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李鬼遇李逵


    ◎啊!!!!有鬼啊!!!◎


    白复将他们领到了山顶,指准了山坳,元照星再三谢过。


    对于此次刷好感的行为,白复自觉很是满意,拉着一双儿女就要走。


    白容小声问:“这便走了?”


    白复亦小声道:“这山古怪得很,原来还有昊旬门几个活人,现在昊旬门也死光了,这就是个死山,处处是险,你我水平有限,不走还等什么?”


    谁知白忍手一甩:“我不走。”


    白复眼睛一瞪:“你闹什么?你要亲近金翅也不必选在这个时候,”他声音本就小,现在更小了一些,生怕别人听到,“若他们能安然无恙的出山,咱们再谋后来也不迟。”在白复看来,该刷的好感已刷尽,凡事讲究一个尺度,若要背上性命刷好感,那也不必。


    白忍正色道:“我不是为谁,只是为咱们灵泽族,为临凤山。我幼时的少丘山并不是现在这样,是真正灵气充沛的宝地,可不到数年,少丘山竟成了一座死山。少丘山与咱们临凤山比邻相接,想想如何不惊心。”


    “咱们现在可以走,可若不弄清楚究竟,等死气蔓延到临凤山时,咱们又该如何?”


    白忍一通话说下来,白复只好撇嘴:“你这话说的,我都不好走了。”


    白忍道:“父亲和哥哥走吧,我留下。一来论修为,我虽不济,但你二人加起来也不及我;二来父亲是族长,不能出事,若我没能回去,这新族长我便不与哥哥争了。”


    白复听得眼泪汪汪,白忍接着道:“可如果我回去了,论功劳贡献,新族长非我莫属。”


    白复眼角的泪花“嗖”地一下就收了回去。


    临下山前,白复拿出他压箱底的宝贝,一颗灵泽族供奉多年的灵珠,道此珠有快速修复伤势之功,修复受损的经脉和身体机能更有奇效。


    此珠送与他们,望他们能够对白忍多加照料。


    元照星和烛龙筋做法的做法,念咒的念咒,哪有工夫搭理,唯有华九微微一笑,接了过来,道:“必将尽我所能。”


    白复跟儿子下山时,还在絮絮叨叨:“我今日带的保身丸还是少了点,你也是,不知道多带些,加起来一共才那么点,也不知小忍够不够用?小忍这孩子,就是执拗,不如你嘴甜讨喜,但大事上却顶得上。”


    白容点点头:“妹妹可靠,有她是灵泽之福。”


    山头上,烛龙筋念完一段咒,断诵之时凑了过来,高兴道:“此珠是宝物,你好生放在心口处,于你修复经脉可有大好处。”


    谁知华九笑笑,将宝珠抛给白忍:“你家的宝物,好好收着。”


    白忍诧异:“这是我父亲送给你们的,可助你……”


    “不必,”华九冲她眨眨眼笑道,“它能好好护佑你就是它之功,况且我身负异宝,寻常之物伤不了我。”


    白忍愣了愣,她不是矫情性子,既然华九这么说,又晓得他们都是手段高明之辈,自己千万不能拖了后腿,便点点头好生收了起来。


    那边元照星一门心思要找青面鬼口中,放着金翅公主遗骨的山洞。


    少丘山顶既宽又平,一眼望去没有看见什么山洞。


    元照星将神思放出去三回,明明感觉到了呼应,却仍旧不得其门。


    他再三思索,然后摘了几片新鲜树叶在手中,口中念念有词,脚下踏步的同时,手中树叶随风而落。


    待到咒停步停,这时一看,所有树叶皆指向一个方向。


    他循着树叶所指,走到一处断崖,再往前就是万仞深渊,可仍看不见山洞在哪里。


    这时,点点微光从烛龙筋脚下的奇门阵中浮起,而后在半空中凝聚成一缕光束,直直照向崖壁。


    所照之处与树叶所指之处竟是同一个地方,山壁凹陷处的一处隐蔽洞穴,洞口极小,外头还用青草覆盖严实,亮光照过去,显现出不易察觉的较暗轮廓。


    “找到了!”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这会子忽然好大一团黑云压过来,把太阳正正挡住,黑云越积越厚,大得几乎望不到边,天地失色。


    远远的狂风猛刮过来,沿路百年大树皆连根拔起,他们这些人有些修为在身,尚摇摇晃晃,再下一刻,只怕也要吹落悬崖了。


    烛龙筋大惊:“不好,那夺命堑移过来了,快去洞中避一避。”


    正常来说,那山洞里是个什么情形,无人知晓,必是要先用灵气在里探上一圈,确定无机关无险象才好进入。


    可现在哪里顾得上。


    元照星手指颤抖地将洞口的杂草剥开,*身后几人鱼贯涌入。


    这洞口看着小小窄窄的,未想里面广袤深大,阶梯盘桓、层层叠叠,一眼望不到头,恰似古书中的天梯接云洞一般,竟是别有洞天。


    白忍叹道:“好大的山洞,不像是天地形成,倒像是有人特意为之。”


    自从进入山洞,元照星便觉感应越来越强,他放出神思,跌跌撞撞往里奔去。


    这大山洞往里更有几处小间,元照星直直奔向一处,谁知他刚到小间门口,反被罡风刮倒,撞飞回来。


    他正心潮激荡之际,受阴毒罡风猛地一冲,全身真气奔腾无序,到处冲撞,他终受不住,低头呕出一口血。


    白忍面露不忍,将怀中灵珠拿出给他,谁知他似不认人了一般,将灵珠一扔,出手就向白忍砍去。


    白忍伸手来挡,数十回合下来,却不是他的对手,看他状似疯狂,不免心下惶惶,就怕要办的事还没头绪,先死在他手里。


    华九乘了空当,抢到他面前,元照星半醒不醒地看见她,蓦地住手顿了半晌。


    华九迅速塞了两颗清心丸至他口中,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好在她动作迅速,邪气凝聚不多,元照星渐渐恢复清明。


    让他在原地略作休息。华九缓缓走到那洞门前,仔细一看,果真有几道彩光笼罩于门上,又似流水一般滚动,若隐若现。


    此物华九从未见过,不像是阵法,反勾起她的兴趣,想伸手摸上一摸。


    谁知手刚伸出去,就被烛龙筋打落,他叱道:“你也不知这是什么,就敢瞎碰!”


    华九问:“师父知道?这是什么?”


    白忍将灵珠捡起,又仔细藏回怀中,也道:“这东西怪好看的,是什么?”


    烛龙筋叹道:“你们小孩子不知道也不奇怪,这玩意看着好看,其实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用吾陆神器之一的燕卿壶的毒液做出来的,外有纯阳罡风,内有剧毒。”


    他看了看元照星:“这小子是金翅,亦是纯阳之体,两相排斥对冲,他又未有防备,才会被激出了伤。也好在金翅是最接近神的妖族,一身金羽如铜墙铁壁,这才只是受了点伤,若是旁人只怕早就死了。”


    燕卿壶?华九想起燕卿壶还在自己的乾坤袋里,它受了玉堂霜滋养,短时间越发的油光水滑,常日昏睡不醒。


    元照星问:“那该如何突破?”


    烛龙筋摇摇头,啧啧舌:“不好办,罡气如刃还有剧毒,偏偏它又不是个阵,不能用破阵的办法。”


    元照星往指尖凝了一团白雾,再往其上做了个屏障,对着洞口一甩。只见白雾骨碌碌滚将过去,却在碰到彩光时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看来以灵气做盾也不可行。


    华九想起了双影扇,真是巧,瞌睡他就来送枕头,双影扇在这里正用得上。双影扇扇骨是千年赤玉。


    千年赤玉是个好东西,由天然的岩浆内火煅烧千年,灵性十足,还是最好的炼化之器。


    她拿着双影扇略略在彩光之中晃了一晃,果然粘上一些细密的水珠。


    这些水珠在赤玉之上,不到一刻钟全部炼化。


    跟她自己炼化这毒比起来,真是既快速又省事,果然宝物好使。她凝神细细辨看,又是跟异兽体内一模一样的毒。


    华九走到一边,抽出乾坤袋,使劲大晃起来,终于把燕卿壶晃醒。


    “天塌啦,凡夫俗子暴殄天物,用了你的神仙佳酿做门帘,你不看看吗?”


    燕卿壶一脸蒙圈,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这一刻不明白不要紧,下一刻它就明白了。华九指着门洞处说:“你看,堂堂天庭宝瓶,元君之物,竟然在凡世做起了毒门帘这样上不得档次的勾当。”


    燕卿壶听得心头火起:“哪个王八……”一语未完,它看清了彩光,“那不是我的毒液。”


    华九当然知道这些毒液与燕卿壶的毒液稍有不同,可现在却装作不知:“你说不是就不是吗?明明就一模一样,我看着一样,旁人必定也看着一样,大家都说是你做的,众口铄金,我看你日后回了天庭,还怎么有脸去见其他神瓶,怎么有脸去见神女?”


    听华九一言,燕卿壶大惊,深以为然,它心心念念的就是要重回天庭。


    这可不行,不能叫那家伙坏了它的声誉。


    燕卿壶立刻道:“把它拆了,马上拆了!”


    华九道:“你说得简单,这毒这么厉害,乃是神仙佳酿,我等凡人一碰就死,怎么拆?”


    燕卿壶气得大喊:“那是狗屁的神仙佳酿,我给你几滴蜜露,你拿着撒将过去,保准是李鬼遇到李逵,立马让它现出原形!”


    华九接过几滴蜜露,照着它说的抛撒过去,果然那些彩光竟好似有眼睛一般,看见蜜露如老鼠见猫,自己就四下里消散了。


    华九拍拍手:“果真好使。”她凑到燕卿壶跟前,笑道:“既你是李逵,那李鬼的来历可否同我说说?”


    燕卿壶本还在得意洋洋,可一说起这个,就闭目闭嘴,装作睡了过去。


    气得华九直拍乾坤袋:“别一说起这个就装死,堕了你的威名!”


    燕卿壶充耳不闻。


    彩光已消散,小洞门便可进了。


    华九本要走在前头,元照星一把拽住,将她拉到身后:“这里面还不知有没有什么机关险处,我在前头,小心为上。”


    白忍紧跟在华九身后,眼睛看着他二人交握的手。


    虽然她多在族中之事上用心,但到底也是少女心肠,见金翅生得又俊,修为又高,如天神一般帮他们抢回了灵泉,自然便对他生出了几分小儿女的心思。


    可金翅一直冷冷冰冰待她,父亲提出亲事也被他一口驳回。她自诩各处不差,为何金翅却不喜她?现在忽然看破了他的心思,原来早有心上人,一时之间不免有几分落寞涌上心头。以至于毒针射过来,待她察觉时,躲避已来不及。


    华九一鞭子将毒针打偏,将她拉过来,“你没事吧?”


    白忍如梦初醒,忙摇摇头:“没事,”她咬咬唇,“对不起。”


    华九道:“这有什么可说对不起的,此处危险丛生,此时我救你,下回你救我,实在是正常不过。”


    这里的确危险丛生,一步一险。走到门洞里,本以为能看见金翅公主的遗骨,谁知这里头只有一具巨大的棺椁。


    打开棺椁后除了射出的毒箭,再没有别的东西。


    空荡荡的大棺材,仿佛咧开嘴在笑,讥讽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最终什么也没寻到,一场空。


    华九左右看看,道:“旁边还有几个石洞,要不我们去那边看看?”


    元照星却不动:“就在这里。”


    烛龙筋指诀一算:“寅木生离火,坎水却困于震位……易时相序,亟心上首,乱了,太乱了,这里的阴阳时序乱七八糟,必有根源。”


    虽他二人极是笃定,但这里四壁空空,一眼望穿,什么也没有。


    白忍忽然一阵惊呼,竟是在棺材侧面发现了一行小字。


    当看清上面的字迹时,外头夺命堑已是刮到了这处悬崖,如鬼嚎一般的狂风在不远处呼啸,端的是尖锐又凄厉。


    四个死字,如今这里他们一共四人,白忍思及此,顿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头顶。


    “呸!”烛龙筋如何能忍,“关公门前耍大刀,爷爷我做阎王都做了好几年了,死也死透了,还能怕这鬼棺材?”俗话常说,棺材通黄泉。烛龙筋现在是一想起黄泉就膈应,那地方不是人待的,他天天嚼蜡,好几年了,连点子油荤沫子也没尝过,实在难受。越想越气,气到后来忍不住上前对着棺材就是一脚。


    谁知那棺材是用极坚硬的材料制成,他这一脚踢下去疼得自己嗷嗷叫。


    华九用真气凝出一把大锤,拿着大锤走到棺材前就是一顿咣咣砸。


    白忍这辈子一直循规蹈矩,只想重振灵泽一族,所以她也是老实人。


    老实人碰到这样的场景,硕大的棺材,似乎预示命运的死字,只会胆战心惊,躲着棺材走,打砸棺材之举是想也不敢想的。


    今日忽然跟这群疯子在一起,她尚有些不适应,连连退步。


    世间之事多在意想不到。她意想不到烛龙筋会去踢棺材,也想不到华九会变出个锤子去砸棺材,她更没想到砸了两下,竟从里头砸出一个人来。


    华九手一顿:“大师兄?”


    白忍离得远,看不清棺材内部,只看见一个美男子的头从棺材里缓缓升起,对着华九一笑:“好巧,我又找到你了。”


    白忍:“啊!!!!有鬼啊!!!”


    第82章 我与师兄情分非常


    ◎我越发喜欢你了,我也可以叫你姐姐吗?◎


    是人不是鬼,正是万源宗大师兄林昨暮。


    华九亦受惊不小:“你……你怎么来了?”


    林昨暮从棺材里跳出来,“我们原在昊旬门附近分开查探,不想夺命堑移了过来,只好立时分作四散逃命,我在屋子里寻到一狭窄地道,顺着走过来便到了这里,正好遇到了你们。”


    华九一听大惊:“无思岂不是有危险?”她刚才在昊旬门时听到了无思的声音,因着还有别人,不好出来相见。这时听闻夺命堑一去,她若避不开,岂不是危险重重?


    她拔腿就要走,被林昨暮拦下:“你放心,无思师妹有常真师叔护着,我亲见已往山下去了。”


    华九这才放下心,对着林昨暮又有几分尴尬。半个时辰前,她还在拿炸药炸他,半个时辰后两人又见面了。


    元照星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生生夹在二人中间,拉着华九小声道:“这林昨暮可不是什么单纯好人,他明明是自己一无所获,说不定就是冲着咱们那画来的。”


    华九还未说话,林昨暮便伸出手,“来少丘山一趟,我也并非全无所获。”他摊开手掌,手心里赫然躺着一片干枯的叶子。


    叶子已然干透微微发黄,蜷缩起来皱巴巴的样子,可华九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就是画中妖兽所食用的怪草。


    “你这东西在哪里找的?”


    林昨暮收回手,浅笑着倚着那大棺材,既无恐惧也无嫌弃,好似倚着门窗一般自然,他看着华九,缓缓道:“几年前,突如其来出现了一批变异妖兽,袭击各大门派,异兽十分厉害,各门派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其后便有传言,说是飞素宗华九真人炼制毒药,豢养出了这些异兽,所以才有后来数十门派围剿飞素宗。”


    “奇怪的是,飞素宗没了,可接下来几年,异兽不仅没少,种类数量还越来越多,凶兽肆虐,民不聊生。我一直在寻其根源,直到刚才在昊旬门遇到师妹,我才知道,你我其实志同道合,是一路人。这树叶,我不止一份,而是两份。这份是我在昊旬门一处隐蔽的灰烬里寻得。”


    华九急问:“那另一份?”


    林昨暮皱皱眉:“师妹可还记得我在太威派别院之中晕了过去?”


    华九点头,她当然记得,林昨暮当时为诱灵所害,邪气冲顶便失了神志,难道此事还另有乾坤?


    林昨暮道:“说来正是匪夷所思,另一份是当初那个太威派的小童递来给我,可当时我身子不适,来不及问他便晕了过去,待醒过来再要追问时,他们说那小童已被妖魔杀死了,太威派之中一时断了痕迹线索,只能先从昊旬门来查起。”


    华九蹙眉,昊旬门里有人作画画出了怪草,林昨暮又在灰烬里找到了干枯的草叶,难道这怪草在昊旬门并不奇怪,而是上下皆知的秘密?她越想越是心惊,如果这怪草与昊旬门大有关联,那么变异的怪兽或许也与昊旬门大有关联?更有甚者,太威派又是否牵涉其中?


    那魔君的厉火呢?厉火蕴含蓝毒,又受到浩瀚星力的淬炼,厉害得不得了,难道是魔君为了提升厉火的威力,盯上了蓝毒,所以让人把昊旬门杀尽了?


    她想到此处,手指几乎发抖,上一辈子扣在她头上的蓝毒,虽仍是迷雾重重,但目前所知所指的根源竟是在这里。


    元照星轻轻握住她发抖的手,温热从相触的掌心传来,似一股暖流,安抚她紧绷的神经。


    华九回神,听到元照星一声冷笑:“谁跟你一路人,想瞎了你的心。”


    林昨暮冷冷地盯着他二人交握的手,道:“是不是一路人,师妹自然比你明白。”


    他的弦外之音华九的确明白。


    如今变异妖兽越来越多,越来越强,众多修士渐渐难以相抗,修士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普通百姓,是如何的水深火热,艰难度日。


    原来林昨暮也心存有疑在追查,他身后有万源宗有梁王府,出世入世的势力皆不弱,有他相助凡事都会方便几分,不像她上一次,孤单无依,一盆脏水就淋得她无法起身。


    华九看着他,要笑不笑的:“师兄可想好了,要与我们为伍?”他们一群人,有的是妖,有的是妖女,多为正道所不齿,而林昨暮是毋庸置疑的正道之光。


    如果有一天,叫人发现他与妖女华九为伍,他这正道之光是决计做不下去的。


    不仅如此,届时万源宗和梁王府会如何施压,可想而知。


    林昨暮道:“我修道只修心道,随心而为,从不后悔。”


    他都这样说了,况且加上他是利大于弊,华九便不说什么,只盼着他与元照星二人之间能消停些。


    烛龙筋倒还罢了,照样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不置可否。只是白忍听得他是正派人士,微微皱了皱眉。


    林昨暮客气有礼地同几人见过礼后,这才问华九:“方才师妹在捶这棺材?”


    华九这才想起来,刚才她见师父与元照星都坚定地说关窍就在此间,可这里头除了这口棺材再没有别的东西了,她便想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索性先砸碎了再说,谁知竟把林昨暮砸了出来。


    “师兄在地道里可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林昨暮道:“内里昏暗,方才并未细看。”


    行吧,华九复又拎起大锤对着棺材砸过去。


    林昨暮见状,问也不问,跟着幻出个大刀,也同她一道劈向棺材。


    烛龙筋斜眼瞟元照星一眼,不阴不阳小声道:“看看人家这眼力见。”


    气得元照星七窍生烟,越发认定林昨暮不是什么好人,专会做面子事。


    元照星入少丘山来,连受两回伤,伤伤皆不轻,就算金翅恢复快于常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如常,他咬牙忍着剧痛,愣是幻出一根长棍。


    白忍也连忙跟着幻出武器跟过去砸棺材。


    倒是烛龙筋一脸悠闲地瞅着他们使力气,自己背着手,手指不停地在石壁上画些什么。


    棺材再坚再硬也不可能抵住四个人的锤击,不多会儿便碎成粉末。


    就在这一刻,变相突生。


    碎裂的棺材骤然爆出幽蓝火焰,烈火轰雷,躲也躲不及。


    林昨暮手上被溅到火星,立刻被烧焦了皮肉,欲往后躲,却见大火烧起,映得山洞亮堂堂,石壁里似乎窜出众多魑魅魍魉,张牙舞爪地向他们扑过来,心神兢惧之下,只要往后退上一步,必定就被大火吞噬。


    真是进不得退不得,正值惊心动魄之际,幸而从四周的石壁扑出一阵细密寒雾将他们挡护在其中。


    这并非厉火,而是普通的火,只烧了一阵便歇了。


    烛龙筋这才走过来,“啧啧”叹道:“年轻人,做事冲动不思虑周全,要不是我,你们今日都得交代在这里。”


    华九很是捧场:“我素来晓得师父最厉害,任他们说什么卞城王聪灵,泰山王机敏,在我看来,他们这些豪杰皆不及师父半分!”她说得认真,诚心诚意。


    烛龙筋也信了,忙摆摆手:“那也不至于,不至于。”他心中爽快不已,面上却不显,毕竟同僚之间的拉踩不好摆在明面上,不然今日刚踩完,明日再见面,多尴尬。


    林昨暮笑道:“前辈技高心细,虑无不周,的确是我等效仿之表率。”


    烛龙筋笑得见牙不见眼:“当不得世子谬赞。”


    元照星重重地,冷冷地大哼一声,越过他二人走向那被烧得焦黑的坑洞。


    棺材已被烧成了碎渣,地上赫然一个黑黝黝的大洞口,往里望去,甬道一直蜿蜒向下,林昨暮方才就是通过这条甬道到的这里。


    元照星站在这里,只觉得与母亲遗骨的感应如巨浪汹涌,他再不迟疑,迈腿就要踏入,就在这时,他似看到甬道之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顿时厉声喝道:“什么人?”


    传出来几声空荡荡的回声,无人应答。


    烛龙筋快步过来,跟着往甬道一望,黑黝黝的,几乎垂直往下,里头隐有雾气蒸腾而上,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忽觉眩晕,脚底一滑,幸而华九在旁扶了一把。


    “师父怎么了?”


    烛龙筋摇摇头:“无事,如今我只是虚魂,离地府太久了,这里又阴阳失调,致我有些不适罢了。”


    烛龙筋如今是阴魂,他感受不适,想来这里是阳气大盛。


    金翅正是纯阳神鸟,其遗骨长期摆置于此,又有星辰之力加持,此处的确应是阳气过盛之局。


    要破这局面,就必须将遗骨与星辰之力剥离开。


    烛龙筋硬要同元照星一道顺着洞口下去,可他一到道口便脸色苍白冷汗淋漓,站也站不住。


    华九将烛龙筋扶到一边:“师父快些歇歇,那里头我替你去。”


    烛龙筋不依:“瞎胡闹,星辰之力岂是好玩的,就你现在这破破烂烂的身子,根本抵不过三分的星辰力。”


    华九却笑道:“我是师父的徒弟,自从学呼吸吐纳功法时,魂体就吸收了烛龙筋之力,不至于如你说的那般不济。”


    烛龙筋仍不放心,这时元照星道:“有我护着姐姐,她定然无虞。”他本打定主意再不叫她姐姐的,可林昨暮一来,他就乱了阵脚。


    林昨暮什么都好,还有个未婚夫的名头,他却什么也没有,一声姐姐好似就拉近了与她的距离,不再遥不可及。


    林昨暮道:“我也去。”


    “不行。”华九想也不想就拒绝。


    她犹记得在幻境之中时,他二人再加上段升,与其说是在杀恶狗,还不如说是在互殴,搞得人比狗狼狈多了。


    那时候好歹还是在师父可控的幻境里,胡闹一些尚无大碍。可现在这通道里是个什么情形?刚才元照星看见的人影又是谁?魔君还会不会搞什么幺蛾子?一切都是未知数,合该步步谨慎,一下也错不得。


    她深知他二人的德性,要他们互帮互助起来,那是无论如何也难实现的,那不如分开,求个安宁。


    林昨暮未想她竟果断拒绝,一旁元照星目露得意挑衅,真是气煞人也。


    华九将林昨暮拉到一旁,道:“我跟照星还有小忍下去,我师父就拜托师兄了。”


    她见林昨暮俊脸冰霜,晓得他定然不痛快,又道:“我师父情况不好,师兄同我情分非常,必须交给师兄这等亲近之人,我才放心。”


    林昨暮实在好哄,只她这一两句话,深厚的冰层就有微微开裂的迹象,华九立刻又补了一句,“况且那下面许是危机四伏,有师兄在此做策应,我更是安心了。”


    这话让林昨暮有几分耳熟,每每梁王出征,亦对梁王妃如此嘱咐,虽说现在略有颠倒,听在耳中却是极合心意。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华九认真万分,就差赌咒发誓:“真真,一万分的真。”


    便再信她一回,她定是极重他,极信他方有此言,林昨暮拨云见日:“师妹放心,我定不负你所托。”


    元照星看见华九几句话,就将林昨暮说得云开雾散的,心道华九定是同他说了什么好话哄他,转念一想,她既能同林昨暮说,也能同他说,那些什么最喜欢他的话,是不是也是在哄他?他正是患得患失之时,一时间灰心不已。


    元照星不再说话,冷着脸第一个下了地洞。


    白忍走在中间,华九在最后。


    地道之中阴暗逼仄,窄得只容一人通过,稍不留神肩膀就会擦到两侧冰冷黏腻的墙壁。


    白忍爱干净,走得极为小心。后头华九时不时轻叩石壁,传来咚咚的闷响。


    白忍轻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华九道:“这样狭窄的通道决计是藏不住人或物的,刚才照星在洞口就看见了人影,我想这两侧石壁必然是有处暗门。”


    白忍道:“若是他已顺着这地道从那头跑了呢?”


    “大师兄方才说夺命堑已到了那边,他不会自寻死路去碰夺命堑。”华九一转头瞅见白忍脸色奇怪,“你这是怎么了?”


    白忍咬唇:“其实自下地洞开始,我就莫名有些不安。”


    灵泽是在广阔天地间翱翔的鸟儿,初入这狭窄逼仄的地道之中,一时有不惯也正常。


    华九握住她冰冷的手:“放心,咱们三人齐心互助,管他什么妖魔皆灭做齑粉!”


    她说得极有气魄,莫名就让人信任且安心。


    白忍跟着一笑,心中的不安消散不少:“我越发喜欢你了,我也可以叫你姐姐吗?”


    “不行!”说话的却是元照星。


    元照星一直小心谨慎又别别扭扭地走在前头,华九一直不来哄他。


    她明明晓得他生气,现在有了林昨暮,就连句假话都不愿同他说了,元照星正伤心气闷不已,忽听到白忍说要叫她姐姐,顿时眼睛扫过去,难不成就连白忍也要排他前头了?


    就在这时,他忽瞥见墙上若有似无的一条细缝。心中一动,真气凝足在手上,用劲一推,果然“哄啦”一声,隐藏的暗门瞬间被轰个粉碎。


    暗门之后竟是这样一番天地,三人皆被眼前之景震在原地。


    第83章 臀上生花?


    ◎你确有几分聪明,只是太晚了◎


    找了好久的金翅公主遗骨就在眼前。


    这处石室比刚才的石洞还要大得多,内里高高矗立了二十八根石柱,按着二十八星宿的位置排列。再往顶上,破开了一个洞口,万千的星辰之光由此而入,将石室照得灯火通明。


    数百根的白骨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交叠起来,悬挂在石柱子之间,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张约有七丈长的巨弓。


    原来这便是沐浴在星辰光芒之中的金翅遗骨。


    白忍忽然受不住跪下。


    金翅是最接近天的神鸟,是妖族之王,与天地灵气相通,它对于其他妖族有着天然的威压之力,如今受星辰力多年淬炼,更是凌厉无比。


    华九忙握住她的手腕,将自身灵力一点一点缓缓传输过去,暖流一点一点缓缓又温柔地帮她破开威压之力,待到手能动了,她飞快取出随身带着的小壶,喝上一点子灵泉水,这才好多了,“多谢华姐姐。”


    另一边元照星已然泪流满面,昭延待他并不算十分温柔,会非常严厉地教他功法,在他练不好时,也会受到极其冷酷的责罚,可昭延也会偷偷在夜里替他涂抹伤药,教他一切生存的本事。


    那黑暗痛苦的两百年里,他与母亲相依为命,今日再见,她却成了一副枯骨。


    魔君真是好狠的心肠,人死了也不放过。


    元照星脚尖一蹬,高高跃上石柱顶,想要将母亲的遗骨取下。


    白忍灵觉最是敏锐,就在元照星的手即将碰到遗骨的那一刻,她大喊一声:“小心!”


    华九一直心神警惕,此时比元照星反应更快,甩手便是一道灵力飞过去,击飞了刺向元照星的冰刀。


    可冰刀不止一只,从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刺过来,元照星速速幻出一道屏障,却仍有未及之处,一柄冰刀狠狠扎入他的脚踝,鲜血汩汩。


    华九又急又痛,认真看了看四周,对元照星道:“你别着急,这里应是暗合星宿的排布,叠加了好几个阵法。要取遗骨,必要先将其上附着的星辰之力卸去,不然遗骨与星辰力两厢合力,等于四面八方都是暗器机关,咱们无论如何也落不着好。”


    元照星也知自己是冲动了,跃下高柱:“我听姐姐的。”


    此处的阵法之多之杂,叠加之巧妙,令人啧啧称奇。


    时间不多,她来不及仔细一个个揣摩拆解,只是粗略掐算一算,这里大致是以石柱为基点,按照二十八星宿的顺序排列的既济又归藏的格局。


    巧妙地引入至阳的金翅遗骨与至阴的星辰之力,借着星宿的既济格局将二者之力再合作一处,历经多年,这才能淬炼出可烧神佛,极为厉害的厉火。


    两者相合多年,要剥离谈何容易。


    三人站在三个方位,集三人之力,试图将遗骨之上的星辰力一点一点剥离,两股灵力激烈交锋,掀起狂风阵阵。


    烛龙筋并未夸大,星辰力之强,莫说华九一人,如今就是他们三人合力也难抵抗,一个个冷汗淋漓,心神激荡不稳。


    高柱发出嗡鸣声,距离遗骨最近的那根参位的高柱,开始左右晃动不止,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它若砸下来,一个不好,就会把遗骨砸成碎渣。


    "巽位偏移三寸!"华九甩出长鞭卷住即将倾倒的柱子,"剥离已经开始,多加小心!"


    站在巽位的元照星按照华九之言,顶着巨压,艰难地往旁边移了三寸。


    遗骨之上的混沌漩涡骤然扩张,两种能量如同交颈的蛟龙冲天而起。


    白忍修为较浅,再受不住,喷出一口鲜血。


    华九见状忙将她所受之力再承接过来三分,可是自己也快受不住了,腥热在喉头翻涌不休。


    好在这时,遗骨之上的亮光渐渐黯淡,星辰力已被他们卸去了一分,华九一喜:"照星,把角宿位的柱子毁掉!"


    元照星并指如剑,剑光直直刺向角宿位的石柱,华九手中的长鞭同时一甩,高柱被生生拔出来撞向斗位的石柱,两柱相撞,碎渣一地。


    三根柱子同时被摧毁,阴力与阳力形成的混沌漩涡突然停滞,元照星趁机将灵力幻化出来的长剑往混沌处一扔,那是与遗骨一般无二的纯阳金翅之力,比遗骨更多了活人生气,在触及到最中心的瞬间,一声清越的凤鸣响彻云霄,阴阳两色能量如同被利刃劈开的海浪翻滚了半晌,随后无数星辉慢慢黯淡下来。


    “成了!”三人皆是大喜。


    可笑意一瞬,一瞬过后,万千星辰不知缘何,又突然暴涨刺目起来,在遗骨之上凝出数个极亮的光点,这些光线相互交织,将整个石室尽包裹在其中。


    同时,一条条粗亮的黑链子从石柱的基石处破石而出,如黑蛇一般在地面上蜿蜒交汇。


    “不好!”华九眉头一皱,“这是天罗地网!”


    阵法交叠,在石室受到攻击后,自动触发了另一种攻击阵法。


    在上交织的光线与在地蜿蜒的黑锁构成了阵法中极具杀伤力的“天罗地网阵”。


    天空地面,遍张罗网,这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将他三人牢牢困在其中,谁能逃脱?


    明明是光明透亮之地,却让人感到寒意森森。


    一道光柱直直打到白忍身上,将她定在原地难以动弹。白忍实在心累,刚刚是被遗骨威压压得不能动弹,现在又是被星辰力定在原地,从来讲究礼仪友善的她也忍不住骂了一句贼老天,柿子专拣软的捏。


    天罗地网阵即将阵成,趁着尚有一条缝隙,白忍又距离缝隙不远,华九跑过去,凝足了真气将她往外一推,用蛮力破了禁锢。


    这是情急之下不得已的做法,神力岂可暴力破除,果然星辰之力向华九汹涌反噬,她感到心口猛地一下锐疼,而后被大力拍飞。


    元照星飞身来接,有他相助,两人堪堪站住。


    白忍在破除了威压的那一刻,立即借力就地一滚,谁知还是晚了一步,撞上了阵壁,一丝缝隙也无。


    天罗地网阵成。


    三人还是都被困在了其中,浓重的黑雾从四面八方涌来。


    “怎么办?”白忍退回到华九身旁,她少遇这样惊险的局面,心里不由得有些惶然。


    华九稍提灵力,却觉周身灵力仿若陷入泥沼,运转困难。她甩出几张照明符,却在碰到黑雾的那一刻被吞噬湮灭。


    “这天罗地网阵,乃是以天地至灵之气为引,符箓之力为基,构建出的一张无形的巨网,被它拢在其中的人,都会被迅速吸干灵力血肉,最后余留一副枯骨。”


    元照星问:“可有快速破阵之法?”


    华九摇摇头:“我不知道。”


    三人之中,唯白忍修为最低,又受过伤,灵觉更是敏锐,她清晰地感受到身体里的灵力在一点点消散。


    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白忍道了一句:“捂上耳朵。”而后后退半步,猛吸一口气,发出苍鹰裂空般的长啸。


    这是灵泽一族最厉害的绝技,空明九转,将强烈的灵气蕴含在百鸟鸣叫之中,三转裂石、六转摄心、九转碎魂。她目前已练成七转,其声可碎丘断河。


    华九先前虽已得提醒,捂住耳朵,声量稍减,劲气却不减,她感到耳鼓咚咚,头晕胸闷,晃了几晃方勉强站立住。


    阵法之中亦掀起大风,连黑雾也吹散了不少,吐出来的大量灵气撞在石柱上,阵壁之上,噼里啪啦地爆开,将石柱炸碎不少,落下一地碎片。只是阵壁泛起几层涟漪后,又归于平静。


    不行,白忍又呕出一口血。她刚刚勉力而为,使出的空明九转已强行达到了八转边缘,远超自身所能承受的极限,却不想这阵法半点无伤,真是厉害。


    华九飞快喂了她一颗补心丸,将她扶到一侧,“怎么样?可很是不适?”


    白忍倒是笑笑:“说来却是因祸得福,我先前练聚灵诀不得要领,累积了些淤血堵在心口,这次都呕了出来,虽说受了点伤,却也畅快许多,何况我还有怀中灵珠,不算受伤*太重。”


    华九点点头,转而沉声道:“此阵吸收灵力,多少灵力打过去都会被它吸收殆尽,反者道之动,越是强行破阵,它越加速吸收你的灵力,反而加固阵法,可若不破,”华九顿了顿,“依旧会被这妄境侵吞神识。”


    白忍忍着痛,哑声说道:“这般说来,咱们岂不是没有生路了?”


    华九沉吟半晌,方道:“若师兄感到不对,立时过来援救我们,或许能有一线希望。”


    只是这希望亦是渺茫,他们刚刚下来不多时,林昨暮又怎么能及时察觉到不对劲。


    听华九提起林昨暮,元照星面色霎时黑了下来,冷哼一声:“我却不信!”他屏气凝神,高高跃起,站在石柱顶,手中幻出灵剑,手腕一抖,长剑嗡鸣,刹那间,千百的剑光从四面八方席卷而出,他大喝:“破!”所有剑光都猛地劈在一处。


    他的灵力刚猛锋锐,利刃一般直直插入阵壁,果见那阵壁之上隐有裂痕,地上的锁链也叮叮当当震动起来,狂风呼啸,好似能感觉到阵法的摇晃不稳。


    华九神色紧张,白忍也面露喜色,可希望却仅仅来了不到半刻钟,又麻利地溜走了。


    阵壁贪婪地吸收了剑光中的灵力,一眨眼的工夫又恢复如新。


    二人难抑心头沮丧,忽然看见地上的黑链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缠作一起,如同做出攻击状态的蛇一般,前部高高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元照星卷起来,往地上重重一甩。


    一切发生得极快,电光火石之间元照星已狠狠摔落在地,华九忙奔至近前,却见他仰躺在地,身下鲜血直流,眉头深皱,牙关紧咬,样子很是痛苦。


    华九连忙小心翼翼地要将他翻过去查看伤势,却被他一拦:“不用。”


    “血流了一地,再不止住,纵使是神鸟有百升血也受不住。”


    谁知元照星仍然抗拒,只是唇色渐渐青乌,说话也越发费劲:“真真不用。”


    “不用什么不用,你不仅流血还中毒了,想活着将你母亲的遗骨取回去,就老老实实地让我看一看。”


    元照星还想再拦,手上却没了力气。


    华九将他翻转过来,这才知道他刚才为何屡屡相拒。


    一枚石片正正扎在他的屁、股之上,石片乌青发黑,一看就淬了毒。


    这时华九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一想他们三人在这里被困,一时间也联系不上师父和林昨暮,若是他们自己还伤的伤,中毒的中毒,只怕就更没希望了。


    华九道:“你莫害臊,我赶紧给你抹上解毒药,咱们得尽快协力破了这天罗地网,时间越长只怕越是凶险。”


    元照星闷头趴地,“嗯”了一声,随后想起什么又大喊:“白忍你转过头,不许看!”


    白忍被他这一嗓子喊得脸色羞红,她本就转过了身,头未回,嘴上回道:“我没看!你还以为你那屁臀上生花?有什么好看的。”


    元照星千恨万恨,恨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受伤是家常便饭,他并不怕,可今日这样的屡受大辱,先是在夺命堑里被烧了个精光裸身,现在又要在屁、股上药,真是前所未有。


    大丈夫露胸露背都该坦坦荡荡不矫情,可偏偏是屁、股,便是在魔域,最豪放的野鬼,也不曾光着屁、股在路上让别人看。


    他又是羞愤又是沮丧,他非林昨暮那等看着就寡欲之人,自然想过与华九坦诚相见之时,可那必然得是最好的自己。


    想象太过美好,反倒映衬现实太过残忍,实际上的坦诚相见,是他被烧得跟一只烧鸡一样,然后屁股上又破了个大洞。


    华九掏出解毒膏,小心将他裤子褪下。当初夺命堑受伤时,她大面积替他抹药,那时他还是鸟儿的模样,她虽也有一点点羞意,倒也还好。


    可现在元照星是人的模样,一个大男人的屁、股正在眼前,这体验于她也是第一回。


    药膏微微发凉,她抹上去,元照星便是一抖。


    华九本专心替他涂药,谁料杂念却一个劲地往她脑海里钻,之前他是鸟的模样时还不觉得,如今再看,实觉这臀部挺翘,肌肉紧实,真真是个好臀。


    一点子解毒药涂下来,两人皆是双颊绯红。


    这边药涂完,白忍走过来,“华姐姐,依你看咱们该怎么办?”


    元照星本就气闷,再听到一声姐姐,更是应激,华九是他的姐姐,别人凭什么叫:“叫什么姐姐,你都快两百岁了,不知羞。”


    白忍顿感莫名:“你比我还老,你为什么叫姐姐?”


    虽说此时形势严峻,但她这话一出,华九当真想笑,只是又怕笑出来更惹恼了元照星,只好忍了回去,把话题绕回正路:“凡是阵法都该有一个或数个阵眼,这天罗地网也不应意外,唯一的生路在于找到被藏起来的阵眼,只要能将阵眼毁掉,此阵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她道:“只是我刚才看了许久,尚未找到阵眼之处。”


    她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一阵大笑之声:“你的确有几分聪明,只是太晚了。”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最重要的是如雷震耳。


    直到来人身影出现在壁门,果然是他。


    华九相信元照星不会看错,这地道之中定然有人,也猜想过许多人,却没想竟然会是他。


    第84章 豺狼当道


    ◎华九,你们死了◎


    郁舸大笑着大摇大摆走进来。


    华九双臂抱胸,面无表情等他笑完,方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天下第一大派里鼎鼎有名的独臂大侠。”


    以郁舸的心胸,听她这么语中带刺,本该勃然大怒,谁知他竟也转了性,丝毫不见怒意,依旧笑意满脸,“你们马上要死了,口齿之论我便不同你计较了。”


    元照星冷冷道:“只怕你死我们前头。”


    郁舸闻言“哈哈”笑了两声:“我先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若想等着上头的林昨暮来救你们,就趁早死了这份心,他已早你们一步去了黄泉了。”


    华九闻言脸色一变:“你这话什么意思?”


    郁舸心情好,话也不少:“意思是我刚把他们杀了,现在又赶过来杀你们。”


    “杀了他们?就凭你?”不仅华九狐疑,就连极不喜欢林昨暮的元照星也是满脸写着不信。


    郁舸不急不躁,指尖爆开一朵幽蓝色的火焰,阴暗一笑:“有了它,什么林昨暮林今暮的,都得是爷爷的手下亡魂。”


    华九心头大震,心道他为何会有厉火?果然太威派牵涉其中,只怕还所涉不浅。


    她有心套他话,面上不露分毫,只是嗤笑:“你这幻术变得不错,只是变变幻术就想杀了我师兄,我劝你还是尽快吃药吧。”


    她屡次出言讥讽,郁舸本不是宽厚的性子,就算心情再好,如今也有几分愠怒:“这可是连神仙都捱不住的厉火,他林昨暮算个什么东西,一把火过去自然把他烧个魂飞湮灭。”他说完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将指尖的厉火往石壁一甩,须臾间那处石壁就被烧出个森然大洞。


    白忍是第一次见到厉火的厉害,吓得面色骇然。


    郁舸脸上复又挂上笑意,可一转头,却见华九毫无震惊之色,不仅不震惊,那脸上的狐疑神色是半分也未少。


    “我不信,你若这等厉害,怎么还会被妖怪咬掉一只手臂?”


    元照星看华九一眼,立时就明白了她想做什么。


    郁舸气闷,她句句质疑,难道在世人眼中他就是个脓包,就与林昨暮遥遥不及?他气愤之下脱口而出:“当时师父并未教我,现在我学会了,自然今时不同往日。”


    他说完立觉失言,面上有一瞬间的惶惶,只是一想到他们三人马上就要死了,就是听到了晓得了什么也无甚大碍。


    元照星闻言冷笑:“你得意什么,柳一语并非只有你这一个徒弟,你师兄弟都学会了,以你的资质,只怕更泯然众人。”


    郁舸被他激得暴跳如雷,这些人到底怎么回事,他们都要死了,还有心思来讥讽自己,“放你的屁,这功法岂是人人都能学的?爷爷我根骨奇佳,悟性更是闻一知十,这才被师父格外看重,他们那些蠢货如何能与我相提并论?!”


    原来这厉火是柳一语单独教给郁舸的,妖魔大战,生死存亡之时都未教给他,为何现在却教了他?


    华九心中一动,厉声问:“是柳一语叫你用厉火来杀林师兄的?”


    她想到了,也问到了关键,郁舸只将他们当做将死之人,死前耍弄耍弄,给他们点震撼也是有趣,他当即便道:“谁让他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不该知道的东西?想来他指的应该是当初在太威派林昨暮拿到的奇怪树叶,“所以,那名太威派的弟子是你杀的?”


    郁舸笑笑,相由心生,他这一笑格外的丑陋扭曲:“竹风这小子端着太威派的碗,还来砸太威派的锅,这样的人不能留他在世。”


    真正不能留在世上的明明是柳一语和郁舸这种穷凶极恶的混蛋,而非那个心怀善意的小弟子竹风。


    元照星道:“你这样的猪脑子,难得长几分伶俐,学了借刀杀人,却全然用不到正道上。”是了,柳一语捂得极紧的机密事宜,竹风怎能得知,必然是有人特意叫他知晓,让他来做替死鬼。


    元照星猜得不错,正是郁舸让竹风做了替死鬼,为的就是把林昨暮拉下水。


    柳一语晓得林昨暮得了消息,哪里还坐得住,可偏偏燕卿壶被盗了,又赶上妖魔入侵。


    多事之时,再顾不上许多,待打退了妖魔,便把控制厉火之法教与了郁舸。


    又替他设计了一圈,将林昨暮等人诓到少丘山来,厉火一烧,夺命堑一挡,再叫常真等人做个见证,之后凭梁王府怎么查也必让他半点东西都查不到。


    郁舸生平大愿,终于完成了一个,林昨暮死了,被他压制了数十年的自己终于看到了出人头地的曙光。


    好狠毒的心思。


    “你倒是自以为聪明,还不是死期在前?”郁舸心性偏激许久,在太威派里少有能说话交心的,有些秘密捂得太久,正如拦住的滔滔洪水,一旦有了开口,那便洪流滚滚,再也关不住了,“你猜那些变异妖兽是从何而来?魔君从燕卿壶里提出来的毒液真是好用得不得了,既能炼出厉火,又能灌溉善草叶,妖兽只要食用了善草,一月内必将脱胎换骨实力大增。”


    善草,危害人间之物,偏偏取名一个善字,何其讽刺。


    说到这里,华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替他往下说:“柳一语明明卑劣无耻却还要装明公正道,要练异兽育善草,当然不能叫人发现,便选了这处冷冷清清的,又有天然夺命堑的少丘山,想来平时也少不了魔域的人来巡看遮挡,令人与兽皆不可入,可偏偏山上还有个昊旬门。”


    白忍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大半,昊旬门之事她也有些耳闻:“我听说太威派曾以少丘山现圣光为由,要求昊旬门迁走,谁知甘门主不卖他面子,我爹还大赞甘门主有骨气来着。”


    “他一身骨气倒给自己送了张黄泉符,也不知如今悔是不悔。”郁舸冷笑不止,“我不怕你们知道,我太威派后山变异的妖兽要多少有多少,太威派是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


    华九微微阖眼,上辈子她为什么死,答案竟是在这里,借刀杀人一脉相承,她也是柳一语找的替死鬼。


    她痛恨柳一语,知道他道貌岸然,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丧心病狂至此:“原来柳一语早就跟魔君勾结上了?”


    元照星冷笑:“什么魔君,不过是一只丧家之犬。”


    郁舸放声大笑:“你的消息过于滞后了,魔君大人发威,一把厉火将那些个不成器的子孙皆烧了干净,如今早已夺回了魔域之主的宝座。”


    华九闻言骇然,连自己的子孙都下得去手,这魔君当真狠厉太过,牲畜不如。


    郁舸一双浊眼饶有兴致地盯着华九上下打量,这样带刺的娇玫瑰,这样好的脸庞身段,折在这里真真可惜,他得意上脑,口吐秽语:“好美人,你若愿跟了我,我便将你救出来,回头在床榻之上,你叫我说什么,我都说给你听好不好?”


    “呸!”


    华九刚骂出口,元照星就先冲了过去,他怒意勃发,抬手画符,口中骂道:“我留你一条狗命,你倒放肆起来。”


    郁舸得意洋洋:“你能奈我何?”莫说元照星现在被困在阵里,出也出不来,就算他出来了,自己手握厉火,还怕他吗?


    可下一瞬,同时响起“啪啪”两声脆响,竟是左右同时开弓,甩了他两个大巴掌,甩得他眼冒金星,鼻血直流。


    元照星微微一愣,随后看向门外轻声冷哼,心中仍不解气,再重重画了一符,这回扇在郁舸脸上的巴掌更重,直接将他扇得摔倒在地,不止鼻血流出,连牙也掉了一颗。


    郁舸只当他被关在阵中,人出不来,灵力也使不出来,便宽心大意,未想狠狠吃了几巴掌,半晌才缓过来。


    “你…你怎么能?”郁舸简直不敢相信,他问的不是怎么能打他,而是怎么能打到他。


    元照星冷道:“你太弱,我就算告诉你你也听不明白。”


    弱,又说他弱!郁舸如今鲜血满嘴,仍大张着口叫道:“胡说,我有厉火,我才是最厉害的。”他恨恨盯着元照星,正要将手中的厉火扔过去烧死他们。


    这时门外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一个让他始料未及的人出现在门口。


    林昨暮扫了郁舸一眼,笑得温文:“元师弟下手不轻啊。”


    元照星对他翻了个白眼:“装什么良善人,好像刚才你没打似的。”


    郁舸还以为自己遇到鬼了,唬得口齿不清:“你,你不是死了吗?”


    林昨暮还是那副样子,微微弯下腰,看着他的眼睛不急不缓:“你这么弱,不可能杀得了我的。”


    他们都知道郁舸的心眼小,心结却大,专往他的心尖扎刀,一刀又一刀,扎得他痛不欲生,神志混乱。可怜郁舸手握厉火这等厉害之物,还未能真正使出来,就被他们气得七窍生烟,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烛龙筋这时走进来,面色虽白,眼睛却有神,他看着昏倒在地的郁舸,摇头啧啧:“柳一语要谋大事,却用这样的人,能成才怪。”


    华九看到烛龙筋,高兴地喊了一声师父。虽然林昨暮早通过联络灵符告知她,他二人平安,那也不如她亲眼所见来得安心。


    烛龙筋难得正经起来,冲她点点头,只是下一刻却说了句石破天惊的话:“你们死了。”


    第85章 我是华九


    ◎那儿若被踢坏了,心疼的不还是师父吗?◎


    死了?元照星蹙眉:“老头你什么意思?我们好生生的,你怎的咒我们?”


    烛龙筋道:“你如今被困在阵中,虽还活着,但个体之力永无法同漫天的星辰神力相抗,越挣扎越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死路一条,可你若是顺着它,活人同死人一般任它摆弄,它便能放你一条生路,方能死中求生。”


    他这一番话说得云山雾罩,白忍还要再问,华九却瞬间反应过来。


    个体与系统的对抗,必然走上悲剧的结局。一阵如此,一生亦是如此。


    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太威派数百年的正道积威、人力物力应有尽有,更何况还有郁舸口中说的,要多少有多少的变异妖兽,和手握厉火的魔君相助。


    无论太威派做了什么,内里有多少腌臜,只要他不敞开了堆放在世人面前,她华九无论是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还是十个人百个人,想对抗太威派都不亚于蚍蜉撼树。


    上辈子她就是这么死的,这辈子还要往死路去吗?若是只当自己死了,管它洪水滔天,管它异兽肆虐,与家人好友及时享乐,活过这短短一生,不也是一条好路?


    这便是死中求生,聪明人该选的路。


    “师父忘了吗?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重活一世,我时常别扭,占用了窦姑娘的身子,却只想做华九,本该保护好窦姑娘的身体,却又常常让它受伤,我看到窦家父母的拳拳爱女之心,也想让他们一直快乐安稳,可是,”华九微微抬眼,直视烛龙筋,认真地说,“可是我永远改变不了我就是华九,我无法心安理得地视而不见,柳一语利欲熏心,为求天下第一竟与魔界勾结,造出异兽使得那么多父母失去了孩子,那么多稚童失去了父母,他们怎么办?这份苦难还要再延续下去吗?”


    “我要替五岁的自己问一问天道,要替饱受异兽之苦的可怜人,挑一挑柳一语这个天下第一!”


    不管上辈子死得多么惨,也无论遭受多少非议,只要她还活着,就一直走在满是荆棘的道路上不曾回头。


    她不是聪明人,只是一个认准了,便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种。


    烛龙筋半晌无话,华九冲他眨眼笑笑:“我定能捅破这天罗地网,师父信不信?”


    元照星与她同在这天罗地网阵中,晓得她体内的灵力已被吸收大半,所剩不多,要仅凭自己破阵,何其艰难。


    可是她只要说出来了,他就觉得一定能实现。


    华九抽出八张符纸,念咒起符,待咒语声止,八张符同时无风自燃。顺着火焰燃烧的脉络,清晰可见地上密密麻麻的星力织网。


    白忍惊呼一声,今日可算大开眼界,听说过人类用符最灵,她却久居山中,从未亲眼得见过,原来灵符还可以这样用。


    顺着密密麻麻的星力探到根源,可不就找到阵眼了吗?


    要是在最开始,阴阳序乱,二十八根青铜柱牢牢控制着星力走向,此招并不可行。可现在遗骨之力已被剥离,按着星宿排布的阵法也破了,便把最底部的星力脉络露了出来。


    沿着脉络往上,纵横纠缠的终点隐隐透出一个光点。


    就是那里!


    白忍大喜,转过头却发现华九望着阵眼迟迟不动。不仅她不动,就连烛龙筋也眉头深锁。


    须臾后华九摇摇头,“不对,”她从地上抓起一小抔土,洒向半空,本该垂直落下的尘土竟微微斜向东南,“果然,此处乾坤阴阳尚未平衡,阵眼怎么可能正在中心。”


    她顺着假阵眼往东南偏移三寸,是七根按着朱雀七宿排列的柱子,此刻印在地上的倒影却有些奇怪,仔细看去,鬼、柳两宿的位置微微有些不对。


    若是别人未必能看出来,可华九却清楚布阵的关窍,布阵讲究的就是一个准,位置差个一分一厘,效果可就差了十万八千里。


    最南端翼位的柱子倒影尾部有些微微弯起来的弧度。


    认真一看,原来那处有块光滑的青石。


    "鬼柳移位,翼位覆影,"华九灵光一闪,"那块石头是假的!"


    她甩出锁魂鞭,一下就穿透了石块,果然只是幻象。


    真正的阵眼就藏在青石幻影里。


    烛龙筋点点头:“不错,能破虚而寻实,做得漂亮。”


    大大的笑容挂在元照星脸上,姐姐就是厉害。


    林昨暮也点头赞叹,于阵法一道,自己距离华九尚有不少的距离。


    华九不再迟疑,一鞭子打碎阵眼。


    这便是真的破阵,阵壁上开始出现龟裂,越来越多,越来越长。


    阵内狂风大作,其风力之大刮得石柱拔土而出,二十余根巨大的石柱随着狂风胡乱飞甩,四处撞得地动山摇。


    三人慌忙飞奔躲避,这样下去可不行,阵法待要完全破了还要一阵,可再待下去,怕是阵法还没破,他们就先被柱子砸死了。


    华九咬破手指,五指贴地,身体中仅存的一点灵力蔓延到破裂的阵法边缘,“起!”她咬牙勉力,竟生生将天罗地网阵从地上微微抬起。


    这一手抬山之法,实在勉强,犹如把整个天罗地网阵背负在身上,神力所制,重若千钧。


    华九被压得呼吸困难,嘴角溢血。这时元照星也将手掌贴地,灵力相助:“打柳一语怎么能少了我?”


    林昨暮也不甘落后,手掌按于地面:“卫人间正道这么有挑战的事情,自然也要算我一个。”


    白忍亦道:“也算上我。”


    烛龙筋看着这些年轻人一个个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在地,明明背上是如山般的重压,却仍眼眸清亮有神。


    知前路艰险却义无反顾。


    他没有说话,片刻后也一道将双手重重贴在地上,将全身的灵力灌输过去。


    集五人之力,这摇摇欲坠的天罗地网终撑不住了,“嘭!”的一声巨响爆裂开来。


    巨大的爆炸声将昏死过去的郁舸也给炸醒了。


    他一醒过来,就看到满地狼藉,石柱横倒竖歪,阵法已破。


    元照星小心翼翼地将遗骨收敛起来,郁舸眼神不错,就连他侧过身落下来的眼泪也瞧得清楚。


    下一刻眼前挤入几张不善的面孔,郁舸立马白眼一翻,又要晕过去。


    林昨暮先他一步,拍拍他的脸:“喂,别装死。”他走得快,未注意到正踩在郁舸的手上。


    这下哪里还装得了死,郁舸“嗷”的一声跳起来,慌乱间又撞上石壁,腿骨脆生生断裂开,剧烈的疼痛使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你你你们别过来,我可有厉火!”


    林昨暮手腕微转,笑得温柔:“俗话说宝剑配英雄,宝剑若是被狗熊拿了,也使不出五分力,你这厉火根本就是花架子,不信你再试试。”


    郁舸抖抖索索燃出一朵厉火,对着他们扔过去,可他手抖得太厉害,又是初学不熟练,无论从准度还是威力上都一塌糊涂。


    林昨暮就在郁舸眼前,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而这次的厉火砸在石壁上,仅仅只烧出一个小坑洞。


    这一瞬间,郁舸的挫败感是铺天盖地的,他一击不中,又见他们人多势众,自己又受了伤,一时也老实了下来。


    林昨暮蹲下身问他:“昊旬门灭门是不是你们做的?”


    郁舸道:“魔域众鬼杀的,杀人挪尸与太威派皆不相干。”


    “善草在哪里?”


    郁舸略一迟疑,看见元照星走过来举起手,之前那两巴掌记忆犹新,他吓得抱头,连连直呼:“别打我,别打我,善草就种在这处山坳往南五十里,也是魔域种的,与我无关。”


    林昨暮略想一想,柳一语好周密的算计,所做脏事都不沾手,处处皆找好替死的鬼。


    他嘴角漾起一丝恶劣的笑意,低低凑近郁舸:“我好心提点你,回去问问柳一语,他教你的这个厉火可大有不对。”


    郁舸闻言一僵。


    既问清楚了所在,那以善做名的邪恶植草也得去瞧个究竟。


    华九走过郁舸身旁,轻声道:“我可不信猪脑子还能开窍,你以为自己利用了一把柳一语,却不知柳一语早把你算计在里头,你猜猜事情暴露以后,这些脏事,”她声音轻柔,却残忍无比,“是你认还是他认?”


    郁舸本以为自己是刀俎,他们为鱼肉,来时得意满满,弄死林昨暮后,自己就是铁板钉钉的年轻一辈的领头人,可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路上华九眉头不展,林昨暮走在身旁,正要问什么,却被元照星用力挤开:“姐姐怎么了?”


    华九回神,道:“我只是想不通,柳一语同魔君勾结是为了天下第一的虚名,而魔君又是为的什么?”


    烛龙筋道:“那魔君本是上界之神将,只因性情暴戾不仁,屡次触犯天规,被九宸神女一剑劈了下来,堕落成魔,却常心怀愤懑不甘,扬言有朝一日定要打上南天门,血洗天宫。”


    烛龙筋叹了口气:“说起来遗落在世的吾陆神器也与他有关,下世灵气不足,他修炼起来觉得缺东少西,便上天宫去偷,怀中抱了一大堆还不知足,又跑去了神女娘娘的宫里,偷了她插瓶的燕卿壶和兵器…”他顿了顿,“烛龙筋。”


    元照星惊讶:“原来你这老头原是神女的兵器。”


    林昨暮和白忍都只知道他是华九的师父,待听元照星一说,才晓得原来他就是烛龙筋,心道,他是神女的兵器,修为高深灵气充沛倒也不奇怪了。


    华九听得入迷:“然后呢?”


    烛龙筋看她一眼:“然后还能如何,他这等宵小,如何能瞒过神女娘娘的眼睛,自然是将他打下凡尘,只是可怜六件神器也自此遗落人间了。”


    华九撇撇嘴:“所以扔下来就不管了?在凡间抓壮丁替他们收拾烂摊子?魔君犯了天规,就应该在天上罚他,把他罚下凡间这算什么事,人间难道是仙界的垃圾场吗?”


    烛龙筋瞪她一眼:“各处皆有各处的法则,你都历练两世了,还不知祸从口出吗?”有一个桀骜不驯的徒儿,着实是心累。


    可说起桀骜不驯又何止她一个,这里另外几人也都不遑多让,看他们都一副对华九的话深以为然的样子,烛龙筋顿感头疼不已。


    好在五十里很短,短到他已闻到了前方传来的浓重死气。


    众人神情一凛,拔足奔去。


    他们在山上耽搁了一天,现在已过亥时,最是阴气森森的时候,他们在山中穿行,树高林深的,偶尔有几声老鸹子粗粝的呱呱叫声,更是平添了几分怖意。


    密林、天暗、乾坤磁场不稳、三个因素叠加在一起,最容易发生的情况果然就发生了。


    华九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与其他人走散了。


    这里连老鸹子难听的叫声也没有,寂静极了。


    她灵敏地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


    先下手为强。华九飞速转身,以手做刃劈了过去。对方也是个练家子,身手不弱,十几着下来二人不分胜负。


    华九再一个蹬阴腿踢过去,却被他捉住,略有些委屈的清亮声音传来:“若被踢坏了,心疼的不还是师父吗?”


    听到这个声音,这番话语,华九觉得头皮几乎要炸开。


    第86章 不如把命还给你


    ◎神仙你记着,我叫王八蛋◎


    这个变态怎么阴魂不散?


    华九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走,他是邪神,她不能杀他,只好走为上策,不然留下来看他做戏恶心自己么?


    事情坏就坏在段升够了解她,早猜到她下一步动作,碰到她的手腕就改劈为抓,死不松开。


    华九简直能气笑了,大打出手她不怕,可他这跟个浆糊一样,贴上来就不撒手叫什么事?就算知道暗夜沉沉,白眼他也看不见,但仍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要点脸好不好?”


    段升道:“不好,我一撒手,你就不知道跑哪去了。”他还越说越委屈,“师父真是愈发心狠了,我拿着宝珠等你,你不来,我又拿双耳壶勾你的兴致,你也不搭理。”


    华九冷笑:“不敢当,论心狠谁狠得过你。”


    段升猛地一个用力,把她拉到胸前,贴着她的耳际:“我错了那一次,之后用生生世世来补好不好?”


    华九气得推开他,大喊:“放屁,你真当邪神是你的护身符,我杀不了你了是不是?”


    段升立刻从身边抽出短刃,眼尾带红,将刀把递到她手中:“那你杀了我,杀了我就原谅我好不好?”


    华九气急:“疯子!神经!谁搭理你。”她转身就要走。


    却见段升从她手中将短刃抢回去,毫不迟疑当着她的面把短刃一下子狠狠插进胸口,再转了半圈。


    “干嘛,干嘛?”华九大惊,“作戏讹我呢?”


    他又重重将刀抽出来,一个不小的洞出现在胸口,“你一心逃离我,我日夜煎熬,不如把命还给你,你原谅我好不好?”


    随着大量鲜血汩汩流出,好多血,红红的鲜血将地都染红了。


    段升眼睛半闭不闭,邪气冲天而起。


    同时她气海里早已流畅的真气忽然就被堵死了,彻底停滞不动,非但如此,气海里真气流失的速度比在天罗地网阵里还要更快。


    华九这才确定,他不是作戏,是真的快死了。


    “哈哈。”她这回是真气笑了。段升这厮发疯把自己杀了,现在还要她去救他,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不救他,她真气流尽后,还如何去挑柳一语?


    华九纠结片刻,不情不愿,勉为其难地拿出一颗止血补身丸塞入段升口中。


    她等着看他血流稍止,谁知段升实在身强命硬,都这样了,还没晕过去,他动是动不了,却气若游丝道:“我知道你在意我,舍不得我死。”


    华九气得踢他一脚,段升一声闷哼。


    “你真该谢谢你体内的邪神,若不是因着他,我管你死十遍百遍。”


    看他死不了,华九转身就要走。


    段升声音轻浅无力,却斩钉截铁:“你走了,我便把自己杀了,你知道的,我说得出做得到。”


    这疯子既疯又无耻,拿着邪神为由来要挟她,华九是又气又闷,偏偏她命系邪神,又得吃他这一套。


    这时怀中联络灵符传来林昨暮清越的声音:“师妹,你在哪儿?”


    华九正要回答,段升却突然呕出一口血,而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华九吓一跳,他不会被自己一脚踢死了吧?


    顾不上回复林昨暮,她伸出脚,用脚尖踢了踢他:“喂!真死了?”


    段升毫无反应。


    四周依旧邪气浓郁,华九一时拿不准,忙蹲下身子去瞧。谁知就在这时,段升忽然起身,电光火石之间,他拿出蛟丝往她手腕一绑,另一端早系在自己手上,笑道:“这下你跑不了了。”这才又晕倒在地。


    待他再醒过来时,位置丝毫不变,他的姿势也半点没有变化,华九就坐在一旁,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段升想解下衣服替她盖上。可略微动一动,胸口处就钻心的疼。


    他是最知道*华九有多少好药的,也知道她是个心软的人,可他心口破洞,她只给了一粒药,替他吊着命,其他那些涂抹的药是一丁点也没用,可见她仍心结难解。


    段升失落不已,却又不知该如何才能叫她原谅他,接受他。


    他一动,华九就睁开了眼,旋即冷笑:“果然祸害遗千年。”她暗暗心惊,这邪神之躯真是厉害,他给自己捅了一道那么厉害的口子,短短一段时间,竟已好得七七八八了。


    段升却道:“若说祸害,你我两个谁也别笑话谁,谁也别嫌谁。”


    华九两手一摊:“那没办法,我可嫌弃死你了,快给我解开!”


    段升哪里肯,只说这东西只能系不能解。


    华九并不信,却又一时拿他没办法。


    段升咬牙站起身,念了个咒,两人之间的蛟丝顿时变得透明,隐去形状,疼痛之下他好不容易挤出一丝笑:“走吧。”


    华九狐疑:“你要去哪儿?”


    段升道:“你来这里不就是为的那双耳壶?”


    双耳壶?原来段升提过的那与燕卿壶几乎一样的双耳壶就是在这里。


    这样一想倒也通了,魔君将那双耳壶就藏在这附近,提取毒液隐蔽不说,再合水灌溉善草,也是极为方便,不必怕远程运输失了漏了,走露消息。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少丘山难入,可没想到历经艰险后,收获这样多。华九一喜,顿觉就算段升怎么看怎么讨厌,现在也可稍加忍耐了。


    只是这段升烦得紧,华九皱眉:“你能不能走前头,这道路宽阔,非得挤着走吗?”


    段升亦蹙着眉冷着脸:“难道我想吗?”他举起手腕晃了晃,“实在是这蛟丝取得太短了些。”


    胡扯,刚才明明还挺长,但深知他这种疯子没法说理,华九撇撇嘴不再理他,转身拍拍乾坤袋,轻声道:“好宝贝,要去见那李鬼了,你开不开心?”


    谁知乾坤袋中燕卿壶仍是装死,一丝反应也无。


    华九心道:“行,你且装死,待到两面相对了,看你如何。”


    她犹自专心想真假燕卿壶之事,谁知脚下忽踩到一个软滑之物,一个踉跄,倒在段升怀中。


    段升一只手环着她,一只手捂着鼻子,似笑非笑的:“这里浓臭逼人,不想你竟还这等有兴致。”


    这片密林自进入起就死气浓烈,腐臭气重,越往里走,气味越重。


    华九瞪他一眼,挣开他,弯下腰去看脚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大跳,竟是死人腐尸。死了有段时日,本浅浅埋在土里,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把表层的土都冲刷走了,便现出里头发臭腐败的尸体。


    华九面色肃然,她缓步往前走,几步便是一具溃烂的尸体,人肉比衣物腐化更快,尸首身上破破烂烂的蓝色衣物不难辨认,正是昊旬门门人常穿的褂服。


    华九倏地抬首,怛然失色,这死气冲天的密林,竟是被昊旬门人的尸首填得满满当当。


    不止如此,仔细看去,尸首旁边有一棵棵极矮极小的卷曲树叶,竟是善草!


    华九凝真气做刃,往善草根部一割,流出一丝丝蓝色荧光的汁液。她惊得连退两步,“善草不仅是由毒液浇灌,竟还用人肉做肥料。”


    段升凝思片刻,掐诀念了个破土咒,前方土地破开个裂缝,裂缝不大,却也足以看清,更深的土层下面,亦是累累白骨,只是那些骨头大小粗细的,看着不似人骨,倒像是兽骨。


    段升道:“我说我上回来还不是如此,原来是埋在下边了。”他对华九道,“我上回来,这里还是八分的兽尸,两分的人尸。那时候我还以为这里是个什么乱葬场,今日再看竟是人为。”


    好像有一根线,在华九脑子里把先前有疑惑的地方全都串联起来了,她原想过真相或者不堪入目,却没想到竟这等的鲜血淋漓,让人毛骨悚然。


    华九摇摇头:“这些兽骨应该是吃了善草后,变异不成功而暴死的妖兽,而那些人是他们先前到处装神弄鬼杀死的普通人。”她想到了十室九空的翡叶镇。


    段升弯下腰,拔起一株善草左右端详,就算他是邪神,天然就不怕死腐之气,但这里实在太浓,仍将他熏得头昏脑涨。


    他将手中的善草扔掉,道:“这东西竟是又死又灵之物,必要极浓的死腐气和灵气才长得好,”他在极浓两字上咬得重,“看来是先前那些妖兽的尸首满足不了它的胃口,所以才长得又矮又小的。”


    华九咬着牙,缓缓道:“所以,他们就杀了更多的人,只要将这些尸体的识海堵住一半,时日一长,随着尸首腐烂,识海中的灵气也慢慢释放,可不就是又死又灵。”


    她犹记得当初柳一语站在碌子山顶时,衣袂飘飘,大呼正道大理,骂她舍正道而行邪径。


    何其讽刺,那时不知他可曾有一刻想起过那些被他杀害做肥料的人和兽。


    华九不是邪神,对这死腐之气极不适应,片刻后就头疼得不行。


    段升察觉到她神色不对,忙牵住她的手。华九刚要将他甩掉,忽感到一阵暖流从两人紧贴的双掌传过来,其劲力霸道,将大部分死气隔绝在外。


    华九嘴角勾起冷笑,眼中却几乎要落下泪来:“当初杀我时,说要还这天下一片朗朗晴天,这就是他们说的朗朗晴天?”


    段升沉默半晌,方指着前头:“那里面多走十里,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双耳壶的所在。”


    华九刚要迈步往前,他又一把抓住她:“小心,那里面有处深潭,潭中有蛟。”


    蛟这种生物,似蛇而非蛇,似龙也非龙,鱼身蛇尾,喜食人血,乃是有名的恶兽。


    华九一把甩开他,也不知是不是头疼所致,难得使了回小性子:“不要你管。”


    “莫说是几条恶蛟,就是柳一语,我今天也要把他打趴在地。”


    恶蛟是可怕的,充满怨气的华九却比恶蛟更可怕。


    她似喝醉了一般,气势汹汹地一路走进深处的山洞,就连身上挂着的乾坤袋里,燕卿壶轻轻一动也未察觉。


    那深山密林,死尸遍地,站在其中只觉腐臭闷热,进到山洞之中,那股子臭味减轻不少,后背后颈更是觉得凉飕飕。


    这一道凉气来得恰到好处,瞬时将她从浑浑噩噩中脱离出来,虽不至于说神清气爽,但较之方才的头疼欲裂,确实好受不少。


    前方一处小断崖,其下传来哗哗水声,华九立在崖边往下看,好一个清澈碧透的碧水潭,比水头最好的翡翠还要鲜艳透碧。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其中游弋着数条体型粗大,黝黑发亮的黑蛟。


    华九还未动作,只见两条黑蛟忽地破水而出,腾空飞起,看见华九,两眼冒光:“难怪闻到了香喷喷的气味,竟是生人,你可是柳一语送来的祭品?”


    “不是,双耳壶……”她刚说五个字就被黑蛟打断。


    一条黑蛟围着他二人转了一圈,嫌弃地直摆头:“柳一语的眼光越发不好了,我都说了我爱吃肥的,他偏送了这么两个空有皮囊的精瘦人过来,不好不好不好。”它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连说了好几个“不好”。


    另一只黑蛟却驳斥它:“你懂什么,油腻腻的不好吃,吃了肚腹满胀,这种八分瘦两分肥的才是上品。”


    “交出双耳……”这回她说了四个字又被打断。


    “肥的好吃!”


    “瘦的好吃!”


    “肥的好吃!”


    “瘦的好吃!”


    两条黑蛟你来我往,毫不相让。


    华九气个倒仰,段升在一旁轻轻笑出声,华九眼睛一横扫过去,他立刻收了笑,朗声对两条黑蛟道:“速速将双耳壶交出来!”


    他声音之中蕴含着强劲真气,吵得起劲的双蛟被他一震,双双停下看过来,忽然胡须直立,一阵风一般冲过来,似是被激怒的样子。


    华九暗暗警惕,预备要大战一场。


    谁知下一刻,那双蛟竟趴在地上猛叩头:“神仙饶命啊,我们也是被逼的。”


    “对对对,都是柳一语和魔君做的孽,看我们弱小可欺,抓了我们锁在这里,青天大神仙,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他们哭得比吵得还来劲,华九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看向一边的段升。


    段升先前来过这里,见过经过,面色平静,毕竟他是神仙也正是上次他诓黑蛟所编的谎话,这两条黑蛟是把他认出来了而已。


    段升向华九眨眨眼,而后冲黑蛟道:“一切事宜待我看过双耳壶后再行论断。”


    黑蛟连忙点头:“双耳壶就在潭底,请两位神仙随我们来。”


    华九满心奇怪,这黑蛟明明是恶兽,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温顺起来。


    她其实不知,上回段升来此,的确与众黑蛟一番恶战,最终杀了五条蛟,剥皮的剥皮,抽筋的抽筋,这才把他们吓怕了。


    游在华九身边的那条黑蛟,形态较小一些,背部微微有些隆起,放在蛟类里,许是还未成年的小蛟,它怯生生地低声开口:“神仙,我没吃过活人肉,吃的都是外面的死肉,我也没做过坏事,你们不要杀我。”


    杀他们做什么,冤有头债有主,该死的是柳一语和魔君,华九胡乱点点头。


    那小蛟喜得高呼一声:“太好了,神仙你记着,我叫王八蛋。”


    第87章 负心人


    ◎你骂了他就不能再骂我了哟◎


    “什么?”华九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叫什么?”


    那小蛟摇头晃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乃王八蛋是也。”


    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还有叫这个名的。


    华九问:“你没骗我?”


    小蛟微抬起头,很是认真:“真没骗你,这是我娘给我起的名字,我可喜欢了。”


    华九轻轻一咳:“这名字在人间的意思不甚好,日后你得了自由,不妨多了解了解再定名。”


    他们说话之间,劈水渡波,一路来到潭底。


    此处深潭自上头看着不大,谁知下面却是别有洞天。周围时不时游过黑蛟,但看到他们身边的两只小蛟,倒也乖觉退后。


    一路行到潭底深处,这里已没有了多少蛟,空空荡荡,唯有满地泛着蓝光的石子。


    小蛟指着远远处的一道石墙,道:“双耳壶就在那里。”


    它话音一落,一条极粗极大的黑蛟就从石墙之后游了出来,它看也没看华九与段升,口中抱怨:“刚才不是才去过吗?怎么又来了?”


    而后对着小蛟就是一通训斥:“王八蛋,我说了最近取不得毒液了,就算是神器,也没有日日夜夜没完没了取毒液的,你还带他们来做什么?”


    华九眼光一闪:“你说刚才来人取过毒液?”


    那大蛟十分不耐:“刚才那人已取尽了,现在一点也没有了。”


    来人是谁?华九想到太威派此行来了三人,一个是郁舸,恐怕现在还在那山坳石室中如槁木死灰,除却他就只有璩长老和柳媞了。


    以她对柳一语的了解,柳一语虽极不是个东西,但爱女之心还是毋庸置疑的,这等烂到骨子里的事他自己不沾,更不会让柳媞沾手。


    如此一来,刚才来人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璩长老也是钻研药道之人,由他来取毒制毒最合适不过。


    华九沉声道:“我们不取毒液,只看看双耳壶。”


    那大蛟又要拒绝,段升道:“柳一语和魔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将你们囚禁于此替他做事,你何必尽心尽力。”


    两条小蛟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娘你没认出来吗?他是上次来的神仙!”


    “娘你别听魔君的,神仙说我们没作恶就不会杀我们。”


    大蛟定定瞧了他二人两眼,犹豫片刻,叹了口气:“你们要去看便去吧,只要不把壶打烂,也不与我相干。”


    华九道了一声谢,迈步要走,谁知这时袋子里的燕卿壶终于有动静了。


    它左右撞起来,哇哇直叫。


    华九哪里理他,径直走到石墙后头,果然见到了跟燕卿壶几乎一模一样的,浑身遍布三辰六甲符印的大肚子双耳壶。


    华九打开乾坤袋,不怀好意地冲燕卿壶招招手:“来吧。”


    燕卿壶闭眼大喊:“我不出去,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可恶女人,说好了带我去净水潭,现在却到处乱跑,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


    它激动地乱喊乱叫,华九冷笑着将它从袋里掏出来,对着另一个双耳壶,正正摆在地上。


    就在这时,那本来颜色暗沉,锈迹斑驳的双耳壶忽在一瞬似回了生机,变得通明透亮起来,就连符印之上也隐隐有流光浮动。


    大蛟看了它数载,从不知它还会说话,这还是第一次听见。


    “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来看我?”


    双耳壶这话一出,华九抖一抖,燕卿壶抖三抖。


    话已当面说出,又是相对而立,再不回答就太不礼貌了。


    “我早说要找你看你,却一直没有机会,同你一般,我也被锁在太威派多年不能动弹,好不容易有了契机,机缘巧合这才出来,一出来我便来看你了。”


    燕卿壶明明满口假话,谁知对面却信了,明明是一只壶,但听声音就感觉到它泫然欲泣:“我晓得你不会负我,听到你的苦衷,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


    华九和段升无一不是目瞪口呆,本来以为是李逵李鬼的真假戏码,谁知竟然是痴心负心的情爱大戏?


    华九再看燕卿壶,眼神就有了变化,她低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燕卿壶也不再隐瞒,冲华九招招手,在她耳边小声道:“我年轻气盛之时,也做过糊涂事,现在再想来颇有些不堪回首了。”


    “我是由天庭巧圣仙师亲手打磨制作,巧圣仙师弟子万千,但凡仙师造出一物,弟子们便会临摹仿制,在那万万千千的仿制品之中,我一眼就瞧中了它,发生了点不可为人道之事,本是一朝雨露,转眼即逝,谁知它这等痴心,竟追随我下了凡间。”


    华九晓得了它二者的关系,摸了摸下巴,“意思就是,你与它交融之时,它便获得了你生产毒液的能力?”


    燕卿壶点点头,又补充一句:“它与我的毒液,虽看着极像,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华九问:“怎么样?你们长久未见,多年想念,可要我带上它一并去净水潭?”


    哪知燕卿壶竟不愿,说着说着渐渐高声:“它只是老娘年轻不经事时的一次冲动,当时它情我愿的,难道要绑定我一辈子吗?”


    它说话声音实不算小,双耳壶听得一清二楚,顿时勃然大怒:“好啊,你这个负心壶,你占了我的清白,竟不愿对我负责吗?”它掂掂动动大肚子,气急败坏,“我为了你私自下凡,如今一肚子你的破毒液,你想拍拍屁股就跑?”


    燕卿壶虽自觉有些愧意,但双耳壶这么说它又不乐意了:“当初难道是我逼着你的?”


    燕卿壶与双耳壶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华九眨巴眨巴眼睛,原来天庭里的情感与凡间大差不差,多的是一地鸡毛。


    她方才是出于礼貌问了一句燕卿壶,但它的意见并非很重要。


    双耳壶是一定要带走的,不然留着它给魔君无穷无尽的取毒液吗?


    这时候烛龙筋的大力传承便体现出来了,华九一手抓着一个,往乾坤袋里一塞,再将袋口一系,“你们老老实实待里头,过不了多久就带你们去净水潭。”


    他二人事情办完了就要走,却被大蛟拦住去路,“你们将双耳壶拿走了,下次魔君再遣人来取毒液,我如何交代?”


    它的尾巴缓缓而有力地划动,渐渐凝起一个漩涡:“要么解除这里的封印让我们走,要么咱们再战一场,把我们都打死了也强过日日夜夜拘在这里。”


    华九刚要说话,段升先抢她一步,笑道:“师父多日奔忙,想也疲累了,此事我来解决便是。”


    他都这样说了,华九也不跟他抢,退到一边看他要如何施为。


    大蛟让两只小黑蛟出去,这才对他们道:“跟我来。”


    石墙后头另一门,大蛟看向段升:“就在门后,可这门我打不开。”


    段升抬手蓄力,须臾一个璀璨夺目的光球出现在他手中,往门隙处一砸,那门顿时碎成石渣。


    大蛟原是见过他的手段的,今日再见,似乎比之前还要更精进厉害,不由得又是庆幸又是害怕。


    华九啧啧两声,摇摇头,不过开个门而已,何至于用这等手段,这疯子真真骚包。


    段升有意亮一手,欲要做出不经意的炫耀,他着急看华九的反应,谁知一返身,华九已面无表情越过他往前走去。


    这里头不大,却见一条极瘦的黑蛟被锁在地上,背上微微隆起,好似有个巨大的肉瘤在其中,它身上缠绕着巨大的黑色锁链,锁链看着与先前山坳石室中的相差无几。


    这条黑蛟全身血迹斑驳,锁链紧紧缠绕,勒得它皮肉外翻,趴在地上气息奄奄。


    他们进来的动静这般大,那黑蛟却一动不动,似全然没有了生的力量与欲望。


    直到大蛟泪如雨下,扑过去又怕伤着它,又是痛苦又是疼惜:“孩子,你受苦了。”


    地上那蛟这才动了一动,也落下两滴泪来:“娘,我太痛啦,你杀了我吧。”


    大蛟忙道:“你别怕,神仙来救你了。”


    大蛟伏在地上,对着二人连连磕头不止,口中道:“这是我最大的孩子,魔君在这里设置了禁忌阵法,又抓了我儿,让它以肉身养阵,自此我这一脉再也无法离开此地,若神仙能助我们脱离,我愿终生受您差遣。”


    段升催动真气劈开地上的暗流,只见那锁链深处绞在一起,被一颗镇龙钉钉在地底,坎离震兑四角上又各钉了一枚略小一点的镇龙钉。


    五钉四象,便将黑蛟一族牢牢控制住,难以动弹。


    段升看了分明,露出一抹自信的笑意:“魔君实力强劲,但于阵法上还是欠缺了些。”


    段升安心要在华九跟前大展奇才,所用之法是又要威力又要好看。


    华九看他忙个不停,手段繁多,尽捡着奇的,异的使,灵力在他身上噼里啪啦炸开,晃花了眼,实在不自觉又翻了个白眼,


    心道他下辈子真该托生个孔雀,天天晃眼开屏最适合他。


    俗话说乐极易生悲,他自在那大显神通,七条锁链已斩断六处,四象处的小钉子也都拔了出来,希望就在眼前时,偏偏就出了岔子。


    四象阵忽然动起来,阵纹飞速扭曲成旋涡,无数的冰锥从阵心激射而出。


    破阵之前,段升已用真气仔细拔除掉了阵里暗藏的机关,他自觉障碍尽除,一心都在破阵之上,警惕心已降了三分。


    这冰锥突如其来,打得他措手不及,可破阵又正是紧要之时,如果此时收回灵力,镇龙钉的反噬之力不仅会重伤段升,还会狠狠打到地上那条黑蛟身上。


    那黑蛟一命已去了七八,如何抵抗得住。


    大蛟痛呼一声,情急之下,也忘了用招式,上前就要拦在黑蛟身前。


    可它如何抵挡得住,这冰锥并非普通之物,乃是从魔域寒泉里凝结了近百年才生成的,极阴极寒。


    华九忙一挥手,甩出几道符,符遇风自燃,烧尽后刮起一阵猛烈的罡风。


    华九心疼得直咬牙,这几道符乃是她花了大价钱从外头买来的好物,一路珍藏着,没想竟用在了这里。


    罡风乃是天地之间的浩然正气,正是阴毒之物的克星。想要靠几张符就克制住魔域冰锥,也是痴人说梦,好在能争取出一瞬的时间。


    华九趁机将大蛟往外一推,她自己站在黑蛟身前,她大声问段升:“你还要多久?”


    段升本就心有愧疚,自己大言不惭,叫她只管看戏便是,谁知竟疏忽大意了,反把她拉到这危险境地之中。


    他咬牙道:“顷刻便可解。”


    华九倒露出一份笑,解开乾坤袋,那燕卿壶一蹦就要出来,它大大的壶口,水液激荡,流光溢彩,也不知现在是毒液还是蜜露,倒是面上飘着一颗半熄的蓝色火种,外头设置了一层浅浅的结界。


    上边有华九按着燕卿壶,下头还有双耳壶拉着,依稀听见它喊:“不说清楚,你还想跑吗?”


    华九懒理他们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只小心翼翼地把那火种取出来,随后对着冰锥扔过去,“都是魔域的坏东西,来比个高低胜负吧。”


    她说是这样说,但心里是知道,冰锥虽然是极难对付,但到底只能算是上品利器,绝无可能是厉火的对手,不消一刻,那冰锥就会被厉火烧成一摊水。


    好在段升并没有吹牛,顷刻之间已将那最大的镇龙钉拔出来。


    整座寒潭开始剧烈震颤,“快走!”


    黑蛟得了自由,大蛟将它小心地裹起来,而后拜问:“不知两个神仙恩人高姓大名?”


    段升笑了笑:“名字倒不必,”他看了看华九,“我师父从来做事随心,不求回报的。”


    大蛟却道:“恩人不愿说姓名,我也不敢强求,但救命大恩,来日必报。”随后便抱着裹做一团黑蛟速速游走。


    寒潭晃动不已,想来不多时必要坍塌。


    段升与华九亦快步出了寒潭,奔至断崖之上。


    这时段升要去拉华九,却被她用力甩开,她似笑非笑看着段升,拉了拉手上的蛟丝,“你不是说蛟丝取得太短了?”她往后一荡,两人隔开数尺,她拽着蛟丝使劲一扽,“这是太短了?”


    段升被她拆穿也不以为意,“我大概是记错了。”


    看他一脸不知心虚的模样,华九气极反笑,这竟是她上辈子养了多年的结果,“光凭这等不要脸的功夫,在修仙界你应当也算是翘楚了。”


    段升毫不知愧,依旧大言不惭:“可不止这些,论根基人品修为,我都是翘楚,什么人啊鸟的,都比我差远了。”


    华九懒听他胡扯,冷声道:“你给我松开!”


    段升却耍起了无赖:“绝无可能。”


    真是狗皮膏药贴上了就难撕下来,华九正气闷之时,耳旁传来一微弱可怜的小小声音:“神仙大人,你们看见我娘了吗?”


    小蛟从石缝中露出头,眼神惊恐,好不可怜,它只是小憩了一会儿,再醒来,那个禁锢他们的地方没有了,可是连娘也不见了。


    华九尝试开口:“你是…王八蛋?”


    小蛟高兴地点头:“正是正是。”


    华九道:“寒潭塌了,你们获得了自由,你没跟你娘一起走么?”


    小蛟茫然地摇摇头:“我没看见她。”


    华九道:“刚才太过杂乱匆忙,你娘许是没有注意到你。”


    小蛟抬起的头,一下子低了半寸,眼神也变得灰暗无光起来,它成了一只被遗弃的小蛟,着实可怜不已。


    华九叹了口气,道:“你若不嫌弃,可暂时在我乾坤袋里休息几日,待到日后你母亲找过来,你再回去。”


    听到她的话,小蛟眼睛里的光似一瞬又回来了:“神仙的意思是,娘她还会来找我?”


    华九点头,斩钉截铁:“那是自然,哪个孩子不是当娘的宝贝。”


    小蛟终于挂出一抹笑,高高兴兴要钻乾坤袋。


    忽然一道劲气从她耳旁擦过,她偏身往旁边一躲,第二道锋利劲气紧随而至。


    紧接着一声高呼:“快放了我的孩儿!”


    华九定睛一看,来者竟是一只龟。


    华九左右看看,并没看到哪里有小龟,便十分不满:“你这老龟要找孩子自上旁边找去,与我什么相干。”


    那龟伸出短爪,往小蛟那一指:“你手中抓着的便是我的孩儿。”


    华九目瞪口呆,抓着小蛟的手劲一松,缓缓侧头看看小蛟,它明明就是蛟啊,只是背上有微微隆起,难道那隆起之处就是龟壳?


    小蛟亦是目瞪口呆看了老龟半日,模模糊糊跟印象中的父亲对上了号,它嘴巴一撇,号哭道:“爹啊,你怎么才来啊。”


    华九又信又不信:“王八蛋,你可认清楚了,它真是你爹?”


    谁知那龟听她这般唤小蛟,立时冷了脸:“它若惹了你,你骂它便是,我又没惹你,你骂我做什么?”


    华九一脸莫名:“我何时骂你了?”


    老龟指了指小蛟:“我是他父亲,你骂他王八蛋,岂不是骂我王八?”


    华九正要说话,忽然变故突生,一串水球如炮弹一般射向老龟,随后大蛟游过来挡在小蛟身前。


    小蛟兴奋地喊:“娘,你果然来找我啦?”


    大蛟冲它笑一笑,而后对着老龟冷冷道:“王八蛋的名字是我起的,你能做王八事,还怕别人叫吗?”


    老龟看见大蛟,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来:“蛟儿,我知我对你不住,你恨我也是应当的,可我对你之心数年不变,天地皆可共证。”


    那大蛟又运起水弹朝它猛砸过去:“现在你来认妻认子了,当初我们母子被困受辱的时候你在哪里?”


    老龟任她砸,面色愧恨不已:“当时偏偏族中、父母皆有事,不可不回,我得知你们的消息后,就飞快回转了。”


    只可惜龟速龟速,一千里路走了几年才到。


    大蛟大哭:“那我与孩子们呢?大儿已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若不是有神仙相救,只怕你再寻来也只是一堆枯骨了。”


    看着他们越打越远,小蛟悠悠悠哉游在后头跟着。华九不禁摇摇头道:“今日看了好几场悲欢离合,真是觉人间事如飘萍逐浪,今日未知明日。”


    当日燕卿壶与双耳壶言笑晏晏时,哪知还有下凡甩脸不认之日。


    黑蛟与老龟耳鬓厮磨,生了几个孩子,也未曾想过有夫妻离散,被困潭底之日。


    华九不禁想,这情爱一事如山间猛兽,真是害人,若一心扑了上去,谁知是什么结局?


    想到此处,她不由一顿,难道今日的她仍旧半分情丝也无吗?这时她脑中隐隐约约浮出个身影,心中思绪万千,无措又紧张。


    段升这时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微红,道:“他日我若有妻有子,定不做薄幸负心人。”


    华九瞪他一眼,骂他一句:“干什么做出一副痴情种子的模样,呸,恶心死了。”


    第88章 归裆门


    ◎过去种种,恩怨纠葛,就此忘了吧◎


    二人从寒潭洞中出来,华九想尽了办法,用内劲绞也好,用火烧也好,用尖利石块割砍也好,这蛟丝硬是坚韧不断。


    段升也任她,只是说:“你也别费劲了,要是轻易可断,我也不拿出来了。”


    见华九不理他,他又道:“我方才是想错了,只想着自己不做燕卿壶,如今刚想明白,你才是燕卿壶。”


    华九瞬间反应过来,眼睛一瞪:“我占你什么便宜了?我欠你什么了?”


    “先不说你我之前谁欠谁还,那些纠缠不清之事,”段升倚靠在大石上,声音冷冷,“就只说上辈子,我在飞素宗时,你有没有撩拨过我?说没说过要嫁给我?”


    神色微冷:“看来不管是人是妖,占了便宜不认账,负心起来,皆是一样的。”


    “你同那燕卿壶,还有那老龟,有什么分别?”


    “借口酒醉,占尽便宜,到了今日还在装傻!”


    华九脚步一顿,他的话如刀子一般把她深埋在心底的记忆捅出个口子,而后曾经那一幕一幕疯狂往上冒,提醒她不要忘了过往。


    她差点忘了的,那个疯狂的醉酒的夜晚。


    段升恨得咬牙切齿。


    那夜,当她胳膊伸过来时,他明明可以走,却好似被无形的剑钉在了原地,她圈住他的脖子,他竟不由自主地握住她的腰。


    满天满地落下来的桂花,盖了他们一身。身下的她比桂花还香,他在馥郁的香气里既迷失又放纵。


    他把什么都忘了,只想就此沉沦下去。


    到了后来,主动的,不知餍足的其实是他。


    那一夜如一场迤逦的梦一般,却又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


    他还记得,永远都记得她柔软的樱唇,滑腻的肌肤,还有令他狂乱的低吟。


    事后他把她抱回房里,替她收拾擦洗。


    可到了第二日,华九竟当无事发生,她睡了他,却再也不提。


    段升心想,华九果然是个恶魔,无所不用其极地折磨他,可自己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他早已深陷其中。


    华九本来气势汹汹,段府一事她一直觉得是段升在胡搅蛮缠,可是他不说这个,反说起那个,华九仔细一想,竟如那老龟一般,气势忽就弱了下来。


    段升那时候一直将她视作死敌,整天板着一张俊脸,她时不时恶趣味上头,就想捉弄他,看他从最先时的愤恨不已再到后来愤恨之中夹杂着脸红窘迫,也是有趣。


    撩拨自是撩拨过,嫁不嫁的好似也说过,更过分的也不是没有,酒醉之下竟然强了他,真是一团糊涂乱账,“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华九都已死了,你何必紧抓着不放。”


    “段升,你是知道我的,我从不回头。”


    “过去种种,恩怨纠葛,就此忘了吧。”


    “忘、了?”段升缓缓地道,他抬起头,眼角微红,手掌紧握,指节发白,“你怎么能,轻易地说出这句话?”


    他道:“我忘不掉,也不可能忘。我说过了,你别想逃,永远也别想甩开我,咱们生生世世就这么纠缠下去便是。”


    她不愿,他也不愿,这瓜她不愿扭了,他却偏要强扭,两人相顾无言。


    突然远处猛地一阵火光冲天,在夜里很是夺目。


    华九抬眼一瞧,竟是他们之前待过的山坳。


    她将满脑子的乱七八糟拨到一旁,想起正事。


    金翅公主的遗骨已被元照星小心收起,天罗地网阵也已被破除,烧了那处山坳做什么?


    “郁舸!”是了,郁舸腿受了伤,行动不便,若还没爬出去,只怕就死在这场大火中了。


    “不好!”由*此她另想到一事,拔足狂奔,她与段升一绳两端,自然段升也跟着她跑起来。


    谁知在路上竟碰到另一个意想不到之人。


    柳媞面色涨红,眼中含泪,伸手将他二人拦住:“竟然,竟然真是你们在背后做了这一切恶事!”


    她对段升道:“是我错了,我一直顾念着曾经的几分情意,对你多加维护容忍,妄想着有朝一日你能真正弃恶从善,可没想到你冥顽至此,竟然做下满手恶事,还杀了郁师兄!”她眼泪不住地流,悔恨不已,不知是悔曾经的痴心还是恨现在仍旧下不去手的心软。


    段升不语,倒是华九蹙眉问:“璩长老告诉你的?”


    柳媞从来性格宽和,今日第一次心情激荡之下说出刻薄之言:“你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以为能瞒天过海?”她越说越激动,“不仅璩长老知道,我知道,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


    华九心道:还是小瞧了柳一语,她以为背锅侠是郁舸,却原来还是她自己。


    一环扣着一环,翡叶镇、少丘山,绕了数个圈子,最终让她掉进跟上一世一模一样的陷阱。


    所以柳一语许是早就怀疑她了。


    段升终忍不住冷笑道:“世人常说你聪慧,我却觉得你甚蠢,从来目瞎耳塞,不会自己看自己想,柳一语说什么就是什么。”


    柳媞要说什么,段升抢先她一步再开口:“这话我早就说过很多次,今日再说一遍,望你牢记,你我非同道之人,所谓的曾经的一点点患难之义,也非男女之情,早就在碌子山顶消失殆尽,我与柳一语势不两立,你我只能是敌非友。”


    柳媞点点头,决绝道:“是了,下一次相见,我必要取你性命。”她泪洒一地,转身要走。


    见柳媞要走,华九忙道:“且慢。”


    柳媞回过身,神色傲然:“怎么,想趁乱杀了我?”她抽出软剑摆出防御姿势,“尽管过来,我不会怕了你。”


    华九却道:“柳姑娘可还记得,曾欠我一个条件?”


    柳媞迟疑着点点头:“你若想求我不要将你们的恶事昭告天下,你就想错了心,为了百姓苍生,天下安宁,我绝不会受你胁迫。”


    华九却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为何你找段升回回都能找得又快又准?”


    段升闻言眼睛一亮,只当她是醋了,柳媞也有此想,道:“原先是我痴了,今日一遭已彻底想开……”


    “不不不,”华九忙打断她,“我不是问你情感思路,我是问你怎么做到的?据我可知,朱厌泪可在数里内查到对方位置,但相较柳姑娘的寻人之计比起来,一是距离不够长,二来位置感应也不够精准。”


    柳媞怎么也没想到,这时她说要问她一句话,竟是问这个,与此间事情完全无关。


    但自己之前的确答应了,回答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情倒是正好:“这是我母亲家传之法。”


    谁知华九神色一紧:“冒昧问一句,令慈高姓?”


    柳媞越发觉得她莫名其妙,但仍是回答了:“林。”


    华九点点头:“原来如此,林家万里追踪术极是有名,令慈出身林家,柳姑娘会追踪术倒也不奇怪了。”


    柳媞无心与他们多言,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华九站在黑黑的夜色里,好久不曾动作。


    段升见她自从和柳媞说过话后,便呆立许久,神色寞落,便问:“你这是怎么了?”


    华九难得地冲他露出一丝笑,面上虽在笑,眼里却一丝笑也没有:“你说林家可万里追人踪,是不是也可以追魂?”


    段升闻言一怔,华九声音轻柔,可话语里的意思却让人惊出一身冷汗:“如果林家真可追魂,也许柳一语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一桩桩一件件,他引我做来,是何目的?”


    思来太过悚然,二人一路无言,快到生长了善草的那处密林时,亦是看到漫天漫地的火光。


    白忍化出灵泽的模样,在天空飞舞招来雨露,大雨降下,止住火势蔓延。


    再往里头是烛龙筋他们与一群变异妖兽正在打斗,活着的妖兽还剩寥寥几只,刚刚死掉的妖兽却堆成了小山,泛蓝的血液流得遍地都是。


    元照星刚砍杀掉一头妖兽,转头看见华九,眼睛一亮就奔了过来。笑容刚挂到脸上,一看到坠在她身后的段升,立刻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飞快换上一副委屈的神情:“姐姐去了哪里?可让我找得辛苦。”


    刚刚的事说来话长,华九道:“我走岔了路,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走岔了?元照星狠狠瞪了段升一眼,定是这妖精勾迷的。


    “我们寻到此处时,这里已燃起了熊熊大火,一地善草已烧尽了七八分,林子里又突然跑出好多变异了的凶兽,一个个刀枪不入凶猛异常,要杀他们还真费了些手段。”


    妖兽本也所剩不多,再有了华九与段升的加入,更是加快了速度,只用了两刻钟,就把剩下的这些妖兽全都杀光了。


    这时山火也被大雨浇熄。


    烛龙筋对华九点点头:“过来。”


    华九瞬间会意,走了过去。


    此处的树木、草丛,皆被烧焦,满地灰烬。两人便在这略显空荡的地方,在天地之间,用心尽力布置了一个混元三气大阵。


    有了这混元大阵的导引,更助少丘山速速驱散死气,阴阳归于平衡。


    少丘山一行到了这一步可谓是诸事皆了。


    白忍笑道:“多谢各位相助,少丘山的乾坤阴阳都归为正行,不必再担心死气蔓延,我们临凤山也得了安稳。”


    林昨暮道:“姑娘此言客气了,破除宵小阴谋本就是我等责任,何须言谢,”他轻叹一声,“只是可惜明白得太晚,无辜受累之人太多。”


    华九亦是一叹,满地的善草都被烧成了灰烬,璩长老反应如此之快,手段干脆果敢,难怪是柳一语的心腹。


    众人行到少丘山脚,段升凭着厚脸皮和一会儿长一会儿短的蛟丝,一度抢占有利位置,贴着华九走。


    华九着实有些烦,可他脸皮还厚,骂也骂不走,打也打不开。


    段升:“我想了多日,飞素宗这个名字不好,那些正派蠢货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你既想要重新来过,不如咱们改名叫归当门如何?


    华九念了两遍,眉头皱成一团:“归裆门?”这名字着实比王八蛋还要一言难尽,“你自己听听好听吗?你咋不叫裤、裆门?”


    “不是那个裆,”段升道,“华九归来当掌门,你说好不好?”


    华九扶额:“起名字有你这么起的吗?拜托你多读两本诗经楚辞,再来献丑,你说好不好?”


    元照星在一旁“扑哧”一声笑出来,段升立刻瞪他:“小崽子,你笑什么?”


    元照星毫不示弱:“笑你是个蠢货。”


    两人之前别别扭扭合作了一场,实则是你看我不顺眼,我也望你不顺眼,今日相见更是分外眼红,一言不合又自打去了。


    林昨暮趁机走上前来,柔声问:“师妹接下来是否回宗门?”


    华九看他一笑:“你明知我并非窦玉罗,又何必再唤我师妹?”


    林昨暮却笑道:“师妹谬误了,前尘往事乃是过眼云烟,今生你已入过万源宗宗门,唤过了尘师尊一声师父,你认了他们,他们也认了你,那你自然就是我师妹。”


    华九洒然笑笑,她不是纠结的性子,今生她既是华九又是窦玉罗,无可更改:“宗门我不回去了,”她点了点乾坤袋,“我要当着柳一语的面将燕卿壶和双耳壶封印了,”她想到这里就开心,多年的郁气几乎一扫而空,“我气不死他。”


    看着华九笑得杏眼弯弯,极是美好动人,他晓得在此处很不合适,但想抱抱她的冲动一直在心头萦绕。


    这时已走到山脚岔路,白忍同他们抱拳作别:“诸位高才,此番让我大开眼界,时觉自己多年以来不过是观井之蛙,如今事了,我也要回山抓紧修炼,与太威决战时,我族再来助力。”


    她与众人道别,也洒脱地同元照星说再见,她是有傲气的,既知他心上有人,便早已放下那些不必要的烦思。


    元照星亦笑着同她抱拳:“愿白姑娘一去,可得偿所愿。”


    临别前,白忍扯了扯华九的袖子,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我一路行来,看他们三人待你很是不一般,你可是预备日后要将他们都收房?”


    她与华九甚是投契,这才问出这话。


    华九忙摆摆手:“不不不,我可吃不消。”


    白忍冲她眨眼促狭笑道:“我同你亲近,才同你说这话,你莫要恼我,他们三人论起相貌才能那都是一等一的,不相上下,可世上越是才高之人越是心性不同,只怕醋劲也是非同一般的,日后若是他们逼你太甚,只管来临凤山暂避,我领你游览山水,快意心胸。”


    华九笑笑,今日这局面本非她所愿,可白忍之话在理,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们发现她的示好并不单纯,而是因为阎罗王的任务要求,到那时还不知会如何的大闹一场。


    白忍提醒在理,她虽不愿搅了临凤山的清静,也该早些寻个合适的退避之所。


    华九笑道:“那便说定了,你这等英才,此番必能一举夺得族长之位,日后我常来叨扰,你别烦了我才好呢。”


    “往后你若真能常来找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两人说说笑笑依依不舍地又行了几里路,这才挥手作别。


    段升一开口就是一股子酸溜溜的味:“你与她相识不过两日,怎的比咱们两世相识还更要情意深重似的。”


    华九一开口也没好气:“你想多了,我跟你就是相识十世,也不会情深义重。”


    段升此人脸皮厚到令人发指,听话只捡自己爱听的听,不爱听的都是云烟,他低头一笑:“人都说三生三世,没想到你想与我不止三世,而是十世。”


    元照星和林昨暮从后头追过来,华九的话没听着,只听见段升之言,顿时一同黑了脸。


    华九心头哀叹,这等修罗局面,若是日日时时都要来一场,那可真叫要命。


    烛龙筋慢慢悠悠坠在最后,此时也走过来。


    他走路慢慢悠悠,说话也是慢慢悠悠,问那三人:“接下来你们是什么打算?”


    他飞快又指着华九补了一句:“她接下来要走的路,遍布荆棘,一个不慎就会被尖刺刺个透穿,你们可想好了。”


    他们都晓得烛龙筋是什么意思。


    华九执意要与太威派和魔域作对,要把柳一语和魔君这两个脓疮挑破,这条路一旦走上去了,就再也无法回头。


    段升毫不在意嗤笑着抬了抬手,华九垂在身侧的手也跟着动了一动,意思很是明确,他俩都拴一起了,他自然是跟着华九走。


    元照星也飞快且坚定道:“我当然要同姐姐一起的,我也一定要杀了魔君。”


    烛龙筋看向林昨暮,只见他对着华九笑道:“刚才在山坳石室中,我就已说得清楚明白,我与你才是一路人。”


    华九尚未说话,烛龙筋便点点头:“很好。”而后他抬手,隔空对着元照星和林昨暮轻点一下。


    他二人竟觉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至全身,脑袋一阵剧痛,随后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第89章 我是色、魔


    ◎你若负我,便是欺天◎


    待到元照星与林昨暮二人转醒,依旧觉得头疼欲裂。


    元照星刚一动,就发现自己浑身像被狠揍了一般,疼得很,他瞪着烛龙筋,语气不善:“老头,你是不是打我了?”


    林昨暮虽未说话,但看他神情,也是觉得自己莫名其妙被烛龙筋揍了。


    他再一转眼瞧瞧四周,如今竟是在一间茅舍之中,自己与元照星分置在两个草榻上,屋中并不见华九身影,只有烛龙筋并段升对坐饮茶。


    段升往椅背一靠,毫不掩饰自己嫌弃的神色:“要不说你们废物呢,花了两个时辰才醒来。”


    元照星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烛龙筋这时放下手中的茶杯,缓缓起身,神色肃然:“我乃地府十王之一的阎罗王,我现在要同你们说的话,一时半会你们未必能接受,但句句是真,绝无虚言。”


    看他正容亢色的,二人心中均是一凛,想过他要说之事许是有些出乎意料,但没想到竟这么出乎意料。


    烛龙筋第一句话就将他们震在原地:“你们两人体内都有邪神原神。”


    邪神?


    元照星较之林昨暮更快回神,他因着常年身体虚弱,较之旁人灵性更为敏感,他一直知道自己体内有个坏东西,时不时就要出来作祟,夺取他的神智。


    他之前去万源宗,为的是可以稍稍解脱邪神带来的难受折磨的清心咒。第一次去昊旬门,为的是昊旬门中有强健筋骨,压制神魂的锻骨镇魂功。


    锻骨镇魂功名不虚传,他天生根骨最佳,修习起来效用更是比旁人多加数倍,所以才有其后种种。


    烛龙筋继续道:“不管你二人现在用的是什么办法,终究是强压邪神,从来万事解决之法,都是堵不如疏,一味的强压只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现今你们既打算要与魔君和太威派硬战到底,现在这样的身体状况却不行。要彻底压制邪神而后尽可能地融合邪神之力,才能确保实力大幅提升且到时候不出乱子。”


    他这话,二人皆无可辩驳,一个动不动就邪神窜顶,失去神志,另一个时不时就邪气大冲,昏倒过去。


    若到时候紧要关头时,又出这等事,无法助力不说,反而添乱。


    林昨暮诚心发问:“阎罗王大人可有妙法助我二人压制邪神?”


    烛龙筋还未说话,段升先冷笑道:“刚才用拘魂令将你二人的神魂拘了出来,在黄泉境中与只有邪神五分实力的万鬼妖对打,虽说你二人只有神魂,修为也要大打折扣,但集二人之力仍花费了两个时辰才将万鬼妖打败,实在废物!”


    元照星听他出言骂人,眼睛一鼓想骂回去,但到底惦记着正事,又忍了下来,恭恭敬敬对着烛龙筋行了个大礼:“还请阎罗王大人教我,无论如何我都能做到。”


    烛龙筋道:“并非全无办法,但也无法能确保成功,一旦不成便是玉石俱焚,命也没有了。”他叹道,“邪神从地府逃出,身上依旧压着万重咒,实力虽只有当初的十分之四五,亦是毁天灭地的恐怖之物,你们若不强行融合,用够好物总还能多活个几十年。”


    林昨暮屈膝伏地:“天下苍生为重,晚辈舍身弃利,在所不惜。”


    元照星不如他那般心系天下,可是他是一定要帮华九,也一定要带领妖族杀掉魔君,夺回妖族之地的,他跟着林昨暮跪下:“请大人教我们。”


    烛龙筋忙将他们扶起,不论其他,只觉得他二人皆有同华九一样的赤子心性,叫人感佩不已。


    段升冷笑一声,暗骂这两人好深的心机,懂得扯什么天下大义,相比起来,他的家仇恩怨,倒显得格局差了好几个天地。


    烛龙筋不知个人心中所思,道:“你们各人体内邪神不同,方法自然也不一样。”他指着段升,“譬如他体内的是煞魔风皇,原诞于九重黄泉交汇之处,可操纵三千六百余种地脉煞气,所经之处活物皆化为尸俑。现在拘在他身体里,这小子去了大半条命,躺了三个月方与风皇融合了一半。”


    烛龙筋越说声音越沉:“可现在你们两人却没有大半年的时间可用,柳一语虽说还在漫山遍野地找谭三槐和燕卿壶,估计很快能反应过来。”


    “最多一个月,一个月过后就要同魔君还有柳一语一决胜负。”


    林昨暮初听见自己身体里竟有个邪神,顿时悚然一惊。


    现在听烛龙筋在絮絮叨叨跟元照星说着他体内的血魔横英,想到方才他说段升体内的是煞魔,他忽地联想起自己每每靠近师妹时,人就会变得奇怪,别的什么都不想,一心只想抱抱亲亲,犹不餍足,梦里还想过更过分之事。


    他曾还以为是万源宗镇压的妖煞气影响,却没想许是体内的邪神,他越想越不对劲,他体内的邪魔,不会是色……魔吧……


    清朗公子霎时间被色魔震得回不过神,一时整个人蔫吧了起来。待到烛龙筋来到他这里,道:“而你体内的,”烛龙筋忽嗓子一痒,咳嗽两声。


    林昨暮以为他也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善解人意,垂头丧气接道:“我知道,是个色、魔。”


    色、魔二字一出,不仅元照星,段升皆看过来,就连老头也被口水呛住,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何,何出此言?”


    邪神也有鄙视链,什么煞魔,血魔听起来就威风凛凛,牛皮哄哄的。


    而色魔算个啥?听起来就猥猥琐琐,龌龊下流的。


    自觉从生下来就威风凛凛,牛皮哄哄的林世子,难得遭遇一次生活的滑坡,当头一棒打得他抬不起头来:“自是我感觉到的。”


    他每次看见师妹,都会无法抑制地想做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事,这不是色、魔是什么?


    烛龙筋连忙摆手:“快莫瞎说,你体内的是天魔无相,他心眼只有针尖子大,你胡说八道惹恼了他,只怕更难收服。”


    林昨暮这才提起精神,认认真真听他说如何收服天魔。


    “各人皆有各人的法子,你们与邪神长久共生,本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最为熟悉了解。它既是魔,必然要攻击你最薄弱之处以取而代之,而你要收服它,也是要千思万想找出他的弱缺,此消彼长间方能达到收服融合的目的。”


    他话说到这里,门忽然被大力推开,华九拎着两只白雄鸡并一把桃木枝走了进来。


    这鸡不同凡物,冠如熔岩,两只神气十足的眼睛,竟是难得的阴阳双色瞳,更不寻常的是,这鸡浑身上下,骨头羽毛均是赤铁色,一根杂色毛也没有。


    烛龙筋见到大喜:“果然是你才能寻到这赤骨鸡。”


    段升见到那鸡,眉头微微一皱,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


    赤骨鸡不吃凡物不饮凡水,只啄食火山口凝结的硫磺晶簇,夜间再下到阴泉口饮地底极阴之水,这极阳极阴方造就出赤骨鸡。


    要捉它更是不易,这里通共一个人,一个鬼和三个魔,赤骨鸡正是鬼魔克星,是以捉鸡一事便落在了华九头上。


    段升微微往后一退的动作,华九自是注意到了,当时她要去捉鸡,他才别别扭扭解开了蛟丝,此仇不报非君子,她把两只鸡往段升那处一扔。


    赤骨鸡扑扇着翅膀雄赳赳地飞到他跟前,段升虽看似淡定,但脸色苍白,握着茶杯的手因着太过用力而指节泛白,青筋暴起。


    华九心头大乐,叫你装。


    就在这时响起一个男人的呜咽哭声,元照星虽看那赤骨鸡时亦是心中一颤,但到底没冲着他飞来,倒是还好,还以为是段升吓哭了,忙要上前瞧这热闹。


    谁知华九拍拍手,道:“竟把他忘了。”她回神再打开门,拖进来一个人,竟是徐伂,“我回来路过看见他哭得伤心,就把他带过来了。”


    林昨暮微微一惊:“徐伂。”


    夺命堑来时,徐伂被常真拉着下了山,常真道林昨暮机变敏捷、修为上乘,定能无虞,他便在山下守了一日一夜,谁知又看见山上大火,吓得他山上山下找了好几回,没找到林昨暮,自己吓得在山下大哭。


    他头一抬,看到了林昨暮,这才信了华九的话,抬袖擦擦泪眼,忍着不在外人跟前失了王府气度,略带了丝哭腔道:“世子叫我好找。”


    林昨暮道:“累你着急了,也是我不好,忘了及时将情况告诉你。”


    徐伂哪里敢接,连声道不敢。


    烛龙筋道:“好了,时间不等人,我与华九去制法物,元照星与林昨暮你二人只管气沉丹田,神入识海,仔细感受邪神的能量游势,段升去外头守着,以两里地为限,这段时间莫让人进来冲撞了,至于你,”他点了点一旁呆站着的徐伂,“你去附近村庄替我们置办些食物酒水,若有烤得焦脆的烧鸡最好。”烛龙筋干脆利落安排好各人要做的事情。


    众人也无多话,只有元照星在听到烧鸡二字时,微微撇了撇嘴。


    徐伂见世子不言,自然也不敢多问,各人便自做自的准备去。


    做法物便是从白雄鸡腿上借出点子血,再混以朱砂、雄黄、铅精和桃枝,用真火烧制几个时辰,烧出来的法物便是火精。最后再拿水和开火精,以此为红墨画出符来。


    这样的符阳气大盛,正是妖魔克星之物。


    烛龙筋说自己与华九一同制法物,可他是个待不住的性格,不一会子又不知晃荡到哪里去了。


    华九正专心掰断桃枝往火堆里扔,听见侧门一响,头也没回:“这桃枝有些湿了,得多烧一会子方好。”


    林昨暮轻咳一声,喊了一句:“师妹。”


    华九讶异回头:“你怎么来了?”


    林昨暮笑笑:“已入神了一周天,神思疲累,想找你说说话。”


    华九也有觉有些无聊,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挺好,便笑问:“师兄想说什么?”


    他站在火光旁边,把铅精化水,再一颗颗挑入火中,也不知是不是火烧得太旺,把他双颊烧得微微映红。


    “刚才徐伂出去前,说家里递了话,我娘晓得师妹好了,便提了提咱俩的婚事。”他顿了半晌,就连脖颈也泛上一层红意,“我自是觉得越快越好,不知师妹认为如何?”晚映朝霞,清秀无双的美玉如今含了半分红沁,当真美景美色。


    梁王妃晓得儿子冷情冷性,又怎会主动提起?还不是他屡番暗示,梁王妃这才回过味来,叫人问他意思。


    林昨暮见她未答,又忙补了一句:“我晓得咱们目前尚有大事在前,待此事一了咱们就成婚好不好?”


    “成婚?”华九呆了呆,忽然道,“我记得咱们之前还说过退婚一事。”


    林昨暮却摇摇头:“不曾。”


    “怎么会没有呢,师兄不记得了?当时咱们从秀峰山把□□精抓回来后,我就跟你提了,你还说事项繁杂,只好拖后再说。”


    林昨暮定定瞧着她,唇抿得很紧,红色从脸上一点一点褪尽,好半天他才问:“所以师妹现在是不顾繁琐麻烦,也定要与我退婚?”


    华九叹了口气:“你我彼此无意,何必绑在一起做一对怨偶,”她怕林昨暮担心声名有碍,道,“你放心,我同谁都说这不关你事,都是我”


    一语未完,她竟被林昨暮大力拉起,推到墙上,林昨暮将她紧紧圈在怀中,好似怕她要跑了,一字一字咬着牙说:“谁说,你我彼此无意?”


    “我说,我……”


    “你对我无意,你为何收我的双影扇?你难道不知那是我梁王府历代王妃的信物吗?”


    什么信物?她当真不知。


    为了让林昨暮更好地行走真气,感受邪神的能量,烛龙筋已将他体内原本的压制阵法解开大半。


    “那我退给你。”


    “退给我?”林昨暮一声冷笑,“我的心都给了你,你怎么退给我?”


    他一寸寸逼近,邪气冲天而起,再也难控暴虐之气,狠狠衔住眼前的樱唇,又亲又咬,状若疯魔:“你我已定三世盟约,昭表天地,你若负我便是欺天!”


    华九用力推开他,气急:“你发什么疯!”


    上次占便宜,还能说昏迷了不知事,现在这是什么,光天化日的耍流氓,如何能忍。


    她抄起手边的桃树枝就打了过去。


    她狠打了几下,随后被林昨暮捉住手臂,凑在她耳边:“你愿怎么打我都行,不要妄想退婚!”


    “你要嫁给我,做我的妻子,永无更改!”


    跟邪神怎么说道理?又多了一个疯子,华九怒道:“你疯了吗?”


    林昨暮几乎颤抖起来,十指紧紧地扣住她:“是疯了…从你第一次弃了我走向他的时候,我就该把他宰了……”


    华九扬手撒了他一头一脸沾之即痛的药粉,替他醒醒神。


    药粉很有用,林昨暮疼得很,不知是身上更疼还是心上更疼。


    他抓着她靠在墙上,颗颗汗珠滑过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进若隐若现的锁骨深处,略哑的声音响在她的耳际,带着一缕令人战栗的蛊惑:“师妹,无论你要做什么,要奔向何方,你只要回头看看,我总在这里等着你,可你若想弃了我,”他一顿,执拗又疯狂,“想也不要想!”


    华九不看他,猛地把他推开赶了出去,气得重重把门关上。


    “你如今邪思冲脑,我不与你说,等你哪日脑子清楚了,再来跟我说话,如果你还要发疯,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过了不到一刻,门又被推开,华九气得把桃木枝直直扔过去。


    进来的却不是林昨暮,而是烛龙筋,他一个不防,被木枝插到头发里,好在他全身都虚无实质,扎了个空,他又将木枝轻飘飘扔到火堆里,问:“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气,谁惹你了?”


    华九不肯答,只含含糊糊道:“没事,我刚才不小心撞了一下,自己生气呢。”


    这火精还得烧上一会子,外头响起声音,徐伂回来了。


    鬼是不会饿的,奈何烛龙筋却馋了好久,忙招呼她:“吃饭吃饭,饱腹之事大过天地,吃完饭了才好做事。”


    真是时移世易,要是再早上几年,谁能想到这些人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徐伂细心,不仅买了吃食,就连碗筷也一并买齐了。


    人与鬼,正与邪,虽同桌而食,除却烛龙筋外,旁人没见一张笑脸。


    元照星到底比林昨暮身子更弱,入神一周天行下来,刚醒不久。苍白着一张俊脸坐在桌子边,他本就略有些不足,加上刚耗了神思,现在桌子上多是些油腻之物,特别是那几只烧鸡,瞧一眼更是倒胃口。


    他看向华九,正要说话,一眼就看到了她略有些红肿的嘴唇。


    他看得到,自然别人也看得到,徐伂想也未想,便笑她:“窦玉罗你想吃肉了,吃桌上的烧鸡就是,就是把嘴唇咬下来,也不够一两嚼的。”


    他无心之下竟当众戳破这事,华九是又羞又恼,偏过头去,一眼也不瞧林昨暮。


    倒是另一边林昨暮巴巴瞧了她一眼,亦有一瞬间的神色晦暗。


    他二人这等神色皆被元照星看在眼中,想了个来回,立时就黑了脸冷了眼。


    他这一生气,坐在旁边的徐伂忽觉就连温度也骤降了三分,不由打了个寒战。


    华九哪能感受不到他的动静,心叹自己竟忘了遮掩,他只怕又要闹一阵。


    她匆忙寻了个借口出门去,片刻后再回来,嘴巴上已看不出半点痕迹。


    两边林昨暮和元照星皆目光炯炯盯着她,她谁也不理,自顾自扒了两粒饭进口。


    段升这时才推开门进来,他难得现出疲态,可见刚才在外头设置结界,很是费了些神思。


    他也不客气,兀自将烛龙筋挤开,“让让,我要坐这里。”他非要挨着华九坐。


    烛龙筋得了烧鸡,极是高兴,也不跟他计较。


    元照星冷冷瞥他一眼,心道这个蠢货只会找他麻烦,却不知林昨暮更是可恶万分。


    元照星本看段升极不顺眼,也觉得林昨暮不是什么好人,另外两人也如他一模一样。


    三双眼睛你瞪着我,我瞪着你,气压极低。


    这饭怎么吃得下去,徐伂咬了一口肉,塞到嗓子眼里,却觉怎么都难咽下去。


    华九把碗重重放在桌上,厉声道:“都老老实实的,愿意吃饭的吃饭,不愿意吃饭的出去!”


    烛龙筋吓了一跳,他们与邪神都已有一定程度的融合,本就都是傲气之辈,现在再加上邪神,都不是受得了气的性子,若打起来岂不是可惜了满桌子的佳肴。


    他还在拉架与救菜之间摇摆,谁知下一刻,三个傲骨嶙嶙的人皆低下了头,安静地开始吃饭。


    【作者有话说】


    林师兄大惊:我体内的邪神不是色、魔,那谁才是?


    第90章 爱极生恨


    ◎你还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修炼到一定程度,吃饭对他们而言已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这次也是为了陪烛龙筋一饱口腹之欲。


    吃完了饭,火精也烧制好了。


    烛龙筋与华九速速画符,华九边画边摇头道:“论起画符,我的确差无思很远,”她对烛龙筋道,“师父可知,万源宗有个画符的天才,名叫无思,她画的一手好符,好看不说还极好用,比起你我的鬼画符都要好。”


    烛龙筋听她一说也有了兴趣:“日后有机会我是要去瞧瞧的。”


    他二人合力画出了好几十张黄符,将元照星和林昨暮身上各处穴道都用符封住。


    用极阳的火精再压一层邪神的气力,再接下来就要看元照星和林昨暮自己的了。


    华九将烛龙筋悄悄拉出门,低声问:“依师父看,一个月他们能否融合一半的邪神之力?”


    烛龙筋道:“要在一个月内,绕周天三十六圈,越到后面邪神的阻力越大,越是艰难。”他叹了一口气,“是太急了些,却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皱眉:“就算他们全都成功了,你们也未必有多大胜算。”


    这事华九明白,太威派是正道魁首,多年积威,一呼百应,再加上还有魔君和大量的异兽。


    烛龙筋是说得委婉了,他们不是未必有多大胜算,而是几乎得抱着必死必败的决心。


    华九道:“此事艰难,却不得不为,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只要成功将燕卿壶和双耳壶封印了,他们就无法源源不断地取毒液育善草,才能断了养异兽的根本。*”她想得透彻,只要有神器在世,它们神通广大的能力,就会滋养出无数的野心魔心,没有了柳一语还会有王一语、李一语,世间永远无法太平。


    华九又道:“只是我不愿牵连无辜之人。”


    烛龙筋问:“你指的是?”


    华九道:“窦家人,我如今是华九,也是窦玉罗。魔君与柳一语皆是残忍卑鄙之徒,我怕他们会对窦家下手,明后日我便启程去安顿窦府诸人,一个月后咱们在碌子山汇合如何?”


    “没问题,”烛龙筋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你只管放心,我就算拼了阎罗王与神器所有之能,也要助他们在一个月内彻底融合邪神。”


    华九行了个大礼:“多谢师父,有劳师父多费心。”


    烛龙筋忙扶起她:“你我师徒,情分非常,不必这些虚礼。”


    华九再回到屋内查看二人情形,两人皆是一脸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际滑落,现在才是第三回绕周天,再往以后只会更艰难。


    就在这时,元照星似有感应般睁开眼睛,也定定瞧着她。


    他很是辛苦狼狈,汗水已湿透衣衫,脸色寡白,唇色却越发呈现出病态的红艳,整个人似摇摇欲坠又强撑不倒。


    上回是林昨暮先睁眼,现在是他。


    华九叹道:“尚还有些时日,你多少顾惜些身子,不必这么拼命。”


    用时越短,证明他这回压制邪神越快,所用之精神越多越重,他本就神强身弱,若一味强用精神之力,只怕身子会吃不消。


    元照星略有些别别扭扭地低声开口:“我若不拼命些,只怕姐姐再看不到我呢。”


    他以手撑榻,想要站起来,却实在虚耗太过,一下撑不住,又摔回了草榻上。


    华九要去扶他,他却一抽手躲开了去,口中硬邦邦的:“不劳姐姐使力费心的。”


    华九蹙眉:“你在闹什么?”


    元照星听她问,只觉得喉咙一噎,他在闹什么,他又有什么资格闹?


    林昨暮是天潢贵胄,是正道楷模,还是她这具身体的未婚夫,从方方面面来说,都是她今生最好的选择,佳偶天成。


    可偏偏他不愿意,他对华九的心思,早就如山间的野草一般,长得密密麻麻,多得一颗心都装不下,长遍了全身点点寸寸。


    他看着华九的唇,那上面还有细细的齿痕,他只要一想到他们刚才或许在做什么,便觉得浑身上下都痛了起来,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元照星勉力站起来,也不说话,只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


    华九并没有追过来,他又气恼又心痛,一颗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直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这一颗心才算从油锅里捞出来歇息片刻。


    他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到外头,这里是一处位于少丘山底荒废已久的草庐。


    夜里四周静悄悄的,隐隐有几声虫鸣。


    元照星回头看向华九,目光复杂。


    一路行来,他想了好多,若华九真的心喜林昨暮怎么办?


    他拿定主意想问问她真实心意,却又怕极了她告诉他,对他全无真心,到那时他又该如何?


    他的心在不停地战栗纠结,并不比在油锅里好多少。


    要不然便算了吧,只作不知,只要还能跟着她就好。


    元照星抿唇,忽地歉然一笑:“我刚昏了头,现在被风一吹竟是清醒了,咱们回去吧。”


    他身子瘦弱,衣裳也单薄,圆月寒风,他所立之处更在阴影之中,眼尾微红,明明是笑着,眼底却透出一片凄凉的绝望,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好像一碰就会碎掉,实在是又可怜又脆弱。


    他明明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偏要勉强出几分笑来说没事了。


    他明明是有什么事要问她,可是不知为什么又放弃了。


    华九的心不由得生出密密麻麻点扎一般的疼痛来。她寻了块干净的山石坐了下来,又拍拍身边,示意他也过来坐。


    元照星依言,挨着她坐下。


    此时月华满天,星光璀璨,好看得不得了。


    华九轻声道:“我活了两世,加起来有二十多年,其实甚是单调,上辈子除了练功就是追查异兽的线索。”


    她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是有些略略气愤:“我上辈子名声不好,那起子小人骂我妖女,一路走得磕磕绊绊。”她认认真真道,“上辈子我与段升之间有过一点子朦朦胧胧的情意,做过一些荒唐事,最终也都消散无踪了。”


    她将心剖开了,一点也不想瞒哄他:“这辈子醒过来,又认识了你和林师兄,林师兄人品贵重,温厚有礼,都说他冷情冷性,但对我多有照拂。”


    她每说一句,元照星的脸就更白一分,心底忽生出一阵惶恐,就好似曾经还是幼鸟时,被魔君死死按在冰水之中,挣扎无果,呼吸不得。


    绝望那么近,他不由轻颤了一下,匆忙打断她:“姐姐,我想回去了。”


    他在祈求她,祈求她不要继续说下去,不要说到不要他。


    他原来咬牙切齿说过,如果华九不要他,他就要杀了林昨暮,可是真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这股浓重的绝望已淹没他,他连拿刀都失了力气,还怎么杀人?


    可华九牢牢抓着他的手,暖意从她的手上传递过来:“我不是全无心肝的人,也知道你在患得患失些什么。”华九认真看着他,眼里映照着星辰的光,也有一个完整的他,“林师兄很好,我对他有朋友之意,却没有旖旎情思。”


    华九咬住唇,面色微红,声音越发轻了:“我不是轻浮孟浪之人,那日在黄泉幻境中,你中了迷药,我却没有,你还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吗?”


    黄泉幻境之中,元照星中了迷药,可怜巴巴地要她亲他,她竟也鬼使神差地亲了上去。事后她再想来,当时若换成林昨暮或者段升,她还会亲吗?


    自然不会。


    元照星眨巴眨巴眼,他听懂了,脑子却还没转过来,他被巨大的惊喜砸蒙了,手足无措。


    清脆的虫鸣一下子打碎了这一瞬的安静,“什,什么?”元照星怔怔望着眼前的心上人,清寒的夜风忽如烈火一般灼得他指尖都在发颤,胸膛里好似有万千擂鼓,片刻后方结结巴巴问了一句。


    华九到底是个女儿家,再怎么心性坚韧,但表明心迹这种事,也难免羞意满面,连耳根都沁出血色,轻嗔道:“你没听到便算了。”


    “不能算了!”元照星急得向前一倾,“咱们,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他喜不自胜,喜得他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好干巴巴地要与她约定下来。


    大悲过后忽然大喜,元照星原来如被一盆冰水浇头,绝望忧虑过甚。忽而又大喜入心,心底燃起熊熊火苗,瞬间全身都热了起来。


    偏他一日之内两转周天,耗尽神思气力与体内那血魔狠斗了两回,身子早已亏空,这样大悲大喜之下,实则气血阻滞,真气紊乱,顿感一阵头晕目眩。


    华九见他面色大喜,正要站起来,却忽而眼睛一闭,又昏了过去。


    ……


    这反应倒是出乎意料了。


    华九叹了口气又觉得好笑,将他抱了回去。


    房中另一侧林昨暮正在闭目运周天,亦是辛苦苍白的模样,对外头发生之事一无所知。


    华九将元照星在草榻上安顿好,这才走出去。


    谁知走到门外,碰到了段升。


    夜色黑鸦沉沉,他的脸色亦黑沉沉的:“你刚才去了哪里?”


    华九道:“我爱上哪里上哪里,干你什么事。”


    段升闻言,竟露出一丝笑来,身后便是暗黑的夜色,他这一抹咬牙切齿的笑看着实在渗人,也不知他鬼鬼祟祟的,到底偷听偷看到了什么。


    华九瞪他一眼:“笑什么笑,讨人厌!”


    段升却道:“我是笑你自欺欺人,若是连自己也骗过去了,那就太可惜了。”


    段升拿出一段红绳,那红绳上还系着数颗羊脂白玉,白玉莹润柔滑,只是旁边的红绳上的暗色血迹,怎么洗也洗不掉了。


    华九讶异,这绳是她上辈子送给段升的,那时他整日郁郁寡欢,她便回到段府,找了几颗玉珠,串在一起送与他,想叫他稍寄悲思。谁知他看也懒看一眼,她以为他早就扔了,怎么今日还在他手中?


    段升将红绳递到她眼前:“当初你说玉寄情思,你既忘了,我就帮你想想。”


    华九转身就走:“我早同你说过,前尘往事,合该忘了。”


    段升冷笑:“你怕什么?敢作敢为的华九今日也成了缩头乌龟了?”


    华九原地回身:“你骂谁呢?”


    段升倚着廊柱,丰神俊朗已极,一双藏星眸定定地瞧着她。


    他体内的煞魔最有一能,便是动人心绪。


    华九与他双目对视,忽觉心头泛起一阵悲伤,好似真有什么极重要之事被她忘却了。


    上辈子与他之间的一幕幕又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中闪过,那时的心喜心痛心哀,她又再经历了一遍。


    铺天盖地浓重的情绪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华九忍不住后退一步,段升却不容她退:“你受过伤便把自己埋起来,说什么对我没有情意,这不过是你的自欺欺人罢了。”


    “你敢不敢再问问自己,重生后为什么不敢见我,难道真是认为我会杀你?还是你根本不敢面对自己真正的心意?不敢承认,就算以为我背叛你了,你心里却还是有我。”


    华九挣扎怒道:“我只是恨你是个白眼狼。”


    “恨我?”段升冷笑,“我没有背叛你,我只是想救你,那时飞素宗背叛你的墙头草多了,你恨不恨他们?还有柳媞,你为什么不恨她?他们你都能放下,为什么放不下我?”


    他一句句问来,狠厉如刀,好似她的心真的被他剖开来,一点一点看清里面装的是什么。华九被他问得有些晕,渐次有些慌乱起来。


    他犹不算完:“爱极方生恨,你不爱我,怎么会恨我?”他一步步逼近:“就算我不是什么邪神,难道你就能下手杀我了?”


    他抓着华九的手往腰窝一探,“知道我是怎么制服邪神的吗?我把自己的弱点藏得很好,他找不到,可我现在就告诉你,这里就是我的弱点,你拿着刀往这里捅,我不会死,但是会痛逾凌迟,痛楚彻骨,比死了还难受百倍。”


    他将短刀塞到她手中,如恶魔一般诱惑她:“来,捅这里。”


    华九稳稳当当拿刀的手,现在却抖个不止,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捅进去,捅进去你就能证明,上辈子都过去了,就能证明他说的都是错的。


    可是现在她的手,却无论如何也捅不下去,泪水也流了满脸,既失落又茫然。


    段升将她轻轻抱在怀中,喟叹道:“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清楚你这颗心里,装的到底是谁吗?”


    谁知下一刻,他感到腰窝处猛地一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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