传话人,收好卡片和玩偶,随口问:“晚宴安排在哪儿?”


    副官猛地抬头看他一眼,又飞快低头,恭敬地答道:“在安格家族一座海上庄园里。您若是愿意赴宴,我这就把宾客名单发给蘇将军审核。”


    “嗯。”季玄易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事吗?”


    “没、没有了。”


    季玄易摆摆手:“那就回去吧。”


    副官呆呆愣愣地走出门外,直到彻底消失在季玄易的视线范围,那种仿佛无处不在的压迫感从身上散去,他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喃喃道:“他答应了?”


    并不理会副官离开后会作何感想,在他走后不久,苏折蔓举着终端光幕就溜達进了房间,往沙发上一瘫,开口先“啧啧啧”了好几声。


    “别做怪声。”正在闭目养神地季玄易掀开一只眼皮斜她一眼,“名单上都有誰?”


    “那太多了。被查出问题的那十几家军工厂背后的家族、企業的话事人,南诏星系军部几个掌握实权的管理层——以及他们的向导后辈,嗯,出身安格家族的最多。”苏将军一邊对着名单做总结,一邊摇头感慨:“真的是好多人啊……”


    季玄易不明所以地皱起了眉:“向导后辈?”


    “对啊,基本上都是A级向导,男女都有,看照片,长得都还挺好看。”苏折蔓笑着指指他,“将军,有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他们不知道我有灵魂伴侣吗?”季玄易眉头皱得更紧,“就算不清楚实情,我让格索安放出去的消息总看到过吧?”


    苏折蔓一摊手:“老大,人家那个阶级那个身份的人是不会关注这种花邊新闻的。类似的东西,他们的秘书或副手一下午能写一箩筐,而且绝对编得真假掺半有理有据,你说誰会信这个?”


    季玄易气笑了:“所以,老安格今晚不仅要跟我谈利益交换,还想给我介绍对象是吧?”


    苏折蔓眨眨眼:“对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季玄易扯了扯衣领:“好,很好,还是我给他找的事少了,让他不够忙。之前叫你准备的针对安格家族的预案写得怎么样了?”


    “这个不需要准备,一抓一大把的东西。”苏折蔓优雅摇手。


    “挑个份量大,能让他伤筋动骨,但暂时要不了他性命的把柄,在晚宴开始后放出去。”季玄易冷冷说道,“至于那些向导,把他们的名字都抹了。”


    苏折蔓竖起拇指:“明白!”


    *


    结束与季玄易的通讯后,姜寻休息了个把小时,又和舍友们出去吃了晚饭,约莫八点就彻底清閑下来,开始在星网上查找食材。


    “你要学做饭啊?”齐钧路过,扫了一眼他的终端屏幕,顺口问道。


    “不是。我恋人有事出远门去了,我答应他,等他回来就给他做几道他没吃过的菜,但有几样食材我忘了叫什么,现在正在找。”姜寻一边说,一边在搜索框里打上“鱼腥味”等词语。


    “得,我就不該问,又被塞一嘴黄金狗粮。”


    齐钧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快步走进浴室。旁边正在预习明早专业课的陳留歌好奇地追问:“你要做什么菜?跟我说说,说不定我知道你要找的食材呢。”


    姜寻看他一眼,唇角扬起略带戏谑的弧度:“凉拌折耳根,折耳根是我们老家的叫法,星网上找不到这种食材,你听说过吗?”


    “折耳根?没听说过。”陳留歌摇摇头,“什么味道的啊?”


    “嗯……”姜寻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松愉快:“是一种能够洗涤人心灵的味道,谁吃谁知道。”


    陈留歌眼睛一亮:“哇——那肯定很好吃!诶,你拿这道菜哄完你男朋友,能匀两口给我尝尝吗?”


    姜寻竭力压住上扬的嘴角:“当然可以,你放心,少不了你们仨的。”


    就是希望你们吃完后,咱们友谊的歼星舰不会说翻就翻。


    姜寻在心里憋着乐。


    陈留歌对此一无所知,得到肯定答复便嘿嘿笑了一声,回身继续预习功课去了。


    之后整整两个月时间,姜寻和季玄易几乎处于完全断联状态。后者忙于公务,偶尔上个新闻头条,向人民群众通报自己最近几天又搞掉了几只蠹虫。前者则安安心心待在象牙塔里学习、成长、充实自己,闲暇之余给朋友们当爱情军师,搜罗“爱心食谱”的专用食材,给自己的恋人准备惊喜。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们在各自的世界齐头并进,互相思念对方,也从不停下前行的步伐。


    当然,两人中途还是有过一次短讯交流的,内容是季玄易发给姜寻的长长一段生日祝福。生日那天,花和禮物在姜寻的宿舍里堆成了小山,可惜寿星最想见的人仍然没能见上。


    关于生日,姜寻过的是自己的,在十一月十五日,也是塔今年第一场自然雪落下的日子。


    生日当天,他被季玄易的短讯唤醒,出门就被九十九朵大红玫瑰和禮物糊脸,又被朋友们拉着出塔吃了顿大餐,回程路上还收到了五百二十朵告白烟花。


    这个世界是以未来星际为框架,但底层逻辑却由一个异世现代人构造,所以总会在极端先进发达的科技水平里冒出一些看上去不那么符合调性,却令姜寻熟悉亲近,想起故乡的东西。


    99和520的谐音如此,那些被他信手拈来的“远古”俚语同样如此,就连那首刻进DNA里的生日快乐歌都被“带”了过来,像是两个世界的造物主约好了一起为他埋下的彩蛋。


    姜寻站在蛋糕前被催着吹蜡烛时,心里涌上一股异样感。此时此刻,两个时空仿佛在他眼前的烛光里重叠,而他停在罅隙间,回望是过往漫长的孤寂,往前是当下温暖的流光。


    “这个时候我是不是该感慨一句选择大于努力啊……”


    姜寻咕哝着伸出手去,握住那些牵着他向前走的手。


    这是他在异世界过的第一个生日,也是孤儿出身的他过的最盛大、最愉快的一个生日。


    季玄易不在的确是他的遗憾,但他身边有朋友,有老师,有很多人把他放在心上,就连世界意志都卡着零点跟他道了生日快乐,这份遗憾便也被衬得不那么锥心刺骨了。


    而他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往后每年都会有这样一帮人陪他庆生。


    听起来真像一个童话故事,美丽到辨不清是开头还是结尾。


    第56章 五十六 遇袭


    十二月底, 鹅毛大雪覆盖了塔内每栋建筑,機器人一早就在打扫地面积雪,但直到第二节課下課都没能清理干净, 仍有星星点点的小雪堆堆在枝头或墙角,将塔装点得多了几分梦幻气息。


    雪地冷滑,风大天寒, 薑尋一出教学楼就被吹了个踉跄,幸好出门前换上了保暖效果拔群的大衣,恒溫系统在布料内部尽职尽责地運转, 为他拂去大部分寒意。


    “啊嚏!——”


    走在他身邊的秦霁忽然打了个喷嚏, 搓着手臂抖了抖。


    薑尋正好撑开具有保暖挡风效果的蓝色機械傘, 见状,一把将他拉到傘下, 傘面也往他那邊倾斜。


    今天是周五,薑尋跟他都只有上午一节課,约好了下课后去他那里看招财,现在两人就在往教师宿舍走。


    抓着秦霁的小臂, 薑尋摸到他衣服的料子不对, 捏起一角搓了搓, 讶異地扭头问:“老师, 你的恒溫大衣呢?这零下二十度的天你只穿普通棉衣就出来了?”


    “衣服拿去維修和干洗了,下午才能送回来。”秦霁说着, 捂着嘴打了第二个喷嚏,“怪我之前不上心, 錯过了降溫提醒,今早起床才急急忙忙翻衣服,结果那精贵的大衣因为被压箱底太久, 恒温系统故障停摆不说,还落满了灰尘。那个时候也来不及请假了,我又不能不上课,只好先穿普通衣服顶上,反正也就来回路上比较冷,教室和宿舍有暖气,没事。”


    他刚说完,第三个喷嚏接踵而至。


    姜寻无奈地调高了伞下温度:“不是说恒温大衣最好买两件吗?一件备用一件常穿,老师你只有一件?”


    秦霁叹了口气:“以前塔里没那么冷的,后勤部会专门调控气温,根本没有这种极寒天气,我就懒得准备。谁知道今年管理层突然发疯,说要用自然天气来磨砺你们这些向哨学生,好让你们提早适应在严酷环境下的生活,为将来戍邊或到異星作戰做准备。”


    “真是绝了,怎么什么特别的事都赶到今年了。”


    姜寻挠挠鬓角,到底没让那句“因为今年是原著故事开始的时间”脱口而出。


    走进教师宿舍楼,姜寻关了伞,秦霁则一副活过来的样子长舒一口气,揉了揉发痒的鼻腔。


    两人并肩进入电梯,正讨论着等会儿要不要喝点防感冒的营养剂,电梯门一开就看到了门邊站着的送貨機器人,不由得同时一愣。


    “是不是你的衣服維修好了?”姜寻问道。


    “没有啊,维修店那边说最快也要下午三点,而且他们不会用这种運费很贵的機器人发貨。”


    秦霁边说边往出走,到了门口,送货机器人立刻转身面向他,嘴里发出清脆的童声:“您有一份快递已送达,请报上身份认证卡编码后六位领取。”


    秦霁念出一串数字,念完后像是想到什么,突然怔了怔:“我不签收……”


    他话音未落,小机器人就已经从腹内空间里拿出一只包装精美的礼盒放到他腳边。


    “送货完毕,确认签收,声纹录入成功,已向寄件人发送回执——感谢您的使用,期待下次再会。”


    小机器人说完设定好的台词,立刻切换成微型飞行器形态从机器人专用通道离开,留下秦霁风中凌乱,看着礼盒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姜寻揣着手踱到他身后,探头看了一眼礼盒,毫不意外地问:“是季玄锋学长送的吧?”


    秦霁也毫不意外地给出了肯定回答。


    “东西都送来了,要退要收要回礼都得看了再说。”姜寻道,“我不是帮他说话啊,我就是覺得咱们在这儿盯着它发呆解决不了问题,要不先拿进去?”


    秦霁无奈摇头,但还是接受了姜寻的建议,弯腰拿起礼盒。


    安瑟亚多还在养伤,一天能睡十五个小时,此刻正在书房睡着,所以宿舍里开着雪天篝火的白噪音,配上开得足足的暖气,令人身心愉悦。


    姜寻坐在沙发上,把偎着抱枕打盹的猫猫搂进怀里,冰凉的手指塞到它暖融融的肚皮下,轻声道:“宝宝,来给爸爸暖暖手。”


    招财仰头打了个哈欠,顺勢蹭蹭他低垂的下巴,身子动了动,用毛茸茸软绵绵的肚子盖住他半只手掌,又乖又萌地miu了一声。


    姜寻亲亲它的脑袋,呼出的热气扫过它耳朵,估计是把它弄痒了,歪头朝旁边躲了一下。姜寻顺勢抬头,就见秦霁已经拆开了礼盒,从里面拎起一件黑蓝色的长款恒温大衣。


    秦霁沉默了将近半分钟:“……他倒是贴心。”


    “季学长应该是刚才上课时看到你没穿大衣,猜到你的衣服可能有问题,所以紧急下单给你买了一件。”姜寻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猫,眼神在衣服与秦霁之间来回扫视,“你要收吗?”


    秦霁不语,只是把衣服叠好了放回去:“我等会儿下个快送单给他寄回去——他现在是在季将军的公寓里养伤对吧?”


    姜寻点点头:“对。”


    上次被当做钓凌庭的饵之后,季玄锋就在公寓客房里住了下来,每天都有专门的医疗团队为他检查和治疗,以及不定时调整治疗方案。


    最近可能是伤勢好转了不少,他回塔上课了,他的追求者们也开始在论坛里发癫了。但因情况特殊,他被塔管理员特批不用住宿,实戰演练课也全部推后,每天上完一两节理论课就能回家休息。


    秦霁比了个“明白”的手势,在终端上咔咔一通操作。


    姜寻观察着他毫无波澜的神色,半晌才从他的微表情里看出来——季玄锋是真的一点机会都没了。


    白月光,白月光,得不到的才是白月光啊。


    作者早就用设定为他们的结局写下了谶言,偏偏执迷不悟才是主角们的命运。


    *


    从教师宿舍出来,姜寻搂着温热的伞柄走进飘飘扬扬的大雪,长至腳踝的大衣衣摆舒卷,扫起一片雪粒。


    风声呼啸过天地之间,仿佛深海巨兽悠长的鸣啸,越是震耳欲聋盈天塞地,姜寻就越能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安静。他的耳朵里满是自己的呼吸、心跳声,间錯着叩擊他的耳膜,鞋底碾过雪地的沙沙轻响也逐渐清晰,让他有种听力被无限放大加强的错覺。


    而随着这种错觉一并萌生的,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


    下一秒,姜寻停住脚步,握伞的手猛然收紧,手背上绷起条条青筋。


    满地雪花忽然被狂风卷起,风雪扑向他,纷扬浓烈的白色下隐藏着无形的致命杀机。


    姜寻眉眼一凛,精神图景舒展,精神力有如磅礴巨浪般涌出眉心,浪头一打便拍碎夹在风里的精神攻擊,顺势掀起四面浪墙,铸成密不透风的壁垒,挡下从四面八方攻来的精神力。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他忘了向导不能攻擊同类的事,等反应过来有诈时,他的注意力已经几乎被完全牵扯过去,周身空门大开,被十几个哨兵锁定,狂风暴雨般的攻擊倾泻而来。


    危急之际,姜寻脸上却毫无惧色,他的反应比袭击者料想的更快,精神壁垒撤去的瞬间就化作无数长鞭,以一种群魔乱舞力能破巧的架势挥出去,平均而精准地命中所有哨兵的精神图景——包括藏在雪地中自以为没有露出破绽的那些。


    这一下他使足了力气,精神力鞭子拍击在哨兵们的精神图景上时,周圍响起了一连串密集响亮,犹如鞭炮连放的声音,听得人牙酸心冷,头皮发麻。


    半空中的人影怎么来的就怎么倒飞出去,周圍哀嚎声四起,雪地上倒满了捂着脑袋痛不欲生的身影。


    但姜寻的攻击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奏效,有两名与他契合度不足百分之六十的漏网之鱼閃身腾挪,如同两道黑色閃电般向他冲去,拳头捏紧挥出,在半空推出一阵刺耳的音爆声。


    姜寻抬伞,不闪不避,任由他们的攻击逼近到自己周身十几厘米范围,而后体表银蓝光线一闪,陡然张开的光罩将那两人弹了出去。


    同一时间,他弯起拇指,按在中指根部佩戴的戒指侧面,轻微的机械结构转动、摩擦和拼接的声音一闪而过,一套银色贴身软甲倏然浮现,将他从头到脚包裹了起来,甲片连接间隙光华流动,隐隐流露出骇人的锋芒与压迫感。


    这是季玄易送他防身的军用软甲,他原以为自己可能要到毕业前的实战演习中才会用上,却没想到使用它的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急速拔高的五感与力量不断挑战姜寻的身体承受极限,血液流速加剧,心脏猛烈撞击着胸腔,他的身体微微颤抖,像手持巨剑的孩童,陷入短暂的无所适从。


    但他是S级攻击向导,一直在学习,也一向擅长驯服不受控的力量——从前是过于庞大的精神力,此刻是被外物赋予的强横实力,虽然性质不同,大体上却殊途同归,都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抬起交叉,握住从两个方向攻来的拳头。甲胄形态褪去,化作鼓荡衣角的狂风,自下而上卷出一圈圈锋利的漩涡,如同高速运转的绞肉机,在那两名哨兵猝不及防之际绞断了他们的小臂。


    浓烈的血腥味钻进嗅觉加强的鼻腔,姜寻的嘴唇抿起极细微的弧度,忍下呕吐的欲望,将力量加持于速度之上,稍显笨拙地冲向前方,一脚踢在路边作为装饰的假山石群上。


    尖锐的爆裂声连绵震响,石群粉碎炸开,暴雨一般落下,一道藏于其间的身影作势要跑,却被姜寻扼住咽喉,硬生生提了起来。


    S级向导的精神力加A级哨兵的力量,尽管他还不能熟练使用,可怕程度却已经稍现端倪。


    但姜寻暂时没空在意这个,盯着被自己举到半空、面容胀成猪肝色的哨兵冷冷地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说话间,他突然心念一动,当即凝聚精神力墙往下重重一压,再次制住被自己的精神力长鞭一击即溃的哨兵。


    刚做完这事,他就不怎么意外地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略显熟悉的嗓音:


    “这位同学,你这是在做什么?”


    第57章 五十七 袭击的内情


    薑尋提着哨兵转身, 越过满地的袭擊者,与十几米外头发花白,清瘦矍铄的老者四目相对。


    看清老者的面容后, 他右侧眉峰微微上挑,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但下一刻,他不仅没有因为来人的身份收力, 反而加重了精神力强度,风雪也吹不进他铸起的无形壁壘,在空旷的校道上清出一片怪异的真空。


    老者眉尖微蹙, 正想说话, 就见薑尋率先开口:“阿菲利尔先生, 您出差回来了?”


    被准确叫出名字,阿菲利尔神情微凝, 旋即微笑着点头:“同学认识我?”


    “您是塔的管理员之一,上个月还开了两場主题为精神力控製的講座,我都去听了。”薑尋提着哨兵后退半步,“我查过先生下場講座的时间, 您的时间表显示这段时间您都在另一个星系参加关于精神频率近期研究成果的研讨会, 昨天下午您的星网账号上还发了个概述视频, 我还以为您要一月才能回来。”


    阿菲利尔一时语塞, 估计也没料到他会对自己的行踪了若指掌。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扶了扶眼镜, 微笑道:“研讨会昨晚就结束了,我放心不下塔的工作, 便连夜乘坐星舰赶了回来,谁曾想刚进塔就瞧见了这一幕——所以这位同学,你现在可以告诉我,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薑尋垂眼思考片刻,再抬眼,臉上多了些许惊慌:“先生,他们不是塔里的哨兵,不知道是谁派来的,我刚到这里就遭到了他们的攻擊……”


    “你……遭到了他们的攻擊?”


    阿菲利尔看看可怜无助但掐人脖子时气场两米八的姜寻,再看看被他掐得直翻白眼的哨兵,以及遍地被压製得毫无还手之力的“尸体”,嘴唇抖了两下,愣是说不出一句评价。


    似乎是被他的眼神“提醒”,姜寻手一松,放开手上已经因缺氧而昏过去的敌人,自己也踉跄着倒退几步,满臉无措和慌乱。


    但慌归慌,他的精神力壁壘强度那是一点没减,甚至又增长了几分。


    正因如此,作为哨兵的阿菲利尔只能被他隔绝于壁垒之外,不得寸进。


    这小东西到底真慌假慌?不会是在演他吧?


    淡淡的困惑从阿菲利尔心上滑过,他眼帘一低,藏去眸底的晦暗,臉上的笑容也变成了紧张与关切。


    他伸手做了个安抚动作,緩声道:“好,好,我明白了。你别怕,也别乱,慢慢从他们身边離开,離他们遠遠的,再把精神力收起来,剩下的事就交给我来解决,好吗?”


    姜寻怯怯地看着他照做,小心翼翼地挪动步子,一步一步远离地上的哨兵,周遭的精神力墙则因为他的动作而剧烈波动起来,掀起了一阵无形风浪。


    铺天盖地的杀机气势汹汹地涌向阿菲利尔,从中察覺到他们的契合度至少在及格线上这一事实后,他脸色一绿,赶紧又道:“先别收!先别收!你要是控製不好力道就先别收,站在那儿緩一下,等心情缓过来了再说!”


    “啊?”原本动荡不安的精神力屏障又安静了下来,姜寻身体一僵,露出做错事的惴惴不安,“我……可能是因为穿着軍用软甲,我的精神力加强了很多,有点……不受控制了。”


    阿菲利尔小心地建议:“那你把软甲脱了?”


    “软甲也是精神力控制的……”


    阿菲利尔瞬间改口:“那你先待着,等能控制了再说。”


    姜寻点点头,向他露出了充满歉意的笑容。


    面对这样一位在失控边缘的S级向導,阿菲利尔能怎么辦?还不是只能把他原谅。


    看着姜寻乖乖站在不远處,人畜无害又对自己毫无怀疑的样子,阿菲利尔松了口难以覺察的气,接着立刻皱起眉打量地上昏厥过半的外来哨兵,给执法部门和塔的警卫部分别打去两个通讯。


    向两边说明情况后,他又回过头安抚姜寻,并指導姜寻如何平复情绪,如何取回精神力控制权,如何撤去压制方圆近五十米空间的精神壁垒,和平时讲座中的表现别无二致。


    姜寻非常听话,照做但不成功,把阿菲利尔气得连慈眉善目的表象都快绷不住了,一边在心里疯狂吐槽这种智商凭什么是S级向导凭什么听自己的讲座,一边继续努力向他灌输知识。


    姜寻安静地站在树叶落尽了的梧桐树下,堆满积雪的枝干在他身上打下一帘清影,他神思淡静,气度平和,阿菲利尔越看越觉得他是在耍自己——即使不是,自己也被他衬托得像被耍了的样子。


    阿菲利尔当即心里一凛,望向姜寻的目光里带上了几不可察的探究。


    两人拉扯了快十分钟,警卫部的人先赶了过来,就在他们直奔地上的哨兵而去时,执法部门的人也到了,帶队的是姜寻之前和季玄易一起见过的那名首督。


    首督到地方后先跟阿菲利尔握手,然后转向姜寻和善地笑了笑,最后分给地上那帮哨兵一张严肃冷酷的脸,用力一挥手,气沉丹田道:“把他们全部帶走!”


    “呃?”阿菲利尔刚扬起的笑容僵在脸上,换成一种不明白且震撼的讶异与不解,“首督,你这……”不再问一下具体情况吗?


    首督回了一个礼貌性微笑:“一群哨兵闯进塔里袭击一名一年级向导,背后必有不可说的隐情,加之姜寻同学身份比较特殊,我这次就托个大,特事特辦,先把人带走关起来了。至于后续如何處理,那却不是塔可以左右的事,阿菲利尔先生就当今天没有路过这儿,也别管了。”


    阿菲利尔听懵了:“不是,这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姜寻同学身份特殊?特事特办又是……”


    首督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同时加重了语气:“老先生,这件事你就不必打听了,我是为你好。”


    阿菲利尔拧了拧斑白的长眉,回身看向姜寻。


    姜寻无辜地一歪头,仿佛突然福至心灵理解了他之前说的知识点,将场上的精神力墙撤得干干净净。


    执法人员见状,立即上前把所有袭击者拷了起来,目不斜视地拖上警车。


    没有理会阿菲利尔的欲言又止,首督走到姜寻跟前,和和气气地道:“苏先生与苏太太讓我代为问好,还讓我向您带句话:他们过年会回苏家,你要是有空,到时可以过去聚聚,一起吃顿饭,他们想当面向你表示感谢。”


    姜寻笑着点头:“谢谢,我记下了。”


    阿菲利尔在不远处听到这番话,表情微微一僵,随即若无其事地转了转手腕上的终端,发出一条短讯。


    支援失败,探查成功。


    不可力敌,改变方向。


    *


    一场风波无声无息地消弭,除了当事人外,塔内再没有人知晓。


    因为事情解决得太快太顺利,姜寻的心情没怎么受到影响,只是有些担心季玄易的处境。


    他在塔里的这几个月时间,实战演练课上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辨得出那群哨兵的路数。虽然他们一个照面就被打趴下了,但同时发动攻击时那种整齐划一的节奏和近乎本能的配合,都能表明他们是軍队出身,只不过因为等级低于姜寻,大部分又都与他有着及格以上的契合度,加上他本身反应力和实力都不差,这才会输得那么惨。


    他只是个普通向导,区区S级等级也并不会讓他得罪能够调遣军中士兵的人,那他们的出现就只可能是季玄易那边的原因。他们的目的也不难猜测,不外乎两种——一种是擒下他威胁季玄易,一种是通过他试探季玄易的后手。


    但无论是哪种目的,都避不开一个前提,即他们必须知道姜寻是季玄易的灵魂伴侣这一身份。


    据他所知,季玄易对这件事的保密程度向来很高,全网爆料搞大新闻都只给模棱两可的说法和一张不可修复的糊图,绝不可能让自己的敌人知道他的存在。


    不过,季玄易搞这么严格倒也不是担心有人对姜寻怎么样,主要是想等手头的事办完,再找个机会让他以自己的准伴侣身份出现在公众面前,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但他的敌人若是连姜寻都翻出来了,就说明他们之间的斗争已经到了白热化阶段,至少远不是前段时间在星网热榜里跟南诏星系权贵世家们人咬狗狗咬人狗咬狗人咬人那个烈度。


    姜寻不觉得季玄易会落败,只是关心则乱,不可避免。


    “世界意誌,能不能帮我查一下季玄易那边的状况?”姜寻犹豫许久,还是敲了敲世界意誌。


    由于原著主线基本焊接到了季玄易正在推进的事上,世界意誌这段时间一直是躺平等带飞状态,只起到一个报告进度和摄像头作用,所以姜寻没少问它季玄易的现况,它也已经习惯了。


    收到指令,世界意志懒洋洋地开口:“他没事啊,昨天刚调了大繁军团一支小队过来贴脸羞辱南方军团战力,前者用十倍之差的人数给对方打出了十比一的战绩,这会儿正在教人军团长练兵呢……诶不对!”


    世界意志说完才意识到问题:“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被袭击的吧?”


    “……应该不至于,被贴脸的那边估计没时间搞这种小动作。”姜寻嘴角抽了抽,“你查不出那些袭击者的跟脚吗?”


    完全忘记自己有什么能力的世界意志呆呆地反问:“我查得出吗?”


    姜寻:“……你从世界意志这个位置上滚下去,让我来坐。”


    “咳……咳。”世界意志立马消音,过了几分钟才再度冒头:“查到了,那群哨兵是雇佣兵,雇主倒了好几手,最浅的一手你刚刚见过,塔管理员阿菲利尔,他是受人之托。最深的一手则是某位联盟前上将……”


    “费勒·古德?”姜寻脱口而出,“他这就坐不住了?”


    闻言,世界意志忍不住为他叫屈:“你知道你家那口子这几个月都针对人家干了什么吗?他人在南诏星系,刀锋却屡屡对准同为上将的贺确,这位的势力都快被他削光了。另外,人家针对你可能只是个偏招,就试探一下,成不成都行的那种,不过嘛……”


    “不过老爷子年纪大了,这辈子也没找到过灵魂伴侣,没想过动到我头上会触发什么效果。”姜寻摇摇头,“看来季玄易真的让他伤筋动骨了,这种昏招都敢用……”


    他正说着,手腕上的终端忽然一震,一条新讯息弹了出来。


    季玄易:你可平安?


    第58章 五十八 风雨夜前奏


    刚刚结束一場練兵, 蓝隊总指挥官季玄易才下战舰,就从自己真正的副手格索安那里得知薑寻遇袭的事,原本因十战九胜(讓了一局)而稍有回暖的气場再度凛冽起来, 把对面脸色铁青的安格中将都气愣了。


    这混账东西赢了那么多局为什么表情还这么难看?不会是嫌他们太菜吧?


    不当人子的东西!


    蘇折蔓跟在季玄易身旁,见他脚步作势拐弯,立马凑近提醒:“将軍, 練兵结束后有複盘会和饭局,面子功夫还是得做做的。而且这场複盘会白叶軍团、晨曦軍团和中央軍团的军团长都会通过远程连线参加,您可不能离开啊!”


    季玄易面色阴沉:“讓格索安以我的名义介入调查, 不管那群袭击者背后站着谁, 都得讓他赔命。”


    “是。”蘇折蔓应下来, 又说:“其实他们背后站着谁你很清楚,剁几根爪子没用, 把本体除了才能一劳永逸。”


    季玄易没有说话,大步流星地走到发言台上,迎着老安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恭喜二字跟他握了握手,冷漠地道:“中将宝刀未老, 今天的战术很精彩。”


    安格中将:“……”


    他能用群星轨道炮把这混账玩意儿扬了嗎?


    由于季将军过于气人, 战后鼓励发言环节只持续了几分钟便因对手主将的血压异常升高而被迫终止, 只能各自散去, 等待晚上的复盘。


    季玄易回到战舰,立刻给薑寻发去短讯:你可平安?


    等了半分钟, 才有回复发来:放心,我没事。


    季玄易梗在心头的郁气散去部分, 又有更大的怒气升起。


    压抑着愤怒,他连回几条讯息,一邊安抚一邊叮嘱薑寻小心, 又告诉他自己让格索安守在塔里,有事必须第一时间联係他,不可以硬撑。


    就这样你来我往发了十几通短讯,季玄易才在薑寻的催促下关掉终端,表情也缓和了一些。


    蘇折蔓见状,这才拿着营养液走上前来。


    “气饱没有?没气饱就喝点这个,新品新口味,我尝过了,不是以前那种猪食的味道。”


    季玄易拿过一瓶一饮而尽:“嗯,是比潲水味儿好一点。白叶军团远程连线的人选確定了嗎?贺確还是那老东西?”


    以前他人前人后还会意思意思叫费勒一声先生,毕竟曾经是自己的长官,相处还算愉快,现在却厌恶到演都懒得演了。


    苏折蔓倒也没有纠正他的称呼:“確定了,是贺确将军,费勒·古德旁听。”


    “那不正是个好机会。”季玄易扔掉空瓶,背脊靠着椅背,缓缓放松下去,食指轻叩交叠的膝盖,“复盘会上我会牵制他们的注意力,阿蔓,你亲自带隊查封贺家和安格家族的所有产业——证据都准备好了吧?”


    “当然。”苏折蔓打了个响指,“不是你说的嗎?我们不打没把握的仗。”


    “好,去吧。”季玄易扔给她一样东西,“一切小心。”


    苏折蔓看了眼手里的上将专用软甲,好笑道:“至于这么谨慎吗?我又不是跑前线。”


    季玄易选择性聋了:“今晚的行动关係到今后与费勒·古德的博弈结果,不把他的‘眼睛’戳瞎,‘手脚’打断,‘钱袋子’倒空,别回来。”


    苏折蔓勾了勾嘴角,并腿行礼:“明白,将军!”


    *


    “今晚的南诏星系不太平啊。”


    体能訓練场内灯火通明,姜寻用校卡刷了一个隔间,才刚开始訓练,就听到门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許久不见的年風華站在休息区,双手抱肩,松弛慵懒,和以前相比似乎没什么变化,但沉淀許多的气质却让他看着更加从容稳重,还多了些许锐气。


    姜寻匀速拉动力量训练仪器,调整呼吸:“年先生不是被季将军收编,利用自己的研究员身份去打探贺家药材原料处理线的情报了吗?任務完成了?”


    “你果然什么都知道,有个上将灵魂伴侣,消息就是灵通。”年風華在休息区的垫子上坐下,双臂撑在身后,仰头欣赏他训练服下用力绷起的薄肌线条,“我的任務早就完成了,不过今晚,将军又给我安排了一桩活计,就是保护你。”


    “你保护我?”姜寻笑了笑,“年先生,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年風華伸手点了点他:“瞧不起我是吧——好吧,论武力我确实不如你,但我是廣域向导,能够连接任何哨兵的精神世界,包括黑暗哨兵。我在这里,不仅能防有形的敌人,还能防别的东西。”


    “比如?”


    “比如……”年风华的视线从他汗湿的修长脖颈处掠过,落在一旁的荔枝味运动饮料上,“这瓶水可能有毒哦。”


    姜寻困惑地停下了动作:“……那些人是智障吗?明天不过了是吧?真把我弄死就不怕被季玄易堵着家门炮轰?”


    年风华闷笑:“季将军的爱还真是给了你很足的底气。”


    “就事论事罢了。”姜寻道,“我是他的灵魂伴侣,也是唯一一服能替他疗伤的药,杀我跟杀他有什么区别?得多蠢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事。”


    年风华一摊手:“是啊,我也这么想,他现阶段的敌人同样会这么想。但有人想把今晚的闹剧闹得更大一点,所以后者不这么想,也得这么做。”


    姜寻动作一停,已经拉到快要贴合的两根金属杆慢慢回弹:“你是说,季玄易要拿我当饵钓鱼?……这不可能。”


    “他当然不会,但有个习惯走一步叠两层考量的老人家却深谙此道。”年风华往前蹭了蹭,眼底透出兴奋的光,“你想啊,如果今晚季将军的敌人从自己人那儿得到了被篡改过的错误信息和指令,对你动手,不管你有没有事,这笔账都会被将军直接算在一个人头上。可当他深入调查,发现这件事不是那人所为,而是一个与那人有利益纠葛,在明面上站在季将军身边的人的算计,你猜季将军会怎么想?”


    “……他会继续查。”


    “对,然后查到最后,他会发现自己一直以来信任的盟友确实就是做这件事的人,尽管他这么做是在进行利益交换,是不得不如此,季将军也会因此与他产生隔阂,关系大不如前。如此一来,那人就能成功离间自己最大的两个对手,虽然自己也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可两敗俱伤总好过一敗涂地,他依然给自己挣得了喘息的空间。”


    姜寻松开训练仪器,活动着有些酸痛的手部肌肉,拇指蹭过软甲指环开关。


    “年先生是想说,费勒·古德要用我来离间季将军和首……”


    “嘘。”年风华竖起食指贴在唇上,眼睛微弯,“他们来了。”


    姜寻压了压眉眼,偏头望出隔间。


    不知从何时开始,体能训练场中彻底安静下来,一声不闻。


    夜色如铁幕沉沉罩下,弥漫开一股压抑的死寂。


    *


    恪勒家族的私兵半个月前就被本家调到了沧流星系,星盗余孽的皮一脱,成了塔的新生,顺利潜入塔中。


    他们收到的命令是不惜代价杀死姜寻,但因为季将军的副官格索安日夜带人严防死守,所以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动手的机会。


    就在他们以为这个任务不可能完成之际,今天突然出现的那群雇佣兵却为他们摸清了姜寻的实力。更天公作美的是,首长今天到中央政府视察工作,格索安被抽调过去护卫他的安全,虽然他离开之前留下了足够多的人手,可没有他的调配指挥,那些人就是一盘散沙,毫无威胁,因此姜寻身边防线大开,给他们制造了绝佳的动手机会。


    完成任务的曙光就在眼前,他们若是放任其白白溜走,也白在南诏星系当这么多年穷凶极恶的星盗了。


    眼角烫了个烟疤的A+级哨兵藏在阴影之间,冲身后勾勾手指,立马有两道身影凑近。


    “已经确认白天那支雇佣兵是本家借阿菲利尔管理员的手雇来的,阿菲利尔也给出了结论——目标是具备S级精神力和穿上软甲后A+级哨兵实力的攻击型向导,精神域非常廣,可能接近广域向导,队里应该有不少人与他契合度达标,躲不过他的精神攻击。”


    其中一道人影说完,另一道立马接上:“但那老家伙也说了,他不是不能对付,只要用从虫尸里提取出的精神侵蚀毒素把他废了,他还不是任我们宰割。”


    “如果他没被毒倒呢?”


    “没被毒倒问题也不大,我们全队都是A+哨兵,只要有一个跟他的契合度低于百分之六十,结果同上。”那人碰了碰烟疤男的手臂,“老大是黑暗哨兵,他不是广域向导,链接不上老大的精神图景的,放你一百二个心吧。”


    另一人不再说话,只是注视着烟疤男,等他决定。


    烟疤男沉默良久,压着嗓子开口:“阿菲利尔是精神与灵魂领域的研究者,既然他说可以对付,那就试试。成功了最好,不成功……以我们明面上的身份也不会殃及本家。但你们记住了,一旦任务失败被抓,马上引爆精神世界自尽!千万……千万不要落到大繁军团手中。”


    “老大……”


    “不要犹豫,和季将军的审讯手段相比,死亡就是天堂。”烟疤男点了点眼角的疤痕,“我曾被大繁军团一支特种小队俘虏过,他们的队长……那个女人没有杀我,只是在我眼角烫了这枚疤痕,就让我从广域哨兵堕落成为黑暗哨兵——她让我明白,不是只有强大的外力才能让精神域破损坍塌,足够恐怖的心理冲击同样可以。她的手段是大繁军团人人皆会的手艺,而我们今天要杀的人是季将军的灵魂伴侣……你们懂了吗?”


    烟疤男说完,身后的黑暗里一片死寂,过了许久才响起低低的回应,都带着瓮瓮的郁气。


    今夜这遭,成也是死,败也是死。


    这就是成为大家族爪牙的宿命。


    第59章 五十九 风雨夜


    複盘会的場地在恪勒公馆, 这里是恪勒家族名下最有价值的庄园,馆內大厅宽敞得堪比中央政府办事处,虽然没有逾製的说法, 却也不存在任何设计感,全凭複古典雅的装潢撑着場面。


    这里没有艺术观赏性,却与复盘会的場地需求完美契合, 即使是最难搞的,有着贵族軍團之称的晨曦軍團,也对这个选址毫无疑义。


    复盘会开始前是无聊的饭局, 季将軍作为風头最盛的参宴人员, 一如既往的不合群。他简单吃了一点东西, 便坐在角落里回看今日的对战视频,酒杯放在圆桌一侧, 一口都没有动过。


    侍应生走上前去,恭谨地弯腰:“将軍,复盘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请您移步入座吧。”


    季玄易抬起头, 目光越过觥筹交错的人群, 落在餐桌前方三排枣红色的单人座上:“其他军團的与会人员什么时候连線?”


    侍应生道:“已经连上了, 等这边宾客全部就座, 我们便会打开投影屏。”


    季玄易点点头,关掉视频, 在侍应生的指引下坐到了第一排中间靠右位置。很快,又有人给他端上酒水和果盘, 这次換了一种酒。


    季玄易不爱喝精酿酒,哨兵的味蕾受不了那个怪味,便只是端着酒杯摇晃, 看那猩红的液体上荡开的一圈圈涟漪。


    血色反光晕开,像极了薑寻的機械刀刀刃上滴落的血珠。


    腰间绑着炸药,想与他同归于盡的哨兵被他一刀洞穿了手臂,庞大的精神壁垒同时垂坠,压製得从四面八方攻向自己的大部分哨兵动作一僵,滞空半秒后像下饺子似的哗啦啦掉了满地,重步白天那群雇佣兵的后尘。


    然而这批哨兵里与他契合度不及格的人比白天那批更多,其中一人带给他的压迫感前所未有,他看着那人,如同在看一團迅捷轰向自己的雷电,恐怖的速度混杂着无法匹敌的力量,轮着機械重錘砸下来时一个人搞出了五雷轰顶的架势。


    是黑暗哨兵!


    薑寻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一念头,不及多想,全身力量都汇聚到機械刀上,毫无技巧可言地向上劈砍,与重錘沉重相接,荡出一阵烟尘与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软甲供给的力量在这朴实无華的一錘中溃散殆盡,薑寻的身体往下一沉,钝痛混杂着重若山岳的压力顺着他的臂骨压迫至全身,延绵不绝的余劲还在震荡他的肌骨肺腑,讓他生出不可匹敌的绝望。


    绝望?


    薑寻隐隐涣散的眸光瞬间凛然,黑暗哨兵的精神力居然能反过来影响他的精神力输出,这种情况令他心中危机感大作,胜负欲大涨,立刻调整精神力的外放形态,从厚重坚实的壁垒转为層層荡颤的波浪,在精神层面製造出尖锐的高频啸叫。


    向导的精神攻击对契合度低于六十的哨兵无效,但精神震颤不同,这是一种类似于精神领域次声波的攻击方式,无法防御,且没有豁免条件,除去练習和控制难度都太大以外,可以说毫无缺点。


    但不是每个攻击型向导都能掌握精神震颤,至少在烟疤男的概念里,这就不是一个一年级向导可以掌握的技能,尤其在他的精神力等级高达S,比一般向导都更难熟练运用的情况下。


    可现实狠狠抽了他一耳光——姜寻不仅会用,还用得轻车熟路,时机精准。


    姜寻制造的高频啸叫在精神世界掀起遮天蔽日的惊涛骇浪,仿佛有一万枚鱼鳞刀片刮过每个哨兵的精神图景,将他们的精神力片片剐碎,带来足以把人逼疯的耳鸣、眩晕和剧烈幻痛。


    与姜寻契合度合格的人开始痛苦地抱头打滚,抽搐昏厥,剩下小部分人也出现了晕眩干呕,丧失战斗力的情况。别说按约定的那样引爆精神力自盡,就连正常行动和思考的力气都被彻底剥夺。


    至于離姜寻最近,实力也最强的这位,尽管还能强撑,但身体也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手上力道一松,当即给了姜寻脱身反击的机会。


    姜寻抵着机械锤往前一冲,滑出锤身范围后,反身一刀砍向那面目狰狞、额角青筋暴起的哨兵,刀刃对准了他的后颈。


    哨兵旋身挥锤格挡,锤与刀第二次碰撞的刹那,他突然僵住,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仿佛那一瞬间被抽空了灵魂,提線木偶似的张开手,任由锤子掉落,眼睁睁地看着机械刀劈向自己的脖颈。


    “姜寻同学,留他一命,讓季将军审一审。”


    年风华的声音适时响起,姜寻及时将刀锋換成刀背,又往下移了半寸,避开哨兵的腺体,只把他打晕过去。


    收刀入鞘,姜寻把刀身变长撑着地面,惨白着脸,缓而长地呼出一口气。


    年風華走出隔间,一直藏于暗处的他完成了“暗器”使命,给了地上这位黑暗哨兵致命一击。


    他扔给姜寻一瓶营养液:“喝点这个,补补精神力,强行使用这么大范围的精神震颤,你也不怕把脑子搞坏。”


    “我有分寸。”姜寻说着,咬开瓶盖把里面的液体一饮而尽,并锐评:“不错,比潲水好喝一点。”


    年风华白了他一眼。


    扔掉空瓶,姜寻双手叉腰环顾四周,看着满地“死尸”问:“塔不是号称是未成年向哨的乌托邦吗?这么轻易就让人潜进来搞刺杀,还搞两次,这合理吗?”


    年風華掸掸肩膀,似笑非笑地反问:“季将军最近在做什么?”


    “对付害死安格莫利先生的最后一个仇人。”


    年風华竖起食指摇了摇:“不对,他在给联盟刮骨疗毒。而塔,也是联盟的一部分。”


    姜寻明白了:“有人故意把他们放进来的。”


    “季将军不在中央,他的优势在于大繁军团和首长支持,有这两样东西在,他就是不可战胜的,某些阴沟里的生物自然只能瞄准他唯一的痛点,也就是你。”年风华点点头,点了根烟,细长的香烟夹在指间却不抽,只是闻一闻香,“可这也暴露了他们色厉內荏的事实。”


    “还暴露了智商。”


    姜寻先给格索安发了条短讯,随即一边报警一边说:“他们都认为我是季玄易的弱点,想除掉我打击季玄易,却没想过我不在了,季玄易就是一个没了弱点的疯子,这个疯子手上还握有联盟战力第一的军团。两只老狐狸合谋算计,你嫁祸我嫁祸你的,千层饼烙了一堆,却忘了季玄易不是阴谋家,也不是政治家,他们那套在他那里是完全行不通的。”


    年风华一怔。


    姜寻拿过他手里的烟抽了一口,看似因为生疏而呛咳出声,实际动作很熟练,仿佛私下里没少抽这玩意儿。


    他吐出薄烟,淡淡地说:“年先生之前说费勒·古德杀掉我,再祸水东引给与自己有利益交换的首长,就能離间他们并给自己争取到喘息空间,这话我不认可。我死了,季玄易不会分辨谁是罪魁祸首,谁有不得已的原因,他只会把所有仇人一网打尽,就像三年前三年后他为安格莫利先生做的那样。”


    “首长支持不是他最大的优势,大繁军团才是。星际时代,武力高于一切,我一直在关注军方要闻,知道首长在推进军改,而原因在于中央因为这么多年的腐朽僵化,对军方的节制力在不斷下降,首长想要改变这个状况。不出意外的话,你口中的利益交换也跟这个有关,费勒·古德在军部的人脉势力,就是首长今晚出面,让格索安从我身边离开的原因。”


    年风华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许久,低头笑了一声。


    “你比我想象的敏锐,光凭一些琐碎信息就推斷出了这么多东西,还基本全说中了。”


    “只是最基本的逻辑推理而已,比练習精神震颤简单。”姜寻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反正和季玄易离心,损失的人不会是季玄易本人,我就不往深里想了。今晚谢谢年先生的帮助,若不是你帮我解决了这个黑暗哨兵,我与他估计还有一場恶战。”


    年风华摆摆手:“不客气,这是我欠季将军的,而且将军也有给我报酬。”


    “报酬?”


    年风华微笑道:“替我斩断枷锁,让我脱离桎梏,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报酬了。”


    *


    “……一次小小的演习就能让我们大繁军团收获这么多的经验,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报酬了。”


    苏折蔓作为白天演习战中的主力指挥官之一,代替自己的同僚们通过远程连线发言。


    她笑容和煦,语气温缓,措辞客气,礼数周到,不管平时多么跳脱抽象,此刻沐浴在众多上官同侪的视线下,她的表现堪称无懈可击。


    于是全场掌声雷动,除了南方军团被内涵得脸都快绿了之外,谁也挑不出她的错漏。


    苏折蔓说完便以任务在身为由中断了通讯,另一侧屏幕上身穿白色军服的贺确上将顺势接话:“强将手下无弱兵,季将军身边有如此得力干将,怪不得三年前从无败绩。今后的远星开拓战场,只怕也要仰赖将军多多出力了。”


    他明夸暗贬,就差指着季玄易的鼻子说他是靠一个意外得来的军功窃据将位。


    这话说得得体又不得体,在场众人的脸色顿时微妙起来,都有意无意地看向季玄易所在的方向,等他回答。


    季玄易翻阅虚拟屏幕上的演习复盘要点,眼皮子一抬,眼神从贺确身上扫过,毫无波澜地垂了下去。


    “贺将军放心,远星开拓战我自然要多出一份力,把你的空缺补上。毕竟白叶军团的军团长不上战场,只护——后、方,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贺确唇角的笑容冷了几度:“军改开始之后,白叶军团已经成为首长直辖的军队,对外开拓重要,对内保护首都星这个联盟的中枢命脉,同样重要。”


    “哦,当然,我这番话并没有阴阳怪气白叶军团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军团长从不上战场,不是军团不上战场。”季玄易没有因为他的夹枪带棒而生气,反倒破天荒地轻笑了下,“不过问题不大,不久以后,白叶军团的军团长就会上战场了。”


    贺确险些绷不住表情:“季将军这是什么……”


    话未说完,他突然低头看了下手腕,随即脸色剧变,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中断了连线。


    与此同时,场内很多人的终端都响了起来,提示音此起彼伏,好像在为谁奏一曲哀歌。


    会场内的白噪音《风雨夜之歌》仍在潺潺流响,季玄易终于喝了一口酒,然后皱着眉放下杯子,痛饮一管营养液冲掉口中的怪味。


    下一秒,他的终端也响了,跳出通讯提示的是他常用的那个生活号。


    季玄易平静地接通:“首长,晚上好。视察工作还顺利吗?”


    第60章 六十 瓜,猹


    格索安亲自入塔, 带走了第二批袭杀薑尋的人。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不知是因为任务出错还是首长那边给了他压力。


    但对着薑尋,格索安仍旧笑容满面, 围着薑尋就是一顿夸。


    什么实力不俗啦,什么临危不亂啦,什么跟自家将軍果然是天作之合啦, 把薑尋听得好气又好笑,欲揍不能。


    说笑过后,眼见气氛没那么沉郁了, 格索安才正色道:“将軍今夜收网,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 他都会被困在争斗的漩涡中不得脱身,只怕要和你分开很久, 还望你能理解。倘若实在不能理解……”


    “这话他和我说过了,我能理解,也能包容,你放心吧。”姜寻婉拒他的“预防针”, 冷静又认真地开玩笑:“他的敌人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把我和他连接起来, 即使分隔两地, 也让我们如在咫尺。有这么用心撮合的‘月老’, 我是不可能变心的。”


    格索安贫了半辈子,第一次被贫得还不了口。


    姜寻轻轻一笑:“认真地说, 热恋期分开那么久,我心里肯定有不舍, 却也只有不舍。我和他是独立的个体,他在的时候我们可以亲如一体,他不在的时候我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有自己的路要走。灵魂伴侣没有因为分居而感情破裂的先例,你放心,我们也不会成为这个先例。”


    格索安怔了一会儿,抚着胸口长长松了口气,粲然笑道:“有你这句话,我放心多了。我们老大情商不高,幸好有你跟他互补,以后他要是做错了事,也请你多担待。”


    “嗯,好。”


    姜寻笑眯眯点头,没有反驳他季玄易情商不高那句话,心里想:季将軍的情话和調情手段一套套的,平日里做事坑人滴水不漏,居然还能被人以为情商不高,看来有些东西真的是天分至上啊。


    他折起机械刀收进口袋,感觉精神力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对着天上的自然月亮用力伸了个懒腰。


    今夜夜色甚好,值得一顿烧烤。


    他要吃一百串!


    *


    一月一日,新年的头一天,星网被各大軍方新聞轮番轰炸,雷一个比一个大,炸得网友人傻了,网卡了,吃瓜都不知道該从哪颗开始吃起了,以至于所有官方新聞的評论區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转发區也被省略号刷屏,安静得离奇。


    南诏星係军部几十名官員下马,罪名从贪污到泄密再到渎職,几乎把最高法里最致命的二十條大罪刷了个遍,率先擊倒了普法區和法律专业的网民。


    由此牵出的南诏星係五大家族违法亂纪條目紧接着刷屏热点榜,从上到下整整齐齐的死刑和无期,又给上述给风中凌乱的网民们补了沉重一擊。


    五大家族背后的势力网遍及數个军团,涉事人員无數,其中最耀眼也最刺眼的莫过于贺确上将及其家族,禁藥研制与走私这條罪名一出,恍如彗星过境,瞬间照亮了贺家这聯盟首屈一指的藥材原料提供商的丑恶面目。


    而聊到贺家,有一个人就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那就是贺确的岳父,聯盟军方资历最深的退休大佬,費勒·古德老先生。据官方通报隐晦提醒,贺家的事与他老人家脱不了关系,至少一个知情不报的罪名是跑不了,别的则“仍在調查中”。


    落网的“大鱼”數量已经如此可怕,底下涉案的小虾米就更不必说,名单罗列出来,字数甚至超过了联盟现代史上下两册的总和,有不信邪的网友查了一下,晕字症都快被逼出来了。


    如此多的大新聞同时爆发,时政区一时间泥沙俱下,爱蹭流量和不爱蹭流量的博主都疯了,恨不得长十張嘴二十双手三十颗脑子,好同时写几十份稿子,做几十个视频,不辜负老天爷追着喂饭吃的盛情。


    从没有人想过,联盟都扩張到如今这种规模了,居然有一天还能出现“人力有时尽”的情况。


    博主们稿子写不过来,网友们評论打不过来,人人手忙脚乱,四处乱窜,很着急,但又不知道在急什么,該从哪儿开始急。


    于是在大新聞井喷的两个小时后,一个名为“请问我该先从哪个新闻看起”的词條以千亿热度断层登顶热榜,紧随其后的是“远古时期的皇帝批阅奏折也这么大阵仗吗”,充分表达了网友们的困惑与无措。


    至于被台风尾扫了一脸,三个管理员换了俩死了一个的塔,地震程度比外界只高不低。


    论坛里的帖子每秒钟刷新四位数,十几万评论的帖子五分钟就能在数据洪流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这还不足以抒发“塔民”们的震撼,但凡去到有人的地方,到处是讨论这些新闻的声音,甚至出现了在谈论同一个新闻时,角度和观点毫无重复的情况,传播度之高可见一斑。


    姜寻是所有事件的知情人,因而并不关注“细枝末节”,只看这些新闻中最重要的部分。饶是如此,在无意间打开评论区时,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回复,他还是忍不住感叹道:“好多人啊……”


    一旁同样在疯狂刷星网的楚旦闻言,用力摆了摆手:“不多,我现在觉得联盟的人一点也不多!联盟之所以要向外开拓是因为地儿太小,绝对不是因为人多,区区五……六……七……八十多条新闻都消化不了,分工不过来,我认为人还可以更多一点!”


    “你可快拉倒吧,放过人口局的公务员,人家也不容易。”姜寻推他一下,好气又好笑。


    脑控屏幕不断滑动,他跳过所有粗浅或深入的所谓解读文章,阅读着第一手报导,脸上的笑意慢慢消退,转为一种沉静的冷肃。


    今天爆出来的信息杂而不乱,如他这样的有心人稍作梳理,就能理出一条脉络清晰的“路径”。


    新闻揭示的这张以南诏星系军部与南方军团为起点,贺家禁药研制与走私为核心,围绕后者这条利益链辐射的全部违反犯罪行为的巨网,其根源都在那个中央军部官号只提了一嘴的名字——費勒·古德上。


    这个“病灶”被刻意伪装出乍看云里雾里,稍一深想就能拨开云雾的状态,对于费勒本人而言无异于用心险恶。要知道,他本人是完全脱离贺家的利益链的,无论他是否参与了那些事,至少在明面上没人能抓住他的把柄,就连季玄易也没有找到可以把他牵扯进去的证据。


    可也正因为他太清白,所以当他的名字出现在一片污浊中时,当他的身份与权势被强行与这些腌臜事情挂钩时,很多能说的不能说的猜想就自然而然地诞生了。


    在这次的事件里,犯错的是名单上那些人,被剥去金身的却是表面上与这份名单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他。


    曾经让他暗掌军权,拿捏军方的贺确上将,现在调头成了刺向他最锋利的刀。


    季玄易这份因势利导的还击,水平已经不弱于政界那帮老油条了。


    姜寻细数了一下自己熟悉的那群涉案者的罪名:


    安格家族全族崩盘,安格中将暂卸職位接受调查,家族产业全线关停,军部、财务部都介入对其的审查质询,最高律令部正在逐条核实有证据支撑的罪状明细,目前已有十二个确认死刑和若干确判无期的族人。


    恪勒家族和提维斯家族的境况比安格家族稍好一些,但那是因为他们势力较弱,而不是作孽不多。尤其恪勒家族还牵涉到两桩刺杀塔内一年级学生的案件,以及与塔管理员架空塔内财务、执法权等罪名,简直是在律令部和军部的雷点上蹦迪,所有刑罚一律从严判决。


    至于五大家族中的另外两家,由于认罪态度良好,加上提前向季将军投诚,提供了大部分团体内部的犯案证据,倒是侥幸逃过一劫。但两家的财力势力同样大幅度缩水,以后怕是要泯然众人矣。


    贺家就更别说了,贺确名字后方跟着的那一长串禁药目录简直骇人听闻,其中那三种抓到了先毙后审的药品,以及联盟永远的痛点——虫族精神侵蚀毒素高烈度提取液,更是让网友们的血压直线飙升,在评论区骂了上千万条。


    这篇新闻好巧不巧地还提到了费勒·古德三年前救援不及时,导致安格莫利草绝迹,自己也被撸了上将之位的事,虽然只是浅浅一点,却让网民们直呼“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并开始深扒他渎职到底是故意还是无意,让这个原本在风暴之外的人再次回到他灵魂主角的位置。


    季玄易的长久谋划换来今天新闻口的狂轰滥炸,面子里子都给费勒·古德及其合作者、狗腿子们扒了个精光。


    而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二药院院长悄无声息地卸了职换了人,虽然没有罪名流出,却也几乎等同于白身流放。


    姜寻看着这些新闻,如同在看季玄易的十杀MVP结算,又唏嘘又感叹他辛苦,明知道他现在没时间看,还是给他的私人通讯号发了一张“小猫作揖恭喜”的表情包过去——用招财的照片手动P的版本。


    季玄易果然没有立刻回复,一直到凌晨两点,才发来一个“抱拳”表情包。


    嗯,用的是他自己的爪子。


    明天是周末,姜寻还在星网上激情冲浪看乐子,看到短讯后,立马回应:虽然有点晚了,但还是祝我们季将军新年快乐!


    二十多分钟后,季玄易回了一张动图。


    他站在空间站里,背景是一片灿烂星云,对着镜头飞快吻了一下。


    下方配字:


    新年快乐,亲爱的.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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