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十二 花


    “同学, 买花嗎?这是植物学院最新培育出的哨兵专属淡香玫瑰,约会必备哦!”


    身邊突然响起热情的招呼,薑尋随意看了一眼, 目光掠过那名年輕向導的臉,在他怀中灼艳如火的不知名花卉上停留几秒,果断摇了摇头。


    “不用了, 谢谢。”说完,他停頓一下,像是自我说服般又解释了一句:“我不是去约会。”


    向導灿烂一笑, 硬往他手里塞了一枝花:“不管是不是, 联谊节马上到了, 就当讨个脱单的彩头,这朵花送给你——反正不要钱, 你就拿着吧。”


    婉拒的话被堵得严严实实,薑尋只能无奈地收下花,道谢离开。


    从宿舍楼出来,薑尋没有在门口看到那辆熟悉的飞車, 便继续向停車场走。


    这里毕竟是向导宿舍, 季玄易不是每次都能在门前等他, 偶尔碰上宿管扫楼严打的时候, 季玄易就会把碰面的地方改为停车场,再给他发讯息, 让他过去。


    这样想着,薑尋邊走邊退出论坛, 查看消息栏里是否有未读短讯。


    但剛绕过第一个轉角,他就感覺左手一空,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让他本能地停在原地。


    姜寻讶异抬头,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季玄易捏着花梗轉了一圈,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植物学院的新品玫瑰,你一早去偷摘的?”


    姜寻似乎嗅到了一点酸涩的味道,眼睛一弯,笑道:“不,是别人送的。”


    “哦。”季玄易语气寡淡,“多别的人啊?”


    姜寻用力抿嘴,把过分浓烈的笑意压回眼底:“一个卖花的小向导。”


    “卖花的?”季玄易眉峰微挑,像是想到什么,拈着花凑近闻了闻,“味道这么淡……嗯,这种玫瑰是哨兵培育员培植出来的,确实不可能有很浓的香气。”


    姜寻好笑:“一朵花而已,你緊张什么?职业病犯了?”


    季玄易眨眨眼:“你现在是塔的名人,季玄锋的追求者里有不少看你不顺眼的,你應該警醒些,不要随意拿别人的东西。”


    “所以?”


    “所以这朵花你还要嗎?不要的话,我带回去让人检查一番,排除危险。”季玄易一本正经地道。


    吃醋就吃醋,乱找什么借口。


    姜寻忍俊不禁,脑子里突兀地冒出这个念头,却反而令他一怔。


    季玄易仍然捏着花转来转去,熔金色的眸子碎光流动,眼神专注,仿佛在等一个极为重要的答案。


    姜寻恍然回神,忽然就不想与他开玩笑了。


    他輕声道:“一朵花而已,想要就送给你。”


    得到设想中最好的回應,季玄易却一怔:“你……送我玫瑰?”


    姜寻不自在地别开眼,清清嗓子:“我不……”


    “知道了,谢谢,我很喜欢。”季玄易顺杆往上爬,眼底迸发出明亮的笑意,再看那朵原本怎么打量怎么丑的花,頓时覺得它丑得清新脱俗,别具一格,颇有珍藏的价值。


    他小心地把花收进口袋,从冷眼嫌弃到珍惜呵护,只用了姜寻一句话的时间。


    姜寻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臉上露出了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浅笑。


    *


    第二次精神治療结束,姜寻退出季玄易的精神图景,抬手擦去额角的汗水。


    这次他挑了一道比较大的伤痕尝试修补,效果和上回一样显著,虽然没能一口气完全治愈,但也使其淡化了百分之九十,剩下的那一点残伤,季玄易再休息几天就能彻底痊愈。


    这回治療消耗的精神力比上次更多,姜寻却并没有上次那么累,或许是他的精神力又增强了的缘故。


    除此之外,这种治一大半,留一点让病人自愈的治病方法,也是姜寻的一大收获。


    適不適合别人他不知道,非常适合季玄易却是真的,他打算等季玄易醒来就跟他提议以后都使用这种新型疗法,一来可以刺激他身体的自愈能力,二来也能节省恢复时间,让他尽快回到以前的状态。


    以他S+的等级和目前的身体状况,伤势每减輕一分,实力都会比之前高上一个数量级。


    姜寻非常期待能在离开前看到全盛时期的季将軍。


    手臂搭着曲起的膝盖,姜寻缓了一会儿,急促的呼吸慢慢缓和下来,脑中隐隐的眩晕也尽数褪去。


    他呼了口气:“季玄……嗯?”


    姜寻转过头,却意外地发现季玄易还在熟睡当中,完全没有苏醒的迹象。


    他上次可是比自己更快地清醒过来,而且伤势减轻,人不是应該变得精神抖擞吗?他为什么会睡得这么沉?


    不会是自己治疗过程中不小心又伤到他哪里了吧?


    姜寻心里一緊,微微支起上身凑近季玄易,再度放出精神触角探进他的精神图景。


    他睡得熟,精神世界却很活跃,精神图景中的夕阳变成了高悬天边的明月,照着汹涌起伏的海水,潮声绵长而空灵。


    姜寻收回触角,疑惑地喃喃自语:“没什么问题啊……”


    他话音未落,季玄易突然翻了个身,脸贴上他的腰侧,右手顺势挽在他的膝弯,好像搂住了一只抱枕。


    温热的吐息透过薄薄的衬衫喷洒在肌肤上,姜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反射性缩了一下,季玄易却像察觉到他的动作似的猛然收紧手臂,五指扣进他膝盖旁侧的软肉,坚硬的骨节宛若铁钳。


    姜寻“嘶”了一声,还没从这个带有浓烈控制意味的动作中反应过来,季玄易便倏然惊醒,睁开了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剛睡醒的季玄易,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仿佛一台无心无情的杀戮机器。


    迎上他毫无波动的金瞳的瞬间,姜寻莫名感到一阵瑟缩颤栗,锋刃扼喉的寒意从背后升起,毛骨悚然。


    所幸季玄易的“起床气”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就在认出身边人是姜寻后快速消散。他扫了眼扣在姜寻腿上的自己的手,扶着后颈坐起身,长呼一口气。


    “抱歉,睡迷糊了。有没有弄疼你?”


    姜寻从他难得(对着自己)冷酷的态度中回神,膝弯处的闷痛再次涌来:“有点。我刚刚的精神治疗有什么问题吗?你怎么睡得那么沉?”


    季玄易顿了顿,抬手覆上他的痛处轻轻按揉,化去淤青。


    “你没有问题,是我的原因。”他活动了一下臂膀,禁锢自己多时的锁链又被卸去一根的轻松感令他眉目舒展,“可能是我精神紧绷太久,身体太过疲惫,稍微放松一点就不自觉陷入了深度睡眠。”


    姜寻并未感觉他替自己揉腿的举动有何不对,只是问:“那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那就再睡会儿吧。”季玄易甩甩头,困倦浑噩的感觉袭来,让他果断改口,“我不知道要睡多久,你就拿这里当自己家,做什么都行。”


    姜寻笑了笑:“行。睡觉之前你幫我打开家庭影院,我想看电视剧,就昨天你推荐的那部古装权谋剧。”


    季玄易捏捏他的腿,确认淤青已经揉散,便收回手,给他报了串数字:“这是家庭影院的密码,昨天回塔前我给你创建了个账号,开了管理员权限,想看什么自己点播,不要钱。”


    姜寻正要回答,他却已经躺回原位,自然自在地搂住抱枕,闭上眼,完全不拿姜寻当外人。


    “看剧之前,麻烦幫我把外衣口袋里的玫瑰安置一下,花瓶和营养液都在冰箱旁边的柜子里。”


    姜寻无奈:“你是真不客气。”


    季玄易嘴角一弯,在渐渐逼来的睡意中陷入梦乡。


    *


    苏折蔓叼着女士香烟,一身匪气地倚在车门上,单手扛着半人高的肩炮对准身前的生锈铁门,将从中蹿出的人顶了回去。


    这是首都星黑市最隐秘的一处出口,除它以外,其他出入口都已经被她的副官带人控制起来,黑市高层死的死抓的抓,只剩一条滑不溜手的游鱼几次逃脱他们的围剿,她不得不亲自出马堵人。


    吐掉烟头,苏折蔓把别在头顶的战术眼镜戴上,肩炮准星锁定门后人群中一名黑瘦精悍的少年:“瞎跑什么?知道你浪费了我多少时间吗?”


    少年不接话,只是朝脚边吐了一口血沫,眼神像狼一样凶狠。


    “你抓我没用,我只是个销货的,没有你想要的情报。”他咧嘴一笑,“不过你要是愿意出钱,出个高价,我也不是不能帮你调查。”


    “查你大爷。”苏折蔓轻笑,“我只想把你和你的货攥在手里,至于你说的所谓情报,我不知道,不在意,有你也烂在肚子里,不必告诉我。”


    少年似乎没想到会听见这个答案,愣了一下:“你不想知道货源?”


    “不是不想,是不用想。”苏折蔓挥挥手,立刻有人上前扣住少年一行人,“有人会帮我查的,他们比我急。少年,我们軍队里有句话,叫‘让燃星弹再飞一会儿,该有的自然会有’。你要是觉得这是你的保命筹码,那就好好守着,说不定真能跟某些人买命。”


    少年的表情几度变化,阴晴不定,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老实地被押上军车。


    苏折蔓冷冷一笑,将肩炮扔给副官。


    李岫将其收进后备箱,低声报告:“将军,刚刚有人给您的绝密邮箱发了一条邮件。”


    “新的任务下来了?”苏折蔓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又不让我上战场又天天给我找事,这次又要我做什么?”


    “让您保护一位研究员。”李岫道,“中央军第二药品研究与生产院的首席院士,年风华先生。”


    第23章 二十三 嗜睡


    “年先生喜欢淡香玫瑰?”


    植物学院培育园内, 李岫落后半步跟在一名年輕向导身后,礼貌又客气地问。


    苏折蔓站在门边,听着身旁院长的小声絮叨, 姿态放松而散漫。


    “年先生是二药院最年輕的院士,这次来塔是为了挑选几名助手、等一批材料,顺便找人。他只待两个月, 不会出塔,也不接见任何塔外的人,苏将军这段时间辛苦一些, 留下贴身保护、照看他, 等他离开, 您的任务就结束了……”


    院长说了一百句话,换来的是苏折蔓不怎么走心的一个“嗯”。


    彼时, 培育园内正值“丰收”的季节,確认培育成功的花种在高低错落的木格架、吊瓶等器皿中开成一片,姹紫嫣红,绚烂夺目, 各种香气被器皿自带的场域隔离在固定区域, 走近了才能闻到, 各有特点。


    年風华行走其间, 作为二药院出来的研究员,他的相貌与气质都有种与身份不符的耀眼出众, 说一句人比花娇亦不为过,这儿这么多千娇百媚的花, 硬是被他一人比了下去。


    按理说,这样的向导应该很吸引哨兵的目光,可苏折蔓看着他, 却只有皱眉和避而远之的冲动。


    可能因为她是大繁星系出来的戰士,那里的虫族花纹越是艳丽夺目,实力就越可怕,所以她本能排斥一些美得太具攻擊性的人和事物。


    好像并未察覺苏折蔓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年風华拈起一朵淡香玫瑰放到鼻下輕嗅,微微一笑。


    “植物学院气味庞杂,难得出个愿意克服障碍的哨兵培育员,还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品种,我自然要给些特别关注。”


    李岫垂头:“这种玫瑰会在聯誼节当天正式上市,现在只有少部分流传在外。先生若是喜欢,可以向院长要一盆。”


    年風华摇摇头,将明显是从枝茎上剪下来的花朵放回水培皿旁:“不用,我已经拿到了。”


    李岫一愣。


    不等他反应过来,年風华径自调头走向苏折蔓,大大方方地迎着她的眼神一笑:“讓苏将军久等了,这里气味太重,不适合哨兵久待,我们这就走吧。”


    院长还在唠叨的嘴瞬间闭上,冲苏折蔓使了个眼色,便借口备车离开。


    塔里没人喜欢这种中央下来的特派人员,若非如此,上头也不必特意调苏折蔓过来贴身保护他。


    苏折蔓揉揉鼻子,抬手比了个“请”的手势:“年先生想去哪儿?”


    “回我的住处。”年风华也不与她客气,率先走到前面,“我的行李应该到了,晚饭之前必须把它们安置好,有些东西不仔细处理,可是很要命的。”


    苏折蔓扯了扯嘴角,迈步跟上:“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话间,她别在背后的手摆动一下,李岫心领神会地停步。


    片刻后,口袋里揣着年风华拈过的那朵淡香玫瑰的副官及时坐上了飞车驾驶座。


    “聯誼节快到了吧,我记得是十月十五号。”年风华在后座闭目养神。


    苏折蔓戴上耳机,在流水潺潺的白噪音中点头。


    年风华弯起嘴角:“往年的聯谊节就是把哨兵向导齐聚一堂吃喝谈心,顺便做些无聊的游戏,太单调,今年也该變一變了。”


    “嗯?”


    “哨向最重要的是实戰能力,毕竟他们的职责是为联盟开疆拓土,守卫边境。”年风华悠哉悠哉地道,“今年的联谊节,不如就以实战为主题吧。”


    苏折蔓挑高了眉尾,微微偏头斜他一眼。


    她的直覺没错,这人的確可怕。


    *


    星际时代的古裝劇基本都以联盟建立之前那三百年的乱世为背景,所谓的古裝则是当时各星系土著的“奇装异服”,风格多样,造型奇特,神似薑尋穿越前看过的影视吐槽里的雷劇。


    事实上这个时期的古装神剧确实也不少,创造烂片仿佛是人类这个种族的出厂设置,技术力再强也改变不了这种状况。


    好在季玄易推荐的这部是个例外,制作精良,剧情精彩,演技出众,倒是讓薑尋好好享受了一回视覺与精神上的双重盛宴。


    一口气十二集看下来,转眼到了下午。


    见季玄易还在睡,薑尋便没吵他,到厨房做了两盘炒面当做午饭。


    不过,就在他吃完炒面又看完两集电视剧,季玄易却还没有苏醒的迹象时,忽然感觉到了哪里不对。


    算上治疗的那半个小时,季玄易从九点二十睡到下午三点二十,已经整整睡了六个小时。


    哨兵的正常睡眠时间一般在五到七小时之间,他真的是因为伤势减轻,精神放松,才会睡这么久、这么沉吗?


    想到这里,薑尋心里的异样感更重,当即暂停视频,伸手轻拍季玄易的胸膛。


    “季玄易,季玄易?季玄易,你醒醒!”


    姜寻连续叫了十几声,季玄易才皱了皱眉,缓慢地撑开眼皮:“姜寻……怎么了?”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困倦睡意,听得姜寻直拧眉。


    “你身体不舒服吗?怎么睡了这么久?”


    “……嗯?”季玄易大脑迟钝,反应迟缓,还没明白过来,“什么……”


    姜寻从未见过他这副迟滞恍惚的模样,更加坚定自己的想法,抓着他的肩膀将他扶坐起身。


    “先别睡了,你有没有家庭醫生?或者联系郑醫生,让他过来幫你檢查一下……我觉得你的状态不太对劲!”


    季玄易坐得歪斜,弓起背脊,搭在膝盖上的手臂撑着额头,那久久不褪的昏沉感终于也引起了他的警惕。


    他握住姜寻手腕,略微颤抖的指节冰冷僵硬,渗出虚汗:“终端通讯……古勞德……”


    话未说完,季玄易的身体忽然倒向一侧,喉间溢出一声闷哼。


    姜寻连忙接住他,见他的眼皮又在往下耷拉,心一横,精神触角挥出,抽擊在他的精神图景上。


    来自灵魂伴侣的攻击威力翻倍,疼痛瞬间击溃季玄易脑海中的混沌,他打了个激灵,捂着头倒吸冷气,总算清醒过来。


    姜寻松了口气,搂着他肩膀的手轻轻一拍:“你刚刚说什么?”


    季玄易枕着他的手臂抬头,冷不防望见他线条优美的下颌,不由得一怔。


    下一秒,姜寻也低头看向他。


    在陡然拉近的距离下,姜寻秀气的面庞对季玄易而言纤毫毕现,他甚至能看清姜寻眼尾稍微挑高的弧度与卷长睫毛形成的小小夹角,眸间不加掩饰的担忧关切也格外清晰。


    季玄易眨眨眼,有那么几秒居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直到姜寻的声音再次响起:“季玄易?”


    “……哦,我说给我的私人醫生发个通讯,让他过来幫我檢查身体。”季玄易回过神来,不舍地坐直身,从他怀里退开。


    精神图景犹在隱隱作痛,将锲而不舍袭来的睡意控制在可以忍受的区间,令他继续保持清醒。


    姜寻一心关注他眉宇间依旧深重的困倦,并未在意刚才的拥抱,抬手搭着他的肩头问:“到底怎么回事?是我……”


    “不是,和你无关。”季玄易毫不犹豫地否认。


    姜寻无奈,总觉得就算自己真的伤到他哪里,他也会佯装无事地隐瞒过去。


    “确实与你无关,别乱想。”季玄易抿了抿嘴,唇角扬起一抹极浅的弧度,“我这里有体檢用的设备,使用方法比较复杂,等医生帮我检查完,报告出来就知道是什么结果了。”


    姜寻点点头:“你现在有什么感觉?只是困吗?”


    “困和晕,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不适。”季玄易配合地回答,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精神治疗出了问题,所以语气很是轻松。


    听他说晕,姜寻赶紧扶着他躺下:“那你再躺一会儿,我做了炒面,等你好一些再吃。”


    闻言,季玄易抓住他作势收回的手:“我想现在就吃。”


    十分钟后,收到季玄易说自己身体不适的讯息而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的古勞德,看见的就是某个哨兵美人在侧,吃着炒面看电视剧的场景。


    狗屁的身体不适,你看起来能一拳打死十个我!


    冤种医生在心中无能狂怒。


    “来了。”季玄易瞥古勞德一眼,神色冷淡,扭脸就换了一副温柔模样,“后面还有二十集,今天可能看不完了,离开之前我帮你把剩下的集数传到终端上。”


    这绝妙的变脸技巧气乐了古劳德,也逗笑了姜寻。


    “不着急。”姜寻拿走他手中的空盘,“先去做检查,我在客厅等你。”


    季玄易皱眉:“你不陪我?”


    “……啊?”


    姜寻条件反射地看向古劳德,颇有家属询问医生能不能陪病人做检查的神韵。


    古劳德双手抱肩,已经透过两人简短的对话看出点什么,笑眯眯点头:“我是古劳德,季将军的私人医生。体检用的仪器在书房,这位先生若是不嫌麻烦,可以一起去。”


    姜寻向他颔首:“我叫姜寻,塔一年级向导,他的……朋友。”


    “哦,朋友。”古劳德煞有介事地重复,表示自己信了。


    姜寻不自在地挠挠耳后,那种莫名的心虚再度涌上心头。


    “好了季将军,带上你的朋友去书房吧,我帮你做检查。”古劳德戏谑地道,“对了,你短讯里说自己身体不适,具体是哪里不舒服?”


    “主要是犯困,还有轻微眩晕。”季玄易站起身,十分自然地伸手牵起姜寻,“我感觉不像伤病影响或后遗症,更像……”


    他顿了顿,眼神微凛:“药物作用。”


    第24章 二十四 检查


    季玄易的书房只象征性放了一个木质书架, 其他地方摆的不是枪械就是醫療器械,满室的金属光泽透着抹不去的血与火的气息。


    在古勞德的安排下,季玄易先是抽了点血和信息素放入機器化验, 之后又躺进一个神似棺材的醫療艙进行整体檢查,機器运转的嗡鸣声轻轻回荡,越发显得房内安静。


    姜尋答应季玄易陪他做檢查, 无事可做也不能离开,百无聊赖间,仔细打量起挂在墙壁、嵌在地格和书架后方的武器来。


    季玄易大概是冷兵器重度爱好者, 满墙都是各种形制的刀枪剑弓, 有不少还是没开刃的远古典藏版, 若不是太新,看上去和古董差不多。


    至于平常用得最多的热武器, 只随意地在地格内放了几把,小型化的枪炮口径惊人,炮身上標注的当量说出来能吓晕一片地球軍迷,尽管它们只是邊境軍团配置的基础入门武器。


    姜尋以为自己已经很适应这个世界了, 但现实总会通过一些细节讓他想起自己的来处和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事实。


    “好了。”


    古勞德的声音和“叮”的一声提示音同时响起, 姜尋抬头看去, 就见那滑盖棺材……不是, 滑盖醫療艙自动打开,季玄易从里面站了起来, 揉着后颈一脸冰冷。


    他的神情幅度不大,跟平时对待外人冷冰冰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但姜尋就是能看出他有点不高兴。


    等姜寻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走到了季玄易近前,询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做这项檢查?”


    季玄易愣了愣, 正在查看主控台上各项数据的古勞德则一挑眉,抢在他前面回答:“对啊,他不喜欢。他说全身检查会讓他有种无力不安的危機感,所以每次从醫療艙里出来都很不高兴,像医疗舱欠了他八百万。”


    被损友无情揭短,还是在灵魂伴侣面前,季玄易的脸皮就算是铁打的也有些挂不住,轻咳道:“没有那么夸张,我单纯不喜欢被逼着卸去所有防备,任由机械扫视窥探的感觉。”


    “战场心理医生说这是战后综合征的表现之一,严重缺乏安全感。”古勞德继续拆台,“除了不信任机械,他还没办法在有外人的时候安心休息和入睡。塔要求所有向哨必须住宿的规定,可讓你遭了不少罪吧,季将軍?”


    季将军向他投掷了一枚死亡凝视。


    不过,姜寻倒是从古劳德的玩笑话中听出几分认真,迟疑地问:“那我……”


    “在你身邊我休息得很好。”季玄易打斷施法,一如既往地坚定接住他所有的无所适从,“你又不是外人。”


    古劳德也适时点头:“对啊,你是内人嘛,写作朋友,读作内人。”


    “……”


    姜寻一扯嘴角,终于确定他俩不止是医患关系,也是朋友。


    一个是一本正经的欠,一个是心直口快的欠,欠得如出一辙。


    姜寻无奈,又忍不住笑了笑:“别贫了,古劳德医生,检查报告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哦,马上。光顾着和你说话了,我都……”


    古劳德连忙低头看向主控台,随即声音一顿。


    季玄易走出医疗舱,见状,也敏锐意识到不对:“报告有问题?”


    古劳德打印出纸质报告,将数据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神情逐渐凝重:“季将军,你的药物指標严重異常,是刚才吃了什么药吗?”


    听到这话,姜寻与季玄易都是一愣。


    反应过来后,季玄易沉声道:“果然是药物影响吗?”


    “嗯,而且是一种……类似哨兵特供强效麻醉剂的药。”古劳德拿着报告快步走向他们,“看,你的神经反应这项指标被壓制到了最低点,只有服用或注射麻醉类药物才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你俩刚刚在玩什么情……游戏吗?”


    嘴上没把门,车速一百迈的古劳德医生在迎上姜寻那双明亮清澈的猫儿眼后,果斷踩下刹车。


    担忧的心情被打断,姜寻情绪都不连贯了,冲面前这位没个正经的家庭医生无语地撇了下嘴角。


    季玄易倒是绷住了表情,可能是习惯了:“我今天没有服药,也没有注射任何药剂,只是接受了姜寻半个小时的精神治疗,过程中也并未使用药物辅助。”


    “嘶……”古劳德上下打量姜寻一番,眼底的惊異一闪而过,“精神治疗只会讓你的神经反应更为敏感活跃,不可能产生壓制效果,也不会让你的药物指标出现异常。你们再想想,今天有没有接触过可能被动过手脚的食品和物品。”


    姜寻想了想,扭头跟季玄易对账:“早餐?”


    季玄易摇头:“没吃。”


    “我做的炒饭?”


    “你用的是我这里的食材和厨具,而且我是在醒来之后才吃的。”


    “喝过水或者饮料吗?”


    “没有,漱口水和洗脸水不算。”


    “那就只剩一样东西了。”姜寻呼出一口气,转身走出书房,半分钟回来,手上多了只花瓶,“它。”


    花瓶里插着一枝淡香玫瑰,是出宿舍时一位卖花的向导送给姜寻的,说是植物学院培育的新品花卉。


    “你闻过它,又把它揣在怀里好一会儿,如果有什么东西可能被动过手脚,那就只可能是它了。”姜寻平静地道。


    闻言,季玄易脸色一变,抬手夺过花瓶扔到旁边的桌上:“知道可能有问题你还……对了,你也碰过它,快,进医疗舱检查一下!”


    他不由分说地拉过姜寻的手,把人往医疗舱里摁,姜寻挣不动他,只得老老实实地躺进去,并试图以言语争取:“我没觉得哪里不舒服……等等!至少让我把鞋脱了!”


    古劳德看着拉拉扯扯的两人摇了摇头,从抽屉里翻出医用无色防护服套上,又拎起一只医用压缩杂物盒抖开,将淡香玫瑰连同花瓶一起装进去。


    做完这些,他再转头,医疗舱已经开始今天的第二次工作,季玄易像只大狗似的守在旁边。


    确切地说,是看着医疗舱时像大狗,察觉古劳德的视线回望过去时,眼神又冷又凶,仿佛某种异星凶兽攻击的前兆,让古劳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清清嗓子,回到主控台前查看实时变动的数据:“别那么紧张,目前为止他的各项指标很正常……哇哦!S级攻击型向导!精神力这么强,难怪可以突破你的壁垒为你做精神治疗!”


    季玄易并未因他的话而放松,冷冷地道:“花瓶给我,我现在就让人带去化验成分。”


    古劳德把杂物盒扔过去:“难得见你这么生……”


    “花是给他的,如果有问题,也是冲着他去。”季玄易打断他用来调节气氛的调侃,“但你说的对,我是沉寂太久,难得表露态度,让很多人都忘了我以前是个什么性子,还以为我落魄到只剩下论坛删帖封号这一个报复手段。”


    古劳德:“……?”他在说什么?


    季玄易忽略损友疑惑的目光,给格索安发去一条短讯,然后直接开启顶配终端专属的远程物品传送功能,将杂物盒传了过去。


    “古劳德。”


    “诶!”


    古劳德回过神来,乍然望进他冷漠的金瞳,看着那两团凝固的金色剧烈波动,化作熔岩般的炽烈光芒。


    他打了个寒噤,突然意识到季玄易不是在放狠话,他是认真的。


    “把我的体检报告送上去,无论最后查出动手脚的人是谁,我都要以谋害联盟上将的罪名公开审判他。”


    “……好的,将军。”


    *


    塔管理员为年風華准备的别墅里,屋主人正在樓上整理东西,蘇折蔓坐在樓梯扶手上,戴着隐形耳机看电视剧。


    蓦地,一个通讯请求发了进来,是季玄鋒发来的音频通话,她随手点开:“怎么了小玄鋒……”


    “折蔓姐,黑市有人在走私淡香玫瑰,这事你知道吗?”季玄锋略显急促的嗓音传入耳机。


    蘇折蔓顿了顿:“黑市走私的东西太多了,一种花而已,有什么问题?”


    “有问题!还记得我之前中的那种迷/药吗?”


    “嗯,新型烈性禁药,我这边刚把黑市存货一网打尽。”说到这儿,蘇折蔓忽然明白了什么,“淡香玫瑰与此有关?”


    季玄锋好像在奔跑,气息越发紧促:“你是不是还没找到这种药物的运货渠道?它们被伪装成了花粉,涂在淡香玫瑰的花蕊和花瓣上!”


    苏折蔓瞳孔骤缩,身下的楼梯因她陡然失控的力道凹折下陷,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年風華拿着两只花瓶走到门前,探头看了一眼:“苏将军,发生什么事了?”


    苏折蔓目光下移,落到花瓶里那两朵随风摇曳的淡香玫瑰上,条件反射地屏住呼吸。


    她跳下楼梯,慢慢地走上前,口中轻声问:“你现在在哪儿?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别动,我让李岫去找你。”


    “没事,我不要紧……折蔓姐,我想求你帮我个忙!”季玄锋的语调微微沉了下去,压抑着巨大的怒火与焦急,“秦老师说,昨天有学生送了他一枝淡香玫瑰,刚刚我给他打了六个通讯,他一个都没接……”


    “知道了,我会马上派人确定他的位置!你把你的定位共享给我,我现在就去找你!”


    说话间,苏折蔓到了年风华身前,劈手夺过花瓶,远远地扔到楼下沙发上。


    年风华似乎一怔。


    苏折蔓无心分辨他的反应是真是假,把他推进房间,顺手按下房门右侧墙上的局部空气净化系统的按钮。


    “年先生先在房里待着,很快会有人过来接替我的保护工作,并为你和这间屋子进行一次彻底的检查。在那之前,请你不要离开你的房间,也不要进客厅。”


    年风华微微一笑,也不追问,只应了声“好”。


    苏折蔓则回以微笑:“淡香玫瑰很危险,谢谢你的警告,我们收到了。”


    第25章 二十五 事发


    距离首都星两光年以外的十二号辅星上, 一艘私人星舰停泊于空间站中,接受入境检查和人員確認。


    工作人員坐在防护磁場笼罩的中控室内,将意识上传至星舰的控制中枢, 根据聯盟法规赋予的权限检查星舰之前的过境记录和人員名单,并复制副本传回中控室。


    舰长是个高大英俊的哨兵,左脸有条伤疤, 疤痕末端接在眉心的红痣上,长得极有辨识度。


    工作人員做着人脸识别,随口问道:“第一次来十二号辅星?”


    哨兵叼着根烟点头:“嗯, 以前都在边境跑生意, 收虫族甲壳卖给有钱人。”


    听他说得直白, 过境记录里又確实有多次往返大繁星係的记录,工作人员并未怀疑:“这是大生意, 不过得拿命拼,活该你们赚大钱。”


    哨兵闷笑:“谢谢。不过现在做不了这种生意了,虫母死后,大繁星係的虫族余孽个个强得可怕, 我们这样的小商人可打不动, 也不敢跟大部队抢虫甲, 只能回来另谋出路——听说季将军前不久凯旋, 还授了上将衔,你说我卖他的周边产品有赚头嗎?”


    工作人员被逗乐了, 有几条讯息扫了一眼就随手放过。


    “有赚头,这个领域目前一片空白, 只要你能找到将军拿到授权,保你赚得盆满钵满!”


    哨兵弯起眼睛,笑得纯良无害, 连那条疤都显得没那么狰狞了。


    几分钟后,冗杂的检查流程終于结束,星舰主体停靠在空间站分配的车位上,载着星舰成员的飞梭则脱离出来,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向地面。


    将飞梭操控权交给副舰长,哨兵吐掉一口没抽的烟,径直走进舰长休息室。


    宽敞的房间里灯光昏暗,只在太空舱的方向打下一束柔光,秦霽坐在光里,看着終端上的六通未接通讯,疲惫地长叹一声。


    “秦老师,我只是讓你不要暴露位置,可没有说过不讓你接小情人的通讯。”哨兵坐到阴影深处,仗着目力超群肆无忌惮地欣赏向導清俊的面庞,“他现在应该一边被追得四处乱跑,一边还要紧张你的下落吧,不回个通讯报平安嗎?”


    秦霽没有理会他,径直关掉終端,想了想,又打消了关機的念头。


    跟信不信这人无关,主要是聯盟所有的制式終端都安装了预警装置,一旦关機,这个装置就会立刻将機主最后的定位传给距离最近的公安機关,真要如此,事情反而麻烦了。


    “季玄鋒是季将军的弟弟,在事情办成之前,不能讓他拿到任何可能可以確認我位置的东西,包括通讯记录。”秦霽倚着太空舱边沿,轻声问:“你带我来十二号辅星,是確定我学生的位置了?”


    哨兵的手肘撑着曲起的膝盖,支住下巴:“关于这事儿,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好的。”


    “人还活着,位置已经确定。”


    “坏的。”


    哨兵长吐一口气:“你知道海藍集市嗎?”


    秦霽微微蹙眉:“听说过,那是一个只交易特殊物品的秘密集市,比黑市稍微有些底线,不做人口买卖的生意,但除此之外荤素不忌,管理者除了维持底线以外一概不管,也不制定任何规矩,是个极端混乱的地方。”


    哨兵点点头:“差不多是这样。那你知道,你学生藏在淡香玫瑰里送给你的那样东西有多珍贵嗎?”


    秦霁下意识摸了摸心口的暗袋,抿起嘴唇。


    “大概知道。它曾经救过季将军一命。”


    时间倒回昨天下午,刚刚结束两堂课的秦霁在回办公室的路上,被一名二年级的向導拦住,拉进图书馆的单人学习室。


    那名向導名叫云君,秦霁曾担任过他的家教,两人感情不错。他一开始还以为云君拉他进学习室是想请教课业上的问题,但看到云君满脸无法掩饰的惶惶不安后,他就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云君开启了学习室的屏蔽係统,在短暂的无录音、无监控的隐秘环境中将一朵淡香玫瑰塞给了他。


    “老师,我、我这次可能躲不过去了,这个交给你,无论如何,请您一定好好保管!若是、若是哪天我失踪了,你就带着它去找季将军,季将军一定会保护你的!”


    秦霁攥着玫瑰一脸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遇到危险了吗?怎么不自己拿着花尋求季将军的庇佑?”


    云君闻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谁都可以拿它去找季将军,唯独我不行,将军要是知道我的身份一定会……总之,它就交给老师了,除了您,我已经没有可以托付的人,拜托您……拜托……”


    话未说完,学习室的屏蔽时限就到了,他没有给秦霁追问的机会,监控一恢复就飞也似的跑了出去,留下秦霁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当天晚上,秦霁刚收好玫瑰,就收到了未知号码发来的一段录像,镜头对准一个托盘,里面装着一枚血淋淋的腺体,背景音是云君的惨叫。


    他还没从这血腥恐怖的震慑中回神,突然又有人破窗而入,给猝不及防的他来了一手刀,敲晕带上了星舰。


    这人就是他面前的哨兵,停靠在空间站的那艘星舰的主人,首都星黑市知名走私贩子,安瑟亚多。


    从安瑟亚多嘴里,秦霁知道了云君的身份和他交给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东西,并凭着装在具有定时自毁程序的盒子里的淡香玫瑰与他达成一桩交易。


    “我们再确認一次交易内容。”秦霁掏出盒子看了一眼倒计时,将自毁时间往后推十二个小时,随即摘下终端抛给他,“你帮我救回我的学生,并放了我,我把盒子交给你。”


    这只盒子是季玄锋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不算珍贵,但很好用。


    盒子的自毁程序与秦霁的生命体征相连,一旦启动,盒子便会在设定时间内爆炸,连着内里储存的物品一起毁灭。若是秦霁死亡,盒子则会立刻自毁,以确保他想保护的东西不会为外人所得。


    这是军用物品,外面买不到,只有军人可以请领,是季玄鋒特意向季玄易讨来送给他的。


    秦霁不想猜测季玄鋒送他这只盒子时在想什么,他只庆幸,还好自己当时收下了。


    安瑟亚多接住终端,垂眸看着屏幕上掳走云君的人发来的恐吓讯息——不想你的学生有事,就在三天内将东西放到指定位置,过时不候。


    “这句威胁透着一股愚蠢的气息,希望发信人的愚蠢不会通过文字传染。”哨兵轻笑一声,“要是我晚到一点,你是不是就带着花去找季将军了?”


    秦霁面无表情:“是。”


    “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不输给死里逃生的季玄易。”


    安瑟亚多站起身,走到秦霁面前,弯腰捏住他的下巴,大拇指点了点他的鼻尖,亲昵又危险。


    “那么,交易成立。”


    *


    淡香玫瑰的化验结果在半个小时后分别传到了季玄易与古劳德的终端上。


    意外也不意外的是,花蕊中检测出了季玄鋒之前中的那种新型迷藥的成分。


    彼时,薑尋正在認真地拿钢叉叉水果吃,看到两人脸色不好,立马问:“那朵花有什么问题吗?”


    季玄易向他简单解释了情况,他顿时皱眉:“送我花的那名向導手里有一大束淡香玫瑰,要是都被动过手脚,还都被他卖了出去,那还得了?”


    听到这话,古劳德倏然脸色一变,猛地起身道:“我先回医院上报这件事,将军……”


    “塔这边我来处理,不管那些淡香玫瑰里是不是都洒了迷藥,我会通知管理员,讓他们派人尽快全部回收。”季玄易心领神会,“向导宿舍外没有监控死角,找到卖花的那名向导不难。不过出于谨慎考虑……薑尋,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薑尋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我一会儿下个记忆成像软件,把他的长相复原给你。”


    “好。”


    三人各自行动起来。


    不多时,季玄易聯络上塔的管理员说明事情原委,又接到了蘇折蔓的通讯,与她交换手头的信息。


    一时间大量新旧线索全部汇聚至他手中,又借着他的关係网迅速向上传递,以他为中心辐射出去。


    关于迷藥剧情,许多原著中没有写明的细节,薑寻透过他都看了个真切,或者说都被他一一补上。


    黑市里的淡香玫瑰走私生意是新型迷藥的进货渠道、季玄锋被走私贩子追杀、秦霁的突然失踪、流进塔内的涂有迷药的玫瑰、年风华有意无意的提醒……


    他几个小时获取的情报信息量远远超过原作者那大水漫灌的三十多章,假如这是世界的自我补充功能在起效用,那无异于一次女娲补天。


    姜寻把复原卖花向导长相的照片放到季玄易手边,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正在信马由缰地跑偏,连忙往回收。


    这些在他视野范围之外的、于短时间内一齐爆发的事件结成了一张杂乱无章的网,牵涉到的每个人都是网的一环,也是被盯上的棋子或猎物。


    可惜蛛网只能捕捉蚊虫,季玄易却是史前巨兽,不管试图织网的人是谁,都抵不过他一招大力出奇迹。


    只是,在这之前,他需要做些准备工作。


    “那名向导找到了,他不是塔的学生,是一名来自十二号辅星的走私商人,常年在海藍集市活动,一个亡命之徒,淡香玫瑰的走私生意也有他的一份。”


    盘腿坐在抱枕中间,季玄易看着终端屏幕,倾泻入窗的夕阳余晖在他身上打下错落的光影。


    姜寻坐到他身边,半个身子倚着他的手臂:“十二号辅星我知道,海藍集市是什么地方?”


    “跟黑市差不多,比黑市多一条不做人口买卖生意的规定。”季玄易调整了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虽然不买卖人口,但用人做的生意那边也没少干,甚至更加猖狂,其实没比首都星黑市强到哪里去。”


    “迷药是通过玫瑰走私进入的首都星,那名走私商人又来自海藍集市,是不是就说明迷药的源头其实是在海蓝集市?”姜寻努力回忆原著的相关内容,从中找到这一条,并以猜测形式说出。


    “很有可能。”季玄易点点头,冲他一笑,“所以我决定先过去探探情况,确认那里就是迷药的发源地后,便可以让某些闲得太久的人出来松松筋骨了。”


    姜寻眨眨眼:“你要亲自去?”


    “对。”季玄易回复消息,“有些人在揣测我的伤势,在盼着我死,难得有机会,我当然要好好给他们添点堵。”


    说着,他又看向姜寻,微微一笑:“你的两次治疗让我的伤势恢复到了勉强可以出手的程度,虽然只能发挥出以往的五六成实力,但当个前哨打探消息却是足够了。”


    姜寻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但又暂时咽了回去。


    季玄易并未察覺他的欲言又止,托着下巴喃喃道:“海蓝集市……呵,等着。”


    *


    “轰——”


    一声巨响划破天际,猩红色炮弹命中六百米外的数十艘飞梭,巨大的冲击波将它们掀翻撕碎,化作一場金属碎片雨,簌簌落下。


    蘇折蔓的飞梭驾驶舱顶门开着,半个身体探在外面,架在身侧的肩炮喷出一股热气,昭示着刚刚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出于自己。


    蘇将军揉揉因为距离炮响声源过近而嗡鸣的耳朵,缩回驾驶座飞快按下几个按钮,一张巨大的网便垂入下方的浓烟中,很快就捞起一架半残的小型飞艇。


    季玄锋从中伸出头来,周身裹着一圈防护磁場,身上血淋淋的,脸色苍白。


    “伤哪儿了?”蘇折蔓拧开公放麦朝他问道。


    “小伤,不重要。”季玄锋翻身跳进她的飞梭,身形矫健,丝毫不顾及被拉扯到的伤口再次喷出血来,“有秦老师的消息了吗?我还是聯系不上他!”


    “没有。”苏折蔓抿嘴,嘴角陷进去两个小窝,却不显甜美,只令人感到冰冷凌厉,“不过我让人查了他的终端运行状态,没有关机,没有断线,生命体征健康良好,至少目前没有生命危险。我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现在先跟我说说你都干了什么吧。”


    季玄锋咬了咬牙,即使心急如焚,也还是决定先做正事。


    他沉声道:“因为之前中招的事,我一直在调查这种新型迷药的来源,兜兜转转找到了黑市的走私链条上,发现有一部分重要的运输渠道被用在运送卖不上价钱的淡香玫瑰上。”


    “所以你就怀疑这种花有问题,并一路追查了下去?”苏折蔓轻笑,“可以啊少年,够敏锐的。”


    “运气好罢了。”季玄锋面沉如水,仍在担忧秦霁的状况,“一开始我只是覺得这件事不合理,并没有把它和药物运输扯上关系,直到我嗅到了淡香玫瑰的气味——我见过正常的淡香玫瑰,知道它们是什么香味,也记得那种迷药的味道,一闻就闻出来了。”


    “……啧。”苏折蔓赞同点头,“确实是运气好,中间但凡缺少一个环节,你今天都不至于挨这顿打。”


    季玄锋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折蔓姐,他们对我的发现反应这么剧烈,说明这种药干系重大,是吗?”


    苏折蔓懒懒地应了一声:“制药者和贩售者,有一个算一个,逮住了都得炮决二十分钟。不仅是因为药物本身,更因为这种药物触到了某些人的痛处。”


    “……和你,还有我哥有关吗?”


    苏折蔓没有说话。


    “我明白了。”季玄锋像是数九寒冬被泼了一盆冰水,彻底冷静下来,“那我能为你们做些什么?”


    “你老老实实上学,当个本本分分的学生,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苏折蔓道,“我知道你胸有丘壑,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季玄锋抿紧嘴唇。


    苏折蔓用余光斜他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联谊节快到了吧,今年的节日流程可能与往年有些不同,你做好准备。”


    季玄锋疲惫地合眼:“秦老师下落不明,迷药的事错综复杂,我哪有心情思考节日怎么过。反正……”


    反正秦霁又不会答应和他交往,与他约会。


    “我说了,今年的节日流程与往年大不相同。”苏折蔓提高速度,飞梭穿云裂雾地驶向塔,“如果你真的想为你哥做点什么,最好现在就准备起来。”


    季玄锋一愣。


    “今年的联谊节活动流程要从舞会变成实战?为什么?”


    季玄易公寓的客厅里,刚提交完外勤申请不久,他就接到了塔管理员的电话,那边一张口又给他整不会了。


    彼时,姜寻正在跟世界意志通气,问他剧情走向现在畸变到哪个阶段了,它还能喘气不能,听见这话立马看了过去。


    虚拟屏幕上端正坐着的儒雅老人啜饮一口茶,不疾不徐地说:“这是年风华院士的提议,他的主张是,既然所有向哨毕业后会被分配至边境军团或特殊部队,而战斗将成为他们往后的日常,那不如从现在就开始培养他们的实战能力与战斗意识,而联谊节这种需要展现自身优点以求偶的节日,最适合这个主题不过。”


    “我原本还在考虑,但看到你的申请之后,便知道这个建议非采纳不可了。”


    “我的申请是发给……”


    “联盟最高军事、行政长官,高聆首长,我知道,申请是他转递过来的,他通过了,并要求我为你提供帮助和掩护。”


    管理员放下茶杯:“你的身份不同往日,早已不是接了任务抬脚就能出发的特种部队成员,你的每一次行动,每一个决定都代表着联盟军方,一旦你在海蓝集市出事,整个十二号辅星都会被你的部下夷为平地。”


    “季将军,你当然可以亲自上阵,到一个被视为芥藓之疾的地方查探消息,首长知道你的想法,他不拦着,老头子我也不会多事。但你的这次行动必须进行最严格的保密,联谊节流程大张旗鼓的改变就是掩护你的第一个环节。”


    季玄易默然。


    管理员叹了口气,接着道:“联谊节开始前三天至节日当天,塔内所有单身向哨会随机分组,投到不同地方进行实战演练。每组人分配到的地方都不相同,或许是上边境战場,或许是加入特种部队随行协助,而你,以及你自行选择的向导,会被送入十二号辅星的海蓝集市,执行一项情报搜集行动。”


    季玄易嘴角一撇:“瞒得住的人怎么都瞒得住,瞒不住的人,你们做再多也只是无用功。”


    “能瞒住大部分人就够了,这也是必要的流程,哪怕走个过场,也得有这样的一步。”管理员平心静气地道,“下周一我会公布这个消息,周五开始实战演练,你现在就可以开始考虑要与谁组队,又需要什么东西了。早点想好早点告诉我,我尽量为你筹集周全。”


    季玄易闭了闭眼:“了解……还有,谢谢。”


    “不用客气,应该做的。”


    通讯结束,季玄易关掉终端屏幕,终于回头迎向那双注视自己许久的眼睛。


    姜寻眨巴眨巴眼:“我都听到了。”


    “嗯,没想瞒你。”季玄易踱到他身边坐下,身体倾斜向他,虽然没有靠上,但熟悉的气息逸散过来,还是舒缓了他略显紧绷的神经,“海蓝集市一直以来都是联盟防控的盲区,我打算……”


    “我跟你一起去。”


    “……什么?”


    季玄易猛然坐直,刚刚沉静下去的金瞳霎时又燃起烈焰,满脸不赞同:“你要跟我一起?去海蓝集市那个拿向导当……的地方?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姜寻刚才托世界意志查询过海蓝集市的信息,说实话,触目惊心。


    季玄易没说完的那句话,原话是“海蓝集市并不拿特殊人种当人,尤其是其中的稀有人群,在他们看来更是与珍奇玩物没什么两样”。


    向导是向哨群体中的少数人群,落到海蓝集市,能当玩物都属庆幸。


    姜寻自然明白,所以他迎着季玄易灼烈的目光点了点头:“我要跟你一起去。你身上有伤,无论是对敌、治疗还是缓解伤痛,我都能帮上你的忙。”


    季玄易的嘴唇抖了抖,不舍得对他疾言厉色,只是尽可能温柔地说:“你不用蹚这趟浑水,这事跟你没关系……”


    “跟我没关系吗?”姜寻反问,他一向是好脾气到温吞柔顺的人,此刻的语气却隐隐锋锐,宛若隔纱探出的剑,“那朵淡香玫瑰是送给我的,针对的是我,你会中招,纯属巧合。”


    季玄易哑口无言,这也是他一直想不通的事。


    “季玄易,我将来也是要上战场的人,或许是边境军团,或许是特种部队,或许是大繁星系。”姜寻接着道,好像浑然忘了自己做完任务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事,“管理员……不,年风华院士有一句话说得对,战斗将是我们往后的日常,大繁星系即使没了母虫,依旧是比海蓝集市可怕一万倍的炼狱,假如我被分到那里,那么这次的历练会帮助我更快适应战场的恶劣环境。”


    季玄易急忙道:“我不会……”


    “菟丝子与它攀附的树木不是互利共生的关系,而是厮杀和掠夺。”姜寻平静地打断他,“如果你希望我们能长久地走下去,就应该让我与你并肩,而不是时刻将我庇护在羽翼下。那于感情而言,没有意义。”


    “……”


    看着季玄易眼底闪烁的光芒,看着他面上的意动与犹疑,姜寻微微笑道:“季将军以后重归战场,不希望身边有一位契合度在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向导搭档吗?”


    这一句话犹如洪钟大吕,叩开季玄易的心门,也震碎他最后的踌躇。


    他无法控制地扣住姜寻的手,忍耐到手背上青筋暴起,也没有让失控的力道倾泻在姜寻手上。


    “好,我们一起去。”他声音微哑,“但你要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


    季玄易是个军人,在他这里,从姜寻口中说出的并肩就等于相爱。


    姜寻想起现代的种种,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当然,我一向言出必行。”


    许久之后,世界意志才出声:“你的六万存款——”


    “季玄易能给我六十亿。”姜寻叉起一块玛瑙果送入口中,“而且照主线剧情现在这种崩坏程度,我覺得你给我画的回到原世界的饼,实现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世界意志:“……”


    总感覺被侮辱了。


    *


    “诶?这么突然吗?”


    齐钧的惊呼在不远处响起,姜寻动作顿了顿,还是平静地拉开被子躺下,闭上眼睛。


    床帘外传来一阵窸窣声,半分钟后,宿舍内的中控灯调节成辅助睡眠的亮度,陈留歌让齐钧小声点,自己也把音量压到最低,与他讨论起刚刚收到的讯息。


    现在是周一晚上,距离姜寻和季玄易第一次一起出任务还有四天时间,而昨天之事的余波仍在他心里震荡,久久不能平静。


    姜寻是从和平年代穿越过来的人,被故国严密细致地保护了二十多年,受过的最大的伤就是跟网络喷子一换一的精神污染,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再主动使用这份力量踏上危机四伏的战场。


    可当这一切真正发生时,他又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心情虽然复杂,但也还算平静,并没有过多的紧张或惧怕,甚至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姜寻无法判断这些情绪是来自于自己的心态,还是S级精神力附带的影响,尽管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很危险,也很冲动,却没有丝毫后悔。


    穿越一场,他也不能白来不是?


    姜寻想着,冷不丁听到世界意志开口:“目前季玄锋的所作所为还在原著主线上,你不在这个时期的剧情里,所以世界线没有畸变。你想和季玄易一起前往海蓝集市,我认为没问题,若是能在那里接触到迷药线的最终BOSS,说不定你还可以顺便把‘与反派大佬勾连’的剧情做了。”


    “我还以为你会阻拦我。”姜寻失笑,“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有季玄易在身边,这任务我可做不了。”


    世界意志沉默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说:“这个任务不是非得要你真的跟他勾连,你之前钻过好几次空子,这回怎么反应迟钝起来?”


    姜寻哑然:“你在怂恿我钻空子?”


    “我在努力拯救世界。”世界意志十分淡定,“不管这个世界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它现在的基石都是季玄锋所在的那条的故事线,它可以漏洞百出,却必须走到结局,无论是以何种形式。”


    这回换姜寻沉默下来。


    说起来,姜寻一直不怎么拿这个世界意志当世界意志看,它在很多方面都表现得弱小、迟钝、无力,到现在为止唯一办成的事就是拉姜寻过来顶替某个已死配角的身份,并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做任务,不能说一事无成,但也是人生失败。


    可考虑到那又水又长,光顾着写修罗场和谈恋爱剧情,连设定都不怎么齐全和符合逻辑的原著,姜寻又觉得可以理解。


    先天不足,原生家庭糟糕,一出世就面临各种变故,这世界意志没有在种种打击中黑化,而是还在努力救火,已经让姜寻十分敬佩。


    在某些事情上,命运是很公平的。所谓生存的困境与挑战,即便是世界意志这样特别且独一无二的存在也逃不过。


    想到这儿,姜寻不禁好笑:“你就不怕季玄易在海蓝集市就把那人揪出来解决掉,让故事线全线崩塌吗?”


    “……”


    世界意志深深叹了口气:“倘若真是如此,我就只剩最后一条出路了。”


    “什么出路?”


    “合并故事线啊。”世界意志用一种活人微死的社畜语气道,“让季玄锋参与到季玄易之后要做的事情中来,想办法使他成为其中的关键角色,然后让他当打出致命一击的人。”


    姜寻想象了一下那个工作量,忽然打了个寒颤:“噫,好复杂!”


    世界意志闻言,发出了不应该属于自己的喟叹:“所以啊,我现在只能祈祷运气站在我这边,好让你家季将军的执行力不那么强,好歹给最终反派留口气,让我有机会捞他一把。唉……这坑爹的世界,都快把我这个爹坑成孙子了。”


    出于礼貌,姜寻忍住了没笑。


    但和世界意志开诚布公地聊过这么一场后,他的心情却是越发地轻松了起来。


    *


    转眼到了出发这天,一大早姜寻就被郑柯澜接到苏折蔚那里,提前进行本该在这周六完成的刺激疗法演练。


    姜寻的精神力很强,虽然不到S+,但比普通S级向导还要强些,控制力尤其出色,刺激疗法这种简单操作,他在之前两次练习中就已经彻底掌握,经过这回的强化训练后,等从海蓝集市回来就能尝试唤醒苏折蔚了。


    因为他是跟季玄易同去,郑柯澜不太担心他的安全,只抓紧时间教了他不少精神治疗和精神抚慰的医学小秘招,许御也把压箱底的精神攻击招式掏出来一股脑塞给他,算是帮他临阵磨枪了一把。


    姜寻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也承诺会平安归来,不会耽误苏折蔚的治疗。季玄易在一旁凝视他认真诚恳的表情,虽然没说什么,却也暗暗做下决定。


    此去速战速决,他不会为任何事影响姜寻的承诺。


    在别墅一直待到下午两点,两人才回塔里参加动员大会。


    这是塔第一次进行如此大规模的实战演练,又以联谊节作为噱头,被选中参与的单身向哨们热情高涨,听管理员们叮嘱与发表长篇累牍的演说时都没那么不耐烦了。


    季玄易甚至暂时恢复了季将军身份,通过“远程”通讯的方式向众人表达了慰问与鼓励,惹得一众向哨激动异常,尖叫声差点掀翻礼堂的屋顶。


    姜寻站在人群中间,看着巨幅荧幕上身着军装,胸前佩戴密密麻麻的勋章,满身肃杀之气的季玄易,忽然想起他们初见那夜,感觉恍如隔世。


    那时的季玄易也是这样冷酷强大的模样,一双金瞳仿佛燃烧着烈焰,在晦暗天光里划出一道灼目的弧线。


    曾让姜寻惊惧不悦的临时标记过程如今回想起来,也只剩下淡淡的好笑——套上这个世界的种种设定后,那其实并不是个糟糕的开始。


    “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季将军帅裂苍穹?”楚旦忽然撞了一下姜寻的手臂,将他从失神中惊醒。


    姜寻抿嘴微笑:“还好吧。”


    “你心里有人了当然觉得还好。”陈留歌调侃道,“季将军那些迷弟迷妹们可不这么认为。”


    姜寻笑而不语,却也没有否认。


    孤高冷傲的季将军固然帅气迷人,但他还是更喜欢平常围着他打转的“平平无奇”季学长。


    前者是完美无缺的幻象,后者却是触手可及的人间。


    动员大会结束后,向哨们与各自选中的搭档乘坐飞梭前往空间站,奔赴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场战役。


    姜寻和季玄易是最后出发的一对,他们的目的地与其他人不同,路线自然也有差异。


    因为是执行机密任务,两人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换上编外军人的军装,照旧穿着普通的休闲服,还做了外貌伪装,用陌生面貌登上驶向十二号辅星的星舰。


    “紧张吗?”季玄易端着两杯饮料走到姜寻身边,见他眺望舷窗外绚烂的环状星云,便放轻声音,尾音带出一点温柔的磁性。


    姜寻摇摇头,接过饮料时发现他领口折进去一角,便伸手为他拉出抹平:“不紧张,只是在想进入海蓝集市后该从哪里查起。”


    季玄易低头看着他动作,忽的一笑:“姜寻,你觉不觉得这个举动很有人夫感?”


    “……”姜寻顺势拍了他衣领一下才收回手,嗔他一眼,“我在跟你说正事。”


    “好,说正事。”季玄易的指腹轻轻摩挲杯壁,按下某种蠢蠢欲动的冲动,“关于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打好了腹案。淡香玫瑰这条线已然被阿蔓和玄锋起了出来,海蓝集市的人必定对他们的行动了如指掌,肯定不能再用了。”


    “那……”


    季玄易轻笑:“但同样的,淡香玫瑰里藏着什么东西,也已经人尽皆知。我们不必藏着掖着,就像正常‘消费者’那样去问价购买就好。”


    “他们现在应该很警惕那种禁药的买家吧?”姜寻迟疑道。


    “对啊,他们很警惕,警惕到一定会把我们的身份来历查个底掉,也必然会惊动整条产业链和制造链上的成员,而这正是我们想要的。”季玄易眯了眯眼,眸底泛着兴奋的战意,“藏在密林里的拟态异兽不好找,动起来我们才有机可乘。等确认了这群人大致的身份区间,后续的事就好办多了。”


    姜寻恍然大悟:“我们的新身份是不是也伪造好了?”


    “嗯。”季玄易点头,“一对来自边缘星系的伴侣,曾经做过星盗,所在的星盗团被歼灭后侥幸逃出生天,现在在跑走私生意,是敢跟大繁星系正规军抢虫尸的亡命之徒——详细资料一会儿格索安会发过来,里面标注了故意留下的漏洞和对漏洞的解释,我们要在抵达十二号辅星之前全部背得滚瓜烂熟,绝不能露出不应有的破绽。”


    “明白……等等!”姜寻的头点到一半,忽然傻了,“伴侣?!我们?!”


    “是啊。”季玄易丝毫不因为自己夹带私货而心虚,“在那种环境下,伴侣身份最方便一起行动,不会惹人怀疑。”


    姜寻尴尬地抿嘴:“……兄弟不行吗?”


    “当然不行。”季玄易仗着身高之利微微俯身逼近他,手指虚点了下他的脸,唇角微弯,“兄弟可没办法同进同出,同吃同住,每时每刻都黏在一起。”


    姜寻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微微鼓脸:“你是故意的!”


    季玄易动作一顿,指尖戳上他的腮帮:“对啊。”


    第26章 二十六 进入海蓝集市


    入夜后的海藍集市比白天更加热闹。


    狭窄的街道上摆滿摊位, 街邊的店铺拥拥挤挤地开门,杂乱无章的生意场所却点着统一制式的藍色电灯,乍一看去如同置身深海, 不负管理者专门为其取的这个名字。


    尽管店铺与摊位不少,可架不住顾客更多,整條街像塞得滿满当当的腊肠, 热闹非凡又举步维艰,无论从哪个方向走都得排队,想買到自己需要的東西全凭耐心和运气。


    处在路口邊缘的小摊子稍微好些, 因为位置原因, 加上卖的不是稀有東西, 围上来的人不多,有个出售旧纸质书的甚至冷清到只有一对男性伴侣在挑挑拣拣地翻看商品。


    “老板, 你这儿的书……”


    “都是上世纪的老古董了,您看这印刷,您看这装订,您看这插图!”伴侣中个子娇小的那位用两根手指一部纸张泛黄发旧的小说, 臉上掩不住的嫌棄, 老板见状, 赶忙热情地给货品臉上貼金, “不怕您笑话,这些老书都是我们家老头子的珍藏, 这不家里條件困难,上老下小十几张嘴嗷嗷待哺, 我才拿出来卖的吗。您放心啊,保真!但凡有一张纸作假,您就把我的摊掀了!我保管一句话不说!”


    拿着书的青年冷笑:“只怕我们前脚剛走, 后脚你就收摊换阵地了吧?我上哪儿掀你的摊子去?还有啊——”


    他抖开手里的书的封面,似笑非笑道:“您家老爷子还真是涉猎广泛,《我在人鱼族当女皇陛下睡遍全族美男》……”


    他还没念完那个羞耻的书名,旁邊的高大男人就闷笑出声,狭长的眉眼微微眯起,眉宇间的凛然邪气更加深重。


    摊主讪笑:“谁还没有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呢……”


    青年扔下那本小说,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的灰尘,散漫道:“不用藏着掖着了,我们既然来了这里,自然知道底細。你这儿书这么多,我也懒得一本本去翻,《从加莱茵格集市逃出生天》——是叫这个名字吧?我要这本。”


    摊主的臉色瞬间变了,谄媚笑容像融化的面具一样从他脸上剥落,眼底的情绪也剥了个干净,冷得像浸了冰。


    他拿起烟盒在桌角一嗑,叼着劣质手工卷烟嚼了嚼,轻笑:“二位什么来头?想買什么?”


    “来海藍集市,自然是冲着外面没有的宝贝。”青年掏出一直揣在口袋里的右手,指尖一翻,一张黑色鎏金边的半透明卡片从摊主眼前晃过,又在他抢夺之前收了回去,在指缝里一圈一圈地翻轉,“这几天首都星沸沸扬扬,什么消息都有,传的却是同一件事。花园里开了那么多新品玫瑰,我们出钱摘一朵,很合理吧?”


    摊主鹰一样的眸子盯住青年温润的面庞,他不闪不避,甚至露出了个略带羞涩的笑:“别这么看我。10月底我和我家这位要在白酒星举办婚礼,买点好看的花装点合情合理。”


    摊主看了他许久,他也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与摊主对视,面上的笑容仿佛经过精确计算,纹丝不动。


    片刻后,摊主緩緩吐掉嚼烂的烟草,嗤笑道:“就为装点婚礼?”


    青年的笑容弧度变大了一些:“顺便挣点举办婚礼的钱。”


    摊主挑了挑眉:“你们身上一股蟲族的臭味儿,从那边来的吧?有这好生意不做,惦记着几朵花做什么?”


    “蟲母死后,虫族溃败,余孽被正规军追着砍杀,收不到新鲜的虫尸,这生意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赚钱了。”高大男人冷笑着道,“季玄易那强得不是東西的玩意儿真会选时机,我们还没赚够呢,他就把财路给断了。”


    摊主眉毛动了动,忽然问了个跟正題无关的问題:“你们那里的人都这么不尊重他?”


    男人掏出烟点上,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烟圈:“看得多了也就没什么敬畏了,虫母不强吗?还不是被他打死了?所谓的最强哨兵在边境躺了三年,也就那样。”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狗吠。”摊主嗤道,“不过这句狗吠还算动听,算你们过了,拿去。”


    说着,他从一堆做工粗糙的书里翻出一本尤其粗糙的扔过去:“钥匙和地图都在里面,入口自己找。天亮前找不到钥匙会自动过期,我不售后。”


    “谢谢。”青年微微一笑,将夹在食指与中指间的卡推到他面前,轉身走出街道。


    两人很快消失在不远处的转角,摊主拿起卡片仔細嗅闻了许久,嫌棄地一撇嘴骂道:“恶心的虫族臭味!”


    *


    从位于某间钥匙行的入口进入海蓝集市,冷冷清清、一片黑暗的街道映入二人眼帘时,薑尋和季玄易都几不可察地怔了怔,旋即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心里的疑惑。


    扮作邪气男人的季玄易仍在戏里,抬手搭在薑尋肩上:“亲爱的,我们是找错地方还是报错暗号了?这到底是十二号辅星的海蓝集市还是白酒星的鬼市啊?”


    薑尋心下无奈,面上却温柔一笑,勾着他的腰拍了两下:“白酒星距离十二号辅星足足两百光年,我想海蓝集市那群死抠的管理者应该不会免费提供昂贵的虫洞传送服务。”


    貼着他掌心的腰窝肌肉缩了一下,季玄易危险地眯起眼,搭肩变成了搂脖子,指腹压在他贴了抑制贴的腺体上不轻不重地摩挲:“所以……”


    “二位需要带路服务吗?”


    陡然响起的清脆声音止住季玄易更进一步的“表演”,他真心实意地“啧”了一声,垂眸看向不远处突然出现的矮小女孩,傲慢地挑了下眉。


    “没看见我们在办正……事?”


    薑尋拧着他腰间一小块皮肉狠狠转了一圈,让他的尾音略微变调上扬。


    季玄易无辜地看向姜寻,姜寻回以更无辜的微笑,那出来拉生意的女孩顿时觉得自己瞎了狗眼,但仍然绷着完美的笑脸说:“两位办事也要挑个好地方啊,这里剛刚火并完,脏得很,我知道一家旅店便宜实惠,两百星际币,我给你们当一天的向導,还能说服旅店给你们打折哦!”


    闻言,姜寻扭头望向她。


    小姑娘年纪不大,个矮,长相平凡,穿着简朴,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几乎把机灵写在了脸上。


    根据海蓝集市过去落网犯人的供述,这里有很多“土著”在干引路人的活儿,收费有高有低,也分可不可信,因此如何在初到海蓝集市时找到一个合格的向導,是每个来此“消费”的人必须通过的首道关卡。


    若是通过,之后就能少走些弯路。通不过也不会如何,钱和拳头只要有一个,总能安全离开。


    姜寻脑子里过了一遍知识点,故意皱起眉头:“不是说入口处有很多向导?怎么就你一个,让我们挑都没法儿挑?”


    女孩满不在意地道:“他们胆子小不敢出来呗。别想了,最近集市戒严,其他引路人都只接熟客了,附近只有我一个还拉生人的——你们到底要不要?”


    “你都这么说了,我们还有选择吗?试用期有没有?”姜寻双手抱肩,季玄易顺势调整了姿势,从背后搂住他的腰,将他牢牢锁在怀里。


    后背紧贴着季玄易宽厚温暖的胸膛,姜寻摒弃掉不自在,尽量放松地倚在他怀中,同时观察女孩的表情。


    见女孩毫不掩饰对他们连体婴儿式的姿势的嫌弃,他微微松了口气,抬手揉揉季玄易搁在自己肩头的脑袋。


    女孩这下不仅狗眼瞎了,人也麻了,但还是努力招揽生意道:“距离今晚十二点还有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就当是试用期,只收你们二十星际币。”


    “试用期还收费?”季玄易懒懒地道。


    女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我说大哥,企业雇人的实习期也是要付基本工资的好吗?你是从哪根电线杆上爬下来的前朝遗老资本家啊?”


    姜寻噗嗤一笑,同时拍了下季玄易的脑门:“前朝遗老资本家闭嘴。行了小姑娘,带我们去旅店吧,到地方付钱,路上顺便跟你打听些事……你要是答得上来,我们另外付你小费。”


    女孩打了个响指,笑出两颗虎牙:“走着!”


    海蓝集市外集是狭窄的老街,内集却宽敞得很,除去入口处这条宽阔笔直只坑傻子的主街之外,其他道路都是弯弯绕绕的小巷,外来者没人带路,可以在里面迷路到天荒地老。


    女孩,格麗莎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在前边健步如飞,听到姜寻的第一个问题——刚刚的火并是怎么回事,便满脸无所谓的表情道:“首都星来的一个大走私贩子抢了细沙商行老板看上的男人,被追了好几条街。集市禁止枪炮对轰,所以两边是拿冷兵器互砍的,那走私贩子是个很厉害的哨兵,一人挑了几百人,扛着他的向导扬长而去……超帅!”


    姜寻与季玄易对视一眼:“这里怎么会有向导?”


    “不知道,隐藏身份进来买东西,结果不小心被发现了吧。”格麗莎不以为意地道,“细沙商行那老东西可喜欢搞漂亮的男性特殊人种了,年轻时候玩得花后面都松了,老了也没让他安分点,呸!就会糟蹋好东西!”


    娇小玲珑的小姑娘满口虎狼之词,还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别说姜寻,就连季玄易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但考虑到这里的生活环境,两人又说不出什么,沉默之际,却被那小机灵发现了端倪。


    她瞪大眼,好笑地问:“不会吧,你们脸皮这么薄,这种话都听不了的吗?”


    “跟话没关系。”姜寻端着派头矜持地冷笑,“主要是嫌弃。”


    “哦……”格丽莎上下打量两人,目光定格在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上,“感情上洁身自好的人都讨厌胡搞乱搞的家伙,我能理解。”


    姜寻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海蓝集市最近的戒严是因为某种花吧?现在还有能买到那种花的地方吗?”


    闻言,格丽莎露出“你们果然也是冲着那东西来的”的表情,两手环胸:“有啊。”


    “还真有?”姜寻“惊讶”,“哪里有卖?”


    格丽莎脚步一顿,停在一间大门半开的小旅馆前,门上的霓虹灯牌像线路接触不良似的一闪一闪,红绿相间的光打在她身上,衬得她故意露出的甜美笑容略显诡谲。


    “不是跟你们说了吗?细沙商行啊。”


    第27章 二十七 营救


    住进格丽莎跟旅店老板砍了一半房租的房间, 季玄易关好门窗,塞上缝隙,拆掉明里暗里安裝的监控与窃听裝置, 再打开随身屏蔽仪屏蔽掉其他可能没被发现的电子产品,才安心下来。


    至于老板对着他们房间一片空白的监控屏作何感想,他就懒得考虑了。


    薑尋检查着两人的外貌伪装, 确认没问题后,关切地看向季玄易:“季……季哥,你还好吧?”


    季玄易揉揉耳朵, 又捏了捏鼻翼, 笑着摇头:“没事。来这儿的路上你不是学了一路五感弱化技巧嗎?有你的精神屏障在, 那些噪音和异味影响不到我。”


    向導可以为契合度在及格以上的哨兵弱化或強化五感,以让他们于極端环境下保持最佳作战狀态。


    出于伪装需要, 薑尋需要为季玄易进行五感弱化,但这是二三年級才能学习的技巧,而他只是个一年級新生,之前从未接触过, 即使在星舰上看着名師视频课学了很久, 又凭着过人的精神控制力成功实施, 他却依然有些不安, 担心自己的头回实操会出什么问题。


    看出他的不安,季玄易仗着目前的身份大喇喇壓住他的双颊, 将他的嘴唇壓得嘟起:“宝贝儿,对自己有点信心, 你可是连同等级黑暗哨兵的精神域都能輕松撬开压制的天才,别总像个自卑小可怜似的自我怀疑。”


    你要是知道我这个身份原本的设定,你就会知道我本来就是个自卑小可怜。


    嗯, 会偷拍你弟弟果照的那种。


    薑尋皱皱鼻子,抛开这令人腻味的联想,也没有推开他的手:“我们明天直接去细沙商行购买加料的淡香玫瑰嗎?”


    搂着他在床沿坐下,季玄易剛想说什么,忽然眼神一凛,点点自己的耳朵。


    薑尋会意地解除他的听觉弱化,在他怀里保持安静。


    经过有意调整,他现在已经不排斥与季玄易的肢体接触了——其实他本来也不排斥,只是不好意思而已。


    季玄易闭上眼睛,集中全部注意力于倾听附近动静上,很快就有大量庞杂的信息像瀑布似的灌进他的耳朵。


    听觉神经隐隐作痛,他却好像浑然未觉,仔细从这些信息中筛选自己需要和可能有用的部分。


    格丽莎在楼下听旅店老板抱怨新住进来的情侣太过警惕,让他不能听墙角,被格丽莎踹了一脚,叫他明天早起给自己开门,她要来带老板们去买东西。


    旅店方圆六百米内多出了六十道陌生气息,強弱不一,具备粗糙的敛息技巧,从心跳频率、血液流速判斷,应该是B级及以下的哨兵探子。


    更远的地方有一群人在玩追逐战,上百名B到A级哨兵追着一名扛着向導跑路的哨兵喊打喊殺,那向导说了句指路的话后便闷哼一声昏迷过去,而在他们之后,就是细沙商行内震天响的死亡重金属音乐,大厅里坐着六个年龄都在一百岁上下的中年普通人。


    一道沙哑浑厚、略带讥诮意味的声音说:“我想要的东西迟早到我手里,等我找到人,就把那哨兵打残了吊在床后,让他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把他心爱的向导先奸后殺。”


    季玄易睁开双眼,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了?听……”


    季玄易竖起食指抵在姜寻唇上,姜寻一抿唇瓣,当即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屏蔽仪只能屏蔽电子产品,却防不住偷听的哨兵。


    姜寻迅速意识到这一点,转动眼珠,隐晦地瞥了下窗外。见季玄易点头,便拉过他另一只手,在他掌心写字。


    ——听到什么了?


    季玄易勾了勾嘴角,在他手心写了自己看到的东西,最后又划出一个名字,食指按上去点了点。


    姜寻讶异地瞪大眼,无声道:“秦老師怎么会在这里?”


    季玄易继续写:玄锋说秦霁先生这几天失踪了,在他之前,他以前教过一个学生被海蓝集市的打手带走了。


    姜寻回:你的意思是秦老师来这儿是为了救他学生,结果身份暴露被抓,又遇上个好心哨兵救了他?


    季玄易:不合理?


    姜寻:不合理。秦老师不是那种会輕易以身犯险的人,知道学生失踪,他肯定会选择报警,而不是孤身过来营救。


    季玄易:那就说明中间缺失了一些关键环节。


    姜寻:现在要救他们吗?


    季玄易:我们正在被盯着,想救人,需要先引开他们。


    姜寻:怎么引?


    季玄易冲他挑了挑眉。


    片刻后,房间里的灯关上,所有声音消失,两道平缓的呼吸声便格外明显,甚至略显刻意。


    伏在不远处房顶上的两道黑影忽然一动,像蜷缩的黑团舒展开来,化作两道高大身形。


    两人身量相当,相貌相似,如同一对复制人,对视一眼后从不同方向靠近那扇紧闭的窗户,悄无声息地将其拉开一条缝隙。


    今夜的人造月亮是满月,早早就升到高空,几缕银光落进房中,依稀映出床上两道相拥的影子。


    身材较为纤瘦的青年面向窗子,几乎完全陷在身后的高大男人怀中,看上去亲密无间,睡得很熟。


    左邊的男人指了指房内,右邊的点点头,把窗户又拉开一些,侧身如游鱼般钻进去,仿佛一片輕飘落地的纸张,无声无息停在床前。


    蓦地,窗外突然传来两声轻响,如同金属物体磕在台阶上,在安静的深夜听来突兀又刺耳。


    窗里窗外两人的注意力不可避免被这噪声引开些许,下一秒,一股庞大的精神波动无声而轰然爆开,犹如拔地而起的高峰的精神巨浪向他们当头打下,因为过于磅礴而辨不清具体来自哪个方向。


    他们毫无防备地被击中,大脑瞬间空白,凄厉的尖啸、回声与混乱鼓点般的跳动声在他们的精神世界中庞杂回荡,精神圖景因此遭受重击,七窍渗血,像是被压垮一样瘫倒在地,痛苦地蜷缩起来。


    如此骇人又不辨方位的精神攻击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击溃地上两人的同时,也引起了守在外面的其他探子的警惕。


    他们迅速分散开来,只有一人蹿进房中查看情况。即使确认床上两人睡得想死猪似的,没有苏醒的迹象也不敢靠近,拎着昏过去的同伴转身就走。


    窗户没关,人造月光明晃晃地照亮半个房间,窗帘在风里紧促地翻动。


    “唔……”床上的青年翻了个身,把脸埋进男人胸口蹭了蹭,咕哝道:“好亮……亲爱的,去关窗。”


    鼻尖下的胸膛轻轻一震,姜寻听见季玄易几不可察地闷笑一声,随即一个枕头塞进他的脸下,他的手则被牵起,在食指第二截指节上吻了吻。


    “充点电。”


    含笑的嗓音从他耳边極快掠过,季玄易下了床,在关上窗户的刹那,以几乎无法被肉眼(哨兵版)捕捉的速度滑到窗户外边,贴墙落地。


    彼时不过剛过去两秒,那些哨兵探子才散开,他又正好位于他们的视觉盲点,身形一动就贴着墙根蹿出了这条小巷。


    姜寻搂着枕头假装睡觉,精神力却始终附在他的精神圖景上,半数用以为他增强五感,半数做出攻击狀态——自然不是攻击他,而是攻击有可能发现他的敌人。


    精神力交融之后,姜寻眼前多了一重视野,随着季玄易的视线变化而看到他所见的一切,同时将他走过的路线烙印在他脑中。


    这种状态下的他们可以用意识交流,极限距离是两千米,一旦超过精神连接就会斷开,无法再互通有无。


    幸运的是,他们与需要营救的人只相隔了一千米出头,这也就是S+级哨兵两个呼吸的行进距离。


    季玄易在心里问:“他们回去了吗?”


    “没有。”姜寻立刻回答,“三秒钟前他们试图靠近,我又开了无差别精神攻击,把他们吓得又退出了两百米。”


    “注意消耗。”


    “放心。”


    简短的交流暂时中断,季玄易一个滑步藏入建筑物底下的阴影,抬头望向三十米外的宽阔主街,看着被層層围住的两道身影。


    身形颀长的哨兵背着一名昏死过去的向导,英俊的面庞挂着笑容,因侧脸上的伤疤而略显癫狂扭曲,眉心红痣在月光下极有存在感地闪烁。


    他身上负伤,精神力外泄,衣服下绷起精悍的肌肉线条,偏头吐出一口血沫。


    他不动,围着他的哨兵也不敢轻举妄动,杀机对准了他背上昏迷的人,似乎是打算攻敌所必救。


    看清那张熟悉的面容,季玄易一愣:“安瑟亞多?秦先生怎么会和他搅在一起?”


    姜寻疑惑地反问:“你认识这人?”


    “不认识,只是知道。”季玄易压下心中的不解,正色道:“姜姜,一会儿我说开始,你就将准备好的精神力全部释放出去,扩大攻击范围进行集体精神震荡,你能晕他们一秒,我就能把秦先生两人带走。”


    “……好。”姜寻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能换个称呼吗?”


    姜姜好像在叫小孩子。


    “那么,亲爱的——”季玄易轻笑,“开始!”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附着在自己精神图景上的大半精神力骤然倾泻而出,如上古神话中的洪水泄地,形成浩浩荡荡的冲击,直扑他身前那站得几乎没有间隙的哨兵群。


    率先发现这股精神攻击的是被包围的安瑟亞多,感应到攻击强度后,他的脸色霎时变得死青,随即就看见围着自己的人跟下饺子似的倒了一地,抱头打滚,痛苦呻吟。


    没等他也步上他们后尘,他的精神世界外就附上一强一弱两层屏障,强的那层来自这股冲击的主人,弱的那层来自背后的男人。


    顾不上去看秦霁是否醒了,安瑟亚多正要抓住机会脱身,肩头就扣上一只冰冷坚硬的手,像什么凶暴蛮横的拖拽机器,猛地将他带出人群。


    “别动。”


    冷酷的声音打断安瑟亚多本能的挣扎反击。


    “跟我走。”


    比刚才那阵精神攻击更为恐怖的威势在背后升腾,安瑟亚多甚至产生了一幕精神幻象——不可名状的死亡之神在他身后睁开眼睛,翻飞的披风下是无限舒展的深沉夜幕,而他早已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吞没其中。


    中二期过了五十多年的走私贩子有点崩溃:“……”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第28章 二十八 安格莫利草提取液


    “季玄易, 那群探子回来了,正在破窗。”


    拽着两个人往前疾奔的季玄易闻言,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陡然变得凄厉。


    他连忙问:“你的精神力还剩多……”


    话音未落, 附在季玄易精神圖景上的精神力突然如潮水般退却,他眼眉用力压下,殺機在眼底一闪而过, 本就接近人体极限的速度猛然再次提升,身形掠过半空时,几乎发出了音爆声。


    安瑟亚多的胸口好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若不是身体强度放在那儿, 这会儿已经呕血了。


    与此同时, 他把秦霽轉到身前搂进懷里,替他挡下高速状态自带的冲击, 免得这身娇体弱的向导变成一堆碎骨烂肉。


    一千米距离轉瞬而过,回到旅店的季玄易见四周无人,心里一急,把俩拖油瓶扔到墙角就直直翻上二楼, 落地时一脚踩在了倒在窗边的哨兵身上。


    “唔!……”


    那哨兵被踩得像虾一样弓起身, 所幸没醒, 头一歪接着昏。


    “薑……”


    季玄易阴着脸把这活尸踹开, 径直看向床的方向,就见薑尋坐在床边, 淡定地掸了掸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


    确認他无事,季玄易才终于分出一点注意力环顾周遭, 见房內横七竖八倒了一片,这才彻底放心。


    “他们闯进来了多少人?”越过地上的活死人,季玄易走到薑尋跟前, “有没有漏网之鱼?我去殺了。”


    “闯进来的都在这儿了,进窗的瞬间我就立刻发动精神攻击,没有与我契合度低于六十的漏网之鱼。”薑尋拉住他。


    他们进来打探消息,无论是暴露向哨身份还是杀人,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做此选择。


    季玄易稍微松了口气,一个个检查过去,确認地上的人都已昏迷,且短时间內不会苏醒,才又转身跳窗出去,很快便领着一名陌生男人回来,秦霽就昏睡在他懷里。


    彼时,被季玄易丢在外边的安瑟亚多一直在考虑是否要借機逃跑,可每每抬起脚时,都会“不经意”回忆自己先前感受到的威勢,然后默默把脚收了回去。


    进房间后,他不着痕迹地将屋內陈设与满地“死尸”打量了一遍,顺勢观察了下姜尋和季玄易,在他们身上发现外貌伪装的痕迹后,顿时很有眼力见地眼观鼻鼻观心,不再深究。


    “安瑟亚多。”他主动报上名字,像展示货物般掂了掂手上的人,“二位是他的熟人?”


    姜寻看了季玄易一眼,他平静地走到姜寻身后,不说话,只定定注視着面前的人,直把安瑟亚多盯得毛骨悚然。


    季将軍懒得张嘴,姜寻也不好让场面冷下去,主动接过话头:“他是我们的朋友,我叫阿姜,他是我的伴侣,阿季。”


    “阿季”二字从耳膜里滚过,安瑟亚多再次回忆起剛才感受到的气势,顿时瞳孔一震。


    但不用季玄易“提醒”,他又敛下眸间外泄的情绪,一本正经道:“虽然我以前干过走私生意,但去年就已经金盆洗手不干了,秦先生跟我也是正经朋友,我没伤害过他,还一直在救他和保护他。”


    这一通不卑不亢的叠甲发言把姜寻听懵了一瞬,旋即他便反應过来,这人估计是认出季玄易的身份了。


    既然大家心照不宣,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姜寻神色微肃,搭在身侧的手屈起食指輕輕一敲,仿佛完全没有损耗过的精神力湃然而出,覆在地上躺着的哨兵们的精神圖景内,将他们的听觉与視觉压制到最低程度,以避免谈话过程中他们突然惊醒的情况。


    看着他并不算熟练却极端精准细致的操作,安瑟亚多暗暗感叹,如此年轻又如此强大的S级攻击向导,今天我可真是开了眼了。


    并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上完保险的姜寻兀自道:“既然我们都是秦……先生的朋友,那就可以暂时卸下防备,聊点有用的。”


    安瑟亚多盘腿坐下,把秦霽又往怀里拢了拢:“阿姜先生想从哪儿聊起?”


    姜寻道:“从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开始。”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安瑟亚多习惯性讨价还价,可剛起个头就被季玄易冷冷扫了一眼,立马话锋突转:“但话又说回来,咱们也不是没那个讲述的时间,说得完,说得完……”


    “我来说吧。”


    秦霽冷不丁地出声打断他充满求生欲的话语,双眸慢慢睁开,眼底没有一丝睡意。


    安瑟亚多看着他坐起身,撇嘴道:“我还以为你要装到明天。”


    “他们确实是我的朋友,没有这个必要。”秦霁按按眉心,视线在对面二人身上若有所思地转了两圈,尤其着重观察姜寻,可惜观察无果,便只是疲倦地长呼一口气,“季将……季先生,我是为了救我的学生而来。”


    秦霁毕竟是教书的,没有安瑟亚多那种亡命之徒式的花花肠子,也并不打算隱瞒自己掌握的筹码,三两句话便将来龙去脉讲明,又从胸口暗袋里拿出那只装有淡香玫瑰的杂物盒。


    安瑟亚多望着盒子,双手蠢蠢欲动,可瞧见季玄易的表情已经完全冷了下去,又无奈地收手,露出牙疼的表情。


    他这趟怕是亏定了。


    听到秦霁说淡香玫瑰中藏着安格莫利草的提取液,姜寻怔了怔,条件反射地看向季玄易,毫不意外地瞥见他眼底隐隐露出的暴怒之色。


    安格莫利这四个字之于他,不仅是故友的名字,更是染血的伤疤。这枚疤痕本該随着最后一粒安格莫利草种子与友人尸体长眠而被永久埋葬,却总是有人一次次以挖坟掘墓的方式逼他面对,将原就没有愈合的伤口撕扯得鲜血淋漓,挑战他的底线。


    姜寻覆上季玄易的手背,季玄易猛地反掌攥住他的手,力气很大,青筋狰狞地突起,但很快又松了力道。


    他冷冷地看着那只盒子,没有伸手去接:“有提取液就有新鲜的安格莫利草,你的学生有没有告诉你这东西是从哪儿得来?”


    秦霁与季玄锋纠缠许久,对于季玄易的过去也略有了解,见他如此反應,平静地将盒子收了回来。


    “他只来得及把东西给我,什么都没说,不过……”


    秦霁迟疑片刻,把云君那句“谁都可以拿它去找季将軍,唯独我不行”复述了一遍。


    季玄易眉头一拧,凛冽的气势刚刚升起,就被姜寻捏着他食指指节的力道温柔按了回去。


    姜寻慢条斯理地道:“看来我们这次进海蓝集市,重点不該放在淡香玫瑰,而是该放在你的学生与带走他的人身上。”


    闻言,在场三人的视线齐刷刷集中过去,安瑟亚多直接饶有兴趣地发问:“为什么这么说?”


    “很简单,用淡香玫瑰运输的禁藥,最重要的一味原材料是安格莫利草,秦老师的学生手里正好有安格莫利草提取液,而抓走他的人也知道这件事,他还偏偏不敢找……找季将军寻求帮助,那就说明至少两件事。”


    姜寻竖起手指:“第一,秦老师的学生跟现有的安格莫利草有莫大的不正当关系,一旦被季将军发现,必定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第二,抓走他的人要么是这份提取液的主人,要么是买主或觊觎者,但不管是哪种,后者肯定都在安格莫利草与新型禁藥这条利益链上。比起抓住几个处在利益链末端的经销商,我们不如直接关注关键链环上的人。”


    秦霁与安瑟亚多愣了一会儿,好像这时才找回被危机蒙蔽已久的思考能力,若有所思地点头。


    “你说得对,”秦霁点头,喃喃道:“我之前关心则乱,我身边这位先生又满眼利益,倒是都忽略了这一点。”


    安瑟亚多斜他一眼,扭脸冲姜寻笑道:“不愧是能和季……阿季先生同行的向导,脑袋就是灵光。”


    姜寻没理会他半开玩笑的赞赏,认真问道:“追杀你们的人真的只有细沙商行的打手吗?”


    安瑟亚多眉毛一挑:“哟,这你们都知道?消息够灵通的啊。”


    “巧合罢了。”姜寻神色平淡,“刚才我攻击那群人的精神图景时,发现有一部分人状态很古怪,他们的精神图景被一道道锁链般的痕迹盘绕,那东西增强了他们的五感,却也控制着他们精神世界的一部分,有点像某些组织确保内部成员忠诚度的方式。”


    姜寻思忖了一下,做出结论:“他们与另一群哨兵不是同路人。”


    “这个我也发现了。”秦霁道,“对我们围追堵截的至少有两波人,你说的应该是其中一波,他们给我的感觉不像是打手,更像训练有素的私兵。”


    “不一定是私兵,也有可能是从前没剿灭干净的某些星盗化明为暗,重新建立了类似雇佣兵的组织出来接活。”安瑟亚多勾勾鼻子,“我跟星盗打过交道,那群人里有不少用的是雇佣兵装备,身上也都沾着与星盗类似的臭味。”


    曾经是雇佣兵的星盗。


    姜寻看了看季玄易,他微微颔首,点开终端将讯息传了出去。


    姜寻继续问:“秦先生,你知道你的学生现在的位置吗?”


    秦霁看向安瑟亚多,他叹口气,不太情愿地说:“我来之前就把他位置查得差不多了,之前看的时候没有变化——别问我是怎么查的,商业机密,概不外传,除非你们出得起……”


    “知道在哪儿就行了,我们无意打听贵司的商业机密。”姜寻果断打住,“地址。”


    “还真不客气……”安瑟亚多咕哝了一句,面色冷下来,硬气道:“话说,这个地址秦先生可是要拿他盒子里的东西换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姜寻还没来得及开口,季玄易就冷冷地说:“我把东西给你,你叼着,我再把你的头拧下来塞进盒子,装入歼星炮,连同一万两千枚炮弹发射到你的基地去,你看怎么样?”


    安瑟亚多:“……”


    姜寻捂住季玄易的嘴,脾气很好地微微一笑:“安格莫利草提取液不是不能给你,但要等人救出来之后。你和秦先生的约定应该也是如此吧?”


    安瑟亚多扯了扯僵掉的嘴角:“对,确实是这样。”


    贴在姜寻掌心的嘴唇动了动,姜寻连忙加大力气按住季玄易,另一只手还在他背后拍了拍,看也不看他,接着说:“不过我也要提醒阁下,安格莫利草牵扯到的利益集团不止是一个卖药的,后面全都是史前巨兽,你拿到手也守不住,还可能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我并不是在威胁你,也没有危言耸听,你消息那么灵通,去查查安格莫利草的故事就明白了。”


    这东西除了在医治虫族的精神侵蚀毒素上有奇效,以及能制造出迷药之外,还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虫母死后,绝大部分中了精神侵蚀毒素的士兵要么在与虫族的决战中与敌人同归于尽,要么现在还躺在医疗舱里被医生们努力吊着命,正是因为后者的存在,安瑟亚多才会如此执着于秦霁手里的这瓶提取液——


    那可是能让他发大财的东西,当然了,稍有不慎也有可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但富贵险中求,他认为自己的做法没有任何问题。


    安瑟亚多表面不动声色,心内却暗自决定待会儿就发讯息回去让人帮忙调查一番。


    是不是这向导危言耸听,查了才知道。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姜寻不欲和安瑟亚多这种走私犯多说,交换完必要的情报,便干脆利落地结束谈话。


    秦霁与安瑟亚多被追杀了几天,脱离险境后也有些顶不住了,去隔壁开了两间房间休息,离开前顺带帮他们拖走了满屋子的哨兵。


    姜寻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正想与季玄易说些什么,却被他猛地抱进怀中,他的手臂紧紧勒住姜寻的腰背,两人几乎毫无间隙地贴合在一起。


    季玄易低头埋进他的肩窝,不必言语,精神图景内剧烈的波动已然说明了一切。


    姜寻轻抚他的后背:“嗯,我都知道,我听到了。苏将军从前毁掉那些种子是为了给开始有堕落趋势的联盟军方刮骨疗毒,如今安格莫利草再现,或许是一个契机,一个信号。”


    季玄易的呼吸沉沉打在他颈间,急促而灼热,带着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


    往事血肉模糊,他说不出口,只能诉诸于精神图景内一波接一波的巨浪。


    姜寻按着他的后脑,贴着他的头发小猫似的蹭蹭。


    “被安格莫利草诱发的宿疾,也终将由它解决。”


    无论是那些身中精神侵蚀毒素的大繁星系老兵,还是一直隱于台下的、逃脱了三年的那群人。


    第29章 二十九 入场券


    闹腾了一天, 加上之前那场激烈的战斗,薑尋的精神力虽然还算充沛,精神上却有些顶不住了。


    精神伴侶能互相感应对方的状态, 季玄易听着薑尋毫无疲惫之意的温言软语,却从他微起波澜的精神圖景内感知到他深重的倦意,于是强行压下自己的负面情绪, 搂着他的腰将人輕輕推倒在枕头上。


    薑尋原本还在思索安慰的话,冷不防被推倒,整个人都僵住了, 呆呆地看着季玄易近在咫尺的面容。


    “不早了, 睡吧。”季玄易的嗓音喑哑低沉, 仿佛一把滚烫的沙子划过他的耳廓,“往事已矣, 我明白,也不会让它们影响到我。”


    你明白,那你精神圖景中的海啸又是因何而生?


    薑尋心里想着,面上却顺着他的好意微微一笑, 伸手拍了拍身邊的空位:“也好, 我们不说这些了。明天恐怕有很多问題在等着我们解决, 你有傷在身, 又是主要战斗力,不能熬夜, 一起休息吧。”


    季玄易的目光落在他掌心拍打的地方停留一秒,又转回他臉上瞧了瞧, 再挪回原地。


    尽管他没开口,但眼底的些微促狭已经说明了一切。


    姜寻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代表着什么,老臉一红, 缩进被子里,拉着被角露出一双偏圆的眼睛,闷闷道:“我的意思是让你早点休息,其实你可以打地……”


    “不要。”


    季玄易迅速躺在他身旁,不盖被子,而是把被子压在身下,将他堵在床铺内侧。


    “我们可是伴侶,演戏演全套,打地铺像什么话。”


    “但你……”


    “但我不会睡熟,最多浅眠,幫你守夜。”季玄易一本正经,“你安心睡,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你休息。”


    姜寻鼓脸:“你又不听我说话。”


    “哪里有‘又’,我明明一直很听你的话。”季玄易已读乱回,哄孩子似的在他胸口輕拍,温柔道:“睡吧,亲愛的。明天醒来,我还会在你身邊。”


    “谁问你这个了……”


    姜寻嘟囔了一句,却不知为何,居然真的在他笨拙的安抚里生出了无法抵抗的睡意。


    他打了个哈欠,偏头蹭蹭松软的枕头与被角,慢慢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他的呼吸就变得绵长舒缓起来,温吞地扫过身邊人耳畔,像月色下掠过湖面的轻风。


    季玄易侧身躺着,静静凝视他沉静的睡颜,手掌仍然搭在他胸前,感受他悠长的气息起伏,精神图景内暴虐的风雷与海潮渐渐恢复宁静,一轮月亮悬在了重归平和的海面上。


    “晚安。”他轻声说,“明天醒来,你还会在我身边。”


    *


    “你哥传消息回来了,让我们调查有哪些曾做过雇佣兵的星盗现在在海藍集市内,以及——”蘇折蔓叼着烟头看了眼不断弹出新消息的绝密军用终端,“你的秦老师也在海藍集市,他失踪是因为被迫跟安瑟亞多做了个交易,救他学生去了。”


    不远處,傷口已经被医疗机器人處理得差不多的季玄锋闻言,脸色一变:“我要去海藍集市!”


    “去干嘛?跟安瑟亞多打一架把人抢回来?”蘇折蔓吐出烟圈,“那是在坏人家的事,不怕被秦老师记恨?”


    季玄锋阴沉着脸,眉宇间依稀可见季玄易的影子:“他不会记恨我。你也说了他是被迫的,以秦霁的性格,在得知学生遇到危险后,第一反应肯定是报警或找人求助,绝不可能只身犯险,一定是那个卑鄙的走私犯拿什么东西威胁了他!我不可能放他单独留在那样危险的地方!”


    蘇折蔓沉沉呼出一口气:“不管他之前为什么要跟安瑟亚多合作,现在他都不是独自行动了,你哥和姜同学也在,以他们的实力,足够在打探情况的同时保秦老师平安。”


    “……姜同学?那个和我哥关系匪浅的一年級向导?”


    “S級向导。”苏折蔓强调,“他的实力不弱,如果能与阿易形成配合,绝对可以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季玄锋却听不进这句带有劝诫暗示的话,“腾”地站起身说:“他是S级向导我是S级哨兵,他可以去,我也可以,我比他还高两个年级!阿蔓姐,我没办法眼看着秦老师身陷险地,自己却什么都不做,麻烦你送我进去吧!”


    苏折蔓拧起好看的眉毛,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他又说:“你不愿意送,我也会自己想办法进去。”


    “……”


    苏折蔓捏捏鼻骨,一种明明还单身,却体会到了“儿大不由娘”感觉的无奈涌上心头,让她放弃继续阻拦的想法。


    “行,想去就去吧,我不拦你。”她在终端上点击几下,“去了也别光顾着谈恋愛,幫我和你哥做件事。”


    季玄锋的脸色略微缓和:“好,什么事?”


    苏折蔓从旁边的警卫机器人肚子里掏出个军用终端扔过去:“给你开了临时权限,你哥要的情报都在里面了,帮我传给他。另外,去调查海蓝集市中有多少人购買了那种禁药,能查多少查多少,出来后给我一份名单。”


    季玄锋戴上终端:“你要用这份名单做什么?”


    “没什么。”苏折蔓轻描淡写道:“让他们身败名裂而已。”


    *


    “两位老板早上好!”


    上午九点,格丽莎提着湿漉漉的紫色蕾丝伞敲开了姜寻与季玄易的房门,化了点淡妆的面容秀气可爱,跟昨晚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看到姜寻疑惑的目光,格丽莎笑眯眯地解释道:“这是我正常的工作状态,昨天晚上是意外。”


    姜寻忍俊不禁:“好吧。你稍等一会儿,我们换好衣服就出来。”


    格丽莎歪头:“我可以进去等吗?”


    姜寻扭头看了一眼,见季玄易拎着衣服走进浴室,便点点头:“请进。”


    格丽莎坐在窗边的玻璃圆桌旁晃了晃小腿,不多时,那对换上同款不同色休闲服的爱侣走出了浴室。


    他们一边招呼她,一边为对方整理衣物,看上去亲密又自然,跟那些逮着机会就秀恩爱的臭情侣没什么两样。


    昨夜回去之后,格丽莎怀疑过他们的身份。


    当下的海蓝集市因为淡香玫瑰与新型禁药的事变成了多方焦点,即使是她这样的小女孩,也能猜到联盟官方肯定会派人过来调查,而这两位出现的时机又是如此巧合,她不觉得自己的疑虑有问題。


    但看到他们的相处方式后,格丽莎的怀疑淡去了几分。


    和那群或是一身正气,或是毫无破绽的官方办事人员相比,这二位表现得实在太过正常普通了,正常得与海蓝集市格格不入,普通得没有半点官方人员的气质,乍一看确实突兀且刺眼,仔細想来又与某些初次进入这种地方的“新人”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他们是演的,那格丽莎觉得自己被骗也不冤。


    三人一前两后地从楼上下来,经过旅店大厅时,与一对似乎正在闹别扭的男性情侣擦肩而过。


    姜寻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淡淡滑过,随口问道:“格丽莎,昨晚你说細沙商行可以買到那种花,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格丽莎跳下门前台阶,越过清早下的那场小雨在地上积出的水洼,背着手看向他们,“我有门路,你们要買吗?”


    季玄易与姜寻十指相扣,垂眸拨弄他纤细的指节,冷冷道:“不买二手。”


    格丽莎竖起食指摇了摇:“我不是二道贩子,也不做中介生意,我说的门路是帮你们拿到买花的资格。”


    姜寻挑挑眉:“听起来,买这种花的步骤很多?”


    “还好,也就比其他东西多了一道名为入场券的坎儿。”格丽莎蹦蹦跳跳地往前走,明明是孩童天真无邪的模样,语气却平静而成熟,“不带料的花到处都是,带料的只能通过拍卖会购买。细沙商行每天都会举办一场小型拍卖会,以前是卖一些只能小范围销售的物品,现在是卖花顺便卖一些只能小范围销售的物品,而参加这种拍卖会,是需要门票的。”


    “你能弄到?”季玄易依旧言简意赅。


    格丽莎停下脚步,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我只能弄到一張,你们谁要?”


    季玄易条件反射地張嘴,但“我”字只发出一个气音,就因为被姜寻用指甲抠了一下中指第二根指节而生生咽了回去。


    “给我吧。”姜寻微笑道。


    季玄易皱了皱眉,握着他手腕的手稍微加大力道。


    格丽莎似乎也没料到这个回答,有些呆地提醒:“那种拍卖会里可都是豺狼虎豹哦……”


    “没关系。”姜寻挠挠季玄易的手心,“我有歼星炮。”


    季玄易怔了怔,旋即想到什么,心定了下来。


    格丽莎来回打量他们许久,忽的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好哦,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最多五分钟。”


    季玄易扬眉:“去拿货?”


    “对。”格丽莎做了个手指搓钱的动作,“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几分钟后,格丽莎脚步欢快地从与离开时截然相反的小路里出来,掂了掂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张黑金色的半透明卡片,卡片右下角有个圆孔,挂着一枚钥匙。


    “诚惠一百万星际币。”格丽莎屈指轻弹那把钥匙,笑得甜滋滋的,仿佛丝毫不担心他们会硬抢,“这是赠品。”


    姜寻向季玄易伸手,季玄易递给他一张黑卡。


    “这里面有三百万。”姜寻笑道,“能买往返票吗?”


    格丽莎微微瞪大眼,紧接着小脸上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当然!”


    她麻溜地接过黑卡,拔出蕾丝小伞的伞柄,从里面又掏出一张卷纸,连同黑金卡和钥匙一并塞给姜寻:“这是拍卖会场地的后门地图,上面标注了一条进路和一条出路,二位可以按需使用。”


    “谢谢。”姜寻毫不犹豫地将地图转手递给季玄易,“还要再麻烦你带我们去细沙商行,我们初来乍到,不认识路。”


    “没问题!走吧!”


    小心翼翼地收起黑卡,刚完成一桩大生意的格丽莎昂首阔步地走在前头,像只快乐开屏的小孔雀。


    三人离开后不久,秦霁与安瑟亚多从转角的阴影中行出,用力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那小女孩拿出入场券时,是不是有小规模高杀伤性武器瞄准了这里?”秦霁低声问。


    安瑟亚多眼角的青筋抽了抽:“嗯,一百二十架上膛的行星级狙击炮,威力高度凝练,一炮就能把他们俩打成灰,还不伤到他们脚下的地面。”


    “……海蓝集市连这都有?”


    安瑟亚多压低了声音:“十六号星系的星盗曾经有很多这类武器装备,他们被歼灭后,联盟只回收了六成,你猜剩下的四成都去哪儿了?”


    秦霁:“……”


    第30章 三十 拍卖会开始


    細沙商行位于海藍集市的中心区域, 从外面看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塔樓,塔尖上的圆月灯即使在白天也是点亮状态,无时无刻不在彰显自己強烈的存在感。


    如果不是海藍集市外围设置了一圈隱匿穹顶, 就冲这座塔樓的高调设计,联盟军方已经把这里炮平了。


    送薑尋两人到门口之后,格丽莎向他们详細解释了拍賣会的进出要求与流程, 又朝季玄易眨眨眼,便背着手迈着螃蟹步大摇大摆地离开。


    距离拍賣会开始还有两个小时,季玄易本想带薑尋找个清靜地方打发时间, 薑尋却提出了进商行逛逛的要求。


    季玄易迟疑道:“那里面的商品……”


    “我大概能猜到是什么风格。”薑尋笑着捏捏他的手指, “放心, 我的心不是玻璃做的,就看看, 不会有事。”


    季玄易哑然,同时也意识到自己的保护欲确实太強,便往下压了压:“好,我们一起去。以前听过不少关于海蓝集市的恐怖传说, 正好今天确认一下。”


    在门口买了面具戴上, 两人手牵手走进商行, 无视其他人投来的隱晦又惊讶的视线, 径自进入货架之间,仿佛一对来此约会的年轻愛侣。


    商行一楼的货架不多, 错落有致地摆放在左右两侧,盛放商品的器皿大多是半透明材质, 旁邊还放着透明度调节器,力求讓客人能看清心仪物品的每一个細节。


    完整的具有活性的胚胎、精致无瑕甚至化了浓妆的人脸、半邊纤細完美半邊白骨森森的活体人鱼尾巴摆件、囊括老中青三个阶段,被活生生剖开肚腹胸腔展示内脏器官的全套完美比例的活人标本……


    客人们穿着正裝华服, 戴着做工精巧的面具,姿态优雅地行走于这样的商品之间,彬彬有礼地与销售者交谈、问价、购买,甚至连嫌弃货品成色不佳的话语都说得十分克制有礼,还会顾忌供货商的心情而不敢用过于刻薄的词句。


    他们就像从上流社会中走出来的绅士淑女,自己便是高等阶級的缩影,将这座血腥惊悚的商場变成了奢靡繁美的舞会。


    姜寻无法形容自己看到这一幕时的感受——没有愤怒,没有惊惧,只有在看古老的荒诞派默剧时的荒谬与不真实。


    假如这是一部电影,那么编剧和導演值得拿世界上所有奖项。


    假如这是现实,那么它的创造者值得三十轮恒星級巨炮洗礼。


    在文明世界的教养中成型的世界观摇摇欲坠,姜寻麻木地维持着冷靜神情,精神图景内却掀起了从未有过的风暴和不可名状的啸叫。


    季玄易能够感应到他精神世界的剧烈震荡,却不知怎么安抚。


    他是哨兵,是人形兵器,是战場上令敌人畏怖的杀星,却并不擅长也学不会姜寻生来就会的细腻抚慰手法。这当然不是他的错,但在这一刻,他仍然恨上了这份向哨与生俱来的差异。


    因为它给了他强大无匹的武力,却甚至不能讓他在心上人情緒崩溃时用精神触角给他一个吻。


    愛是无理且不讲道理的。


    成为哨兵前,季玄易曾在普通人的教材里见过这句据说是某位哲学家的名言的句子。


    那时他嗤之以鼻,觉得这话像疯子的呓语,现在他却变成了自己曾经不屑的疯子。


    “阿姜。”季玄易的手将姜寻的手整个包进掌心,因为場合不对,他无法拥抱自己的灵魂伴侣,只能以这种低效方式尝试安慰,“还要逛吗?”


    “……逛啊,不仅逛,我还看上了一样东西。”姜寻微笑道。


    季玄易一怔,蓦地发现他精神图景中的波澜正在急速消退,短短几秒功夫就恢复到原本状态,只有偶尔掀起的浪花可以昭示他的心緒起伏。


    向導生来就是杰出的情绪控制师,季玄易以前不信,现在看着迅速平静下来的姜寻,倒是开始感激这句话的正确性了。


    他定了定神,伸手掏卡:“你想买什么,我……”


    话未说完,姜寻已经牵着他走到一个独立展柜前,屈指敲了敲玻璃柜面:“你好,这东西怎么賣?”


    季玄易定睛看去,在柜子内看到了一只手握着的银色短刀。


    一只手,握着,一把刀。


    季玄易的视线扫过那只手掌光滑平整且血淋淋的斷面,再看姜寻,却见他神色淡然,眼底略带笑意,与周围那些端着上等人士派头的顾客一般无二。


    站在展柜旁的销售人员露出一个完美得如同面具的微笑:“先生是问这把刀,还是这只手?”


    “自然是刀。”姜寻声音平稳,温柔地道:“那脏兮兮的手有什么可买的,我家的垃圾处理站都快超负荷运转了。”


    销售人员的表情似乎僵了一下,随即整个人都热情起来,兴高采烈地取出那把不过巴掌长的冷兵器,放在托盘里小心翼翼端到姜寻面前,同时展开介绍。


    “这是从安法星远古历史遗迹里发掘出的文物,历经六百年不朽不坏,稍微打磨就是一柄吹毛斷发的利刃,具备极高的观赏和收藏价值。”


    姜寻就着他的手,略显挑剔地打量那把短刀:“既然是文物,应该不止有一柄吧?”


    “当然,您真是慧眼如炬。”销售员更为热情,“这把刀是一套道具的其中一把,挖掘遗迹的人本来已经将它们带到遗迹之外,可惜遇上了宇宙风暴和小股流亡星盗……”


    季玄易眼神一凝,在销售员那张完美而虚假的笑脸中看到了一丝裂痕。


    “好了,我不想听这些无聊的故事,把刀给我包起来吧。”姜寻适时打断销售员,向季玄易伸手,“亲爱的。”


    季玄易收回目光,将新的储蓄卡放到他掌心。


    姜寻以强迫症为由一起付了刀和手的钱,当着销售员的面把刀别到腰上,而后笑眯眯地问:“亲爱的,好看吗?”


    “好看。”季玄易的眼神柔和下来。


    姜寻满意地点头,头也不回地对销售员说:“那只手我就不要了,麻烦你帮我处理掉吧,谢谢。”


    销售员愣了愣,唇角扬起又被他强行按下:“……非常乐意为您效劳。”


    *


    细沙商行二楼是餐厅,姜寻喝了口酸甜的果汁,这才压住胸口不斷翻腾的恶心感。


    季玄易一边点菜,一边与他进行精神交谈:“你是故意买下那把刀,又故意让销售员替你处理断手?为什么?”


    “那人很在意那只断手……是在意断手,而不是在意刀。”姜寻解释道,“他的伪裝很完美,表面看不出端倪,但我可以捕捉到他的情绪波动,确切地说是精神波动,那波动中蕴含的除了对断手的关注之外,还有对这个地方的愤怒和怨恨。”


    季玄易了然:“你认为他会给细沙商行找麻烦?”


    “不能确定,只是有这种预感。”姜寻叉起一块蛋糕送入口中,两颊微鼓,像在嘴里藏坚果的松鼠,“你呢?能从他身上看出什么吗?”


    季玄易托着下巴看他吃东西,满脸的温柔爱意,演都不演。


    “他的确不是商行的工作人员,事实上,他是一个哨兵。”季玄易说道,“高级哨兵可以感知到比自己等级低的哨兵,即使他们隐藏了气息,也能有所感应。海蓝集市是不允许特殊人种存在的,向导只能以商品身份进入,哨兵这种破坏力强大的人形兵器更是被严厉拒之门外,每一个能瞒过这里的探查系统潜进来的哨兵,都不可能是来购物的,必定有着自己的目的。”


    “我们的目标是打探情报,至于他,如果他真的如你所说,非常在意那只断手,又伪装成细沙商行的工作人员潜伏进来,那么他的目的就只可能是……”


    两人对视一眼,在精神世界中异口同声地说:“报仇。”


    季玄易轻笑:“打探消息的联盟军方人员,火中取栗的边境走私贩子,藏在暗处觊觎安格莫利草提取液的暗流,向细沙商行复仇的亡命之徒……”


    姜寻叹气:“好多人啊……”


    “没事,反正最后都是要逮起来炮决的。”季玄易把一盘海鲜炒面放到他的面前,顶开那只原本装着蛋糕的空盘子,“多吃点,保持体力,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姜寻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停下伸到一半的叉子:“这里没有适合哨兵吃的食物,你饿不饿?”


    季玄易出门前趁换衣服的时候喝了半瓶营养液,闻言正要摇头,就见姜寻从随身的微型空间储存器里摸出一只饭盒。


    “这是我昨天出发之前做的炒饭。”姜寻将饭盒推到他面前,狗狗祟祟地说:“因为不知道要在这里待多久,所以我做了三十份,都放在高级保鲜盒内,委屈你吃几天同样的……”


    季玄易猛地抱住他,在他脸上重重亲了一口:“谢谢,我很喜欢!”


    姜寻被亲懵了,呆呆地看着占完便宜就揭开保鲜盒大快朵颐的季将军,半天也回不过神来。


    *


    “这是您的身份铭牌,是您的资格象征,请佩戴于左边胸口,拍卖会结束前不要摘下。”


    从门口服务员手中接过铭牌随手别于胸前,姜寻冷淡地点头,在一名女性引导员的指引下在第三排的中间位置落座。


    这場小型拍卖会的规模一点也不小,足可容纳两千人的圆形场地放置了一百套桌椅,显得这里空旷而安静,光线再一暗下来,所有来宾都被掩在黑暗之中,仿佛一个静默到诡怖的幽灵集会。


    没有人交谈,只有细微的呼吸与心跳声此起彼伏地回响,落在相较于普通人而言五感敏锐的向导耳中,让一切通过改变环境完成的身份、位置隐藏手段都没了意义。


    姜寻双腿交叠,下颌微抬,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富贵少爷的角色,婉拒了想要贴进自己怀里的女引导员,并让她替自己端着装有猩红液体的酒杯。


    场地内唯一的光束聚集于场地中央低于宾客座位的凹台上,仿佛一口暖黄色的光池。


    主持人与推着货物推车的工作人员走进台中,后者在前者清澈含笑的开场白中微微抬头,露出那张姜寻不久前才在商行一楼见过的面庞。


    姜寻摸了摸腰间的“装饰”短刀,呼出一口气。


    而在拍卖会场地的后门,秦霁看看一照面就被季玄易敲晕的细沙商行打手,再看看只用一台终端就选择性抹掉监控系统内他们三人身影的安瑟亞多,也长呼一口气。


    “需要我做什么?”


    “你的学生是今天的拍品之一,在暗中觊觎安格莫利草提取液的那批人肯定也在场地中。”安瑟亞多勾起嘴角,“你在这儿等着,等我们出来,就是用你把他们全钓出来的时候。”


    “打开我给你的军用终端的隐身防护功能,藏好。”对着秦霁,季玄易的语气还算温和,转向安瑟亚多后,声音就彻底冷了下来,“好了没有?”


    安瑟亚多最后敲了一通屏幕,冲他挑挑眉:“好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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