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十一 返程票


    格麗莎站在海蓝集市入口處的高墙之上, 用伞尖轻敲墙顶,发出两声略显沉闷的“砰砰”轻响。


    一个仿生人几乎是凭空出现在她的身边,右手抚胸, 单膝下跪,覆着半边面铠的脸颊微微低垂,眼下的蓝色光带閃烁起冰冷的流光。


    “小姐, 您有什么吩咐?”


    格麗莎脸上仍挂着甜美的笑容,笑眯眯地问:“你带了多少‘人’来?”


    仿生人一板一眼道:“两百人,有一百五十人随我潜伏于海蓝集市内, 时刻準备保护您。”


    “武器呢?”


    “除常规武器外, 一百二十架行星級狙擊炮始终瞄準您所注视的方向。”


    格麗莎无奈地看他一眼:“你能换个正常点的语音包吗?”


    仿生人沉默片刻, 再开口,就是满嘴地道的老首都星口音:“小姐有什么吩咐请直说, 您今儿还没吃饭,我……”


    “停。”格丽莎双手合十求他打住,“换回去吧。”


    仿生人瞬间收起口音:“是。”


    抱着伞双手环胸,格丽莎轻声道:“咱们的大顾客出錢购買了细沙商行拍卖会的往返票, 很舍得出錢。这是一笔大生意, 为了咱们的信誉着想, 绝不能钱收了事儿却没办成, 懂?”


    “懂。”仿生人颔首,“必要时刻, 炮平商行。”


    格丽莎打了个响指:“就是这样。”


    她眺望远處那座高耸入云的塔樓,雨后晦暗的阴云中浮现出一圈若有若无的光辉, 仿佛相機镜头前一閃而逝的闪光,焦点对準了塔樓中段。


    “三百万啊……”格丽莎感叹,“自我接手你们以来, 这是我过手的最大一笔钱,也是我第一次有钱开炮。昔日创造了仿生人帝国的阿塔阿尔家族,现在居然没落成这样了。”


    仿生人默然,或许是没听懂,或许是无言以对。


    *


    拍卖会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場拍卖会总共有十二件拍品,现在已经拍到第九件,总交易额达到了惊人的两亿九千万星际币。


    姜尋并不想回忆先前那些拍品都是什么东西、什么形态,又要做什么用,只是用冷漠到近乎麻木的目光注视着下方盛满暖光的凹台,等待那件压轴拍品的出现。


    所幸主持人似乎也知道参与拍卖会的大部分客人正在期待什么,快速过了第十第十一件商品后,用三声鼓掌拉开了最后的狂欢的序幕。


    轻微的哗然声在周圍响起,姜尋精神一振,循着声音开始的地方望过去,就看见凹台右侧的地板向两侧滑开,一个两米高的合金囚牢从下方缓缓升起,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束也汇聚于笼内,照得里面的两件“物品”纤毫毕现。


    一个年轻俊美的向導被锁链绑住脖颈与四肢,牢牢束缚在笼子中间,口中係着黑色的束缚带,带子上吊着一只栽种淡香玫瑰的花盆,头颅因此低垂,露出后颈上一个空洞——他的腺体被挖去,成为第三件拍卖品,落到了一名在大企业里负责香水线生意的男人手中。


    饶是已经做好準备,姜尋看到这一幕时,仍然在满堂的惊呼与笑声中用力攥紧拳头,一股无名火在胸口淤积、蹿动。


    但怒火并未摧毁他的理智,反而烧得他的头脑越发冷静。他伸出手,身旁的引導者恭顺地捧上酒杯,一点略带腥气的液体被抿进口腔,浇灭他心头的愤慨。


    主持人用狂热的语气说明今天的淡香玫瑰份额将与这位失去腺体的向導一起出售,并报出一个超越之前十一件拍品总成交额的價格。


    但这个天文數字没有压抑任何顾客的热情,他们开始疯狂地举牌叫價,让拍價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呈指數級上升,很快就跳到了百亿价位,主持人身后的虚拟屏幕上的數字后面那一串零看得人眼晕。


    姜尋意思意思叫了两次价,在拍价超过五十亿时便“遗憾”地退出竞争,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屏幕,仿佛对最终成交价充满好奇。


    人们沉浸在一种莫名的狂热中,无人关注他的反应和举动,就連无处不在的监视器也调转了镜头,因中控係统的注意力焦点集中于那个囚笼上而随之转移。


    于是姜寻取下腰间的短刀,手指细细摩挲过刀鞘外的花纹,摁下侧面一个可活动的突起,启动嵌置在刀身内部的声音影像收录器。


    无數声影信息被录制下来,经过系统处理后开始与后方連接的联盟普通人口信息库进行比对,形成一份详细的名单,直接传输至季玄易的军用终端后台。


    淡香玫瑰里的禁药无法反向提取出那些珍贵的原料,无论购買它的人是谁,总归不会拿来做见得了光的事,全逮起来可能有冤枉的,但隔一个逮一个必定有所错放,而且数量不会少。


    按照联盟法规,购買禁药本身就是违法行为,这里的人全进去姜寻都不觉得有何问题。


    ——更何况他们还违背了海蓝集市不得买卖人口的规定,集市背后的大人物应该也不会介意他们帮他去掉一块皮藓。


    姜寻放下酒杯,听着已经抵达尾声的叫价最后的拉扯。在屏幕上的数字定格于一千零九亿这个恐怖价位时,他长呼一口气,指尖在终端上敲击了两下。


    拍卖台上,主持人打开囚笼,拽着系在向导脖子上的锁链将他拖出笼子,仿佛交付一只宠物般把锁链的另一端双手递给一名中年男人,点头哈腰地笑着说了几句吉祥话。


    为免意外情况,这种压轴商品基本都是在成交后当面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同时,也让拍卖場卸下保管责任,并考验买家的真正实力——在海蓝集市这种地方,买得起拍品不是实力,带得走才是。


    姜寻扣上袖扣,静静看着从那名男人身后的黑暗里如潮水般涌出的高杀伤力攻擊型機器人和仿生人,直到他们把向导与淡香玫瑰一并装进一只一人高的生物箱,才又敲了敲终端。


    ——动手。


    “轰!——”


    突如其来的巨响从拍卖場侧面响起,磅礴的声浪仿佛快速漫开的海潮,在空旷的場地内掀起一波又一波巨浪,震得在场所有普通人面露痛苦,离得近的那些更是直接口鼻流血地昏了过去。


    用多重合金材料浇铸而成的墙壁破了个大洞,身穿贴身软铠,手提肩炮的安瑟亞多跳了进来,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掠向那只被機器人和仿生人护在中间的生物箱,炮口对准类人機械最多最密集的方向开了一炮,直径半米的蓝色射线刺眼而灼热地疾射而出,将他们打个对穿的瞬间,高温与电流也迅速破坏他们的机械与类生物结构,造成了剧烈的爆炸。


    巨大的冲擊波同时震开周圍未被擊中的“人”,那个中年男人几乎是瞬间被烤成焦炭,生物箱则弹飞出去,在撞上后方的墙壁前,被闪身而至的安瑟亞多稳稳托住。


    这场袭击来得突然且迅疾,只用了不到五秒时间,刚刚交付出去的拍品就再度易主,连买家都死于袭击者之手,超乎卖家与其他同样有杀人越货打算的人的想象。


    一击得手,没有放狠话挑衅习惯的安瑟亞多扛起生物箱就跑,他甚至没有原路返回,而是一炮击穿离自己最近的墙面,然后跳了进去。


    “该死!敌袭!敌袭!”


    “快!打开中控系统的追踪和进攻模式!”


    “所有人分批堵住塔樓的出入口!”


    安瑟亚多的身影消失在墙上空洞后方后,这场拍卖会的负责人终于反应过来,火急火燎地做出了应对。


    但有人比他们更快,一直坐在角落,跟姜寻一样只叫了两次价的两道身影默默站起,用终端下达了什么命令,下一秒,大批军用武力型机器人和数名A+级哨兵、向导踹开了拍卖场的大门,以比拍卖场打手更快的速度冲向安瑟亚多打出的空洞,追赶而去。


    姜寻调转短刀,在暗处那两人追过去时拍下他们的身形面孔,又把刀别回了腰上。


    正当他要趁乱离开拍卖场时,余光忽的瞥见一道寒光——负责展示拍品的那个男人陡然出手,十根手指化作机械尖刀,猛然划开拍卖会负责人的脖颈与胸膛,并在他的尸体倒地之前穿过他身前腾开的血雾,掠走他的终端,冲进通往顶樓的电梯。


    姜寻撇嘴,再次由衷地感叹道:“真的好多人啊……”


    *


    安瑟亚多在通向塔楼后门的隧道里狂奔,A+级的体能让他的速度快得惊人,奈何被肩上的生物箱拖累,加上身后的机器人和同级追捕者们不间断的攻击骚扰,他的脚步不可避免地被大大拖慢,最终于隧道中段被敌人围了起来。


    他停下脚步,一手提着肩炮,一手把生物箱放下,挑着眉环顾四周,在确认那些军用机器人的型号与向哨们隐隐有禁锢感的精神波动时,眉毛和嘴角一并压了下来。


    两道身影后来居上,蹿到了安瑟亚多身前,如出一辙的板正气质与冷漠面庞透着一股“制式兵器”的味道。


    他们没有废话,通过精神力对能够接受精神控制的军用机器人无声下达命令,机器人手中的枪炮便对准了安瑟亚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同一时间,六名向导同时伸出精神触角,融入哨兵们的精神图景,以一种接近燃烧灵魂的方式为他们加持五感,提高精神力。


    六位哨兵猛然出击,在机器人们第一轮炮火洗礼结束的瞬间弹身冲出,攻向那道在烟雾与火光中若隐若现的身影,准备视情况或是补刀,或是毁尸灭迹。


    他们的速度已经快到恐怖,但有人比他们更快,一股磅礴浩瀚,近乎没有边际的可怕精神波动如恒星爆炸般迸裂开来,顷刻间席卷大半条隧道,拍击在所有哨兵的精神图景上。


    清亮的碎裂声陡然响起,在尚未散尽的炮火余音中密集地连成一片,仿佛建筑物的内部结构不堪重负开裂的声音,在这本就因枪炮洗地而摇摇欲坠的隧道中震荡回响,令人心惊胆跳。


    六名前冲的哨兵顿时闷哼出声,像被巨大的巴掌从上往下重重拍了一记,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趴倒在地,七窍流血,身体不自觉地抽搐。


    正在与他们精神连接的六个向导也眼前一黑 ,软倒在地,只有后来抵达的两人因为提前接受过精神保护屏障而逃过一劫。


    但他们的精神屏障也在这一记重击中皲裂破损,和毁坏无异,如果发动精神攻击的人再来一下,他们也得步上手下的后尘。


    可他们顾不上自己的安危,第一时间就向不受影响的机器人下达无差别开火命令。


    机器人们再次举起武器,炮口光芒聚集,开始蓄能。但这不到两秒钟的蓄能过程没能完成,一道黑影便如折形闪电般飞掠而来,几下起落就精准破坏二十架机器人的控制核心,将它们变成一堆瘫倒在地的破铜烂铁。


    烟尘也于这时散去,安瑟亚多从中走出,周身环绕着一圈薄薄的菱形晶体屏障,它们与他身上的软铠相连,闪烁着明亮的辉光。


    一个照面就破坏掉所有军用机器人的季玄易和他并肩而立,不久前击溃了十二名向哨的S级向导精神力温和附着于前者的精神图景表面,将他本就令人畏怖的实力提升到当下阶段的极限。


    两人对面,左侧的男人吐出一口鲜血,眼睛死死盯着季玄易,似乎从他伪装后的陌生面庞上看到了什么,瞳孔骤缩,随即哑着嗓音道:“你们跑不掉,外面都是——”


    *


    半空中,数以万计的军用机器人将塔楼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一部分炮口瞄准上方的隐匿穹顶,剩下的则全部朝向塔楼各处进出口,冰冷的杀意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又厚重沉闷地流淌,只待控制中枢下达攻击命令。


    塔楼的主人与他的客人们被困在楼内,正惶惶不安地到处寻找门路,试图联络上机器人的控制者,像拿到入场券那样取得一张返程票。


    可惜他们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在做无用功,不会有人回应他们的祈求,命运的售票站也拒绝向他们开放。


    然而,就在这群人受困到即将绝望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的密集坠落声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他们不抱任何希望探头去看,就在猝不及防中看到了此生最震撼的一幕。


    高空之上,一百二十道耀眼光辉犹如一百二十颗熊熊燃烧的恒星,又似一百二十束夺目光柱,精确瞄准塔楼和围在塔楼周遭的所有机器人。


    在这一百二十颗光团中间,一艘银色星舰静默伫立,巨型蜂窝状的设计尤为奇特和显眼。


    星舰的二十八个出入口全部打开,难以计数的仿生人像工蜂一样汹涌而出,簇拥着星舰摆成最适合进攻的整齐阵列,身体上展开数量不一的空洞——或许是枪炮口,或许是能量武器的释放口,组成一片黑森森的、仿佛静止的暴雨般的阴影。


    星舰表面的显示屏上出现一张可爱的笑脸,叼着棒棒糖的女孩笑眯眯道:“你们好啊,我来给我的客人送返程票。”


    第32章 三十二 脱身ing


    季玄易两腳将两个负隅顽抗的敌人踹进墙里, 在他们磕到后脑七荤八素之时挨个捏了下后颈,将他们捏晕过去。


    安瑟亞多单手叉腰,环顾身邊倒了一地的人与非人, 长出一口气:“这些就是盯着安格莫利草提取液的那帮人了吧?”


    “嗯,軍方的人。”季玄易心绪复杂难辨,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仍是对着外人的冰块臉,“这两人我带走,生物箱你带走。提取液你可以拿, 但淡香玫瑰里的禁药必须留下。”


    “爽快!”安瑟亞多心里一松, 笑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不过你要那禁药干什么?季将軍应该不会知法犯法吧?”


    季玄易斜他一眼,他瞬间闭嘴, 利索地撬开生物箱,把已经昏过去的向导嘴上的束缚带解下,扯了种着玫瑰的花盆抛给季玄易。


    “走吧。”季玄易道,“你去跟秦先生会合, 将他和他的学生送回首都星, 然后带着提取液有多远走多远。”


    听到这话, 安瑟亚多眼中的喜意却是一顿:“你……这么好说话?不会我前腳拿了东西, 你后腳就派出一百多艘星艦围堵我杀人越货吧?”


    季玄易这回看都懒得看他:“快滚,不然我现在就杀人越货。”


    安瑟亚多輕輕一笑, 说了句“风紧扯呼”,便扛起昏迷的向导直奔塔楼后门。


    季玄易走向与他相反的方向, 原路返回拍賣場,在拍賣場出口处的电梯前看到了正在等待自己的薑尋。


    无人知晓他刚刚一波精神攻击带走了十二名向哨的壮举,他也并无传扬此事的打算, 背着手好奇观察墙上花纹的模样就仿佛外出游玩的世家小公子,过纷扰而一丝不乱。


    “阿薑。”季玄易一见到他表情便柔和下来,加快脚步跑到他身旁,“等很久了吗?”


    “五分钟,不算很久。”薑尋笑着向他晃了晃戴着终端的那只手,“格丽莎给我们送‘返程票’来了,走吗?”


    季玄易握住他的手腕:“走。”


    进入下行电梯,薑尋听着季玄易描述刚刚发生的事,注意力却分出一部分,回想起格丽莎的身份来。


    昨夜遇见格丽莎时,姜尋与季玄易便对她产生了疑虑。


    在这海藍集市因禁药而被联盟軍方盯上,正风声鹤唳,几乎所有向导都不敢外出揽生意的时候,她一个柔弱小姑娘却敢夜晚出门,接下为两个生客引路的活计,本身就十分古怪。


    而今早她轻易弄到的拍卖会入場券,随口许出的“往返票”承诺,以及在高空瞄準他们的行星级狙击炮,则更加剧了他们的疑惑。


    在姜寻出席拍卖会时,姜寻已经让苏折蔓帮着查出了她的身份——阿塔阿爾家族的现任家主,一个打败所有家族旁支并将针对过自己的人送进去吃牢饭,却因为没钱而满星际乱蹿讨饭的狠人,在官方数据库里的代号为“孤女”。


    说实话,确认格丽莎·阿塔阿爾的身份后,季玄易一度怀疑过他们的相遇会不会是某人的算计布局,但考虑到“孤女”那无法无天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季玄易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没有人能指使阿塔阿尔家族的主人办事,哪怕她非常缺钱,为了掌控她所要支付的价钱也是无人能出得起的。


    那是联盟首长都出不起的价。


    电梯门缓缓滑开,季玄易的讲述告一段落,姜寻也收起思绪,和他一起走出大厅。


    托格丽莎搞出的大场面的福,两人一露面就引来了几乎全大厅的人的视线,那些不久前还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此时犹如惊弓之鸟,下意识为他们让出道路、行注目礼的同时,臉上的惊慌与祈求藏都藏不住。


    姜寻当然知道他们在祈求什么,左不过是觉得阿塔阿尔家族的祖传星艦面积够大,位置够多,所以想让姜寻说情,带他们一程,或者至少给他们一个购买船票的機会。


    姜寻却对他们几乎写在脸上的暗示视若无睹——如果他们购买那些残忍血腥的商品是钱货两讫,盈亏自负,那么此刻的生死危機亦是一种等价交换下的豪赌。


    尽管姜寻来自一个文明社会,被教养得良善心软,也绝不会有多余的善意分给这群人面兽心的禽兽。


    他的幽微心绪被隐晦的精神波动传入季玄易心中,季玄易牵着他的手紧了紧,目光一转,凌厉的杀气骤然展开,从血与火的硝烟中淬炼出的修罗气场森寒诡怖,骇得那群温室花朵猛地一哆嗦,争先恐后地移开了目光。


    姜寻捏捏他的指节,冲他笑了笑。


    走出大厅,两人一抬头就看到天上正在对峙的两方阵营。


    上万台軍用機器人密密麻麻地围住塔楼,但无论是气势还是武器数量都矮了对面的仿生人大军一截,显得有些畏缩。


    星艦大屏幕上,格丽莎吐掉糖棒,抬手拍下一个按钮,一条彩光通道便从星舰侧邊入口延伸至姜寻和季玄易脚邊,她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见状,機器人大军立刻调转枪炮,可炮口还未对準地上的两人,就被突然开火的仿生人逼着转回去,进行了第一轮中门对轰。


    等它们互相轰完,姜寻两人已经进了星舰,身影进入大屏幕的映照范围,跟格丽莎一起关注外面情况。


    机器人方安静了片刻,突然有一架人类形态的传出了人的声音:“阿塔阿尔家族什么时候做起保镖生意了?”


    格丽莎在糖罐里翻翻找找,给姜寻一根草莓味棒棒糖,季玄易一根咖啡味棒棒糖,自己则吃了颗夹心软糖,边嚼边大大咧咧地说:“因为人家出钱了啊。”


    人形机器人又道:“他们出多少,我可以出双倍,只要你……”


    “停。”格丽莎抬手打住,小圆脸上满是不爽,“我们阿塔阿尔家族每一桩生意都做得真诚坦荡,收了钱就会办好事,绝不出卖雇主。另外,我们一次只跟一个人做一桩生意,您明儿赶早吧!”


    机器人背后的控製者沉默了几秒,冷冷地确认道:“那就是没得谈了?”


    “我本来就不打算跟你谈,是你非要纠缠。”格丽莎咽下糖块,露出与年纪和稚嫩长相不符的冷笑,“海藍集市虽然是三不管地带,但下面可有不少世家大族和頂级商企的人,一旦被毁就是天大的事,纵然你手段通天,被发现与此事有关,也得伤筋动骨。这位不知名先生,你要跟我赌一赌吗?”


    从机器人口中吐出的声线變得阴沉起来:“这里有隐匿穹頂阻隔外界监控,你忘了吗?”


    “穹頂防的是外人,又不防在里面的人。”格丽莎打了个响指,“一万两千架军用机器人,正规编号外贸版,好大的手笔。我不清楚你是哪方的人,但我星舰上的留影系统已经将它们包围塔楼、瞄准联盟无辜公民的场景,以及您借它们之口说的虎狼之词通通录了下来——您是军方也好,商人也罢,应该都不希望看到星网上出现‘军方使用纳税人的税款研製的武器被用于对准无辜纳税人’这种词条吧?”


    “……蹩脚的威胁。”


    随着这句冰冷的话语落下,机器人们抬起炮口,对准了大屏幕上姜寻和季玄易的方向。


    这毫无疑问是一种挑衅,格丽莎神色不變,手却放到了自由开火键上。


    就在这时,季玄易上前一步,伸手摁下公共麦,然后拍拍姜寻肩膀。


    姜寻与他对视一眼,会意道:“苏折蔓将军的人在海蓝集市外等着接应我们,你需要的东西曾经就是被她所毁,而她连那东西都能毁,你觉得取你狗头这种小事她会犹豫几秒?”


    毫无修饰的狂妄言辞,在温柔和善的语气与笑意衬托下带出了更加浓重的讥讽之意。


    姜寻的话语透过扩音器一重重广播出去,让整座海蓝集市陷入一种死一样的寂静。


    他却仍觉不够,继续加料:“更何况苏将军的背后还有……”


    季玄易眉眼一动,格丽莎眼睛一眨。


    姜寻微微扬起嘴角:“……还有季将军。”


    四周一片死寂,甚至没有半点风声,对面的机器人大军炮口向下沉了半截,身上的装饰性光带都暗淡下去,仿佛死了一般。


    这种寂静持续了足足半分钟,就在姜寻认为气氛烘托得差不多,准备让出舞台给格丽莎做总结陈词时,却忽然听到头顶响起了一阵机械结构摩擦展开的声音。


    剑拔弩张的双方齐齐抬头看去,万米之上的高空陡然浮现出一层又一层半透明的晶体结构,它们重重叠叠地堆砌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如同倒扣的碗般扣住整座海蓝集市,表面的隐形涂层被某种自内而外释放的液体洗去,集市内恍若下了场雨,淅淅沥沥的液体坠落之际,那晶体结构也彻底暴露出来,被光线反射出斑斓而无序的閃光,将原本藏匿其中的集市变成了十二号辅星最显眼的所在。


    格丽莎吓了一跳:“隐匿穹顶怎么开了?你俩干的?”


    季玄易皱眉摇头,姜寻却好像想到了什么,猛然仰头看向塔楼顶层。


    折射着穹顶开启时閃烁的彩光的落地窗后方,穿着细沙商行工作人员制服的男人朝他的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个抚胸礼,便身形一闪,消失在窗后的阴影中。


    *


    身处集市其他位置的人也看到了穹顶展开的盛景。


    背着年轻向导的安瑟亚多牵着秦霁往前狂奔,看见这一幕后,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跟身边同样惊讶的男人交换了个眼神,目瞪口呆。


    刚刚进入集市的季玄锋一脸“任务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的茫然,前方本就复杂的道路也变成了更为不可名状的模样。


    空间站上,苏折蔓看着星舰主控屏幕上那个不断闪烁的七彩定位点愣了五秒,才吐出一句国骂,连忙指挥手下干活儿。


    远在另一颗星球的机器人大军控制者瞠目结舌半晌,意识被身边的合作对象一巴掌从控制中枢中扇了出来。


    十二号辅星今日无……今日都是大事!


    第33章 三十三 后续处理ing


    十二号辅星今日头条——海蓝集市隐匿穹頂因错误操作主动打开, 蘇折蔓中将携副官抓住机会直捣黄龙。


    海蓝集市二把手卒,一把手暂未露面回应。


    十分钟之内,这个新闻刷遍了星網的每个角落。


    星际知名三不管地带海蓝集市, 这么多年能一直做缺德生意而不被剿滅,表面原因是有隐匿穹頂的保护,根本原因则在于售出穹顶的人是联盟某个政商合一大家族的家主, 而他也成了海蓝集市实际上的保护伞,为其疏通关系、打通关节,这才一路捧着护着海蓝集市成为与首都星黑市并驾齐驱的无底泥潭。


    但无论是黑市亦或海蓝集市, 軍方都看不顺眼很久了。厌恶它们买卖的商品是其一, 更重要的是它们早已长成趴附在联盟身上吸血的毒瘤, 是“官匪勾結”的代名词,也讓天天宣传自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联盟軍成了一个笑话。


    你说联盟軍队天下第一, 为什么不剿滅违反法律又滅绝人性的两大黑市?


    什么?首长没下命令?你軍方的战时优先權呢?那两个黑市干的事不足以讓你们为它们发动一场局部歼灭战吗?


    多年以来,类似的爭论在星網各个板块上就没停过,军迷们平日张口闭口就是武器升级、扩大军队规模,小嘴一叭叭就能叭叭一天, 唯独在这件事上总是被普通网友们怼到哑口无言, 只能要么胡搅蛮缠混过去, 要么装网速不好当场下線, 这也成了他们唯一的弱点。


    其实官匪勾結这种事很常见,历史书里有, 文学作品里有,现实里有也正常。联盟这么大, 權力斗爭无处不在,制衡与掣肘几乎充斥于所有部门之间,如果允许两个黑市存在就能换得足够的利益, 对于某些大人物而言便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他们可不会在意外界的争论与讥讽。


    太阳底下无新事,说起来,海蓝集市和首都星黑市的存在其实也是军方争夺话语权失败的一个象征。


    蘇折蔓双手抱肩,在副官念星网网民们夸奖自己的评论的背景音中,仔仔细细地观察倒在穹顶开关旁边的尸体。


    那是一个躺在血泊中的中年男人,体型高瘦,蓄着一点胡须,鼻梁中间有一块红色标记,右眼上掛着单边眼镜,已经失去焦距的瞳孔外扩黯淡,却仍残存着死前最后的情绪——驚愕。


    他在驚愕什么?惊愕不应该有人潜入这里,还是不可能有人来杀他,亦或者单纯认为不该在这儿看到某个人?


    有士兵走上前来報告:“将军,行凶者几乎把他留下的全部痕迹都抹灭得一干二净,包括所有的音频影像记录。”


    “几乎?”


    “是的,几乎。”士兵道,“因为他忘了还有一位目击者。”


    薑尋温和的声音接踵而来:“其实不是他忘了,是他没办法‘抹灭’我。”


    蘇折蔓循声回头,就见与格丽莎道别后解除了外貌伪装的薑尋和季玄易并肩而来,一个温和可亲,一个霜天雪地,明明气质迥异,走在一起却莫名养眼而和谐。


    她微微一笑:“所以——你记得他长什么样?”


    薑尋点点太阳穴:“他离开前还向我鞠躬示意了,我想不记得都难。”


    “嗯,那你自己记着就好,以后要是再见到他,讓他离联盟办事人员远点,尤其别靠近我。”蘇折蔓摆摆手,做出了一个在所有人意料之中的决定,“李岫,把杀死这位可怜……不算可怜的先生的凶手列为二级通缉犯,给十二号辅星的执法人员一个交代。假如他们不满意这个交代,就移交我们发现的所有線索,让他们自己调查。我是特种部队的哨兵,不负责查命案。”


    李岫尽职尽责地提醒:“将军,十二号辅星有很多信奉程序正义的执法人员……”


    “所以让他们自己查啊,我又没拦着他们。”苏折蔓满不在意,“不过案子可以交给他们,海蓝集市的管理权不行。我怀疑……不,我确认这里九成以上的生意都违反法律法规,且有反人类嫌疑,并藏匿了大量在逃犯人,需要由军方接手清剿和管控。”


    李岫想了想,问:“您想钓鱼?”


    “不,是捞鱼。”苏折蔓摇了摇手指,“我想看看谁会跳出来保这里,军方又有多少人与他们有利益交换和勾结,为写给首长的年终報告积攒点素材。当然,在有人接手之前,先把这里最恶贯满盈的那批牲口人道毁灭掉,不要给任何人为他们交赎金的机会。”


    李岫闻言,犹豫了几秒才说:“事实上,已经有人在拨打您的私人终端号请求交赎金了。”


    “多少人?”


    “很多人。”


    苏折蔓脸色一沉:“那就把他们都记下来,改天全写到报告里去。”


    李岫挠挠鬓角:“长官,第一个联络您的是宁家的小少爷,寧也。”


    苏折蔓愣了几秒,咬牙切齿道:“……那个草包。”


    见状,一旁安静看着两人拉扯的姜寻好奇地扯了扯季玄易的衣袖:“寧也是谁?”


    季玄易朝他微微倾身,低声解释道:“寧家是联盟第一家,也是最大的政商合一家族,联盟第一私人藥企‘白星集团’是寧家支柱产业,中央军第二藥品研究与生产院由宁家掌管,现任首长的儿媳是宁家长女,而宁也便是她的幼弟。”


    “政商合一……”姜寻輕声重复,对这个词语及其背后的含义倒是不陌生,毕竟他所在的世界有一个国家早就已经这么做了,可谓走在了星际时代的前沿,“宁也给苏将军打电话赎人,是不是表明宁家与海蓝集市也有牵扯。”


    “宁家的药品生意跟军方的二药院直接掛钩,按理说他们不会插手两大黑市的买卖。”季玄易道,“但宁家太大了,旁支又多,或许是有人脑子不清醒,或许是现任家主在暗中两头吃,都有可能。”


    说着,他冲地上的尸体抬了抬下巴。


    “这人我在宁也身边见过,他是他名下一栋庄园的管家。”


    姜寻嘴角一抽。


    不管宁家是否跟海蓝集市勾连,这位小少爷都蠢得可谓清新脱俗。


    “阿蔓。”季玄易捏捏姜寻的手,又朝苏折蔓那边走出一步,冷淡道:“不用理会宁也和宁家,做你想做的事。如果他们施压纠缠,就报我的名字,让他们来跟我谈。”


    苏折蔓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三年前自己毁掉安格莫利草种子,差点被问罪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便灿烂一笑,做出与那时相同的回应:


    “明白,长官!”


    *


    目送秦霁扶着他的学生登上军用小型飞梭前往空间站,季玄鋒从海蓝集市出入口后的阴影里走出来,輕轻叹了口气。


    几分钟前,他在附近发现秦霁正和安瑟亚多在一起,用自己送给他的盒子与安瑟亚多交换他的学生时,条件反射就想冲出去阻拦,并将他护在身后。


    可他刚有动作,肩膀就突然被一只手按住——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名年轻男人,穿着细沙商行的工作服,气息收敛到近乎于无,正无声阻止他的举动。


    季玄鋒悚然一惊,直到此刻看见这人的存在,他本该敏锐的五感才后知后觉地复苏,察觉到一种被刀鋒抵住后颈要害的惊惧与毛骨悚然。


    就在他惊骇间,秦霁与安瑟亚多的交易结束了。两人转身走向相反方向,安瑟亚多去了藏有私人飞梭的地方,秦霁则抱着昏迷的学生直奔苏折蔓的近地星舰寻求庇护,为他腾出注意力,得以专心应付这个突发状况。


    然后……


    “你喜欢他?”男人淡漠的嗓音从季玄鋒背后响起,随着声音一并传来的还有一阵凌乱无序的精神波动。


    季玄锋眼底的温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锋锐的冷硬,犹如冰山露于无波的海面。


    他的瞳孔里映出一道修长身影,换下细沙商行工作服的哨兵身形笔挺,相貌英俊,正捻着一绺沾血的发丝细细搓动。


    他扬了扬眉,微笑道:“那是个非常普通的向导,普通到只是出现在这个龙潭虎穴,就足够引人注目。塔楼上那个家伙曾经想要囚禁凌虐他,关于这点,你该替他感谢我。”


    “他是为了他的学生而来,你杀人也并不是为了救他,少攀扯他。”季玄锋不为所动,“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让我留下究竟有什么目的?”


    男人双手环胸,虽然半分气息不露,气势却远胜于锋芒毕露的季玄锋:“海蓝集市暴露于世人眼中,被军方接管,从事实上引走了集市真正掌控者的注意。他藏得非常深,这次大概率也不会跳上台面强保海蓝集市,只会想办法让人替他出手,而我不认为军方那帮大老粗可以查出他的身份。”


    “这座集市是他的心血,由他一手打造,必定藏着证明他身份的线索,我要查出他是谁,然后杀了他。”


    季玄锋冷冷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男人抬起右手,指间垂下一条银链,中间挂着一只圆月形的空心吊坠,里面装了一朵淡香玫瑰。


    “你不是一直在调查禁药的源头吗?送你一个消息,根据我在这里查出的线索推断,禁药的研究者和海蓝集市的幕后掌控者,是同一个人。”


    季玄锋瞳孔骤缩。


    他安静下来,垂头思索着,男人也并不催促,只是吻了吻那枚吊坠后将其戴到脖子上,收进衣襟,脸上仍挂着那种分不清喜怒的淡笑。


    几十秒后,季玄锋做出了决定。


    “我是季玄锋,你叫什么?”


    男人眨眨眼:“我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他总是唤我——”


    *


    “年念。”年风华向着身前的哨兵微微笑道,“他是我的管家,但已经失踪足足两年了。”


    第34章 三十四 回程路上


    蘇折蔓所在的特殊小隊近日整隊都在首都星述职, 收到她的讯息后,两名实在闲极无聊的队員根据她提供的线索一通查找,最终找上了正在塔里做客的年风华。


    嘴上说不想知道打开穹顶的人是谁的蘇折蔓, 还是在薑尋两人离开之前,向他询问了那人的相貌特点。


    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粗心大意还是有意为之,不僅被薑尋看到了真面目, 还在脱身时故意向他做了个与提醒无异的道别动作,真的让蘇折蔓的队友们查到了他的底细。


    年念,男, 年风华的私人管家, 失踪两年零三个月, 至今杳无音讯。


    負责问话的哨兵扫了眼终端上寥寥几行字,笑了一声:“只是管家嗎?只是管家, 人口信息库里他的个人信息怎会这么少,明顯就是有人出钱‘维护’过。”


    年风华微笑:“这我就不清楚了,两位想知道,應該去问联盟人口管理局的工作人員。若是怀疑有人以权谋私, 報警也是个不错的处理方式。”


    常年在外执行任务, 口才不佳的两人被噎了个正着, 随口寒暄几句, 见着实无话可说,只好无奈地告辞离开。


    年风华端起茶杯, 看着对面两杯一口没动的热茶,輕輕一笑:“用这种方法向我報平安, 倒是比两年前颇有长进了。”


    日光照进客厅,在茶水上折射出绿色的光亮,落于空间站的临时停靠平台, 则变成了蒙蒙的暖黄色。


    已近黄昏,终于从十二号辅星回到首都星的秦霁如释重負,长长呼了口气。


    他的学生被挖去腺体,又受了多日折磨和惊吓,此刻还在医疗舱里躺着,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已经确定未来精神力等级会连年降低,几乎可以说是一生都被毁了。


    但这不是他劫难的终结,而僅仅是个开始。因为后面等着他的是军方的质询和季玄易的清算,无论他说的那句“谁都可以拿它去找季将军,唯独我不行”具体是什么含义,又有什么内情,他的下场都已经可以预见了。


    想到这里,秦霁由衷地为他叹了口气,却也不再忧思纠结,而是打起精神进入飞梭,准备先送他去医院,再回家好好休息。


    就在他迈开脚步的同时,他的终端突然响了一下。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通讯弹了出来,里面只有两句没头没尾的话:


    返程平安,一切顺利。


    合作愉快,后会有期。


    秦霁讶然转身,视线投向黑茫茫的宇宙,却只看见军方星艦尾部渐熄的余火,和更远处一道道宇宙垃圾汇成的静止的浪潮,并没有料想中那艘巨大艦船的影子。


    在空间站监控係统的视觉极限外,一艘伪装成死星的陆地板块的星艦内,安瑟亞多吐掉口中嚼了半晌的烟草。


    “老大,东西到手了,人也送到了,咱们是立马出发前往大繁星係嗎?”有手下凑上前问道。


    安瑟亞多低低應了一声,摆摆手,负责驾驶星艦的成员便心领神会地调头,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然而,驾驶员们刚调整完軌道,连接着中控係统的大屏幕忽然剧烈一抖,大量的光带和噪点浮现出来,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上方,高频闪烁着,并伴随着忽高忽低的尖锐噪音。


    同一时间,星舰猛然摇晃起来,就像被重物用力撞击,舰身各处纷纷传来此起彼伏的刺耳警报。


    安瑟亞多表情一沉,快步跑到屏幕前大声问道:“怎么回事?有人在攻击我们嗎?”


    驾驶员们还没来得及回答,屏幕上的光带与噪点就如潮水般退散,跟毫无征兆地出现时那样,它们的消失同样迅捷而突兀。


    紧接着,一幕从其他地方直连过来的监控影像投到了星舰所有的虚拟顯示屏上。


    茫茫宇宙间,亿万年的静默黑暗里,一圈又一圈的银白光点从星舰周遭亮了起来,如同上个世纪最流行的那种空间站装饰星环,将舰体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密不透风。


    一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让安瑟亚多背后渗出一片冷汗。


    那些光点是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如果说阿塔阿尔家族那一百二十架行星级狙击炮是“民间”组织里足以对一场争端一锤定音的杀器,那么这些光点背后的东西,就是足可左右一场战争的联盟重器——群星軌道炮。


    那包围星舰的上千簇光团并不是它的炮口,而是它的蓄能装置,它也并不是特意包围星舰,只是因为体型巨大,装置数量过多,而安瑟亚多的星舰“刚好”闯进了它的蓄能阵列才呈现如此结果。


    这种规模的巨炮根本不需要瞄准,炮平星海就是它存在的意义。


    “头儿……”离安瑟亚多最近的驾驶员咽了咽口水,声音发颤,“我们居然值得这么大排面吗?”


    安瑟亚多脸色阴沉,没有回答,脑海中飞快闪过好几个拥有群星軌道炮的家族和星系军团的名称,越想心越凉,最后无奈地叹息一声,将口袋里还没捂热的盒子掏了出来。


    “……头儿?”


    安瑟亚多摇摇头,冲屏幕举起手中的盒子,沉声说道:“想要,就派人过来拿吧。”


    *


    回程的星舰上,薑寻倚靠在季玄易肩头小憩,腿上盖着薄毛毯,呼吸起伏绵长舒缓,睡得安心而宁静。


    入睡之前,他又帮季玄易做了一次精神治疗和顺带的精神安抚,因而季玄易睡得比他更沉,令深知他饱受伤势带来的失眠困扰所苦的苏折蔓目瞪口呆,以路过为由往他们俩的位置跑了六七回。


    李岫虽然早已习惯自家上司在某些事上蠢兮兮的模样,但在她第八次朝薑尋和季玄易那邊跑时,依然忍不住阻拦道:“长官,季将军即使睡着,也对外界保有最基本的警惕。您若是把他惊醒了惹毛了,我们可就要拿着扫把簸箕吸尘器去练习室里铲您了。”


    “……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苏折蔓瞪他一眼,嘴上凶狠,脚却老老实实地收了回来,“我就是好奇,他俩有休息舱不睡,这么枕肩膀靠头的,睡得舒服吗?”


    李岫沉默。


    苏折蔓斜眼看他:“怎么不说话?”


    李岫的措辞十分克制:“我在思考如何言简意赅地向您解释单身狗与小情侣的物种差别。”


    苏折蔓一个扫堂腿踢出了音爆。


    就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逗闷子之际,季玄易的军用终端忽然响了一声,他和姜尋也几乎是同时睁开眼睛。


    季玄易清了清发干的嗓子,抬手摁住姜寻的侧脸,将他压回自己肩上:“继續睡吧,没事。”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盖住了姜寻半张脸,却反倒令他彻底清醒过来,闭着眼问道:“你的军用终端响了,难道是海蓝集市那邊又出事了?”


    海蓝集市的穹顶打开后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军方就派出三名中将前来接手后續事宜,包括季玄易抓住的那两名哨兵和姜寻弄到的拍卖禁药者名单。


    不出意外的话,那两人会受到军方和执法者两方的共同审讯,细沙商行全体员工跟那张名单上的人有九成会被按律制裁,海蓝集市也会彻底关停,直到联盟将其中贮藏的货物和情报消化干净,或卖出个好价钱,才会有改头换面重见天日的机会。


    有海蓝集市“珠玉”在前,首都星黑市应該也会安分一段时间。


    季玄易是联盟三大上将之一,也是军功最显赫的一个,这次还亲自执行了潜入任务——虽然这种难度的任务以他的实力来看不值一提——按理说后续的事本该由他负责。


    但季将军有伤在身,又不隶属于任何一个世家大族,是首长直系,所以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与他自己的顺水推舟下,他把这个“重担”让了出去。


    当然,季玄易不可能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所以他让了但又没完全让——脏活儿累活儿那部分他让出去了,但海蓝集市里的情报必须发他一份。


    叫别人出力办自己的事儿,年仅二十九岁还没成年的季将军深谙此道。


    “应该不是。那邊真出了需要联络我的麻烦,不会给我发讯息,而是会传讯中央军部,让他们直接给我下达文件。”季玄易边说边打开终端上的消息栏,只扫了一眼,表情瞬间凝固。


    稍显激烈的精神波动通过两人尚未完全断开的精神链接传递给姜寻,他也跟着心里一凛:“发生什么事了?”


    季玄易说道:“……两个消息。第一个,季玄锋失踪了,但生命体征正常。”


    姜寻眨眨眼,毫不意外地想,这位估计又去开新地图跟新的追求者纠缠了,不是大事。


    季玄易继续说:“第二个,检测到首都星附近出现了群星轨道炮的蓄能波动,但仅仅持续了十分钟,并且没有开炮就消失了。”


    首都星附近,出现了群星轨道炮的蓄能波动?


    前往海蓝集市前刚恶补完这个时代的军事力量的姜寻脱口而出:“你说的是本该架在四方边境和虫族战场上作为威慑力量和主力输出的那个群星轨道炮?”


    季玄易把怒意压在眼底,故作平淡地开玩笑道:“title太长了,但确实是它。”


    姜寻可以感知到他真实的心绪波动,却没有拒绝他的好意,配合着回了个玩笑:“群星轨道炮全星际总共十二架,四个边境军团和大繁星系各有两架,除此之外就是宁家和首长舰队各自持有一架,希望不是他们其中一方想要揭竿而起。”


    “其实,如果是他们中的一方动用了自家的轨道炮,事情还不算严重,就怕这架炮台是新出现的,来历不明,持有者也未知。”季玄易面露思索之色,本能地抓住姜寻的手,指腹贴着他微凸的指骨轻轻摩挲,“抱歉,我要回军部一趟,接下来几天可能没空来找你了。”


    姜寻微微一怔,反应只是迟了几秒,就见他有些紧张地看过来,眼里带着点说不出的小心翼翼。


    他顿时有些好笑:“没关系,你去忙你的事吧,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那……明天就是联谊节了。”季玄易挠挠头,一脸期待地问:“我有礼物送你,你会回礼吗?”


    姜寻轻咳:“你是不是问得太直接了?”


    “所以有吗?”季玄易凑近他,眼睛亮得像在注视肉骨头的大狗。


    有吗?当然没有。姜寻根本没把这个节日放在心上,或者说他从未想过要过这个节日。


    但迎着季玄易满含期待的目光,姜寻却说不出这样冷酷无情的话,昧着良心点头道:“有啊,当然有,但我不像你那么财大气粗,买不起好东西,希望你不要嫌弃。”


    季玄易粲然一笑:“我当然不可能嫌弃,哪怕你送我一片梧桐叶,我也会很高兴。”


    “那我可真送你一片梧桐叶了?”


    “你好歹亲手画一片呢?”


    不远处,围观两人拉扯全程的苏折蔓“啧”了一声。


    “你说得对,单身狗和臭情侣确实有物种差别。”


    第35章 三十五 分别


    因为常用的外貌伪裝不在身邊, 季玄易这次只是开着飞車将薑尋送到向导宿舍楼下,并未下車,而是在車上与他道别。


    由于大部分向哨的实戰演练尚未結束, 塔里十分冷清,宿舍附近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舍管大爷懒懒地向他们投来一眼。


    季玄易打开车窗的光学隐匿功能, 把车内景象遮擋得严严实实,顺势拉开窗户下方的暗格,取出一只匣子。


    “联谊节的礼物。”他邊说邊打开匣子。


    有那么一瞬间, 薑尋以为他是要向自己求婚, 直到看清匣子里的东西, 这个有些荒谬的想法才变成放松的笑意。


    匣内盛着一套手饰,银色手環连着蓝色戒指, 风格简约大气,表面时不时闪过蓝光的精致纹路极具设计感。


    “这是什么?饰品?”薑尋好奇地问。


    “是做成饰品的微型铠甲。”季玄易拿起手饰,先给他戴上手環,见他毫无防备, 便又托起他的指节, 将戒指戴到了他的中指上, “嗯, 尺寸正好,很适合你。”


    薑尋手指修长, 细腻白净的皮肤包着纤细骨节,几乎没有棱角, 就连指甲也生得光洁圆润,泛着浅浅的红色。


    这确实是一双适合佩戴任何饰物的手。


    但姜寻并未搭理季玄易的誇奖,看看戒指又看看他, 眼神逐渐变得促狭。


    饶是季将军有一张刀枪不入的脸皮,仍然不自在地干咳一声:“顺手戴上的,顺手的事。”


    姜寻笑着摇摇头,体贴地转移话题:“你说这是铠甲,该怎么用?”


    闻言,季玄易正色介绍道:“它有主动裝配和被动防护两个功能。如果你在未开啟前者的情况下遭受攻击,它会瞬间啟动,在你身邊形成一圈防护罩,就像这样——”


    他稍微用力的朝姜寻挥出一拳,拳头刚进入姜寻胸口十几厘米距离,一道银蓝光芒骤然亮起,化作半透明的光罩将其擋住并弹开,水波般的流光在光罩表面微微闪烁。


    姜寻戳了戳光罩,手指毫无阻挡地伸出去的同时,光罩自然延展,跟隨他的动作变换而将他保护得密不透风。


    季玄易道:“它只会阻挡敌人攻击,不会影响你的行动,所以你大可开着它反击,给攻击你的人一个高科技教训。”


    “我喜欢这个功能。”姜寻笑眯眯点头,“那主动裝配呢?”


    季玄易的手扫过手环,关闭光罩,示意他按下戒指内侧的微小凸/起。


    姜寻弯起拇指,恰好可以摁到那个开关,下一秒,一阵机械結构转动、摩擦和拼接的声音在车内响起,一套由银光组装而成的贴身软甲便出现在他身上,将他从头到脚包裹起来。


    软甲轻若无物,他只能感受到一点凉意和急速提升的五感,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行动滞涩和视线受阻的感觉,轻轻一捏拳头,掌心便传出近似音爆的刺耳声音。


    季玄易調整了一下坐姿,向后倚在车门上:“这是攻击模式,启动后会大幅度提高你的五感和力量、速度两大属性,大概可以提高到……A級哨兵的水平。”


    姜寻眉毛一挑。


    “S級向导精神力,搭配A级哨兵的实力,即使把你放到大繁星系,也足以让你在虫族余孽间杀个七进七出了。”季玄易微微笑着,关掉了他身上的软甲,隨即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的手臂以一种温柔而不容推拒的力道环抱着姜寻的腰背,偏头虚抵在姜寻耳边,温热绵长的吐息有意无意扫过他的耳廓。


    季玄易低声道:“回来路上,军部的調查结果出来了,十四架登记在册的群星轨道炮没有启用记录,今天短暂露头的那架来历未知,也就是说,有人把手伸到了军方的立身之本上。首长震怒,命我亲自处理这件事,我们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见面了。”


    姜寻脸上的笑意慢慢消退,抬手回抱住他:“你的伤势还很严重,若是……时间允许,不定期来找我做精神治疗吧,或者我去找你也行。”


    姜寻不喜欢离别,也不喜欢伴随离别而来的伤感,于是迅速想出了解决方法。


    “你之前不是说首长也很关心你的伤吗?这种请求,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他温柔的话语驱散了季玄易心中的烦躁:“这么舍不得我?”


    姜寻扯扯他的发尾:“明明是你舍不得我。”


    “嗯,是我舍不得你。”季玄易收紧了手上力道,把脸埋在他肩窝里长长舒了口气,“姜寻,我们还没分离,我就已经开始想你了。”


    姜寻眨眨眼,犹豫许久,才慢吞吞地说:“明天……我也有个礼物要送给你,跟你送我的铠甲不能比,不过,它应该可以代替我陪着你。”


    “好啊。”季玄易闷在他颈窝里轻笑,“我很期待。”


    片刻后,姜寻匆匆跑回宿舍,在星网购物区下单了一些手工制品的材料和制作工具。


    *


    换上久违的军服,季玄易站在镜子前调整单边披风肩扣的位置,长长的衣摆叠在脚边,右肩配套的金色流蘇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优雅而利落。


    蘇折蔓倚着门框,看了看脚尖再望向他,剪裁挺括的军装衬得她身形高挑,裹着长靴的小腿笔直修长,完全看不出里面蕴含着一脚踢死十个虫族的力量。


    “队长,有必要这么高调吗?”她用上了许久不叫的称呼,“南方军团向来戰力垫底,如果新出的这架轨道炮真的跟他们有关,为什么要藏着掖着?直接以兵力孱弱需要更多武器的理由打报告申请不就行了?”


    “南方军团当然可以光明正大地打报告申请购买新轨道炮,但谁告诉你这架新炮属于军团?”季玄易说着,从胸前口袋里摸出一样物品看了看,捏了捏,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南诏星系又不是只有南方军团。”


    “……”


    后面这句话本来是很惊悚的,但苏折蔓一看到他说话时的举动,又想到那被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其实是一只两根手指大的趴趴玩偶,就觉得一点都紧张不起来。


    “队长,我知道那个趴趴玩偶是姜同学照着自己的模样给你做的,但你一个小时看十次是不是太誇张了点?”


    季玄易听而不闻,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去,左胸到腰下的六十多枚军功章折射出一片璀璨光芒,差点晃瞎苏将军的狗眼。


    “别废话,该出发了。”


    “……哦。”


    苏折蔓快步跟上去,冲季玄易的背影嘀嘀咕咕:“老铁树开花,真浮夸!”


    另一边,收到季玄易已经出发前往南诏星系的讯息后,姜寻微微叹了口气,从枕头旁拿起一只趴趴玩偶,戳着它的脸蛋说了句“一路平安”。


    他用昨天买的材料和工具做了两只玩偶,一只是Q版的自己,一只是Q版的季玄易。


    前者他托苏折蔓带给了据说忙到起飞的季将军,后者则留在身边,倒也不是说睹物思人,而是……而是……


    姜寻“而是”不出来,鼓了鼓脸,把玩偶用力放回原位,然后屈指弹它额头,把它弹得向后仰倒。


    “姜寻!”


    “我们回来啦!”


    宿舍门突然被推开,陳留歌和齊鈞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身上的军装布满战斗后留下的痕迹,两人手上还都缠着绷带,脸色略显苍白,精神却十分亢奋。


    姜寻收拾好心情,从床上起身迎接他们,笑吟吟地问:“怎么样?这次去典丽星打了几头異兽?和你们的搭档有擦出什么火花吗?”


    典丽星是著名的異兽巢穴,被称为活着的異兽博物馆,也一直都是塔的向哨们的毕业实战首选地。


    这次实战演练有小部分人被分到了典丽星,陳留歌与齊鈞正好是幸运儿之二,从抽签结果出来就开始兴奋,现在演练都结束了,看起来热情也没有消减多少。


    两人轮流进浴室洗澡,换下来的军服干洗之后小心地装进密封袋,让送货机器人送回塔的后勤部,一边忙活,一边给姜寻讲了他们这几天的经历和收获。


    “典丽星被分成两个板块,一个是一座巨大的原始森林,森林对面则是一片常年被风暴笼罩的汪洋,那里的異兽也因此分成陆生和水生两大种类,在星球上泾渭分明又相安无事地生活、繁衍。”


    陈留歌语气夸张地介绍完前情,齐钧紧接着接上:“我们这次去的是森林,没有深入,只在外围活动,大大小小的都算上,总共遇上了三百六十二种异兽,都是肉食猛兽,哪怕是蚊子都是吃肉的——叮你一下能扯掉你一块皮,特别恐怖!”


    姜寻“嘶”了一声,想到另一个世界南方地区夏天常见的花蚊子,身上已经开始起包,且又痛又痒了。


    “那你们……”


    陈留歌摆手道:“我们两人一组,总共十组人,被逼得不得不合作,光是一个沼泽就困了我们两天,我搭档被叮得浑身是血包,还差点被毒倒——他可是B+级哨兵啊,要不是为了保护我被蚊群包围,也不至于这么狼狈。”


    “那你们……”姜寻眼底的笑意逐渐浓郁,有一种被调侃多年现在终于能调侃回去的快乐。


    “所以我跟他结成了异姓兄弟,在终端上赛博斩鸡头拜把子后,现在他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哥哥了!”陈留歌超级大声地宣布道。


    姜寻:“……”


    齐钧闷笑出声,搂住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的姜寻肩膀,笑道:“原谅他吧,这孩子小时候脑袋被门夹过,所以脑回路与众不同。反正他那位异父异母的亲哥哥都不介意,咱们就……”


    姜寻呵呵一笑:“嗯,笑一下算了。”


    陈留歌没理会二人的调侃,继续说他在蚊群中杀个十进十出救他亲哥的英姿,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越说越兴奋。


    姜寻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在他说得口干舌燥时适时递上饮料。


    齐钧撞了撞他的肩膀,低声问:“你和你搭档抽中的是隐藏地点和任务,具体是去了哪儿?任务完成得怎么样?”


    姜寻笑了笑,捏捏旁边仰倒的趴趴玩偶的脸:“我们去了十二号辅星,任务圆满完成。”


    第36章 三十六 第一次治疗


    托实战演練的福, 大部分向哨被消耗掉了多数精力,让今年的联谊节平靜得甚至有些稳重地度过,而不像之前那样处处是奇葩整活儿。


    当然, 季玄锋不在塔里,可能也是无人整活的一个重要因素,他的追求者总有異于常人的脑回路, 前两年就属他们整的活儿又大又好——这群人对季玄锋可能是困扰,却是其他人的快乐源泉。


    联谊节晚上有晚会,因为“相亲”环节提前被实战演練替代, 这场晚会便撤销了相互了解展示“才艺”的环节, 直接跳到舞会和用餐的阶段。


    或許危险经历真的有助于情感的萌发生长, 演練结束后,有不少对向哨搭档都进入了暧昧期, 或确认了情侶关系,晚会上充斥着恋爱的酸臭……不,甜蜜味,缱绻的舞曲都不再是烘托气氛的工具, 而是多数人的心理反映。


    齐钧与他的搭档就处于暧昧期, 一入场便尋了个角落过二人世界去了, 陈留歌也被他異父异母的亲哥哥请去跳舞, 让薑尋落了單。


    但他并不在意,甚至乐得清闲, 婉拒好几位同样落單的哨兵的邀舞,拿了一大盘子美食坐在窗前大快朵颐, 时不时抬头欣赏一下舞池里的同学、学长学姐们的翩然舞姿,怡然自乐。


    繁华喧闹的晚会里,独享清靜的他无疑显眼而独特, 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怎么不去跳舞?”


    头顶突然响起柔和的嗓音,薑尋心里一惊,条件反射地仰头看去,就见一手促成塔第一届向哨搭配实战演练的年風华院士端着一杯香槟施施然走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是没有喜欢的哨兵嗎?”年風华眉眼含笑,容色极盛。


    素净的常服和研究员白大褂从他身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浅蓝色燕尾服与长款薄外套,玫瑰花银胸针上的切面无时无刻不在折射炫目的光線,华丽而典雅,衬得他气度出众。


    “年院士。”薑尋向他微微垂首以示尊敬,“您不是也没有进舞池嗎?”


    “那是因为我喜欢的人不在这里,旁的人我也瞧不上。”年風华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语气中不带丝毫嘲讽,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人人皆知的既定事实。


    薑寻礼貌一笑:“嗯,这里也没有我喜欢的人。”


    说完,他等了一会儿,见年風华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一眼,没再开口,便又低头认真享受美食。


    这场晚会办得好不好他不知道,但准备菜品的厨师手艺是真不错。


    在姜寻大口炫饭时,与他无话可说的年风华却并未离开,目光不时从他身上扫过,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


    姜寻也有耐心,直到把盘子里的菜品吃完,又喝了半杯果汁清口,才不疾不徐地问:“年院士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年风华投去的视線被他突然抬起的眼睛抓个正着,想了想,年风华摩挲着玻璃杯壁说:“没什么事,只不过听人说起季将軍有位靈魂伴侶,我有些好奇,所以特意过来看看是个怎样的人。”


    “靈魂伴侶?”姜寻眼神微动,下意识抿了抿唇,抿掉嘴角的水渍,“我吗?”


    年风华颔首,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是啊,你不知道?”


    姜寻微微一笑:“不知道,我没有和他测过契合度。”


    “你们测过的,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们是靈魂伴侶呢?”年风华单手托腮,食指贴着鬓角上下磨蹭,看似懒散随意,气势却丝毫没有收敛,“他肯定也知道你们真正的契合度是多少,却瞒着你,你覺得他是何打算?”


    姜寻拿起餐巾纸擦了擦手,没有回答。


    年风华的挑拨与挑衅都突如其来且毫无道理,如果不是另有目的,那就只能说明这是他临时起意的行为,毕竟他看起来一点功课都没做过。


    姜寻并不会因为季玄易隐瞒这点小事生气或心生芥蒂,他们是不是灵魂伴侣对他而言不重要,也没有意义。


    他们身在一个小说世界,从相遇开始,走向对方的每一步都是在挣脱命运。灵魂伴侣这个设定固然带着强烈的命运安排感,但从世界主线的角度看,这恰恰是对他们原定命运最大的颠覆。


    以年风华的智力,即使不知道后者,也应该能查得出姜寻的性格。但凡他对姜寻有一丁点了解,都不会拿这件事来借题发挥,离间他与季玄易。


    所以姜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注视着年风华。


    两人对视片刻,年风华不出意外地先移开了目光。


    他垂下眼帘,啜了口酒,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S级向导,我对你很好奇,想研究的那种好奇。我拿到了你在海蓝集市两次出手的录像,尽管没有真切感受到你的精神力的威力,但那种横扫千軍的气场,我印象深刻。”


    “我同你说这件事,只是想引动你的情绪,切身感知一番那种力量。可惜,我似乎选错了话题。”


    姜寻表情一僵:“……就这?”


    年风华笑眯眯点头:“就这。”


    不愧是联盟第一天才研究员,这脑回路真绝了。


    姜寻揉揉脸颊:“您要是想体会我精神力的威力,我们可以去一趟演练场。”


    年风华摆摆手:“我要的是实战状态下的感知,单纯的练习无法完全展示那份无可匹敌的强大。无妨,我与季将军还算熟识,以后总有机会。”


    说着,他放下空了的杯子,优雅起身:“不打扰你享受晚会了,再会。”


    “……再会。”


    目送年风华走出视野范围,姜寻回过神来,忽然后知后覺地发现后颈的汗毛炸了一片,背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仿佛被某种极薄极利的刀锋抵住要害的危险感涌上心头,他眨了眨眼,睫尾的一滴汗随着眼部肌肉颤动而滚进眼眶。


    姜寻默默收起了刚对年风华生出的輕视。


    深夜,晚会结束。


    姜寻一手一个搀着两位醉醺醺的舍友走出场地,也没有拒绝那两个眼巴巴跟在后方的哨兵,在抵达宿舍楼下时,还体贴地走到一旁,给他们两对让出道别的场地。


    每月中旬的十天时间是自然月亮值班,不如人工月亮大而明亮的天然星体挂在稀薄的云层里,像一团黄澄澄的雾。


    姜寻望着月亮出神,没由来的想起了年风华跟自己说的话,虽然不生气,却不免感到困惑。


    他和季玄易是灵魂伴侣的事,后者一定早就知道。但他从始至终只说他们的契合度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却绝口不提这件事,到底是为什么?


    不信任他?犯不上。


    不想被灵魂伴侣捆绑?可他缠自己缠得跟什么似的,也不像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人,没必要啊。


    那是……


    姜寻眼睫微抬,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他是不希望用灵魂伴侣这个身份,把自己绑在他身边吗?


    姜寻不知道这个想法从何而来,也并无凭据,却莫名觉得这就是答案,不禁长长吐了口气。


    他看向不远处规规矩矩站着,眼神却在拉丝的两对准情侣,眼睛微弯,随即摸出季玄易的趴趴玩偶打了一下。


    南诏星系,刚走出飞梭的季将军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吓得身旁负责接待的士兵差点跳起。


    “将军,您……”


    “没事。”季将军嘴角上扬四十五度,动作优雅,气度从容地整了整衣袖,“可能是有人在念叨我吧。”


    士兵表情微僵,扯着嘴角附和。


    蘇折蔓瞥他一眼,知道他是想歪了,以为季玄易在点他,却没有纠正,反而露出了乐子人的浅笑。


    *


    醉心学业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就是周六,到了约好给蘇折蔚进行第一次刺激疗法的时间,前天特意早睡的姜寻早早起床,精神抖擞地乘坐着许御老师的飞车,再次抵达那栋熟悉的房屋。


    下车时,他看到鄭柯澜已经站在门口等待自己,连忙快步迎上前去,一边耐心地听着他的嘱咐,一边走上三楼。


    直到两人停在苏折蔚的医疗舱前,鄭柯澜才把已经重复过很多遍的话语咽了回去,化作一声叹息。


    “姜寻同学。”他转过身,向姜寻微微躬身,千言万语都只汇成一句:“拜托你了。”


    姜寻扶住他的肩膀:“郑医生放心,我一定尽力。”


    郑柯澜与许御退到十米之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姜寻的一举一动。


    他定下心来,回忆着之前多次演练的步骤,将右手輕轻搭在苏折蔚额前。与此同时,他的精神触角倏然探出,没入苏折蔚眉心,与他封闭的精神图景建立连接,緩慢挤进他的精神世界。


    姜寻的每一步都走得又緩又稳,即便是郑柯澜这个资深医生也无可指摘。而等到双方的精神世界连接成功之后,郑柯澜身前展开了一面虚拟屏幕,大量数据和信息流在两侧刷新,占满他的视线。


    姜寻却并不清楚,也不在意这些。


    他在苏折蔚的精神汪洋中睁开眼睛,眺望远方海天一线的场景。


    昏红的日轮悬于海平面上,暗沉色泽映得海面红光粼粼,仿佛氧化的血液,比之上次所见,又死气沉沉了几分。


    姜寻沉心静气,敛眉垂目,本该无形的精神力却化作一把巨大的机械战錘,从他背后缓缓升起。


    战錘表面火光闪烁,电流涌动,庞大的体型搭配精密巧妙的设计感,让它甫一出现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与危机性,原本平静的海面瞬间波澜四起,不安地涌动。


    “小锤四十,大锤八十,巨锤一百二。”姜寻轻声念叨,右手一挥,“那就先来二百的吧。”


    话音未落,庞然巨锤从他头顶轰然砸落,直击脚下汪洋。


    两股显形精神力悍然碰撞的刹那,两处精神世界都静止一瞬。


    下一秒,滔天海浪腾卷而起,化作无声的轰鸣与骇浪震荡四野,响彻两人的五感。


    许御:“窝焯?!”


    第37章 三十七 两边都在做任务


    精神力凝结而成的机械战锤重重砸落于海面上, 磅礴力道将海水压出一个巨大的凹坑,凹坑周遭乱流旋动,水声呼啸, 尖利刺耳,引发整个精神圖景剧烈动荡。


    郑柯瀾脸色一變,身前屏幕上的某项重要数据急剧下跌, 一直跌到一个极其危险的临界值才险险停住,令他的心也似悬在半空,一口气吐不出来也松不下去。


    同一时间, 一锤捶醒蘇折蔚沉寂多年的精神世界的薑尋手指弹动, 战锤霎时像吹了气般膨胀起来, 同时再度向下使力,力道直透海底, 压向精神圖景的底层,触及蘇折蔚意識真正的沉睡之地。


    这是刺激疗法的必要步骤,却也是最危险的步骤,用力重了轻了都不合适, 非常考验治疗者的水平。


    这次治疗开始之前, 郑柯瀾向薑尋提议过可以尝試进行这一步, 但不能勉強, 一切以蘇折蔚的安全为重。


    薑尋原本確实也只想試試,没想到一上手却发现, 这跟他治疗季玄易的精神伤痕的前置步骤,也就是尋找伤痕那一步很像, 只不过是把后面的治疗环节改成压迫与攻擊,而这其实是他做熟了的事。


    既然如此,薑寻索性省去试探环节, 直入主题,用经过精准计算和控制的精神力巨锤直接砸开蘇折蔚的精神屏障,冲擊力波顺势漫入他的意識长眠之地,就像敲击一扇紧闭的门,试圖把他唤醒。


    这个过程有些危险,但刺激疗法本就是与危机并存的精神治疗方法,这点风险郑柯瀾还是能接受的。


    所以在看到苏折蔚的精神状况产生好坏不明的剧烈變化后,郑柯瀾并没有立刻叫停,而是在密切关注之际,给姜寻留出了十分钟的发挥时间。


    苏折蔚的精神世界里,庞然而绵柔的力度正在源源不断地叩打他的意識,与此同时,姜寻逐渐加剧的精神力強度也震得他精神圖景内那片汪洋四分五裂,海水灌进底下裂开的地壳缝隙,水声如雷,轰然回响,仿佛从大海變成了数座瀑布。


    渐渐的,蔚蓝色的水流缓慢染上一种金红色泽,那奇异的、突兀的色彩最初只是盘旋在海水表面,如同一道道窜动的火光。但随着时间流逝,它们渗进了海水当中,将海水由内而外變成了熔岩一般的颜色。而当颜色彻底固定下来后,那瀑布一样的水流也完全转化为岩浆质地,灼热滚烫的气流旋荡开来,将苏折蔚的精神图景变得躁动狂暴,并产生了极強的斥力。


    姜寻的精神力与他相融,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这一状况,迅速从他的精神图景中撤离,且以最快速度切断精神联系。


    医疗舱内,始终安然沉睡的苏折蔚突然眉头紧皱,浑身颤抖,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般隐忍地闷哼,额前出了一层薄汗。


    郑柯澜快步走上前,快速拍下医疗舱表面的几个按钮,又在面前的虚拟屏幕上点击数次,绷紧的面颊逐渐放松下来。


    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许禦紧张地问:“怎么样了?有效果嗎?”


    姜寻正按揉着略微发涨的太阳穴,反应比平时迟缓了一点,所以是郑柯澜率先回答:“有效果,而且不小。姜同学的精神力深入到了折蔚精神世界的底层,刺激他沉睡的意識,并使他产生了反击本能和身体反应。”


    “他的精神图景也变了。”姜寻闭着眼补充道,“之前是海洋,后来变成了瀑布,现在又变成岩浆,这些变化有什么说法嗎?”


    许禦讶异挑眉:“刺激疗法会导致被治疗者的精神图景发生变化嗎?”


    “当然不会。”郑柯澜也有点惊讶,但很快就给出解释:“折蔚原本的精神图景里有一座活火山,安……他去世后,折蔚重伤昏迷,精神图景才变为和他一样的海洋。”


    许御恍然大悟,姜寻在了然之际,还微微叹了口气。


    季玄易之前说过,安格莫利是因燃烧灵魂为他、苏折蔓和苏折蔚三人进行力量加持,精神力枯竭而死,他死后,他的精神图景便深深烙印在了恋人与两位好友的精神世界中,取代了他们的精神图景原本的模样。


    郑柯澜处理完新出现的数据,看着多次確認后的治疗结果,长出一口气,随口说道:“他的精神状况稳定下来了,精神自愈能力也恢复到百分之三十的最低線,可以搭配药物对他进行外部治疗了。”


    “那刺激疗法还要继续嗎?”许御问道。


    “要,至少还要再来一次。”郑柯澜看向姜寻,面露感激之色,“折蔚的意识刚刚被惊醒了一瞬,精神图景的变化和自愈能力的恢复就是最好的证明。但这次惊醒的时间太短,还不足以讓他彻底清醒过来,下一回……他需要更加强烈和更长时间的刺激。”


    听到这话,姜寻却皱起眉头:“可我刚刚已经用上了可控制的最强力道,如果再加强力量,我无法保证不对他的精神世界造成损害。”


    “这……”郑柯澜一怔,“可是同等力道下回再用就不一定有今天这样的效果了,甚至未必能奏效。而且,如果连你都做不到这件事,我们也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向导了。”


    姜寻忖了忖,灵光一闪:“精神力强度不能再升,不过,我们可以往其他方向努努力。”


    郑柯澜来了精神:“具体说说。”


    姜寻看向苏折蔚,他的神色比较之前平静了很久,但眉头依然皱着,搭在腹部的手也紧紧攥住。


    “他的沉睡除了受伤导致,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爱人的死亡。”姜寻的语气轻柔低缓,“我想试着模拟安格莫利先生的精神波动,看能不能唤起他的意识,讓他主动苏醒过来。”


    郑柯澜抿紧嘴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姜同学,实不相瞒,你说的这个方法我们之前用过,在他早期的治疗过程中。那时他还没有彻底沉睡,也的确产生了一定的效果,可当他发现我们只是在欺骗他之后,他……”


    郑柯澜深呼吸了几下,接着说:“我不能再重蹈覆辙了,想想别的办法吧。”


    意识到自己差点好心办坏事,姜寻道了句歉,仔细思索一阵后,又提出另一个想法:“要不这样,等他的身体和精神世界恢复到最佳状态,如果那时他依然在沉睡,我再用更强的精神力攻击他的意识,强行刺激他醒来。”


    “嗯,只能这样了。”郑柯澜点头,关闭了医疗舱,“今天就到这里,姜同学也辛苦了,许御,送他回去吧。”


    许御赶紧应道:“好,你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注意休息。”


    郑柯澜对着好友露出了一个颇为轻松的笑容。


    姜寻走到楼梯口,在下楼之前,忍不住回头看了医疗舱一眼。


    安格莫利是苏折蔚的精神伴侣,自他死后,苏折蔚沉睡至今,毫无求生意志。


    你是他唯一的遗物了——如果我这么说,你醒来的时候会高兴一点吗?


    姜寻这样想着,又不免联想到自己与季玄易身上。


    若是他离开这个世界,季玄易会变成什么样子?


    抱着希望痛苦地活着,在寻觅中了此残生,还是索性痛快地死去?


    好像无论哪个结果,姜寻都不太能接受。


    回塔途中,姜寻倚着飞车座椅的靠垫看向窗外,怔怔出神。


    不知是不是看不惯他这种恍惚消极的模样,安静了好几天的世界意志冷不丁诈尸,开口道:“别纠结了,不管你是去是留,都得建立在这个世界平安无事的前提下。不然世界毁灭,你和季将軍就真要当一对亡命鸳鸯了。”


    听到世界意志那没什么情绪波动的声音,姜寻心中莫名一松:“怎么突然活过来了?要给我发布新任務?”


    “什么叫活过来,我又没死。”世界意志无奈,“但确实有任務需要你做。”


    姜寻好奇:“季玄鋒不是失踪了吗?季玄易都没找到他在哪儿,我还要做什么任務?”


    “当然是做主線任务中跟他没有关联的那部分。”


    姜寻调整了一下坐姿,很快就明白过来:“你是说跟小说最终BOSS合作?”


    “是假装合作。”世界意志严谨地纠正,“那人已经抵达首都星,很快就会进塔谈合作,你要抓住机会跟他搭上线,错过这次,以后再想见他可就不容易了。”


    姜寻点点头,認真回忆起原著对最终反派的描写和与他有关的剧情。


    这位反派先生名叫凌庭,哨兵,明面上的身份是二药院院长的关门弟子,私底下则是以首都星为核心的沧流星系最大的禁药走私舰队的首领,与他的师父,也即二药院院长背后的安格家族有很深的利益勾结,是近几年沧流星系中的最大毒瘤。


    这人虽然因为性别不合适,没有被作者安排成季玄鋒的追求者,却与他相碍相杀,惺惺相惜,原著姜寻也正是死在他的手中,而他的理由是原著姜寻对季玄锋怀揣的感情太过肮脏扭曲,他不喜欢,所以在败亡前夕先用一发炮弹把人送走了。


    距离原著中姜寻与这人相识的时间点还有半年左右,但可能由于故事线变动或者蝴蝶效应,他提前回到了首都星,恰好给此时的姜寻创造了做任务的机会。


    不过,姜寻不可能真的与他合作,所以这个任务具体怎么操作,还得再琢磨琢磨。


    “诶,说到季玄锋,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姜寻道,“原著里不是有个‘姜寻’在他身上放了定位器的细节吗?他现在不在,我没办法真往他身上安定位器,要不之后你来当这个‘定位器’,帮我确认季玄锋的位置?”


    “……你是在逗我吗?”世界意志麻了。


    它知道姜寻思维活泛,却没想到能活泛到这个份儿上,合着只要可以确认季玄锋位置的事物就算定位器,世界意志也一样是吧?


    姜寻懒得跟他掰扯:“你就说这么做能不能提高主线任务完成度吧。”


    “……”还真能。


    在生存危机面前,世界意志低下了它高贵的头颅:“行吧。”


    *


    南诏星系中央星,风景独好的“烟火红尘”内,一袭便装的季玄易走进以春风十里为主题的明灭园,而临时担任他副手的苏折蔓则去了白雪皑皑的九曲长汀。


    彼时,明灭园中早已侯着两位世家子弟,安格家族的继承人阿利那·安格与他的世交好友塞琴·恪勒联袂上前,热情且礼数周到地将季玄易迎至上座,表现得与会见其他政府要员时别无二致。


    阿利那与塞琴同龄,但前者沉静稳重,有世家继承人的气度,后者则更像一个艺术家,气质优雅,谈吐不俗,比之季玄易一整天下来见过的老狐狸和草包都有所不同,颇有让人眼前一亮的特质。


    季玄易却仍是那副冷漠孤高,目下无尘的模样,不等两人例行公事地寒暄和奉承完,径自就道:“塞琴先生是来向我讨人的?”


    这凌厉得不留情面的一句询问令塞琴表情一僵,早早打好的腹稿全成了堵在喉咙口的废纸团,咽不下也吐不出。


    阿利那见状,面上笑容不减,圆滑地道:“恪勒家族的家主是南方軍团的最高軍事领导者,您难得来一趟中央星,老将軍忙于军务,腾不出手接待您,这才让塞琴与我过来一尽地主之谊,并没有其他目的。”


    “是吗?”季玄易眼皮微抬,即使神色语气都毫无波动,也难掩讥诮,“我还以为,你们是恪勒中将派来试探我对南方军团丢失了上万架军用机器人之事的态度的。”


    塞琴眼尾抽了抽,似乎很难接受季将军这种单刀直入的说话方式,阿利那只能再次替他开口:“将军说笑了,这种军方大事,我们这等小辈怎么敢过问。”


    “哦,不敢过问。”季玄易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机器人的事你们不敢过问,那三七和二一的下落呢?”


    “……”


    “……”


    别说已经完全失去反应能力的塞琴,这下就连阿利那的完美笑脸也出现了一丝崩裂:“什么……”


    “我的人在海蓝集市里抓到了两名好像是在抢夺某样东西的哨兵,那些消失的机器人的部分指挥权也在他们身上——三七,二一是他们的代号。”季玄易抬起下巴,语气轻描淡写又重若千钧,“想知道我通过这两个代号都查到了什么吗?塞琴·恪勒先生。”


    塞琴膝盖一软,直挺挺往下跪去,却在半途被阿利那抓着手臂提了起来。


    阿利那直直看向季玄易的眼睛,似乎是想借此提高气势,却在与他对视的瞬间如堕深渊,灵魂震颤,又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去。


    意识到自己本能的反应后,这位专做军械生意的世家继承人咬了咬牙:“您让人暗中给安格和恪勒家族递信,说允许我们花钱消灾。现在我们已经站在这儿了,请您开价吧。”


    季玄易双手交叠,把玩着指间精致脆弱的瓷杯:“我不喜欢讨价还价,也不擅长揣度他人的心思。这样,我给你们一次做主的机会,报个最高数,可以接受,我就点头,接受不了,我会立刻离开。”


    两人都没有料到他会如此选择,顿时愕然地瞪大眼睛。


    “记住,你们只有一次出价的机会。”季玄易摩挲着杯壁,冷冷地垂下眼帘,云淡风轻道:“十分钟时间,好好思考,不要让我失望。”


    第38章 三十八 姜寻:我这辈子没有听过这种要……


    周一上午, 因为没課而想着睡一上午懒覺的薑尋早早就被世界意志叫醒,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


    “给你三句话的时间解释为什么在没課的早上……”他看了眼终端,“七点就叫我起床, 解释不清楚我就要闹了。”


    薑尋平时脾气挺好,但也有起床气,只是表现得不明显, 往常又很少有人在这个时候招惹他,所以即便是亲近的人也几乎不知道。


    世界意志显然也没料到这事儿,卡顿了下才说:“那什么……淩庭进塔了, 今早有他跟七年級哨兵的实戰指導課。”


    薑尋揉揉眼睛:“淩庭是谁……淩庭?他来塔了?”


    迟钝的大脑终于恢复清明, 他掀起被子下床, 急忙冲向浴室:“他的指導课什么时候开始?不会是上午第一节吧?”


    “就是上午第一节,不然我这么早叫你图什么。”世界意志无奈道, “你抓点紧,等会儿我给你指條近道,就算迟到你也可以从后门进入演练场的观戰席,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陈留歌和齐钧上午都有课, 薑尋不担心吵到他们, 动作又重又快。


    “行。不过我过去能做什么?上台跟哨兵单挑吸引他的关注?”


    世界意志似笑非笑地问:“这事儿倒也不是不能干, 干成了能把你保送今年的塔内十大风云人物——问题是你愿意干吗?”


    “干个屁。”姜寻吐出漱口水, 扯过毛巾胡乱擦了把脸,冲出浴室, 抓起雙肩包往背上一甩,急吼吼地冲了出去, “你说的近道怎么走?”


    “先往东走。”


    “哦。”姜寻跑进电梯,摁下一樓,思忖了片刻问道:“东是哪邊?”


    “……”


    跑下宿舍樓前的台阶, 姜寻正要朝世界意志指引的方向跑,就见前方不远处的梧桐树下停着一辆敞篷飞車。


    驾驶座上的年风華手臂搭着及肩的車门,偏头一笑:“姜同学想去哪儿?我今天恰好空闲,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姜寻在心里问:“这位在原著中是个什么路数?”


    世界意志半死不活地答:“原著里没有这个人。”


    “呵。”


    姜寻掂了下肩上的背包,迈步走向敞篷車,向年风華微微躬身:“年院士早上好。听说有位很厉害的哨兵前辈今天来塔里给七年級的学长们上实戰课,我想去演练场旁听,如果您方便的话……”


    不等他说完,年风華便冲副驾驶座一撇头:“上车。”


    “谢谢年院士。”


    姜寻在副驾驶座上坐好后,年风華按下行驶键,起步五十迈直飙演练场。


    强烈的推背感讓姜寻往后一仰,條件反射地抱紧怀里的背包,略长的刘海直接朝后梳了个背头。


    他抿了抿嘴,无语但淡定。年风华却轻笑出声,笑声里满是畅快愉悦,还有一点恶作剧成功的狡黠。


    姜寻扒了扒头发:“年院士是特地来这儿蹲我的吧?如果我一天都不出门,您是不是要在楼下呆一天?”


    “谁说我是特意来等你的?”年风华头也不回,“还有啊,别一口一个院士的叫我,我更喜欢被人称作先生,老师也不错。”


    “那年先生,您说您今天很闲,但一大早的不睡懒覺也不找消遣,跑来向導宿舍楼底下是为什么?”姜寻从善如流地改口,“您总不能说因为自己很闲,所以做什么都是正常的吧?”


    年风华伸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聪明,我就是想这么回答。”


    堂堂院士,医学天才,居然还有这样一副赖皮面貌,姜寻摇摇头,知道从他嘴里是抠不出答案了,索性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同时享受兜风和打盹的雙重快乐。


    年风华偏头看了看他,笑着打开车载电台,放起近日星网最流行的情歌。


    在男歌手声嘶力竭的高音中,飞车风驰电掣地停在演练场门口,而此时,距离正式上课还有足足五分钟。


    附近来往的几乎都是哨兵,没等他们抗议,年风华就把扰民的音乐关了,拍拍姜寻的肩膀:“同学,我们到地方了,下车吧。”


    姜寻睁开眼睛:“我们?”


    “对啊,我们。”年风华笑眯眯地点头,“今天上实战课的是我的师兄,我来旁听合情合理。”


    师兄?


    姜寻有些疑惑,但并未表露在脸上,和他一起下车,从正门走进演练场。


    演练场所在的地方是哨兵专用教学楼,难得出现两位相貌气质都颇为出众的向导,不免惹人注目。


    不过姜寻是论坛名人,身上背着脚踏两条船的大锅,其中一条船还是三年級的风云人物,即使有人对他有所遐想,看见这口锅后自然也熄了心思。


    至于年风华,他可是联盟最年轻的院士,长得再好看也不是塔里还没毕业的哨兵肖想得了的,憧憬可以,接近不行,找他要个签名顶天了,更不可能有人贴上来纠缠。


    两人就这么一路顶着无数視線进入观战区,在寥寥几个向导前邊的位置坐下,戴上辅助观战眼镜。


    哨兵五感超群,体能强横,速度与反应力更是拔尖,他们交起手来,普通人和向导没有工具辅助是完全看不清细节的。


    姜寻调整了下眼镜焦距,借着远视功能逡巡场地四周,环顾一圈后,突然感觉一道极具存在感和压迫力的目光向自己投来,他几乎是瞬间挺直背脊,后颈的绒毛因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而根根竖起。


    姜寻下意识转向目光投来的地方,在场地中央的高台上看见一道颀长身影。


    那是个相貌年轻,甚至有点娃娃脸长相的青年,一身战斗服勾勒得身形笔挺而利落,半长不短的黑发扎在脑后,眉眼深邃气势淩人,隔着那么远距离,姜寻与他对視时双眼都有一种被针扎到的幻痛感。


    年风华斜了姜寻一眼,忽然抬手挥了挥。


    青年的视線立时移开,向他颔首以示回应,便低头查看屏幕,继续处理没有完成的准备工作。


    “姜同学,那就是我师兄。”年风华道,“特意起个大早来看他,现在见到真人,感觉如何?”


    姜寻笑了笑,并不与他打机锋:“还不错。就是不知道我与他的契合度是否在及格線以上。”


    年风华挑了挑眉,听他又说:“他给我的感觉有些危险,如果我们的契合度有百分之六十,我会更有安全感。”


    年风华托住下巴:“这里没有测试契合度的机器,但到没到及格線,你试试不就好了。对了,悄悄告诉你——”


    他贴到姜寻耳畔,以手挡嘴:“他是S級哨兵,你是S级向导,你攻击他,不管契合度夠不夠,都不会遭到反噬。”


    姜寻礼貌地笑笑:“不。”


    等级低于哨兵的向导,在攻击契合度不足百分之六十的哨兵时会遭受轻重不一的反噬,这是原著后期加的私设,为了帮助凌庭拿捏原著姜寻。


    但姜寻没有这个困扰,他是实打实的S级。如果他和凌庭的契合度不够,那与之相关的主线任务,他会换一个解法。


    线上联络当情报贩子,在季玄易的协助下给凌庭边挖坑边施肥,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合作”方式。


    “放心吧,你俩契合度够,他拿捏不了你。”世界意志冒泡,“线下合作比线上合作的主线完成度更高,为了拯救世界,你就委屈委屈吧。”


    “哦。”


    随着这个言简意赅的音节在姜寻脑海中落下,上课铃声响了。


    高台上的凌庭缓缓抬头,手指在身前屏幕上随意敲击几下,没有半句废话,径直点名讓人上台与他交手。


    演练场内分外安静,困惑不解的氛围在众多哨兵之间流转,但凌庭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们也无法发问,只能直勾勾看着被他选中的第一名学生,希望通过他们之后的互动得到答案。


    凌庭也确实没有让他们失望,被点名的哨兵上台之后,他转身看向姜寻,按下了手边扩音装置的开关。


    “观战区那位S级向导,我想请你帮我个忙。请你给我施加一层精神壁垒,将我的五感壓制到与这位同学相同的A级。”


    凌庭冷冽的嗓音扩响至全场,霎时间众多视线齐刷刷转向姜寻,像无形无质又重若千钧的网,毫无征兆地壓在他头上。


    姜寻眼角的青筋微微一抽,与凌庭目光相对的瞬间,一股庞然巍峨、如山如海的气场奔腾而来,随着四面八方投来的眼神一并落到他身上,形成一次悄无声息的压制与合围。


    精神力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游荡,它们来自其他不自觉被牵动心神的哨兵,无形中帮助凌庭对抗,或者说逼迫姜寻,不知是想逼他低头退让,还是想让他做出知难而退之类的回答。


    姜寻从凌庭眼中看不出他的打算,莫名的憋闷、气滞和近乎生理反应的沉重压力同时涌来,使得姜寻肩膀微弓,几乎就要低下脖颈。


    然而在那之前,他弯起了嘴角,微笑着应道:“好。”


    话音刚落,姜寻搭在扶手上的食指突然轻轻一扣,精神力自眉心喷涌而出,化作浩瀚激荡的浪潮席卷向前,所过之处如卷起一场无形的风暴,到处是被牵连的哨兵们的闷哼声,此起彼伏。


    台上的凌庭面色不变,右脚却往后撤了半步,但姜寻的精神力比他退避的动作更快,大浪掀起万丈,水墙轰然坍塌,将他的精神图景全然掩埋进去后,再切换形态铸成高墙,将他的五感层层向下压去。


    不过几秒时间,S级哨兵的气势节节败退,直接跌落到堪堪越过A级标准的水平。


    凌庭瞳孔微缩,猛然抬头望向姜寻。


    “精神壁垒已经完成。”姜寻双腿交叠,理了理衣领,“凌先生想做什么,请吧。”


    演练场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第39章 三十九 同伴


    几乎所有哨兵都在反应过来后戰戰兢兢地收回了视线——一半是因为对薑寻的敬佩, 一半是因为对淩庭的恐惧。


    淩庭是二藥院内少有的哨兵研究员,比起藥物学上的成就,他的武力与冷酷个性更为人所津津乐道, 尤其是那些他会用被自己打败的敌人来试藥的傳闻,星网与塔的内部论坛上比比皆是,傳到现在已经难辨真假, 众人对他自然有一种趋利避害的敬畏之心。


    而众所周知的是,如今的二药院分别被两股势力把控,一股是掌握着联盟第一私人药企白星集团的宁家, 以钞能力与人脉广阔著称。另一股则是以院长及其背后的安格家族为核心的南方軍团, 淩庭出身于后者, 曾随軍团征戰,出了名的铁血手腕铁石心肠。


    塔中的哨兵未经風霜, 自然不敢輕捋淩庭这种实力强大且背景雄厚的大佬的虎须。


    不过,觀戰的人可以避开凌庭,已经上台的那个倒霉蛋就不行了。


    他近距离打量着凌先生看不出喜怒的冷脸,还没开打腿先软了。纵然他们现在等級相当, 甚至自己的級别比凌先生还要高一些, 但战斗经验与意识放在那儿, 失去“等级差距”这块挡箭牌, 他有种自己会被揍得更惨的预感。


    果然,凌庭不冷不热地向薑寻道完谢之后, 转头一个疾冲闪现到学生面前,学生的视线甚至都来不及调转过来, 就被一记肘擊撞飞出去,在防护光罩上贴了个人形波纹。


    “先、先生,还没喊……”开始。


    凌庭一脚踹过去, 那哨兵连忙噤声,在千钧一发之际扭身避开,这才没被他把肾给踢出来。


    “战场上,敌人不会等你喊开始再发动攻擊。”凌庭的腿蹬在光罩上,借力跳回高台,“战局瞬息万变,意外如影随形,这就是本堂课,我要给你们讲的第一个重点。”


    那七年级哨兵嘴角抽了抽。


    文化人就是文化人,偷袭都能被诡辩得如此有理有据。


    台上拳脚横飞,半分钟后,那名哨兵被踹下了台子,凌庭停都没停,当即又点两个人的名字,紧接着三个、四个……


    一群哨兵打得拳拳到肉精彩纷呈,场中冷却的气氛不一会儿就被炒热起来,叫好声四起。


    薑寻正認真觀战,就听见身旁的年風华说:“我还以为薑同学没有脾气。”


    “只要是人就会有脾气,其实我也没有年先生想的那么好性子。”姜寻调了调辅助眼镜的视距,“之前年先生说想感受我实战时的精神力波动,剛剛那一下是您需要的嗎?”


    “差不多,但未尽全力,还不够刺激。”年風华笑眯眯提议:“要不等季将軍回来,你们两人打一场给我看?”


    姜寻微笑:“那年先生恐怕要失望了。”


    “你不愿意?”


    姜寻摇摇头,语气中充满笃定:“季将軍不会攻击我。”


    “啧。”年风华的表情寡淡下去,“姜同学,我正式宣布你把天聊死了。”


    姜寻笑而不语。


    两趟实战课下来,演练场中每个哨兵都与凌庭交过一次手,虽然是被他单方面暴打,但也收获了新的攻击、发力、卸力、防御等方面的技巧,算是收获颇丰。


    课程结束,有不少人大着胆子围住了凌庭,向他请教更多实战技巧,就连观战区的向导们里也有胆肥的过去凑热闹,向他讨要通訊号。


    姜寻留下是为了帮他解除精神壁垒,但看他不着急,自己也不急,好整以暇地待在观战区等他过来,中途还吃了两盒年风华请的饼干。


    半个小时后,凌庭終于脱身,从高台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姜寻身边,掸着裤腿上不存在的灰尘缓缓站起。


    姜寻起身向他微一躬身:“凌先生,刚才冒犯了,我这就帮你解除精神壁垒。”


    “让你压制等级本来就是我的要求,你没有冒犯。”凌庭双手抱肩,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他,“很少有向导喜欢看哨兵对战,这位同学是真的喜欢,还是另有目的?”


    姜寻操控精神力撤出他的精神图景,随口答道:“都不是,我是在为未来上战场做准备。与哨兵的配合跟对抗是我们这类攻击型向导的必修课,观看哨兵之间的战斗,能有助我更加了解我以后的同伴与对手。”


    凌庭望着他,眸光深深:“你很会说话。”


    姜寻瞥了眼高台:“比凌先生还是要差点。”


    “不差什么了。”凌庭扬唇一笑,朝他亮出了終端,“加个通訊号嗎?或许以后我们也会成为……同伴。”


    姜寻伸手,将终端屏幕与他的相对一碰:“我的荣幸。”


    *


    恪勒家族终究没有给出让季玄易满意的价格,那两位以数字为名的哨兵依旧被扣在军部的重刑犯监狱内,继续接受严格的刑讯与审查。


    这是所有人都能料到的结果,恪勒家族表示情绪稳定,除了可怜的塞琴差点被季将军吓到吐魂之外,无人伤亡。


    比起从季玄易这里获得宽宥,他们更信任自家在军部中的人脉。


    蘇折蔓拆开一块红酒鹅肝扔进口中,被腻得面目扭曲:“恪勒家族真是败落了,举家上下凑不出一个脑子,居然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海蓝集市的事态因为你的介入已经升级,那两人除了吐出他们为家族干的缺德事外没有第二个选择。”


    “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传承久远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不过是搭上南方军团组建时的顺风车,被高速发展的联盟带着起飞了一阵罢了。”季玄易在怼人时从不吝啬口舌,“倒是这个安格家族让我有几分诧异。”


    蘇折蔓喝了口茶清口:“你是指那个阿利那?”


    “我是指这个。”季玄易下巴微抬,点了点面前桌面上的纸质请柬。


    蘇折蔓拿过一看,长眉顿时高高挑起:“安格中将邀请你今晚过府一敘?鸿门宴还是想壮士断腕?”


    “南方军团不敢跟我摆鸿门宴,至于壮士断腕,安格家族有腕可断吗?”季玄易右手揣进兜里,握着那只趴趴玩偶輕轻揉捏,仿佛在把玩它的制作人的手指,“何况海蓝集市的事没有一件能和他们扯上关系,他们家既没有亲戚族人出席了那场拍卖会,也不沾手任何与安格莫利草有关的事物,也是因为如此,老安格这次才敢晾着我这么久。如果单纯由于阿利那与塞琴交好就对我诚惶诚恐,实在没什么必要。”


    “那他……就是单纯请你吃顿便饭,顺便敘旧?”苏折蔓扯了扯嘴角,“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我也不信,我总觉得安格家族不该这么干净,至少不应该在安格莫利草的事情上如此置身事外。”季玄易道,“当年军部中被一撸到底的安格家族中人不下于五个,老安格从板上钉钉的准上将降为中将,被派到南方军团养老,安格一家更是举族迁离首都星,说这次的安格莫利草事件背后没有他们的推手,我不相信。”


    “会不会……是他们暗中培植了新的势力?”苏折蔓提出一个新的想法。


    “有可能,但我们目前查不出来,也没有头绪。”季玄易的拇指按着趴趴玩偶的耳朵上下搓弄,“先不想了,我有预感,今晚这通叙话叙完之后,我就能找到调查的方向了。”


    苏折蔓打了个响指:“行。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帮我盯几个地方。”季玄易压低音量,说出了三个地名。


    苏折蔓讶异地瞪大眼:“队长,你不会是怀疑……吧?”


    “谁知道呢。”季玄易拿着请柬施施然起身,说了一句南诏星系的俗语:“当看到常青柏树叶凋零的时候,我们就该知道它的根系已经烂掉了。”


    *


    海蓝集市有一条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暗道,一队哨兵趁着军方的注意力被细沙商行绊住时,悄悄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他们便整整三天杳无音讯,等被人发现时,已经精神力耗尽而亡,身上的装备也几乎被全部扒走。


    根据他们其中一人藏在衣领纽扣下方的微型摄像头的记录,行凶者是两位年轻哨兵,两人通过偷袭制住他们,盘问了他们一些事情,在确認问不出更多消息后逼他们吃下某种海蓝集市秘制药物,使得他们精神力竭而死。


    这两人,一个戴了面具,另一个虽然也做了伪装,却因为身形气质过于特别而暴露了身份。


    收到消息时,凌庭刚刚与姜寻交换完通讯号,猝不及防下,他甚至没能做好表情管理,眉宇间流露出了一丝震惊和愤怒。


    姜寻敏锐又故作平淡地问:“凌先生,你怎么了?”


    “没什么,实验室那边出了点状况,有个研究助理不小心弄错了配方,把我最近在改良的一种药物的样品毁了。”凌庭迅速敛起外泄的情绪,找了个滴水不漏的借口,“抱歉,我要先回去处理这件事,以后有空再聊。”


    姜寻笑着应了声“好”。


    凌庭走出几步,在离开观战区之前突然脚步一顿,回身看向姜寻:“我记得姜同学认识季将军的弟弟,还跟他有过一段传闻,是这样吗?”


    “我们不算认识,所谓的传闻也只是误会。”


    姜寻面露讶色,似乎有些诧异他会提起此事,却在心里对世界意誌说:“确认一下季玄锋的位置。”


    凌庭长叹道:“是吗?那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请你替我引见引见这位风云人物,现在看来,还是等季将军回来再说吧。”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抬脚离开,这次没有再回头。


    同一时间,世界意誌说道:“季玄锋和一个原著中没有出现的哨兵潜进了凌庭的舰队,这会儿正在……嘶……正在想办法进入中控室,制作新的身份认证卡。”


    姜寻撇嘴:“得,你家这位原著的主角现在也开始往偏离主线的道路一路狂奔了。”


    “他是主角,他走的路就是主线,反正最终都是同一个结果,过程他可以自己把握,就像你一样。”世界意志的嘴比石头硬。


    “那万一结局和原著不同呢?”姜寻好笑。


    “这不可能。”世界意志出乎意料的坚定,“秦霁不可能跟他在一起,这个结局是焊死的。”


    姜寻:“……”


    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但这样明晃晃地说出来,怎么显得季玄锋这个天选万人迷像个笑话?


    第40章 四十 互推


    恒一艦隊主艦, 处于停摆检修狀态的星艦安静沉没在一片黯淡的暖光中,检修星环一遍遍从头扫描到尾,某些位置不时迸开代表故障的火花, 再由维修机器人上前拆解修理。


    一切都进行得有條不紊,因为是做熟了的事,艦隊绝大多数成员也并不会紧盯这边, 而是专注做自己的事,每个小时例行公事般瞄一眼監控。


    他们却不知道,自己的行事逻辑早已被人摸得透透, 并借着他们的疏漏潜进了主舰的中控室。


    检修狀态的主舰内部遍布監控, 一道道红色光柱在各处交错纵横, 犹如丛林里的剧毒荆棘,哪怕只是蹭一下都会裂皮剜肉, 以及引起全舰隊警报。


    然而这些东西只能防普通人和等级较低的哨兵,对季玄锋和年念这种S级哨兵而言,不过是稍微麻烦一点的阻碍。


    检修中的星舰大部分功能都已关闭,节省的算力全部用在查找故障隐患和控製机器人修複上, 分给監控的不多, 也支撑不起毫无破绽的监视网, 某些地方不可避免会留下死角。


    这些信息在出发之前年念就已经探查清楚, 并分享给了季玄锋。打时间差借着被他们杀掉的那几个舰隊成员的身份認證卡混入舰队后,两人第一件事就是潜进中控室, 製作新身份卡换一副伪装,以保證在事情泄露后可以长久潜伏下来。


    禁药最早出现的地方是海蓝集市, 这支神秘的恒一舰队则是几乎无人知晓的供货商,年念杀那位海蓝集市明面上的负责人除了为朋友报仇,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打探供货商的情报, 而他现在手头掌握的信息,一小部分是从那队落单的舰队成员口中撬出剩下的全都是负责人死前的馈赠。


    监控死角,荆棘丛中的阴影里,两道身影以肉眼难以捕捉,机器录制的影像也需要至少二十倍慢速处理才能看清的速度一掠而过,循着漫长而刁钻的路径“跋山涉水”,終于抵达主控室门口。


    平时中控室大门需要三重密钥和舰长虹膜認证才能打开,但今夜为了进行深度检修,这种会占据不少算力的功能自然也关闭了,只留下一重不可强破的密码鎖,对年念来说近乎不存在。


    他向季玄锋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地为他放風。


    年念打开終端的虚拟屏幕一通操作,轻松黑进密码鎖的底层架构,将其瓦解,再植入一个五分钟后自动恢複原样的装置。


    下一秒,中控室的门开了一條缝隙,两人立刻侧身滑入其中,摸到身份認证装置前,争分夺秒地开始制作新认证卡。


    而在三分钟前,护卫主舰的两大主攻星舰同时收到了舰长的傳讯。


    ——x-1小队的身份卡已经被阴沟老鼠窃取,执行灭鼠行为,找到后不必审讯,当场击杀!


    很快,这则讯息傳遍了整支舰队,各星舰立即开展自查行动,主舰的检修也因此中断。


    “深度检修已中断,正在恢複初始状态——”


    柔和的女声传遍星舰,季玄锋和年念心里一紧,太阳穴的青筋跟着跳了跳。


    深度检修关闭,主舰像一个从濒死状态恢复过来的人,一种奇妙的呼吸感和苏醒感从星舰每个地方传出,很快就蔓延到中控室这个最重要的大脑。


    身份认证装置上的进度條已经超过百分之九十,前进速度很快,却在中控室的灯光一盏一盏亮起的氛围衬托下,显得缓慢而令人心悸。


    季玄锋微微皱眉:“最多十秒,我们就会被主舰的监控係统发现。”


    “现在是六秒了。”


    年念神色冷静,看着屏幕上半秒跳一格的进度條,没有任何慌乱之色,衣服下的肌肉却悄悄绷紧。


    在还剩两秒的时候,进度条终于到底,两张身份卡弹出卡槽,中控室的最后一盏灯也已点亮。


    年念抄起卡片,删除使用记录,带着季玄锋转身就跑,踩着监控係统彻底恢复的尾巴冲出中控室,借助中控室外的监控器只能分批恢复的缺陷,在一个个死角中闪转腾挪,硬生生辟出一条直达出口的路。


    同一时间,年念植入中控室大门密码锁的装置启动,密码锁恢复原状,就好像从来没有被强行打开过。


    *


    “所以,他们两个就这样在恒一舰队蛰伏下来了?”


    听完世界意誌的讲述,薑寻在给季玄锋做的“暗恋手账”上随手写下一句不走心的表白,在心里确认道。


    “只是过了第一关,还有很多道身份审查在后面等着他们。除此之外,那位陌生哨兵删除的使用记录是可以被复原的,这也是他们之后必须解决的隐患之一。”


    “不愧是主角,这麻花似的曲流拐弯的主线还真让他走上了。”薑寻拉开脚边的柜门,在里面翻了翻,从季玄易离开前给他准备的零食里掏出一包卤鸡爪,嘎吱嘎吱啃了起来,“淩庭今天急急忙忙地离开估计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事儿,他们俩开始纠缠,我这边的线也能好走一点。”


    “你想出跟淩庭谈合作的借口了?”


    薑寻吐掉骨头:“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跟季玄易有一腿……”


    世界意誌:“……?”


    薑寻停顿一下,似乎也发现自己用词粗犷了点,但还是接着说:“所以我不能用原著的理由,因为愛而不得生恨,像个偏执狂一样给季玄锋找麻烦。但季玄锋是季玄易的弟弟,愛屋及乌,我担心他的安全很正常,从这个角度切入,淩庭应该不会怀疑。”


    “这思路可行。”世界意誌再次感谢自己找了这么位脑子灵活的异世来客顶替原著的病娇配角,“那你打算怎么用这个理由跟他谈‘合作’?”


    姜寻把在星网上找到的季玄锋旧照贴到本子上,画了个敷衍的爱心将其圈起,平静道:“不用谈,只要淩庭有一点利用我的想法,那我只需表露出这个意向,他就会替我补完剩下的话。”


    “利用你?”


    “嗯,利用我。”笔尖点在爱心下方的尖尖上,姜寻咬着包装袋拆开辣卤无骨鸡爪,“恒一舰队的背后站着二药院两股势力的其中之一,凌庭对付季玄锋,等同于挑衅季玄易,他大概率会利用我来影响季玄易。”


    “……怨不得你们人类的大脑结构这么复杂,成天琢磨这些弯弯绕绕,再光滑的脑部结构都得被逼出沟壑来。”世界意志吐槽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用季玄锋钓凌庭?”


    “不急,等凌庭主动找我提。”姜寻想了想,“你这段时间多关注季玄锋那边的情况,要是有空,也帮我盯一下南诏星系。我总觉得季玄易正在做跟原著主线牵连很深的事,也许恒一舰队背后的靠山,也和三年前安格莫利先生的死有关,那也是他要对付的人。”


    “借你吉言,我比你更希望这个预感成真。”世界意志由衷地道,“不过你让我关注南诏星系,真的一点私心也没有?”


    “你觉得我想让你帮我关注季玄易?”姜寻挑挑眉,“用不着,他每天都会用加密号给我发两条问候信息,一条早安一条晚安,顺便说说任务进展和有趣的事。”


    世界意志:“……”


    姜寻轻笑:“在爱情中,成熟的相处模式并非毫无隐私秘密,但也绝不是打着为对方好的名义对自己的麻烦与困境只字不提。我们之间不需要监控器,也不需要传声筒。”


    世界意志:“呵。”


    正说着,宿舍门突然开了,陈留歌提着三份盒饭風風火火地进门,姜寻立刻中断与世界意志的意识交流,上前帮他拎走两份。


    “今天食堂人特别多,我排了好久的队才打到饭,热死我了!”陈留歌擦擦额头上的汗,“我给你打了你爱吃的红烧鱼和排骨汤,还有齐钧离不开的蟹黄鲜虾辣椒炒饭……齐钧?齐钧!你怎么还没醒?你不会从中午睡到了现在吧?月亮晒屁股啦!赶紧起床吃饭!”


    陈留歌咋咋呼呼的声音让原本安静的宿舍热闹起来,姜寻把齐钧的晚饭放到他书桌上,笑吟吟看着两位室友拉扯,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


    塔的教師宿舍区内,年风华的独立别墅里,院士先生正慢条斯理地剪花插花,全然不在意对面坐着的師兄在忙活什么。


    收到灭鼠行动失败的消息,凌庭并不意外,也不怎么生气,只回了一句最近多加注意,便好像暂时搁置此事,认真看着師弟插花。


    年风华头也不抬,笑眯眯地问:“又有人惹着你了?师——兄——”


    “别对我阴阳怪气。”凌庭端起精致的青瓷茶杯,喝了口向导特制营养液兑水茶,“这次是哪种口味的营养液?比上回的难喝。你要是买不到喜欢的口味,我可以投资一个厂专门为你研制。”


    “不用,我不喝营养液,它们都是用来招待你的。”


    凌庭的动作顿了顿:“那我更该投资了。”


    年风华笑了一下,略显惊讶地抬眼看他:“你今夜废话很多,看来心里确实窝着不少火气。”


    “嗯。”凌庭应道,“家里跑进两只老鼠,我让清洁工用灭鼠药杀了它们,但清洁工不仅让它们逃过一劫,还蠢到认为它们已经跑出家门,没有威胁——我不能不窝火。”


    “老鼠而已,掀不起多大风浪,师兄总不会想亲自出手吧?”年风华拿起新的花枝,剪刀在花茎中段上下比划。


    “多少还是有点危险的,我当然需亲自对付。当然,在那之前我要先做一些准备。”凌庭说着,起身往外走,“你的晚饭我让人做好了送来,记得吃。”


    剪刀“咔嚓”一声截断花枝,年风华转着半开的花苞:“师兄,你现在还可以回头。”


    “师弟,人的眼睛长在前面,也只能往前看。”


    凌庭偏了偏脸,却终究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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