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它太姑奶奶◎
华九安安静静坐在屋里,刚点了一小盏灯,燃了一会子便熄了,屋中既安静又黑暗。
外头亦是一丝光亮也没有,只听见风声呼号。她耳力极佳,这一声声风声像极了恶鬼的尖啸,在耳边回荡不绝,钻进每一个缝隙,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既然将她困在城中,今夜定然不会太平,华九干脆坐着等。
可等了许久,除了外头风声似鬼嚎,别的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腿上盖着毯子,暖和起来便生了困意。
越等越困,越等越困,她慢慢眼皮子打架就要睡过去。
忽然听见一声极轻的“吱呀”。
她充作不闻,依旧阖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从那门缝进来的,竟然是一阵风,这风如有实质,将她紧紧缠绕起来,确认她无法挣脱。
外头这才传来一声冷笑:“原本想放你一条生路,你却偏偏要往死路上闯。”
这股缠绕的力气极其的大,就像数条巨大的、难以抵抗的绞索,一圈又一圈拼命挤压,华九呼吸都开始艰难,终于睁开眼。
它看到她睁眼,好似愈加兴奋:“这等压力下竟没昏过去还能醒过来,看来根骨不错,更好温补我的伤了。”
华九大惊失色:“你要吃我?”
那纵风之物发笑:“怎么,没人告诉你不许说话吗?你说了话,应了我的因,我当然要吃掉你。”
华九似刚想起俞婆之言,懊悔不已:“哎呀,婆婆说过的,我竟忘了。”
那物更是笑得大声:“蠢物蠢物,你若不说话我还不好吃你,你说了话就必是我腹中之物了。”
华九吓得泪水直流:“别吃我别吃我。”她奋力挣扎起来,可力量比不得,挣扎了半天挣脱不开,只把桌上的油灯翻倒了。
油灯已熄灭了好一会儿,但内里的灯油尚有热度。哗啦啦淋下来,竟把那物给烫了。
它大叫一声,转而怒道:“你竟敢伤我!”
它声音低了三分,更是生气:“好好好!我不仅要吃你,我还要先折磨你,将你折磨死了我再吃你。”
这风将她裹一裹,卷起来就顺着风刮出了门,刮出了院子。一路飘飘荡荡往外而去。
行了不知多远,方飘飘落下,这是一处屋舍,因太过漆黑,一时看不清构造陈设。
只是那物听她一声不吭有些奇怪:“莫不是吓死过去了?”
它要走上前查看,正好华九伸伸懒腰,略有不满:“你若不聒*噪,我还能睡得更好些。”
它闻言立时大怒:“你好大的胆子!我要杀了你……”
一语未完,却听华九冷笑道:“想杀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她翻身跳起,锁魂鞭凝满真气“唰唰”几鞭子抽碎绕在身上的风索。
那物被她鞭子正抽中要害,疼得嗷嗷大喊。
“你,你是什么人?”
华九不动声色,右脚轻轻划了一小道弧线,口中冷哼:“我是你太姑奶奶。”
“太…太姑奶奶?”那是谁?它努力往上回想,爸爸的爸爸是爷爷,爷爷的姑姑是太姑奶奶,爷爷的姑姑是谁?
趁着这空档,华九悄悄左脚踏入左下斗宫。
那物好半天终于想起来,大喊:“不可能!我太姑奶奶早死了,你怎么可能是我太姑奶奶。”
华九“扑哧”笑出声:“乖曾孙,你太姑奶奶多着呢,你未必认得全。”
“怎么会!我高祖父只有一儿一女,”它彻底愣住,忽而想,“难道高祖父当年在外头有金屋藏娇之举?”
那物还在痴想,倒是从旁传来一声斥骂:“蠢猪,痴货!你不看看她形容几岁,就能是你太姑奶奶?不过是白占你便宜罢了!”
待到外头那声音也进了屋,门洞大开,借着天上的月光,方看清眼前是两团白蒙蒙似雾的风团。
虽是风团,却也有头有手有脚,依稀有人的模样。
华九微微一惊,她早猜到许是言灵作祟,却不知原来言灵有二。
言灵乃凝聚天地所有言语之力所结出来的灵物,谁知道竟然有两个。
先前那个言灵听了这话,当即勃然大怒:“大胆小儿,口含天宪,你竟敢当着我的面胡言!”
华九毫不慌张,手上扶墙,左脚微微向前踏出一步,面不改色冷笑道:“真真是蠢物,我这辈子虽年轻,却记得上辈子的事,你莫不是不知道天道轮回?若非灵气轮回,你们又从何来?未想我历经几世,却遇到如此不堪不孝之后辈!”
两头皆骂它蠢物,先头那言灵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实在是因它天生纯实,不知妄言。
言灵有二,正是一真一妄。一个是全由实在真言聚成,另一个则是全由讹言谎语聚成。
真言灵听到谎言也以为真,妄言灵听到真话也以为假,一正一反两个极端,偏又一言双生,谁也离不开谁。
“你,你既说是我姑奶奶,那你说我祖父是谁?”
华九道:“你祖父自然也是言灵。”
真言灵一震:“果真!你所言不虚,当真知道,你真是我太姑奶奶。”
他当下就要跪拜,却被妄言灵重重打了一下,怒道:“你这般蠢,我真羞与你做兄弟,你我是言灵,祖父自然也是言灵,这有什么难猜的?”
真言灵也不高兴了:“我才不蠢,寻常人都以为我们乃天地自然生成,独自一个的,怎知我们也有灵气轮回,世代传承。”
他越说越觉自己有理,越说越理直气壮:“你若不信,我就再问咱们太姑奶奶一个问题,保准错不了。”
他已然相信了华九之言,认定她是自己的太姑奶奶,说话更是恭敬:“敢问您老人家,可知咱们始祖是何人?”
妄言灵这回倒没再打骂它,只是在旁看着,连连冷笑,白雾凝成尖刺锥,直直对着她胸膛,一句不对,必然锥穿心脏。
天地万事万物都有灵气,但不是任何事物都可自动凝结成有神识的灵物。需要惊才绝艳的大能之神,妙手得之,比如造人的女娲,又比如造兽的地皇。
言灵既然这般问,就表明他们不是自动天生地长而成,而是由神力所创造出来的,而创造他们的神仙,便是始祖。
难怪妄言灵冷笑不止,这个问题,华九还真不知道。那尖刺距离她不过一尺,只要她说不知道或答不对,立刻就血溅当场。
华九心念一转,双腿有节奏地往后急退两步,出坎入离,而后又上前勃然怒道:“你们犯下蒙天蔽日的死罪还不知悔改,如今上天已然知晓,我若不是怕你们带累了我,何必来这里走一趟!”
她此言一为转移话题,二为诈它们,谁知真言灵果然上套,闻言大惊:“上天知道了?我就说有这一日,偏偏……”
它刚要说到关键,妄言灵捏个诀往它嘴上一挥,立时就张不开嘴了。
妄言灵冲着华九冷道:“你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
华九刚要说话,一股极大的威压猛地向她逼来:“我与那个蠢货不一样,再说戏弄之言,我马上拧断你的脖子。”
华九不言,面色平静得很,冲它微微一笑,他忽觉不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她刚才的左移右挪,又前后来回的,那是…破幽罡步!
它倏然变色:“不好,你在行阵!”
话音一落,果见华九轻抬素手,在它身上各点几下,随着一声“破!”被点中之处“噼里啪啦”猛烈爆开,一团白雾瞬时散开。
旁边的真言灵浑身一抖,散…散了?它们本就是一团凝聚在一起的气,散了虽还可聚拢,但至少需半年时间,且其损耗之大无异于先把人打个半死,再给他半年好好养伤。
华九冲目瞪口呆的真言灵道:“有时候我真不理解你们这些精啊怪的,非要啰里啰嗦说上一通,最后吃也吃不成了。”
她摊摊手:“不妨跟人类多学习学习,既然端上桌要吃,何必还跟食物废话。”
真言灵吓得纳头便拜,边拜边喊:“太姑奶奶!”
华九倚着墙,盯着它:“你是个懂事的,说说,附身在俞婆家老头身上的是你还是它?”
真言灵道:“既有我也有它,大部分时候是我,小部分时候是它。”他低下头,“今日在织衣店里的就是我。”
华九点点头:“吃过多少人?”
那真言灵语带哭腔:“哪里真吃过人,要真受了人灵滋补,我俩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我们平时附在那个老头子身上,一旦饿了,就自己烧些纸钱来吃,并没有作恶。”
“这么说来,你们竟是好的精怪,没吃过人?”华九冷笑,“方才还预备要吃我呢,我要是不反抗,现在已到了你俩肚中。”
真言灵苦声:“我们也是第一回,无奈受伤太重,再不食用滋补,也撑不了多久了,谁知就遇到了您,不然打死我们也不敢吃太姑奶奶啊。”
这话不虚,这两个灵体都受伤极重,要不然那妄言灵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被她给点散了。
她微微沉吟:“既不是你二人吃的,那翡叶镇中死掉的那些人的魂魄是谁吃的?”
真言灵道:“回太姑奶奶,我兄弟二人前年被一阵不知哪里的神力拘到此处。这翡叶镇中许多如我们一般的孤魂野鬼,被拘了过来,就出不去了,整日只能在镇中游荡,有跟我们一样,附身烧点香火吃的,也有那猖狂悖逆直接吃人灵的。”
华九问:“那个太威派的修士,是被哪个鬼害的?”
等了片刻,真言灵闭口不言。
华九冷道:“怎么,你也想被我点散?”
真言灵道:“不是我不说,而是我也不知道,我确实见过那位修士,莫名其妙就死了,可身上一点鬼味也没有。”
但凡鬼害人,必然留下痕迹,好让人变鬼的一刻晓得自己是怎么死的,这也是天理昭彰因果不空。鬼近身害人,人又再变鬼,鬼气不绝便是它口中的鬼味。
可那些人没有鬼味,应当就不是被鬼所害,那些人死了也没有变成鬼。
人死了,又没有变成鬼,那必然是魂没了。
除了古籍所载的早已绝了踪迹的大魔以外,她并没听过还有可以彻底吸干人魂的妖魔。
华九心中一动:“他们体内可有蓝火?”
“蓝火?”它是精怪,可透过皮骨看到神魂,不知想到了什么,瑟缩颤抖不已,说话也有些结巴,“的确是有,神魂上蓝火熊熊,烧了…烧了好久。”
华九想到一种可能,猛地一震,难道是蓝火…把神魂烧没了?
原来只是蓝光,在此处却有蓝火,她在脑海中思了千回,想了百转,追寻了好久的问题,许是在这里就能解开最重要的症结。
她还要再说,却听得门再次“吱呀”一声打开,这次飘进来个五彩斑斓的艳鬼。
这鬼不知是个什么品位味,好似刚打劫过胭脂铺,厚厚的几十种胭脂全堆在了脸上。
猩红可怖的大嘴,蓝哇哇的两腮,眼皮又涂抹成绿油油的颜色,看他一眼都刺眼睛。
偏他自认为美得很,扭着身躯进来,看见转过脸去的一人一灵,粗粗一声笑。
“还没吃呢?你兄弟呢?”没等真言灵答他,他又上下打量华九,颇为羡慕地冲真言灵道,“这次你们兄弟走了运,这丫头干干净净的好看得紧,看着就比那些臭气熏天的老男人好吃。”
真言灵一抖,喝道:“胡说什么呢,这可是我太姑奶奶。”
华九晓得这言灵很上道,却没想到这么上道,它一口一个太姑奶奶,她都要当真了。
艳鬼莫名其妙被他吼了,也不恼,只奇怪:“你们不是要吃人补伤吗?人你不去捉,捉你太姑奶奶干什么?”
……鬼以群分,能与真言灵说得上几句话的,果然同它一般质朴。
华九看看艳鬼,又看看言灵,不禁皱皱眉:“这里外一进的小屋子,怎么还是混住的?”
她这一问,言灵顿感羞愤,倒是艳鬼满不在乎:“鬼多宅少,居不易。”
短短一句话,细想来不禁毛骨悚然,翡叶镇原是人烟繁盛之地,屋舍众多,现在人虽稀少了,但屋舍未倒,还是很多的。
这么多的地方,还不够这些野鬼栖身的,可见翡叶镇里虽还有零星几个人,却已是个实实在在的鬼城了。
她懒得在太姑奶奶的话题上纠缠,将真气凝成一个圈,套住真言灵就要往外走。
谁知那艳鬼追在后面喊:“快别出去了,我刚从外头回来,外面现在可乱了套了。”
华九闻言,脚步顿住:“发生什么了?”
艳鬼道:“谁知道,听说是禁地那边打起来了,我刚看见赤鴖鬼逃命似的从禁地里头跑出来,”他看起来颇有些幸灾乐祸,“平日里拽得二五八万似的,他也有今日!”
赤鴖鬼?当初在窦府被窦二一阵屁功熏跑的赤鴖鬼?
艳鬼说着说着抚掌大笑起来:“他那头上本没几根毛,还被蓝火烧得蓝荧荧的,宛然好大一团萤火虫,飞到西来飞到东,犹嫌不足又转着圈地飞,真是笑死我了。”
华九听得蓝火二字,忙问:“禁地在哪里?”
哪知她不问还好,一问那真言灵顿时抖若筛糠:“太姑奶奶,那地方了去不得,我和我兄弟受这么重的伤,全拜那里所赐。”
不待华九再问,它说得又快又急:“翡叶镇虽多孤魂野鬼,但这其中亦有规矩,坏了规矩必受责罚。譬如每月只有初十被选中的鬼才可食人,且食人一次不可超过三个。”
“又譬如禁地是万万不能进的,前阵子我们饿得头晕眼花,分不清东南西北,无意飘到了那附近,谁想好大一个雷劈下来,我们皆去了大半条鬼命。”它越说越是害怕,到最后竟趴在地上,缩成一团。
艳鬼却是不怕,应是没被劈过,满不在乎指了路:“你远远看看热闹就行,可别往里进,人身还可以离开这鬼地方,若是被劈死了,跟我们一样成了鬼,”他咧开又红又厚的胭脂大唇笑一笑,“就只能用鬼样子活在这鬼地方了。”
他说的那地方,竟是华九今日感应到元照星所在的地方,“我今日去过那里,什么也没有。”
艳鬼摸着长头发,娇娇一笑:“凡胎浊体自然看不见,要是你肯亲我一下,我渡你些鬼气,一会子你就能瞧见热闹了。”
华九瞧着他凑上来的这张浓妆艳抹的脸,红唇微微噘起,颧骨高高隆起,又蓝又绿的,真是刺眼。
她怒而发笑,一鞭子卷住那艳鬼的脖子,他受不住眼眶瞪出,舌头亦长长落在外头。
“敢拿我取笑,你这点子死魂湮灭了方好。”
第72章 奇怪的亮相
◎青面大将军被秽物淹死了?◎
艳鬼所言不虚,禁地之中的确热闹非凡。
一个青面獠牙的鬼抓着浑身光溜溜的霍川雷,对着屏风后谄笑道:“魔君请看,小的们已将这大胖子用生姜薄荷洗刷干净,拿香叶大料熏了半个时辰了,魔君此时入口,必定风味绝佳。”
候了多时,屏风后才传来病恹恹又嫌弃的声音:“看着就油腻腻的,谁愿意吃他。”
霍川雷离宗一回,哪里想到竟做了两次妖魔的座上食。
头一回他昏了过去且全身穿着衣服,不像现在光溜溜的,全身被绳索绑缚,又被数十个鬼瞪眼盯着,羞愤难言,真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青面鬼忙道:“他虽看着腻,但属下测过根骨,确是上佳难得的灵根,吃他一个顶外头几十个,纵是肥了点,还望魔君顾惜自身,勉强入口。”
那被称作魔君的,稳稳坐在屏风之后,忽然咳嗽数声,越咳越厉害,难以止息,最后似乎要将心都咳出来似的,好半天才止住,小鬼们前前后后着急递水送帕。
过了半晌,魔君方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那个小畜生好心计,以身做饵,让我以为他真被柳一语打得奄奄一息,没想到竟是诱我之策,反让我吃了大亏。”
魔君俨然苍老,白发斑斑,再用多少法术也遮不住千万年的岁月侵蚀。他老了,底下的小崽子们却一个比一个的野心勃勃。
十几个儿子联合起来要绞杀他,他年迈不敌,仓促逃出魔域。
忽听闻逃窜在外的金翅欲夺倒海镜,反被柳一语打得只剩了半口气。
他大喜过望,真是上天庇佑,金翅一族有生根异能,只要同享了他的生根,能让金翅做他的命盾,拿金翅的命替他去死。
当初他用金翅公主顶了天劫,现在该让这个养不熟的崽子替他死一回了。
他动用了所有的能量,把贴身的护卫都撒了出去,终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小金翅,也是这世间最后的一只金翅鸟。
在他准备取用生根时,谁知那小畜生竟是假死,诱他露面同他以命相搏,魔君不防受了重伤,身后还有魔域的追兵,不敢耽搁只得抽身逃跑。
青面鬼出声打断他的沉思:“魔君,金翅鸟和大王子一路杀过来,虽有神火相助,却不长久,伯奇那厮不知还能抵御多久,还请魔君速速食用这肥硕修士。”
霍川雷已打定主意,一会子等那魔头过来,他在松绑的第一刻定要与魔头同归于尽。
纵是如此,听到那肥硕二字仍是气急:“你这丑鬼,我已忍了你很久了,要吃便吃,总说什么肥不肥的,你还以为你就长得美么?看一眼都让人恶心,做噩梦!”
青面鬼万想不到会被霍川雷狠骂,他是魔君身边最得力的大将,忠心耿耿,极有体面,家中几房鬼妻鬼妾都常夸他英伟好看,伺候的小鬼也都说他极伟岸英挺,今日竟被霍川雷骂他丑陋,怎么能忍:“你放屁!我哪里丑了?我身高体伟,英武得很。”
霍川雷马上就要死了,更是无所顾忌,敞开了骂得痛快:“英武?我看你是鹦鹉吧!一个鸡崽子样,豆豆点大,我呸!说出去真笑死人了。”
青面鬼被他骂蒙了,连着追问身后的小鬼。
“我丑吗?”“我像个鸡崽子?”“豆豆点大?”
虽然得到了一致的否定答案,他仍是怒不可遏,一使劲将霍川雷踩在脚下,双手抱拳,坚定道:“请魔君尽快食用!”
魔君听他二人聒噪吵嘴,心中无奈,他在魔域为主数百年,没想到一朝落难,身边得力的属下,唯有伯奇与青面鬼忠心追随。
可伯奇脾性暴躁,青面鬼又过于憨直,皆算不得聪明,不然他们主仆也不会落入金翅的陷阱,现在青面鬼又轻易被一个凡人激得动了莽气。
魔君一声长叹,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身长袍及地。果然年迈老颤,肉皮松散,光脸上的褶子数起来比包子还多些。
他拿住霍川雷,闻见他身上的大料生姜味道,又掺杂了几丝薄荷的清香,瞬间解了几分心头之腻,正要下口。
忽然刮来一阵强风,将这里一应的物事都吹飞了去,小鬼们也被吹得东倒西歪。
被这风一吹,霍川雷全身往前一送,他本就胖,魔君竟没拿住他,他骨碌碌如球一般往前滚去。
也算出其不意,所向披靡,撞到哪里皆是人仰马翻混乱至极。
他首先撞倒的便是距离不远的青面鬼。
青面鬼骂骂咧咧正要站起。
又见劲风卷来一个身影,风力一息,华九七荤八素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头昏眼花一肚子气,心中大骂不止:“难怪那妄言灵总骂真言灵是个蠢物,行个风罢了,怎这等不稳,癫得厉害。”
她气愤之余,忽觉身下有东西一动。
怎么屁股底下软软的?还未来得及看,刚才颠来倒去腹中早已翻江倒海,如今落得地来,再也忍不住,张开嘴就哇哇一顿猛吐。
她这厢“嗯”“呕”吐得痛快,突然屁股下传来一阵怒吼:“放肆,放肆!”
她知道放肆,可肚中那股子酸涩闷胀仍一个劲地往上顶,关也关不住。
一屋子的鬼,再加上一个人,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稀里哗啦吐了青面鬼满头满脸。
青面鬼乃是魔域大将,不管在哪里都是前呼后拥极有排场脸面的,他又是个重体面的。现在这一遭,真是横灾飞祸,什么体面,什么脸面,全都被淹没在酸涩的秽物之中。
风水轮流转,方才想死了算了的还是霍川雷,现在就轮到青面鬼了。
直到华九吐完,她“啊呀”一声,飞快起身,看着被呕吐物淹没的青面鬼,一脸的歉疚。
“对,对不住了,我坐不惯那风,不是故意的。”
须臾,青面鬼一动不动。
小鬼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青面大将军怎么了?”
“莫不是被淹死了?”
“不对,我看是被坐死了吧?”
“怎,怎么办?”
金翅鸟在外头杀红了眼,青面大将军武力极高,是魔君最为安心的保障。
现在还未交手,先被秽物杀死了?
魔君方才早已退走,被留下的小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瞪着华九,怒不可遏:“你看你干的好事,你把青面大将军淹死了!”
仍有小妖坚持:“坐死的吧?”
“淹死的吧?”
“也可能是气死的?”
最终统一意见:“反正都是你害死的!”
华九不吃亏,瞪了回去:“他许是早就该死了,怎赖得我?”
一个小鬼冷哼:“你且等着吧,你擅闯禁地,弄死了青面大将军,一会子魔君定将你抽骨扒皮。”
华九冷笑连连:“有什么高招尽管来,我若怕这个也不来了。”
小鬼道:“你未经允许进入禁地,还冒犯大将军,定要打得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华九冷笑:“你们被关在这里,别说森罗殿,就是镇外也去不得,整日里老鼠一般,早就不得超生了,我见过外头飞鸟花草,山水美景,再怎么也比你们好些。”
“窦…窦师姐?”霍川雷好不容易站起身,看着神兵天降的华九,又看着华九舌战众小鬼,一时愣在原地。
谁想得到呢,窦师姐这样奇怪的亮相方式,一肚子酸水解决掉了青面鬼,而后舌战众小鬼,怼得他们哑口无言。
奇怪的认知狠狠冲刷着他的心灵,原来还可以这样,若不是他双手被绑缚起来,他真想给师姐拊掌高呼。
好出人意料,好厉害,他几乎都快要原谅窦师姐馋他身子的罪过了。
他高呼未呼出来,地上青面鬼终于动了一下,先高呼了出来:“放肆!我要杀了你!”
众小鬼欢呼:“大将军又活了!”
青面鬼跳起来伸手抹掉面上黏糊糊的津液,尖喝一声,伸出利爪,寒光闪烁,朝着华九的咽喉就抓过去。
华九速速往后急退,面上尽是嫌弃之色:“你这鬼真恶心,也不知道洗洗。”
青面鬼气到心塞,这是谁吐的?还有脸说他恶心?
他鬼口一张,冰冷的气息从他口中溢出,迅速飘过来缠住她四肢,令她手脚僵硬。
“贱人,你是金翅的人还是大王子的人?”
华九从来不会跟鬼好好说话,何况是骂她的鬼:“奶奶是你姑奶奶。”她说完顿时后悔,该多想一想的,那言灵虽不聪明但好歹听话,不该平白叫他矮这丑鬼一辈,马上又道,“我是你这丑鬼的太姥奶奶。”
青面鬼先惊后怒,她不仅恶心他,还敢骂他丑占他便宜,怎么会有这等大胆无耻之人,为什么都说他丑?他明明很努力了,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忍,他疯狂尖啸着向华九扑去。
霍川雷聚精会神看眼前争斗,青面鬼扑向华九,他心中一紧:“师姐小心!”谁知话音刚落,忽然一阵大力将他往后吸去。
冰凉的手覆在他脖颈,他还未来得及回头看,咔嚓一声脆响,肩头传来剧痛。
“啊!!!”
魔君一口下肚,满意点点头:“果然灵气充沛,青面鬼诚不欺我。”
那边青面鬼乃魔域大将,水准自然不低,他发了狂缠斗华九,华九一时极难抽身去救霍川雷。
可霍川雷被魔君抓在手中,肩头已被咬下一块,血流如注,再不救他,只消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彻底成了魔君的腹中食。
霍川雷出身高,根骨佳,自小被霍家认真教养,灵草灵药更是不要钱似的喂养长大。
青面鬼说的还保守了,他这样的一人可顶普通人一百个。
魔君又咬了一口咽下肚,肉眼可见的整个人饱满光亮起来,脸上的褶子也撑开了,斑斑白发黑了一小半,他大喜:“妙极,妙极。”
霍川雷疼得大喊大叫,血流如注。
华九情急之下,一心两用,一手捏诀引雷,劈向青面鬼,一手握着锁魂鞭狠狠向魔君抽去。
这一招极险,若稍稍分心一点,不仅劈抽不中,会被对方反攻,还极易被自身反噬。
魔君受了滋养,正是开心之时,被她一鞭子打断,恼怒不已,将霍川雷往屏风后一藏,手拽过鞭子用力一拉:“苍蝇太吵,我先捏死苍蝇,再好好享用。”
魔君一出手,自然不同。传闻他力大可搬山,他使力一抓再一甩,华九就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剧痛从脊柱蔓延全身,好半天才爬起来,嘴角留下一丝鲜血。
眼前魔君与青面鬼皆虎视眈眈,他们身后站了数十小鬼,鬼面獠牙,恐怖异常。
霍川雷绝望地闭上眼,再不抱一丝希望,窦师姐一人怎么可能敌得过群鬼,更何况其中还有个魔君。
只希望一会子死时少些痛苦。
前头爬起来的华九,吐出口中的血沫子,擦尽嘴角的血迹。
冷冷勾唇,轻声念咒,锁魂咒周身浮起淡淡光泽。
九命猫妖魂再度被唤醒。它伸伸懒腰,刚要取笑华九,却听她冷冷道:“别跟我废话,把他们都叫醒来。”
猫妖翻了个白眼,伸出猫爪,无比灵活地在锁魂鞭上跳来跳去,抓来抓去。
它每抓一次,那里就会亮起一个白色光点,一通抓下来,锁魂鞭周身一共亮起九个光点。
九个妖兽身影虚虚浮起,旋龟打了个哈欠,多有不满:“我睡得正香呢。”
华九冷声开口:“起来干活了。”
鹿蜀转过一看,叹道:“你可真是折腾不断。”他絮絮叨叨,“当初你死了,我们没了灵气,渐渐枯竭,好不容易你又活一次,却大不如前,我们老门栓刷新油,还没养好呢,就得干活”
他碎念絮叨个没完,旁边灵狐吃吃一笑:“好不容易出来透口气,只有九九一个讨厌鬼,其余尽是些丑八怪,真是不开心。”
抱怨归抱怨,它们被华九锁在鞭中,认她为主,得她灵气养护,自然得听她号令。
这一群妖魂与鬼怪打起来,端的是热闹非凡,精致的碟碗盘盏“噼里啪啦”全碎了,古朴的桌椅屏风“稀里哗啦”都推倒了。
外头的山水晶石被法术轰了个粉碎。
魔君从魔域逃出,且把此处做个安身之地,也花了几分心思,今日却一齐成了垃圾破烂。
魔君大怒,出手就是杀招。
华九原是人间数百年极难一见的天才,在阵法、制药一道上,无人能出其右。
可魔君称霸魔域几百年,修为手段无一不是登峰造极。
便是华九这样的人杰在他面前,也终究少了几百年的历练。
华九艰难躲避数招,终被鬼气罡风击中,一口鲜血喷出来,染红半边衣襟。
可她半步不退,愈是残血,重峦鞭法愈是虎虎生风,变幻莫测,再加上那猫妖利爪藏有剧毒,悬于鞭上,只要稍稍挠破一点皮,剧毒立刻没入血液心肺,神仙难救。
是以虽然魔君占据优势,却也一时无法奈何她。
他咬了霍川雷两口,功力恢复了两成,虽只两成,可世间能接他一击而不倒之人,寥寥可数。
魔君眯眼盯她看了半日,方道:“原来是你。”他笃定道,“难怪都说你有邪术,明明浑身被扎了几十个窟窿眼,死透了的,竟又活了。”
华九鞭势一缓:“你怎么知道的?”他认得她,她不差异,可他竟清楚晓得她的死状,她真愕然了,难不成那些正派杀她时,还请了他去看热闹?
魔王不答,他变掌为拳,一股大力将华九吸过来,猛地扼住她的喉咙:“我没工夫陪你玩游戏。”
华九被他掐得呼吸急促,耳朵嗡嗡作响,似乎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
就在这时,她忽然伸出手,将攥在手心里的黄符往他背心处一拍。
魔君顿觉背心一热,“噌”地一下烧起熊熊蓝火。
魔君淡然了数百年,就连十几个不孝儿子联合起来杀他,也不曾如现在这般大惊失色。
他一下将华九扔了出去,念起清身避火诀。
一旁的青面鬼瞧见了,丢下缠斗的妖兽,拼了命地幻化出冰雹子直往蓝火上砸。
华九贴的只是一张引火符。只要魔君身上有那蓝火的火引,必定会遇符而燃。
果然,魔君身上有蓝火火引。火引在他身,看来这蓝火必定与他有关,翡叶镇的奇怪死人也与他有关。
魔君好不容易扑灭背心的蓝火,眼神狠厉朝她走来:“原来你目的在此。”他气势全开,一副要把华九杀死碾碎的模样,咬牙冷笑,“就算知道这东西是我所为,你又能如何?”
他大掌如雷霆般直击华九头顶,旋龟化出龟盾来救,魔君一击不进。
皱眉又往手上聚集更大的威力,终于一击而碎,旋龟身影飘飘忽忽,骤然碎裂。
便是这争取来的一息时间,华九甩出鞭子,猫妖利爪紧紧扣入边柱,她借力一荡,险险避开。
她手持厉鞭,隔空画咒,咒诀经过灵狐之力加持,更增三分功力,打在魔君身上,将他轰然打倒在地。
正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土墙瞬间尘土飞扬,砖石碎裂飞溅。
烟尘落定,方看清楚元照星站在碎土那头。他越发有金翅的模样了,虽还是人的样子,但眉如远山,眼似琉璃,眸子中金光流转。身上亦是红褐一片,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旁人的血。
他是追杀魔君而来,可却一眼先看到了华九。
霍川雷已然失血过多疼晕了过去,华九往他伤口撒了大量的金疮药,好不容易将血止住了。又喂他吃了两颗续神丹,一会子应当就能慢慢醒来了。
元照星目光转向魔君,眸色冰冷:“先将你解决了。”
第73章 掉马
◎他手下正正好抓到一处绵软◎
“照星!”华九见他惊喜,她本来也是要寻他,却愁不知在哪里,如今正正出现在眼前,自然高兴惊喜。
谁知元照星只看她一眼,咬咬唇,并不答言。
魔君看到元照星,登时眉头一皱,难道伯奇败了?伯奇乃他魔域十将之首,当初以一敌十护着他逃出来,现在怎会轻易败在这小崽子手中?
元照星手持寒铁剑,剑尖寒芒毕露,气势汹汹。
魔君冷笑一声,幻出真气作刃。
元照星劈在真气之上,丝毫不进,劲气反被弹回来,被震得手臂发麻,几乎握不稳剑。
他咬紧牙关再次攻过去,攻势如潮,一剑接一剑,剑气凌厉连绵不绝。
魔君接了他几招,觉得每一招皆有千钧之力。
他心口一沉,目光频频往元照星身后看,元照星心念微转,立时明白他心中所想,口中大笑:“伯奇那厮已被我杀死,你速速束手就擒吧。”
魔君惊疑不定,难道数年不见,这小崽子得了大造化?
金翅一族的确曾有夺天裂地之能,只是后来没有精才,这才慢慢衰落了。
当初杀金翅一族,也是因魔域大巫师梦中得兆,金翅将有天命之星降生,重复荣光,届时魔族将被妖族狠狠压制。
魔君心一横,趁他病要他命,于是大举进攻妖界,斩杀金翅一族,一举挫伤妖族百年气数,万不可留他到东山再起之时。
可金翅公主昭延实在太过美貌,他英明一世,却始终抵不过美色诱惑,偷偷将刚有身孕的昭延养在了离宫。
他说要灭了金翅族,却又偷偷留下了昭延,昭延又生下了一只金翅,她撒娇卖痴,竟让他一时心软,没将这小崽子溺了。
想来也是讽刺至极,竟是他耽于美色,让金翅族续了后。
再美的美人到手了,不过几年就厌了,况且昭延恨他,杀他之心一日未歇,扎偏的一刀让他彻底清醒过来,恰好那时他正要破境,便拿她顶了天劫,再来杀这小崽子,却被他逃了。
金*翅逃了后,他派了几次追兵追杀皆无所获,而后魔域越发动荡不稳起来,他也没了追杀金翅的心思,难不成这几年竟让他脱胎换骨了?
若在平日他决计不信,只是之前发生的事情不得不让他有所动摇。
金翅可在倒海镜手下全身而退,反过来给他设下圈套,他在那时便收了轻视之心。
而后金翅一路追杀过来,他派了伯奇前去击杀,本以为万无一失,可怎想到回来的不是伯奇,竟是他?
魔君是个谨慎的人,年纪愈大,愈是多思多疑。他只要心中犹豫,手下便更是犹豫。
元照星一口咬定伯奇已被他杀死,手段更是狠辣远胜当初。
他现今已与邪神之魂慢慢相融,是以一招一式间邪气溢出,锐气难挡。
魔君分神间,被他一剑割伤,心中更深信了三分,是又疑又惊又悔又惧:“竖子!我乃魔域之主,你胆敢伤我!”
元照星只问:“我母亲的遗骨,你藏到了哪里?”
魔君恶狠狠一笑:“那贱人的骨头,我自是好好收着,每日让她替我淬炼厉火,好得不得了。”
元照星听到此处,越发红了眼,不要命地举剑便刺。
他激愤之下,力气越发大了几分,魔君左右格挡更是吃力,他心中已经起疑,越想越觉惊惧。
华九瞧了许久亦瞧出魔君不大对劲,好几下都打偏了,忽有所觉,灵机一动在旁出言相扰:“你算个什么魔域之主,就连那柳一语,身后时时刻刻有七大长老,更别提其他弟子无数,你再看看你,”她阴阳怪气撇撇嘴,“寒酸死了。”
“老不羞,厚脸皮,全天下都知道你如今不过一条丧家之犬,只能同过街老鼠一般龟缩在这方寸之间,还大言不惭魔域之主,真是笑死人了。”
华九这话实在是够尖酸刻薄,偏偏又是真的。
若有人骂嫦娥仙子千拙百丑不堪入目,她只会笑笑不做理会,可若那人骂的是青面鬼,实是骂到了他的心坎,他会心中同意,口中不同意,暴跳如雷。
现在亦如此,叱咤魔域几百年,无人敢与之争锋的魔君,现在正如一头丧家之犬一般的事实,被华九血淋淋地撕开,毫无掩饰地说出来,犹如一把钢刀正正插在他的心上。
高手过招,讲究的就是一个快狠精准,可魔君被华九勾出了心魔,这瞬间的干扰,让他原本精妙的招式越发偏离了轨迹。
本该直击元照星咽喉的一掌,偏至肩头,劲道也因这分神而减弱。
元照星却趁机连击他几处大穴。
青面鬼在一旁干着急,可几头妖魂实力不俗,他又脱不开身。
就在此时,听见一声大喝:“休伤魔君!”
一大汉拎着血魇刀匆匆而来,全身上下尽是窟窿眼,难寻几处好地。
元照星暗骂魔域大王子,自己先已废了伯奇半条命,就这样那大王子还能叫他逃出来,实在废物。
伯奇飞奔至魔君身前,生生替他挡下这一击,整个人晃了几晃,本来浅淡的身影越发透明起来。
“伯奇!”魔君看见来人,顿时大喜。
那唤作伯奇的大汉粗喘不止,钝声道:“属下来迟,还请魔君恕罪。”
他说完也不等魔君到底恕不恕罪,又赶忙道:“请魔君速速离开此地,大王子紧追在后,不久就过来了。”
一个金翅加上华九就够难缠了,如果那孽子再追过来,又要啰唆。
魔君思及此拔腿就要走,经过屏风时,忽看见躺在地上的霍川雷,顿时脚步一顿。
这样好的滋补之物就在嘴边,离了再要寻可不易。若要带上他,他肥胖溜滑不趁手也不好带。
要不,抓紧咬上几口再走也不亏。
华九好不容易追到此处,蓝火之事还未分明,怎容他跑走,跃身便要追,却被伯奇挡住去路。
“打死我再过去。”伯奇乃魔域十将之首,手握一柄钢刀如龙腾九天,极有威力。
华九与元照星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出手。
伯奇若是鼎盛之时,或可与她二人战个不相上下,可现在他一条命去了七八,连身形也是勉强维持,又怎会是他们的对手。
伯奇抱了必死之心,他神思紧凝,将最后的刚烈真气全部聚集一处,闪亮如金乌,猛地朝华九面门掷去。
元照星见状大惊,手中之剑本已砍到伯奇,现下也来不及看砍到了哪里。情急之下他想也未想就伸手过去拉她,这时华九已迅速微微倾斜下蹲躲过。
元照星本抓向她手臂的手,因为她往下一斜一蹲,正正好好抓到了一处绵软。
两人对望,俱是一愣,元照星缓缓松手,手下那物随着他松劲,也缓缓恢复原状,柔软且有弹性。
元照星面上犹自镇定,唯有耳根通红:“姐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妨事,”华九尴尬一笑,“是个馒头。”就在最外层衣服夹层里,她拿出来拨开软纸,果然是一个圆润胖胖的大馒头。
光球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霍川雷被魔君抓起,见他二人举着个馒头说话,几乎要哭出来,声音有气无力:“师姐,魔头快要吃掉我啦。”
魔君听清他叫华九师姐,立刻大笑不止:“华九,你苟得一世,竟然不惜做低伏小,去给仇人做狗,忘了当初怎么死的了?”
华九鞭影重重,元照星长剑斩出,光芒如电,魔君被逼得连连后退。
华九寻到个破绽一鞭子将霍川雷卷过来,冷声道:“比起做低伏小,忘恩负义死不要脸,我怎么比得上魔君大人。”
魔君之所以成为魔君,也曾有一段辛酸路程,当牛作马,为猪为狗,不敢表露丝毫怨言,方从绝地反杀出来,越是这样的来之不易,他就越是害怕时光的流逝、权力的流失。
霍川雷紧闭双眼,也不知晕没晕过去,听没听到华九二字。
元照星却是真真切切听到了,他神情一丝不变,周身血气翻涌,化作狰狞血鹰。
魔君听她之言,勃然大怒,身形闪动,凝力于双拳,正面轰出。
拳与鹰撞,爆鸣声响彻天地,气流肆虐,而后同时被震开。
元照星气血翻涌,喉头腥甜,顿时喷出一口鲜血。
魔君不欲恋战,瞧了身前两人一眼,五指间燃起一团蓝火。
元照星一见那蓝火,顿时如临大敌,护着华九连退数步,低声道:“姐姐小心,这火甚是古怪,只要沾上一点,就能直直烧到神魂,直至一点不剩。”
华九闻言一凛,就算是可灼烧万物的真火,也留出一线,不烧神魂。
可这蓝火偏偏连神魂也烧灭,便是一线不留了。
还在与妖魂缠斗的小鬼们见到蓝火,亦发出惊恐的尖叫。
魔君手上的蓝火越烧越旺,他犹如神祇一般,高高浮在半空,神情傲慢,声音尖锐冰冷:“你们胆敢冲撞本君,自寻死路,那就都成为厉火的祭品吧!”
他五指一甩,元照星同时大喊:“跑!”
厉火所到之处,山石黄土皆被一焚而尽,连一丝灰也留不下,就好似这天地之间本来也没有这山这石这土。
妖魂们被吓得纷纷躲回了锁魂鞭,留下地上已不省人事的伯奇。
厉火无情,伯奇,一代魔域传奇大将,就这样和来不及逃跑的小鬼们一同灰飞烟灭了。
唯有那青面鬼,跑得与华九肩并肩。
虽是万分紧急的时候,华九也忍不住说上一句:“你真是个鬼才。”
他和伯奇都是魔域大将,都跟着魔君出逃,一个肝脑涂地,摇摇欲坠着支撑到最后化作乌有,一个旺健如牛跑得比她还快。
烈火熊熊,滚烫的热浪仿若含了成百上千细密的针尖,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这些针尖狠狠扎入,灼得生疼。
凭他们再快,火舌也速速追了上来,前方再也无路。
魔君谨慎,整个翡叶镇为一阵,此处又是他构造出来的阵中之阵,其中长宽尺寸皆由他心之所定。
现在魔君狠力将这空间一缩,他们跑出十几丈便到了底,再也往前不了。若要破壁,不仔细清楚其中阴阳转换,五行分布,非是短时间可以办到的。
火势冲天,焮天铄地,魔君已瞧不见踪影,大概是独自逃走了,留下这些人并这一方空间一并付之一炬。
青面鬼是晓得厉火之威的,立时吓破了胆,大哭:“救命啊。”
元照星边跑边双手结印,随后咬破舌尖,往地上喷出一口血来,金色的水柱自地下喷涌而出,挡立在他身前,形成一道水盾。
水火相遇,水汽漫天。
元照星把华九亦拉到水盾之后。
金色的水流散发出阵阵寒气,他们躲在后头,顿觉令人窒息的灼热感降了两三分。
青面鬼乖觉,见状团成一团,骨碌碌滚了进来,也没人有心思在意他。
元照星沉声道:“没想到这老鬼手里还有这么多火引子,我这水盾墙恐怕撑不了太久,总要想个办法。”
华九略作沉吟,开口道:“你帮我拖一刻钟,我来试试。”
元照星点点头,聚精会神将法力源源不断往水墙送。
华九原封印过旭焱灯。旭焱灯乃吾陆神器之一,传说是天庭通明殿里的一盏琉璃灯,有着天地间最至纯至烈的神火。
为了封印旭焱灯,她做足了准备,爬遍了九条山脉,寻到了九颗极难得的寒玉龙晶石,以灵石做基,又花费了九九八十一天布置出了寒灵无极阵。耗了半条命,终将神火收灭,将神灯封印在碌子山底。
无极阵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便是在梦里也能摆出来,就是这基底的灵石叫她一时犯了难。必须是极阴寒之物才可以,可现在她一步也难动,去哪里找阴寒之物?
青面鬼刚才因太害怕了,团得太紧,如今还未伸展开来,仍旧骨碌碌滚来滚去。
霍川雷被华九放置在一旁,身上盖着她在织衣店买的衣衫,青面鬼滚来滚去,正撞上他,反被弹回华九脚下。
华九低头一看,心中跟着一动,若说阴寒,魔域就是最阴寒的所在。
她弯腰捞起青面鬼,掰开嘴,皱皱眉:“你这牙,我拔还是你自己拔?”
青面鬼一惊:“什…什么?”
华九不耐烦:“赶紧的,不想灰飞烟灭就赶紧把牙拔了,一会子火烧过来,你想拔也没机会了。”
他以前也听闻过华九的名声,那些妖魔提起她,无一不战战兢兢。
他还嗤笑不信,说他们胆子比鸡子还小,现在他终于晓得了,恐怖的从来不是杀一刀了事,而是心狠手辣,拔牙剥皮抽筋。
他以前也是心狠手辣之辈,可现在心碎胆裂,往日的威风是一丝也不见。
华九定好了阵眼之处,见他仍半天不动,那边元照星已冷汗淋淋,勉力支撑。
她拽过青面鬼,手上幻化出一柄铁锤,对着他的牙就要砸去。
青面鬼大叫:“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青面鬼落一颗泪,往下拔一颗牙,拔下来的牙晶莹剔透,好看得紧。
其实鬼乃无形之物,没有真形,但鬼多盼人身,特别是他们这种入了魔域,彻底被隔绝在轮回之外,再不可能为人的就更是如此了。
魔域里但凡修为够了的小鬼,不管好不好看,都会变换出一个人身,更何况他这种大将,不仅变换出人的身体,各处细节更是不可遗漏。
青面鬼的牙正是从魔域地底挖出来的上好晶石,一张嘴就可看到其上微微晶光,他爱得不行,况且这牙装了近百年了,早已跟他魂魄融在一起,生生拔下来,不仅不舍,也是真的灵魂深处,痛得不得了。
他疼得面色惨白,恭恭敬敬双手捧来牙,可华九一看便皱眉:“怎么才八颗?”
青面鬼忙张开嘴,指了指内里:“全拔了,一呵也没有了。”
如今的青面鬼没有了牙,嘴巴瘪了进去,他又因一时不太习惯,说话也嘟嘟囔囔的。
“我晓得你们人类喜汉八这个数,为了讨个好拆头,八方来柴,发发发,所以我就装了八颗牙,”他嘿嘿一笑,“反正我们鬼,喝气便行,也用不着牙。”
他倒懂得多,可起阵必须要九颗极寒的基石做阵,她盯着青面鬼看了又看,青面鬼直觉毛骨悚然。
果然她道:“你这眼睛虽不如牙齿剔透,倒也不错。”
青面鬼忙捂住一只眼:“不行,绝对不行,这玄黄西可是无价几宝。”
华九冷道:“凭他什么无价之宝,难道比你的魂还值钱么?”
冲天蓝火燎天燃地,气势锐利难当,元照星浑身微微颤抖,覆在水墙上的整个手掌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不住滚落,就快要到极限了。
有一处水墙忽被蓝火冲破一个口子,火舌猛然往里窜进来,带起一阵大风,火星四溅。
青面鬼以为火烧进来了,吓得大喊:“我好怕啊!”
大风渐息,华九睁开眼,原本青面鬼长发飘飘,若不瞧脸,也有几分潇洒之意,可现在头顶处竟被燎秃了一圈,周边的头发也被燎成了秋日枯草。
他喊的是我好怕,可因刚拔了牙,口齿太过不利落,在华九耳中便听成了“我好看吗?”
华九一愣,这样能好看?虽不同意他的审美,可想来他既然问,应该是比较满意的。
华九心道毕竟还要借他玄黄石的眼珠子一使,也不便驳他脸面,好看虽说不出,只好点头称是:“你这发型的确别致。”
她想起窦二便是这么个造型,头顶处头发落了个干净,只余周边几缕稀疏秀发。他也倔强,总要将那几根发丝左右梳来贴去盖着头顶,只是风一吹来,秀发飘荡,头顶又自空了。
她听说过鬼爱学人,但爱到这个地步也确实大开眼界。
第74章 我把命交给你
◎那就来吧,以命相搏吧!◎
青面鬼捂着眼直掉泪,他这一日掉的泪比过去一百年掉的加起来还要多。
“罢了罢了,原看厉火烧别人,今日却烧到自己面门,我原是个舍命不舍财的,可真到了这时,什么命什么财都做罢了。只盼着成了烟灰,就飘得远远的,再也不要与你这悍妇在一处。”
华九理也不理他,抬首望天,在这虚境之中半点月光星光也看不见,具体方位只能靠蒙了。
真正的寒灵无极阵,需在夜间起阵,阵眼直对太白,其余几石放在填星、辰星、免星等几处方位,怀大虚东方之力,聚采月中金合之水来吸收压制火势。
她将玄黄石摆在阵眼位置,再将晶石放置在其余八个方位。
手指凝剑,在地上唰唰刻出数道咒文。
再用真气凝丝,将它们按照特定的方法联结起来。
这个简易版的寒灵无极阵能不能起作用,她也拿不准,这个时候,只能死马做活马医了。
青面鬼吓得上下牙关直打架,口中乱七八糟絮絮叨叨:“不可能的,这可是厉火,可烧尽一切魂灵,你一介凡人,怎么可能与它对抗。”
华九充耳不闻,目不斜视抬步踏罡,口中诵念阵阵。
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是阵法一道的佼佼者,诵念干净,踏步规整有力,而后天目运讳。
法阵边缘的咒文渐渐亮起,寒光闪烁间,似龙吟隐隐。
青面鬼这时也不哭了,瞪大双眼神情紧张地瞧着法阵。
可下一瞬,阵光顿熄。
华九和元照星皆未如何,唯有青面鬼又立马哭了出来:“我就知道不行,这是经魔君魂灵锻造过的厉火,与魔君相连,人力万不可敌,没办法了,要死了。”
华九被他嚎得心烦,怒道:“闭嘴吧,你是靠哭成为的魔域大将吗?”
马上要魂灭,青面鬼哪里还管什么,吓得胡言乱语:“什么磨芋大酱的,便是黄酱豆酱也不管用啦。”
华九将玄黄石与晶石略作调整,再试一遍,依旧是阵光短暂亮起,不过一瞬又熄灭了。
华九看看天,青面鬼跟着抬首,魔君造出来的小天地,本就不可见天,现在更加了一层水汽迷蒙,更是什么也看不见。
青面鬼涕泪交加:“不行了,这回是绝无生路,必死无疑了。”
元照星此时就如同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再也没有的艰难憔悴,水墙上已有数个破洞,火星四溅,他虽勉力补救,却也无济于事。
他能感觉到火舌已触碰到他的指尖,似随着指尖一路烧遍全身,浑身上下无有不疼的,剧痛加身,力气便渐渐弱下去,恐怕支撑不了太久了。
他此时回过头,看着华九一笑,低低道:“姐姐,别怕,有我呢。”
他无比庆幸他将那一半生根送给了她,无论那厉火有多厉害,他的命将成为最后坚不可摧护她的盾。
华九闻言亦看向他,原本好看的眉眼此时紧紧皱了起来,苍白的肌肤愈发透明,蓝青的血管如蛛网一般,看得清楚。
以前的元照星就似一尊极精美又极脆弱的瓷器,此时的元照星便似那即将迸裂碎开的瓷器。
华九看着他,坚定道:“马上了,你相信我。”
元照星看着她,展颜一笑,眸中光彩四转,他面上毫无惧色,未见余憾,柔声轻道:“好。”
我自把命交给你,别无二疑。
他二人间渐有些温馨情意萦绕,却被一声嚎哭打断。
“我想我的娇妻美妾,我不想和你们一起死在这里,谁来救救我。”青面鬼从未有过的绝望,谁会理他,魔君都已弃了他,还有谁会来救他,世上哪有救世主?
华九手上掐算不停,终于顿在一处,她低首抬手将玄黄石往右侧挪了一寸,成与不成就看此着了。
她飞快吟诵,阵光亮起来,一息过后,恰恰元照星也到了极限,两只手已被烧得皮肉焦枯,手上一松,水墙陡然破了个大洞。
蓝中透着青的火龙猛地冲了过来,这一下青面鬼吓得闭了眼,绝望赴死,连叫也叫不出声了。
谁知这股厉火刚要舞出爪牙,竟似被一股无形的巨力拉扯往下,狂舞的火舌疯狂扭动片刻,终朝着无极阵涌去。
阵边八个角上,晶石粲然生光,阵中符文光芒大盛,贪婪地吸收着涌入其间的厉火。
元照星见状大喜:“成功了!”
青面鬼正疑惑怎么毫无火烧之感,就听到元照星的话,忙睁开一丝眼缝,看清后立马愣在原地,须臾又飞快地擦了擦剩余的那颗眼珠子,没有看错,窜进来的一股厉火被这法阵吸收干净。
他呆呆道:“好…好厉害,竟然真的可以吸收厉火?”他得了希望,立时喜形于色。
唯有华九眉目不展,现在只是一小股厉火,阵眼处的玄黄石已然猛烈震颤。一会子涌进来的厉火更多,就怕玄黄石受不住阵法之力。若是碎了,法阵就会在顷刻间失去效力。
世间之事往往是担心什么,偏来什么。
果然元照星一人真气有限,水墙上的破洞越来越多,源源不断朝着法阵涌入。
明明厉火与法阵碰撞发生的轰鸣大响萦绕耳际,可她仍是在这嘈杂环境里,清晰地听到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玄黄石从内里裂开一道细纹,渐渐扩大,只一瞬间整个玄黄石碎了,碎成一颗一颗的细碎晶莹,炽烈的阵光明明灭灭,将燃将熄。
一颗心仿佛天上地下被连抛了数次,青面鬼往前梗着脖子,似被无形之力掐住了,收也收不回来,整个人憋得青中泛红,哑然无声。
水墙本是极寒极冰的,可元照星现在热处极热,冷处极冷,他也辨不明白是冷是热,只觉得汗一阵一阵直往下淌,他透支过多,两眼发黑,脚底发软,“咕咚”一下躺倒在地。
千疮百孔的水墙也骤然破碎,被阻挡在外头的厉火终得了自由,瞬间汹涌灌入。
华九看见元照星刹那间就被熊熊烈火吞噬,几乎肝胆俱裂:“照星!”
她跃身要去救他,却见火海之中,朦朦胧胧间元照星又站了起来。
华九惊疑不定,他竟不怕厉火烧灼?
待他走出来,她才看清,顿时心下一惊,这个元照星已不能算是元照星了,他原本泛着金光的眼瞳此时黝黑一片,满满狠厉之色。
火龙呼啸对他冲来,他伸手便将其抓在手中,他手上的皮肉刚才已被烧焦,如今几是枯骨。
就是这样的枯骨,狠狠一握,竟将一股火龙如有实质般握碎在手中,与此同时,浓黑的天幕传来一声闷哼。
青面鬼听出这是魔君的声音,立刻大喊:“求魔君救救小的,小的为魔君愿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可凭他怎么喊,天空中再无动静。
但只需刚才那一声,华九便认定,魔君仍在那处,他未有逃远,或许是这空间与厉火皆需要他近距离操控,又或者他只是将自己摆在高处,欣赏他们像蝼蚁一般烧死在火中。
已被邪神冲顶占据的元照星挡在前头,握碎好几处攻向他们的厉火,邪神果然厉害,且似乎金刚不坏一般。
只是他神魂太过强大,躯体又羸弱,承受不住,短短一息的时间,复又晕倒。
现在大量的厉火跃过来与法阵碰撞,法阵已无法吸收,力量反噬回来,华九被撞得筋骨发麻,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疼痛,胸下骨头好像断了两根。
她咬咬牙,抓过青面鬼就扔到阵眼的位置,青面鬼刚要爬起来,听她一声厉喝:“待着!”他竟不敢再动。
她咬破舌尖,往手上喷出一口鲜血,就着鲜血凌空画符。
画的她的本命符,来吧!既然这火与魔君神魂相连,魔君就在那顶上,要将他们当作蝼蚁一般碾死,那就来吧,以命相搏吧!
悬在半空中的符咒一瞬间连上地上的无极阵,爆发出强烈红光。
华九一袭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再次凝出明光千杀剑,以剑指天。
“魔君,你以为你可自造天地,一手遮天,在这翡叶镇做下诸多孽端,今日你便看看,我能不能把你这假天捅个窟窿!”
她双手飞快结印,“至阴触阳复始拨,四序从兹渐次新……”华九上辈子学的就是阳气生发之功,既然刚才以阴抑阳的无极阵行不通,那就干脆硬碰硬,直接短兵相接看看是谁生谁死吧。
她念到“次新”二字时,本命符红得滴血,而后其上流动的真气形成数道利剑的样子,猛地向漆黑苍穹激射而去。
“砰!砰!砰!”
连绵不断的声音响起,天地似乎同时震颤起来。
只是还不够,既然不够,那就再来一些!
“若谓本无方是妙,试观枯木又精神……”枯木又精神,原本渐次黯淡的无极阵再次运转起来,青面鬼做阵眼,自然比普通的玄黄石更好。
无极阵再次启动,如同张开大口的猛兽,贪婪地吸食着厉火,有多少尽多少,永不知满足。
另一边半空中的符咒再次从无极阵中吸取到无数厉火的能量,鼓胀起来,逐渐鼓成一个巨大的鼓鼓囊囊的球形。
它猛地一缩,吐出无数厉火凝成的火弹,向那混沌天际轰去。
青面鬼被无形之力勒得生疼,一动不能动,看得目瞪口呆,她这一招算不算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拿着魔君的厉火,在攻击魔君?
魔君放了好多的火引子,要将他们烧死,将这里焚个干净。现在这些火引子竟都成了华九攻向魔君的武器。
好聪明的做法,怪道这妖女孑然一身,倒叫三界都心存忌惮。
魔君先时还忍着痛不作声,可现在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哎哟,哎哟”痛喊不绝。
这神通厉火,他若收了,今日便杀不死孽子妖女,日后遗祸不断。可若不收,又怕自己会先痛死在这里。
魔君尚在犹豫,可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上的厉火弹实在是无法忍受,他养尊处优多年,哪里还忍受得了三关四穴的剧痛。
他咬牙,不情不愿收了火引,就在这一瞬,一点点灵光透过来的方向,华九用尽全力,几乎如刚才伯奇一般,将所有的真气凝聚起来,成弓箭之势。
“嗖!”箭矢脱弦而出,其上大量的真气如闪电一般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直直冲向那处点点灵光之地。
魔君不可置信地看着扎入肩头的箭矢,她竟然真的伤到了他!如果这箭再偏三分,他只怕今日真就丧于她手了。
一个人,就算是天纵之才,他也没想到一个凡人竟真的能伤到他!
箭矢上的真气仍未耗尽,还在咬着皮肉往里刺。他纵是再不甘心,现在也不敢托大,往下方那两个身影深深瞧了一眼,而后念了句诀,骂骂咧咧遁走了。
华九不仅如愿将头顶的假天捅出了窟窿,更是彻底捅破了。
魔君遁走后,此处的阵法也失了效用,天地间的瘴气一时消散。
华九奔至元照星身旁,探了探脉,幸好,他只是昏过去了。
随即她也力竭坐在了地上。
头顶上再无遮挡,真正的月光洒下来,轻柔地照在每一处地方。
青面鬼一言不发瞧瞧华九,过了片刻,看他二人皆无动静,便想趁她不备,麻溜起身就准备要逃走。
“难道常说鬼怪无心无情,我们救你不至魂散,你一声不吭就要逃走?”
青面鬼转过身,谄媚笑笑:“该死,我竟忘了,”他弯腰作揖,“多谢真人和小公子。”
“怎么,你以为你回去,魔君还会要你?”
青面鬼却道:“今时不如往日,落魄的山鸡能有一二追随者就不错了,怎么也不可能如当初的凤凰一般,如今的我不挑,如今的魔君亦不会挑。”
华九道:“魔君如今是一只丧家之犬,若是他被人打死,你亦难有好的了局,若是他哪日东山再起,你见过他做狗做山鸡,他也未必能容得了你。”
“他现在需要我便够了,我已坠入魔道,一条黑路只能走到底,至于日后,”他抬眼望望虚空,“太远了,顾着现下足够了。”
挣扎求活,哪条路好走?又有哪碗饭好吃?
华九很疼,筋脉该裂的该断的,无一处完好,她闻言仍是笑了笑:“你很是出乎我的意料。”
华九将锁魂鞭轻轻摆在地方,说话声量不高:“我这人不爱做亏本的买卖,我既救了你,你也要给我相应的回报才行。”
青面鬼想了想,华九妖女名声响亮,他听闻到的多是骂她丧心病狂,荒淫无耻,极爱美貌少年郎。
青面鬼那一张青中透黑的鬼脸上浮出几丝暗红,心道华九当真人如其名,人都已这样了,还想着占他的便宜。
青面鬼也不是什么好人,看她面如桃花,体态婀娜,越想竟越有几分兴奋:“我也不是扭捏的人,只是在这里?你喜欢这样?”
华九点点头,她不是瞎讲究的人,问几句话罢了,哪里问哪里答都行。
青面鬼见她点头,再无二话。她都好意思,他一个野鬼,更是没什么忌讳,当下便开始脱衣服。
这番轮到华九目瞪口呆,顾不得问厉火,只说:“你很热吗?脱衣服做什么?”
青面鬼停了下来,眨眨眼:“不脱衣服怎么弄?”
华九跟着眨眨眼,皱眉:“我不过问你几句话,你晓得就说,不晓得便罢,脱衣服是要讹我么?”
问…问话?青面鬼顿了半晌,脸色不变,又将衣服穿了回来,道:“方才是觉有些热,现在又觉得冷,这一冷一热的,许是病了,”他难得有点尴尬慌张,“对了,你要问什么?”
第75章 修仙界第一背锅侠
◎姐姐不可以离开我,不然我就把林昨暮和段升全杀了!◎
问什么?自然是问厉火。
“我第一次见到厉火是在一年前,魔君用它一口气杀了数百俘虏,当时的摧枯拉朽之势实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华九道:“厉火这么厉害,魔君还会被赶出魔域,狼狈不堪,可是魔域之中有克制厉火之法?”
“非是克制厉火,只是克制了魔君罢了,”青面鬼冷笑道,“那几个造反的把魔君所有的儿子孙子都绑了过去,一把火烧过去,所有儿孙都会被烧个干净,当然不敢妄用。”
华九不由想到了柳一语,恶人也有舐犊情深的一面,她换了个问题问青面鬼:“你可知厉火的火引子从何而来?”
青面鬼摇头道:“这等隐秘之事,魔君从不会让我们知晓。”
见他似不作伪,华九又问:“厉火如何锻造的,你也不知?”她指尖燃起一团火焰,冷声道,“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了,我这虽不是厉火,但是把你烧干净也是做得到的。”锁魂鞭上猫妖的影子若隐若现,朦朦胧胧间也看得出它在瞪着他。
青面鬼冷汗直流,忙躬身回道:“我真未亲见过,”他偷偷瞟了元照星一眼,声音放低,“魔君说金翅族的骨头是极好的灵力息壤,可连接浩瀚星力,听说是把金翅公主的遗骨放在少丘山巅的一个山洞之中,借着广袤浩瀚的星力来锻造厉火,具体如何我真不晓得。”
少丘山?华九神色微动,“我记得昊旬门正是在少丘山。”
她提起昊旬门,注意到青面鬼的脸色明显不对劲起来,猜测渐渐在脑海成型:“昊旬门灭门是你们所为?”
青面鬼忙道:“我也是从伯奇那里听到过一二,魔君吩咐他们去杀了昊旬门。”
“为什么?”
青面鬼却不说了:“我不知道。”
华九晓得青面鬼脑筋活,当着她的面,当然把沾血的事都往死鬼身上推。
她也懒得废话,有节奏地点了点锁魂鞭,猫妖又隐隐浮现在鞭子上空。
猫妖魂看见青面鬼就怒得要扑过去再战三百回合:“你刚折了老娘的指甲,看我不把你撕了。”
现在大家都狼狈不堪,但他只有一人,对方却还有好几个妖魂,青面鬼不敢嘴硬,忙跪下来磕头:“我受了惊吓,刚刚才想起来,我听伯奇说过,说是昊旬门的人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事情,所以魔君大怒,杀了他们满门。*”
华九慢慢思索,又想起一事:“那堆秀派灭门,也是你们所为?”
青面鬼一愣,犹豫半会,方道:“是。”
“难道魔君也曾去秀峰山锻造过厉火?”
青面鬼摇摇头:“这个倒不曾听说,魔君当初只说堆秀派留不得,却并未说过缘由。”
华九冷笑:“我若没记错,这两个门派在前两年都参与过绞杀飞素宗,魔君这是大发慈悲要替我报仇?”
青面鬼撇撇嘴:“不不,魔君还让我们杀了几个别的小门派,”他缩缩脖子,“魔君道你盛名在外,如今死了,正好背背黑锅,把水蹚混。”
华九简直要发笑,她死了两年了,还要背黑锅,真真是修仙界第一背锅侠。她想了片刻,终回过神看着青面鬼:“堆秀派是你动的手?”
青面鬼面色一变,警惕起来,堆秀派灭门的确是他受了魔君的命令带了几百个小鬼所为,不知华九这么问是要干什么,听闻她素性最恨杀人的妖魔,难道是要为堆秀派报仇?
他正琢磨着是与她拼死一搏还是假意求饶而后伺机逃跑,哪里成功率更高。
只听华九道:“若是你动的手,我还要多谢你。你滚吧,下次再见便是你死我活了。”
青面鬼再不耽搁,化作一阵风便遁走了。
这种事如果放在上辈子的华九身上,几乎是不可想象的,那时候的她,因着年幼时母亲的事情,嫉恶如仇,遇到的妖魔极少有能从她手上逃得性命的。
现在重活一世,才晓得人无尽善,妖魔亦无尽恶。
她感受到身边的动静,人没动,只是轻声开口:“你醒啦?”
元照星一动,疼得“嘶”了一声,也顾不上自己全身骨节疼痛欲断,“姐姐可还好?”
华九笑笑:“本来有些脱力,你这一关心我,我倒更舒适了几分。你可还好?”
她这一句话下来,元照星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忽又像是赌了气,撇过脸,声音闷闷的:“姐姐有林昨暮,还有段升,左拥右抱快乐得很,还理我的死活做什么?”
得,又发小性子闹别扭了,华九头疼:“我何时左拥右抱了?”
元照星咬着牙,有几分赌气又有几分委屈:“之前在那幻境之中,他们一个是姐姐这辈子的未婚夫,一个是姐姐上辈子求而未得之人,我又算什么?”
他话音一落,华九腹中真气如与他心意绑定一般,立即就不动了。
她已明了他的心思,也彻底晓得自己要怎么做,口中道:“他们不过是云烟过客,而你是我极重要之人,怎么能一样。”
小金翅在这方面,心思纯澈简单,一哄就好,听她说的话,眼睛一亮:“当真?”
华九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千真万确。”哄得一个算一个,哄得一时算一时。
他听了如含了蜜一般畅快,大咧咧仰倒躺地上,看着头顶上星光闪烁:“又叫魔君逃了。”
天上的星辰千千万万,一闪一闪的煞是好看,华九道:“逃了再追上去便是。”
他费尽心机,筹备了许久,谁知还是功亏一篑,本来是郁闷满怀,可此时心意畅快。郁闷便也不郁闷了,对华九的话深以为然,躺倒了再站起来便是,逃脱了就再追上去便是,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心境是从未有过的开阔疏朗。
他这才想起,他好似从未正儿八经地看过星星,原来在魔域,听母亲说过星空璀璨,但魔域不可见天地,自然也见不到星空。后来他不是狼狈逃命就是满心复仇,从未认真仰望过星空。
今日一见,当真美丽。
眼前伸过来一物:“这是姐姐的乾坤袋,我要多谢姐姐又救了我一次。”
华九眼睛一亮,这可不正是她寻了许久的乾坤袋,拿过来打开一瞧,燕卿壶端端正正躺在其中。
元照星与燕卿壶同在乾坤袋中待了几日,不可能不知,但他上道懂事,并不多言,她便也不提,眉开眼笑心满意足接过乾坤袋。
她既然觉得元照星可以信任,便也不避着他。
燕卿壶吃了玉堂霜,极受滋养,灵气充沛晕晕乎乎就睡了过去,外面发生什么也不知道,直到此时被华九摇醒,它茫然之际只问:“可是到了?”它以为到了碌子山,虽觉酣睡不够,却仍准备要收拾一番去跟那池子洗澡水一较高下。
华九却道:“早着呢。”
燕卿壶不满:“既然未到,那你叫我做什么?”
华九道:“有太多疑虑,需请你解解惑。”
燕卿壶甚是不耐烦:“快问快问,问完我还要睡觉呢。”
华九问:“原来在太威派秘境里时,你那些毒液可大量给过太威派的人?”
“呸!不论是蜜是毒,都是我的神仙佳酿,那些凡夫俗子得一滴便是天赦了,还大量?做他的美梦吧!”
华九怀疑过太威派拿毒液豢养异兽,可燕卿壶既这么说,想来它的毒液,太威派应是到不了手的。
她又想起段升所言,问道:“我听闻这世上还有个跟你一模一样的燕卿壶?”
以燕卿壶的性子,华九以为她会跳起来大喊:“老娘独一无二!”
谁知燕卿壶竟是毫无反应,就像没有听见。
华九拿着乾坤袋又摇了摇:“喂,我叫你呢,听见没有?你是不是有个双生壶?”
可这回凭她怎么喊,燕卿壶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好似睡死过去。
华九无法,只好将乾坤袋闭拢,缩小了往袖里装。
她想起先前在秘境偷偷扣下了一点子燕卿壶的毒液,她已将其炼化,其毒性之剧,世所罕见。与异变妖兽体内毒点的毒既相似又不同。
难道燕卿壶真有双生?
元照星多话不问,只偏过头定定地瞧着华九,眸光清亮,半晌开口道:“我本来一直以为这世上只有魔,没有神,遇到了姐姐,我才知道,这世间是有神的。”
“因为有慈悲万物的神灵,才会慈悲照世,让我得遇姐姐。”
他忽然将华九扑倒,轻轻在她脖子处一咬,恶狠狠道:“姐姐不可以离开我,不然,”他顿了顿,“我就把林昨暮和段升全杀了!”
他于满是污泥的地底,几近窒息,终于抓到了希望的浮木,看到了明光,无论如何也不要她离开。
华九轻轻推开他,面色惊异:“你知道我是谁吧?”
元照星笑笑:“我知道,你是声名赫赫,令众妖闻之丧胆的人。”
华九道:“我还以为你知道我是谁后,会拿着刀要跟我拼命。”
毕竟第一回见他,他就说元家是被她灭了满门。
说起这个,元照星声音略低:“姐姐也知道的,我并不是真的元照星。其实我早就知道元家之事与姐姐无关。”
“元家灭门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元照星道:“那年我母亲死了,我仓皇逃出魔域,身后追杀不断。元家原来是世代供奉金翅一族的家族,我在元家躲了三年,直到有一天我外出归家,发现他们全被杀了。”
华九道:“难道是走漏了形迹,被魔物发现追过来了?”
哪知元照星却摇摇头:“不像是被魔物所杀,倒像是人的手笔,人死了,元家珍藏的玉堂霜也不见了。现在虽有明光剑的痕迹,但是太过刻意,反倒是我在现场找到了一枚带血的印信,是西陲那边的小门派雪山宫的,我寻了过去,他们承认元家人是他们杀的,所以我把他们也都杀了,掘地三尺却没找到玉堂霜。”
华九秀眉微挑:“都说玉堂霜世间唯二,一个在我窦家,另一个在元家。可太威派梦泽秘境里,浮屠塔里的那株玉堂霜又是哪里来的?”
她摘得浮屠塔中玉堂霜时,还想过是否天下共有三株,可如果真的只有两株呢?
“如果浮屠塔中的,是窦家的玉堂霜,那么那夜偷盗窦府的竟是太威派?”
哪知元照星却道:“不,那夜我同那人交过手,确是段升无疑。”
“那就是段升为了讨老丈人欢心,特意送过去表忠心的?”
元照星嗤笑:“他哪有那么大方,姐姐想没想过,也许浮屠塔中的正是元家那颗?”
她并非没有想过,却并不敢深想,雪山宫为夺玉堂霜杀了元家满门,为何玉堂霜最后竟到了太威派手中,如果真是这样,那太威派这个天下第一正派,在其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世间当真正邪颠倒了。
“对了,你是如何跟段升混到一起的?”
元照星道:“我不是好人,他也不是好人,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他要向太威派复仇,而我要倒海镜”他说到此处忽然哑了声,段升为什么要复仇,是为了华九,她和段升元照星想起之前传得沸沸扬扬的师徒痴恋,住了嘴。
华九不知他心中翻江倒海的喝醋,只想着燕卿壶与蓝火也许就如迷宫,如果一条路走不通,不如换一条,也许曲曲折折,最终殊途同归。
她站起身,“多想无益,不如一项一项去查清楚,所幸这里距离少丘山很近,魔君既在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倒要去瞧上一瞧。”
元照星忙跟着起身:“我同姐姐一起去。我要取回母亲的遗骨,好好安葬。”
说起母亲的他,垂了眼睫,只是一个可怜兮兮,没了娘的孩子。
华九忽而想到了上辈子,只有五岁的自己,几近麻木地挖了个浅坑,将死去的母亲埋了进去。那时的她,好像连哭也不会了。
华九忍下心底酸涩,轻轻抱了抱他,也抱了抱那时的自己。
一路走来,布满荆棘,日后的路也一样不容易,但是坚定地走吧,只要走下去就一定能走到想要的未来。
两人刚要迈步,华九却瞧见一旁昏迷不醒的霍川雷犯了难,总不能将他扔在此处不管。
元照星将霍川雷扛在肩上,道:“一会子出了城,找个山头,我叫个小妖把他送回去。”
华九忽然想起一人,笑道:“不必这么麻烦,你跟我来。”
她领着元照星七弯八拐回到翡叶镇,一路风清云稀,月光轻照。
她看见好多鬼喜笑颜开从城中离开,不再受翡叶镇的禁锢,欢欢喜喜重新踏上黄泉路。
做鬼本来不是喜乐事,但被禁锢久了,成了孤魂野鬼,更是凄惨难言,如今重获了一定的自由,可以重新进入轮回,有来有去,也算得上可喜可乐了。
华九先去了俞婆家,看房屋前后亮起的阵法牢固未破,这才动身往另一边走去。
希望余婆醒来后,睁眼看到的不再是魔气污浊、死气沉沉的世界,而是真正的,充满了生命的天地。
日后翡叶镇最东侧竖起了一座神女碑,不详姓名生平,却年年有翡叶镇百姓祭拜。同这天下九州里其他近百块神女碑一样。
此为后话,华九却不知。
华九找到真言灵将她掳过去的那个屋子。屋中还有一鬼,却是那艳鬼。
艳鬼见到来人,略略勾起唇:“你还真回来了,”他冲着华九身后的元照星抛过去个媚眼,“还带着这么俊俏的小伙子,真叫我羡慕。”
元照星皱着眉上上下下瞧了他几眼,没有出声。
华九环视一周问:“那真言灵呢?”
艳鬼恹恹道:“这天破了的时候,他就跑了。”
华九问:“你为什么不跑?”
艳鬼娇笑连连:“我跟那无情的东西不一样,我在等你呀。”他笑着就要扑过去,却被元照星手一挥,一堵冷盾竖立在前。
艳鬼被挡住,无趣地撇撇嘴:“这么嫌弃人家做什么。没有我的鬼气,你还见不着热闹呢。”
华九不理他,抛了抛手上的丸药,很是遗憾:“我原有一场功德要送与他,让他可重渡轮回,谁知他无福消受,罢了,我再寻旁人。”
艳鬼一听,眼睛一亮,他晓得是她破开的城中禁锢,颇有神通。而他自己又在外漂泊太久,苦于无法重渡轮回,野鬼的苦,只消想起都忍不住潸然泪下,是以才在房中停留许久未走。
“什么功德?不妨同我说说。”
华九指了指元照星肩上的霍川雷:“把他平安送到南禺霍府,”华九又从袖中拿出两枚蛊钉,“回来时绕个路,找两处僻静的山野,把蛊钉扔到那里便是,不要留下踪迹。我手上的这颗丸药就给你,你拿着这颗药去找阎王,他定送你入轮回。可路上若有闪失,你就等着灰飞烟灭吧,可敢接?”
“敢敢敢,我定给你办得万无一失。”
这等轻而易举的活,艳鬼高高兴兴接了,华九也高高兴兴交给他,彼此皆称心满意。
一头华九并元照星往少丘山而去。
另一头艳鬼招呼了几个鬼友一同护送霍川雷,路行一半,遇到了林昨暮派去找人的弟子,他们也不敢把霍川雷交给他们,愣是一路行迹小心地将人送到了霍府——
少丘山距离翡叶镇极近,不过数十里地,翡叶镇几乎可以算是依着少丘山而建。
现在是秋日,原在翡叶镇偶尔还觉凉风嗖嗖,需得两三件衣物御寒,可现在行了不过十几里地,距离少丘山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热。
热气扑面,蒸烤得慌,越走越觉得似到了夏日,华九问元照星:“你之前来,也是这般热?”
元照星摇摇头:“我上回来时,并没有这么火烧火燎的。”
华九耳朵敏,一下听到了远处呼呼风作,可此处云不动风不动,风声必是自远方而来,“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元照星侧耳听去,金翅亦是听觉敏锐之鸟,那大风之中又夹杂着沉闷的倒塌之声。
他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浮起一个不祥的预感。“不好!”元照星运起缩地术,一刻钟后便到达了少丘山脚。
二人仰头看着半山腰,原是昊旬门的所在燃起熊熊大火,半晌无言。
来晚了一步,昊旬门被大火烧尽,就算曾有什么隐秘在此,现在怕是什么也寻不到了。
元照星看华九愁眉不展,手上捏个诀,念力散出去,不多时,天空上叽叽喳喳围过来数十只大鸟。
其身形庞大似舟,周身羽色纯白,头顶生有一撮雪白翎羽,状若莲花。
华九惊道:“是灵泽鸟。”
此鸟名曰灵泽,常生活在水源充足的河畔泉边,是最喜水的灵鸟,又可召唤降雨,书中曾有云,灵泽高飞群舞,必可降甘霖。是以干旱地区的百姓农家,多供奉灵泽,以祈求多降雨带来五谷丰登。
元照星道:“姐姐不要烦忧,灵泽降下甘霖后,大火必灭。”
灵泽是极好看的鸟,高飞结阵,远远望去,恰如莲花瓣瓣盛放。最美的还是最中间的一只灵泽鸟,晶莹剔透的翎羽散发出夺目光彩。
果见苍穹之上慢慢堆起乌云,慢慢的山峦也被乌云吞噬,随着“轰隆”一声巨大的雷响,豆大的雨滴倾盆而下。
元照星幻出一片避雨障罩在他二人头顶。
大雨已下,灵泽鸟们纷纷展翅而去,唯有正中那只最好看的灵泽轻轻落到地上,幻化成一个白衣美貌少女,冲元照星甜甜一笑:“好久不见了,金翅。”
第76章 白忍
◎没有路了◎
灵泽化为人,便也有人的名字,唤做白忍。
白忍也跑到避雨障中,挨着元照星,甜笑着问:“我帮了你的忙,你要如何谢我?”
元照星往后微微退一步,淡淡道:“我助你族夺回灵泉,你族应允受我三次调遣,你兄长先前助我一次,此番乃是第二次。”
白忍小巧的嘴巴微微嘟起,透着几分娇嗔:“有日子不见了,你还是冷冰冰的,竟没有一丝想我吗?”
她纯真率直,不加掩饰,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元照星看了华九一眼,飞快道:“没有。”
白忍本是与他玩笑,谁知他冷淡至此,赌气跺了跺脚:“真是块冷硬的石头。”
她还想说什么,跟着一转眼看到旁边的华九,好奇道:“你是谁?怎么会跟金翅在一起?”
元照星挡在华九身前,本欲说这是我的爱侣,无奈他虽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又不确定华九的心意,不敢唐突,只说:“这是我姐姐,”他又皱眉,“你怎么还不走?”
“姐姐?”白忍大感兴趣,探着脑袋将她看来看去,“你难道也是金翅鸟?不是说世上只有一只金翅了吗?”
华九也从元照星身后探出头,笑道:“我是人,方才多谢姑娘了。”
白忍颇有几分自得,笑着点点头,一双俏眼又微微朝元照星瞄去,见他看也不看她,只拿眼睛瞧着华九,心下一叹。转而又提起精神,笑问:“你们要去少丘山?”
华九道:“正是,欲要上山一趟。”
白忍忙道:“你们不晓得,这山上虽灵气足,但这些年障阵不少,你们不清楚的乱闯了进去倒麻烦,正好我常居此处不远,对这些障阵有些了解,我便同你们一起去吧。”
华九还未开口,元照星就抢在前面拒绝:“不必了。”
白忍咬咬唇,他拒绝得干脆利落,着实让她有些下不来脸面:“你!”
她也是千娇万宠长大,心高气傲的主,哪里受得住气,手一甩,“你莫后悔!”说完转身就走。
元照星不追,华九看看他也没有开口,待到白忍走远,他二人这才往少丘山行去。
少丘山路势崎岖,走得并不算快。
元照星仍是有一肚子话想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想再问问华九心意,又不知华九刚才有没有误会,他刚要开口,旁边树上蹦过来一只小松鼠,状似亲昵。
他将松鼠送回树上,另一边又游过来一条蛇,在他脚边蹭蹭,他烦躁间亦把它推到一边。
华九扑哧一笑:“都说金翅一族最具天然的福灵之气,备受飞禽走兽的偏爱,今日一见果然是真。”
元照星扯着嘴角笑笑,他正鼓足勇气要开口,忽听身后传来呼喊声:“二位,慢行!”
华九回身看去,身后来人一身雪白衣袍,瞧着与白忍服饰极像,应也是灵泽族人,一路小跑而来。
只是他跑步奇奇怪怪,将一只手举在胸前,手指掐算不停,掐指一节行一步,是以他虽是跑步却跑得慢,虽跑得慢人却很疲累。
他好不容易奔至近前,气未喘匀便一抱手。
元照星也是认得他的,奇道:“容兄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白忍的哥哥,白容。
白容白忍兄妹二人降生之时,正是灵泉被夺的时候,对方凶神恶煞,法力高强。
灵泽虽是神鸟,但多做吉祥之象,打起架来并不厉害。他们打又打不过,抢又抢不回来,只能容忍。
族长家的这一对龙凤胎便以此为名,一容一忍。
元照星将他二人介绍给彼此相识,介绍华九依然还是用的窦玉罗的身份。
白容道:“刚才舍妹回去跟父亲说了,父亲晓得恩公过来,说这山上危险,上回是我陪着恩公上山,此番也务必让我陪着恩公一起。”
元照星闻言叹气:“上回你同我去了一趟,回来令尊多夸你,白忍立时就翻了脸,我听闻灵泽一族正要换族长,你与白忍皆是众议之选,倒不好因我使你兄妹生嫌隙。”
白容摸摸头,憨厚笑道:“恩公放心,小忍就是好胜脸面薄,其实极聪明良善,她怕你们上山危险,才会告诉父亲的,不会真因这事同我生气。”
虽是一胎双生,两个性格却天差地别,白忍性急火爆,白容脾性极糯极执。
任凭元照星怎么说,白容是打定主意要跟了去,无论如何也不更改,“父亲有吩咐,你们不肯,我便远远随在后头便是。”
他认定了,随元照星如何,他也要跟去,倒让人无可奈何。
如此一来,上山的队伍成了三人。
只是白容走起路来,依旧是一步一算。华九与元照星也不好开口催促,便跟着他一步一停。
三人迈一步停一下,迈一步停一下,走走停停颇有些滑稽又冷清。
白容欲打破尴尬,他晓得元照星素日性子冷淡,又见华九美貌温和,便一路与她攀谈。
“窦姑娘以前可来过少丘山?”
华九摇摇头,笑道:“今日是第一次至此,原多有听闻少丘山山陡路险,正因如此又别有一番美景。”
白容闻言温声道:“窦姑娘既爱美景,他日便请到我们临凤山,与少丘比邻,四季景致比起山丘更美三分的。”
华九含笑道:“临凤山是鼎鼎大名的神山,却少有人得幸眼见,想来是有禁制,非是一般人可进入。”
白容道:“好办得很,窦姑娘是恩公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灵泽的贵客,只消一句话,到时自然列队恭迎。”
不论日后有没有机会去,对于这样的好意,自然该多谢他,“如此多谢白公子好意了。”
白容笑笑又问:“窦姑娘此回来少丘山,就是为了少丘山色吗?”
既然是要一起去,看元照星与他颇为熟稔,便不瞒他,华九道:我和照星此番其实是为昊旬门而来。”
他们这回既要去昊旬门查看一番到底有何猫腻,又要去山顶寻回金翅公主的遗骨,但后者乃是元照星私事,不好公言,便只说要去昊旬门。
白容一听昊旬门,立时愣了一愣,面色纠结难言,他以为这娇滴滴的姑娘要么贪看美景,要么为寻灵气洞天,谁知竟是要去那恐怖之处。
他眼神往元照星那一瞟,想起之前陪元照星往昊旬门去,本是想去做一回梁上君子,偷一二功法罢了,谁知竟看到满地发黑的血液、残肢,叫他回去连做了几夜噩梦。
白容也不问他们要去做什么,只干干笑道:“窦姑娘巾帼不让须眉,胆子真大,勇猛果敢,怪不得是恩公的好友。”
白容这话是示好之言,对着华九,实则更是对元照星。
灵泽武力有限,全仰仗元照星方夺回了灵泉,还望日后多得他相助护佑。眼前这姑娘既然是他好友,自己一句话夸了两个人,真是不错。
白容正沾沾自喜,谁知元照星听见,竟瞪了他一眼。
本来两个人好好的,偏又变成了三个人,他想说的话一概说不出口了。
这倒也罢了,可憨憨的白容竟言语得体,进退得宜,与华九相谈甚欢,自己反倒插不进话。
元照星实在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两人目光相接,白容心头一滞,跟着要说的话也一滞,转而嘿嘿笑了两声:“现在看来这少丘山景致也是不错的。”
华九方知灵泽鸟长居临凤山,与少丘山比邻,见刚才的白忍与他都对少丘山所知颇多,遂起了几分打听的心思。
“昊旬门之事颇为蹊跷,外头传言纷纷,不知白公子对此事晓得多少?”
白容先看了元照星一眼,见他不再瞪他,这才叹了口气,道:“我们对少丘山熟悉,那是因为与少丘山比邻而居,年幼时常来此处玩耍,再到后来一百年间,这后山上多了些奇奇怪怪的黑衣人,功法古怪厉害,在半山处就多设置埋伏,不许别人进入。再后来这山上的夺命堑越来越多,稍不留心就有性命之忧,从那时起我们就来得不多了,”他见华九蹙眉,赶紧补了一句,“不过对山上的路径还是熟悉的,上回就是我陪着恩公一路无阻去到昊旬门的。”
黑衣人,倒有些像魔域的做派,华九又问:“你可曾听说少丘山上来过魔域中人?”
白容一愣,道:“之前并没有,只是昊旬门满门被残忍杀害,我爹说这等残忍,许就是魔域所为。”他说到此处,一脸的叹息不忍,“也不知他们怎么惹到了魔域,遭遇此灾。”
看他一脸真诚不似作伪,他们比邻而居尚不知晓,想来魔君来少丘山锻造厉火一事的确少有人知。
三个人说话间,走到一处岔路,华九同元照星正要往北走。
白容忙出言拦阻:“金翅大人,窦姑娘请慢,北路不通。”
元照星道:“上回我去昊旬门,正是走的北路。”
白容道:“那时可行,如今却是不行了。”他手指依旧掐算不止,又观天望地,片刻方道,“我推算了数次,定不会错。两位可知前两天这附近的翡叶镇出了大事?”
华九与元照星眼神相接,一时都没有接话,白容以为他们不知,便接着道:“翡叶镇在两天前破了禁制,原本被隔绝在外的大量灵气陡然涌入其间,连带着周边的五行灵气循轨之数亦发生了转变。”
“原本昊旬门在少丘山北麓,南麓有数个天生地养的极险要的夺命堑,此番灵轨倒转,那夺命堑皆倒转到了北面。咱们要再去昊旬门,再走北路已是不行,需得从南面往上,多绕上一段路,方可平安到达。”
从秘境到妖魔进攻太威派,再到翡叶镇,他二人一路打过来,已是疲惫不堪。
绕路就绕路吧,总好过去闯什么夺命堑。元照星一抱拳:“既然如此,那便请容兄领路了。”
南麓陡峭,不如北麓平整好行,好在他们三个都是有功法在身的,寻常人爬不了的山,在他们这里算不得难事。
一路上元照星见华九东张西望,忍不住问:“姐姐是在找什么?”
华九用力踩踩脚下的土,道:“我越想越觉得昊旬门那把火烧得蹊跷,这两日天气晴好,且一路行来土壤松软干燥,可见近日此处并没有雷雨天象,”她顿了顿,“若不是天降雷火,那昊旬门里只有死人,大火是怎么来的?”
元照星立即心领神会,脱口而出:“必然是有人故意纵火。”
他想了想:“难道是青面鬼?”只有青面鬼能猜到他们要来这里。
青面鬼刚在翡叶镇被迫吐露了昊旬门是被魔君灭门,晓得他们定会来这里探一探魔君到底有什么隐秘,所以跑到这里一把火烧个干净。
华九眉目不展,若真是青面鬼所为,那自己当初真是被他骗过去了,他肯定知道更多东西并未吐口。
华九想得入神,一个没注意,多走了一步,正正踩到前头白容的鞋跟。他鞋跟做得长大,这一脚便被踩脱了下来。
华九忙道:“抱歉抱歉。”
白容满不在意:“无事无事。”
华九疑问在心许久,终未忍住问出来:“我原以为只在岔路时需掐算前路,为何白公子竟是一步一算?”
掐算是个累心累人的活,路走得不算长,已流了一头汗,白容擦擦汗道:“不算不行啊,窦姑娘有所不知,我们正是在这上头吃过大亏的。”他道,“曾有一日,我祖父未算而行,于宽阔平路上竟踩到了一只九头雕的翅膀,将它的命羽给踩了下来。九头雕大怒,招呼了一群凶禽,将我族的灵泉抢夺了过去。”
“自此之后,我们灵泽一族失了灵泉,少了灵气滋润,修炼起来比以前更难了三四倍,不仅如此,更是被他们三天两头的羞辱欺负,后来还是有幸遇到金翅大人,替我们打跑了九头雕夺回灵泉。”
总结说来,竟是一起因眼神不灵引发的恶性事件。
老族长由己及人,也不管其他人眼神如何,反正要求以后灵泽族一旦出行,必要卜算,若能一步一算那就最好了。
这是族规,但凡规矩,约束不了那些胆子大的,但老实胆小的绝对会认真遵从,例如白容就是如此。
于是他们跟着白容左踏七步再右拐八步,左左右右歪歪扭扭往前行进,直到走到一处,白容停步,闭眼掐算。
他手指如风,却在片刻后面色一白:“怎么会,我竟算不出下一步了。”
这种算步,就是在悬崖边、瀑布前,哪怕算到折转或回身,也不会算不出下一步。
他明明在宽阔之路上,石路在脚下一直延伸到高高的山顶,他们只要沿着走便是了。
可是现在,他掌中的阵乱了,乱七八糟,乱得怎么捋也捋不好理不顺。
无论他怎么算,都只得出一个结论:没有路了。
第77章 好大一只烤鸡
◎姐姐,一会子你把我埋得深些,莫让人瞧见了◎
元照星将信将疑,向前抬起的一只脚要落不落,被白容一把拉住,他冷汗直流:“不能走!”
“卦象说没有路了,就必是没有路,你眼睛瞧着无异,可下一步许就是踏入了万丈深渊!”
元照星发问:“那依你该如何?”
白容擦了擦额角的汗:“祖父说过,若卦算出来前后左右皆无路可走,只能化为原形,振翅而飞方可行。”
元照星肃然冷哼:“到底有什么作祟之物,我倒要叫它现出原形!”
他一声清啸,立即化出大翼金翅鸟的原形。
这是华九第二次见到他的原形,远远不同于那日在太威派被打下云头的,灰头土脸的蔫巴样。
现在的金翅鸟才是真正的大翼金翅,那个曾经的妖族之王。
羽翼金灿,流光溢彩,片片金羽犹如金色利刃。他双翼展开,其形之大似乎能把整个天都遮住。
华九仰头望去,她想起传言,金翅乃天生的神鸟,可穿透一切虚妄,所到之处,万物皆被其威严所震慑。
果然随着他振翅一挥,狂风大作,就连天际的流云也被卷走几朵。
唯有华九并白容所立之处,衣角不动。
狂风刮过,四周眼见之处越发分明起来。
巨大的阵法,显现在眼前。
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见所未见过的法阵,它接天连地,几乎将北面半个少丘山包在其中。
阵法之中真气流动若隐若现,幻影重重,好似其中有无数上古神兽在张牙舞爪,凌厉之气扑面而来。
似乎整个天地都成了它的陪衬,只能感受到它的恐怖威慑。
原有一条生门之路贯穿其中。华九他们正是跟着白容的卜算之术一步一步走在生门之路上。
华九冷汗淋淋,这时才晓得刚才一路行来有多惊险,可谓是一步不慎,万丈深渊。
法阵还在不断的流动扩*大,它渐渐蔓延挤压,把中间的生路拦路截断,所以白容怎么算也算不出下一步的生路在何处。
白容受不住这股凌厉之气,牙齿战战:“这,这就是夺命堑。”
华九皱眉:“白公子之前不是说夺命堑都转到了北麓,所以我们才从南面上山,为何还是碰到了夺命堑?”
白容摇摇头,又伸手欲要掐算,可现在怎么算得明白,慌乱之际他只道:“定是出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变故。”
华九望着大到几乎没有边界的法阵问:“少丘山上有好几处夺命堑,难道个个皆有这么大?”要真是如此,岂不是夺命堑套着夺命堑,无论怎么走,步步都要命?这少丘山哪里还是人间的山,简直比地府的野狗岭还恐怖。
白容呆了呆,摇摇头道:“我猜应当是那几个夺命堑不知为何竟相互融合,最终形成了这个巨大的夺命堑。”
所以真的没有路了。前前后后都被夺命堑渐渐吞噬掉,他们此刻所在就如一片汪洋大海中的一小处孤岛,随时也将淹没。
金翅落回地上,依旧是元照星的模样。华九与他双目相接,两人都看到彼此眼中之意。
元照星四处一张望,霎时间想明白,如坠冰窟,原来被装入彀中的是自己。
什么走投无路,什么丧家之犬,他犹自沾沾自喜以为已将魔君逼入了绝境,只消再进一步就能将魔君绞杀于剑下。
却原来,这一切都是魔君的有意为之,魔君也给他编了个网,一步一步引着他来钻。
夺命堑彼此融合,由北麓又转到南麓,还能叫灵泽算出其一,算不出其二,这其中桩桩件件,能做到的除了魔君还有谁。
他果然是那样的人,自诩为神,极喜欢高高在上地看着别人在他编织的网中,求生不能。
把他们当作玩意儿,一两只触怒他的玩意儿,所以一时捏死不行,务必要看他们挣挣扎扎,无助绝望才痛快。
汹涌澎湃的阵法之力从远处冲来,白容从呆愣中回过神来,冲着元照星惊恐大喊:“少丘山待不住了,速速化出原形飞走吧。”
那法阵看着远,其实冲过来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若不能及时决断,就只能淹没在其中。
魔君是特意给他做的彀,所以青面鬼说的金翅公主的遗骨许也是谎言,不足取信,不该再犹豫及时跑走,留得青山在才是。
元照星往山顶看了一眼,干脆道:“好。只是我刚才为破除虚妄,所用内劲过大,一时恢复不过来,还请容兄帮忙驮我姐姐。”
驮一个人对白容而言算不得什么,他毫不迟疑答应下来。
元照星走到华九身边,不由分说抱住她。
华九拍拍他的背:“咱们先出去。”
灵泽鸟的背部宽阔平整,白容又是个心细柔和的性子,两翼展开时,将翼翅微微拢向中部,替她挡掉不少迎面而来的大风。
他见华九坐在后头,忙道:“后头风大,窦姑娘不妨往前面坐坐。”
华九深深看了眼旁边的元照星,笑着大声道:“好,多谢。”
她起身作势要往里挪,此时身后那流动的夺命堑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涌来。
他们皆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身后传来,仿佛要将他们整个都吞噬进去。
夺命堑乃天地形成之堑,最是凶险。
金翅灵泽试图抵抗这股吸力,可那股力量却如排山倒海般不可阻挡,他们如何能与天地之力相抗。
灵泽渐渐摇晃不稳起来,华九牢牢抓住一根羽翎,被颠得头晕眼花。
就在这时,金翅略略落后一点,双翼猛地用力扇了几扇,借着这股强大的气流,灵泽乘风向前,霎时就飞出去数十丈,若是这样的速度,应是可脱离险境的。可落后的金翅又该如何?他助了灵泽,还有谁来助他?
华九回头看去,金翅竟长鸣一声,穿透云霄,返身猛地往那夺命堑的气流冲去。
白容大骇,风势之中回身不及,又忽觉身上一轻,竟是华九手中有一灵气做的绳,一端系在她手上,一端赫然系在金翅的羽翼之上。
华九朗声笑道:“白公子,日后有缘再见。”
她说完便纵身一跃,顺着绳往金翅那端飞去。
白容愣住,一时之间心中惊骇非常又莫名生出几丝羡慕之意。他与妹妹白忍不同,白忍一心想做族长,他却只想得一心之人。
他早就看出华九与元照星二人关系不一般,却没想到原来是这样的情深义重,生死相随。
当华九蹦到金翅背上时,一直平平稳稳的金翅忽然急剧倾斜了一下:“你怎么过来了?”
他不想她回头返身,不想她进入到这九死一生的险境里。可华九跃身的那一刻,他又不能不承认,那一瞬他无法抑制的心头一甜。
发带早就被烈风绞碎,长发飞舞,华九笑着拍拍金翅的背羽:“我是个不信邪不知后退的,不怕这劳什子的夺命堑。”
是了,她是华九,心意坚定,不怕把天捅个窟窿的华九。
金翅豪气一笑:“我与姐姐一道,将这狗屁的夺命堑搅个稀巴烂!”
金翅的玄羽坚硬,小心将华九围在中间,成了一道将她护在其中的屏障。
他鼓动双翅,带起一阵强大的飓风,想以飓风之势扰乱阵法的运转。可当飓风触及阵法的瞬间,便被混沌雾气无声无息地吞噬干净。
夺命堑就在前方,只差毫厘。凌厉的罡风只透出一丝丝就很轻易地就折断他羽翼边缘的根根轻羽。
这样的夺命堑,莽头闯进去,无异于主动寻死。
倏忽之间,华九已布好法阵,这时夺命堑也已至面门,她高声道:“照星,冲进去!”
金翅鸟发出一声震破苍穹的鸣叫,毫不迟疑,如一道金色闪电般直直冲向夺命堑。
便是在这一瞬间,华九手上的法阵爆发出耀眼光芒,将一人一鸟护在其中。
法阵与夺命堑相撞,夺命堑中顿时弹射出无数光点,砸在法阵之上,滋滋作响,青烟阵阵。
若是没有法阵相护,光点直接落在身上,不消半刻他们皆会被腐蚀成一滩血水。
可是人力不足抗天,这样厉害的法阵,聚足了华九所有精力也只能堪堪维持住一瞬,弹指过后,那光点依旧会落在身上。
好在金翅速度够快,须臾间便穿过了第一层。
夺命堑原由好几个小的夺命堑融合而成,自然内里也分了好几层。第一层便是方才的光点,可算有惊无险。
冲入了夺命堑内部,前方雾气重重,幻象丛生,一会子见烈火熊熊,一会子见寒冰封路。
金翅可破虚妄,可每进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心力。
雾气迷蒙,尚不知前路还有多远,华九心中起急。
突然那高空之上的云层骤然累积膨胀,一层叠着一层,黑压压的,四周风流更大了些,吹得金翅忽上忽下难以平衡。
黑云迅速累积在一起,仅凭肉眼实难看清有多高多厚,如此庞大真是可怖。
黑云落雨,那雨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雨,果见顷刻间天空中绵绵细雨纷纷落下。
仔细一瞧,哪里是什么细雨,而是一个一个的小钢针,这等钢针粗看不足惧,可其实触肤而没,专往骨缝里钻,之后逼也逼不出来,时时刻刻让骨头疼痛难行。
华九从乾坤袋中抽出数张黄符,咬破指尖,在黄符上点上一点血。沾了血的黄符遥遥升起,似有吸力一般,将小钢针悉数吸了过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与金翅配合得宜,破这夺命堑破得漂亮。
一丝笑意刚浮上嘴角,穹顶之上忽然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哗啦啦,红炎倾盆而下。
那不是火点,也不是火龙,而是遮天蔽日,没有空隙的火墙,狠狠朝他们轰了过来。
这样的红炎火墙,旺盛而猛烈可焮天铄地。避无可避,金翅情急之下,将身上的羽翼紧紧往里包覆,将华九裹得严严实实,一丝不漏。
而自己则只能全然暴露在火墙之下。
他心中苦涩,自己原想过无数种死法,没想到最终却会是这样,妖族之王,金翅遗孤,最后竟被烤成焦炭。
华九被层层羽翼包裹住,看不见外头,她心急不已,左推右撞:“照星!”
她被包裹在黑黝黝的小空间里,火烧不到一点,可元照星怎么办?
金翅羽翼坚硬,她怎么推也推不动,若要暴力破开,又恐伤了他。
正左右为难之际,忽闻到一股焦香气味。顾不得许多,她咬牙起阵要破出去。
金翅陡然不受控制地飞速下坠。她听到耳边风声呼啸,像是无数个尖锐的哨子在疯狂鸣叫,震得耳膜生疼。
随后猛地摔在地上,发出震天声响,落地的那一刻,羽翼也无力地张开来。
华九连滚带爬跑出来。
却见眼前的金翅已被烈火烧得气息奄奄,全身上下美丽的羽毛也一概被烧没了,只留下被烧焦的,精瘦的身躯。
他还有一丝神智,只是再没力气化作人形了,他看见华九,委屈得不行:“姐姐,我好痛。”
全身好皮没剩几块,剥肤之痛难以想象。
华九手忙脚乱从乾坤袋里找清凉药物:“没事的,我有药,给你抹上就好了。”
元照星忽又想到了什么,声音虚弱说道:“姐姐,一会子你把我埋得深些,莫让人瞧见了,不然我死也不安生。”
华九慌乱之中好不容易摸到了清凉膏,听到这话,手一抖,差点掉了:“你胡说什么死不死的,我给你抹上就好了,你我不说,谁能知道。”
金翅又羞又愧,愧在自己终是不够强大,不能很好地保护自己保护她。
羞在自己精着身子被她瞧了,若是以前他还有几分自信,可现在火烧火燎,丑得不得了,怎好入眼。
他习惯地将头往羽翼中藏,可现在空空荡荡,哪还有一根羽毛。元照星心若死灰,低声道:“还是别救了,把我埋了吧。”
华九道:“埋什么埋,不许胡说,不会有人知道的,你放心。”
她话音刚落,远远处就飘过来一个道人模样的老者,长须飘飘,好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看着远,须臾便到了近前。
“嚯,好大一只烤鸡!”这是他开口的第一句话。
元照星抖了一抖。
而后他对着华九说出了第二句话:“你在这里卖烤鸡?我饿了许久,佘给我吃些可好?”
元照星还没死,当然能听见他说的混账话,挣扎着要起来:“我要杀了这老头!不杀了他,我死也不安心!”
华九看了他一眼,将药膏涂在烧伤之处,“怎么,地府里竟没东西吃?”无奈烧伤面积太大,她爬上爬下累得气喘吁吁。
想了想,另寻了一块药膏扔给老头。
老头接过药膏,也给元照星涂起来,口中嘟嘟囔囔:“谁爱吃那些个冷冰冰嚼蜡的东西。”他深吸一口气,“还是这个味道香,鸡就得烤着吃,蒸着吃风味便少了三分,叫花鸡香料味太重我也不爱。”他素了多日,现在再说起美味,口水都差点滴下来。
元照星银牙咬碎,挣扎着要起来,华九好不容易将他按下去:“小心伤口,别动,这是我师父,不会真的伤害你的。”
“师父?”元照星将老头上下打量好几遍,满目怀疑,“了尘?”非他不愿相信,他见过了尘,不仅面貌不同,就他这一身素装,也与了尘的华丽差异颇大。
烛龙筋“啪”地一下打他的头:“脑子全烤熟了吗?”
华九忙拉住他,道:“他如今受着伤,你那么使劲做什么?”
烛龙筋指着她气道:“我哪里使劲了?女生外向,你有了他便不要我这个师父了?”
华九忙往旁边走了两步,背过身去不让元照星听见:“你想吃烤鸡,等我出去了给你抓只小嫩鸡烤了便是,你既让我与他多生情意,为何又来捣乱?”
烛龙筋这才想起正事,忙道:“我非是来捣乱的,此处阴阳失调,乾坤倒转,我得过来瞧瞧端倪。”
“对了,”他又想起一事,“我方才看到太威派的人和林昨暮一起从北面上山,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快到昊旬门了。”
第78章 他太香了,我真不行
◎我给你发了那么多纸鸽,为何不理我?◎
华九闻言皱眉,他们来这里做什么难道也是为昊旬门而来?若与太威派撞到一起反倒不好。可元照星现在这样子,一时半会儿的也动不了。
可要是让太威派抢到了前头,她就白来了。
她思量再三,在给金翅抹完药后,低声同他道:“你在这里好生休息一会子,我的药很好,只消一刻钟你就不会疼了,我先去一趟昊旬门,一会儿回来陪你去山顶。”
金翅不依,挣扎着要起身,“我陪姐姐去。”他一动,伤口又渗出血来。
华九忙将他按下:“你受了伤还要休息,我自己去便行,定不让你担心,你也莫让我担心。”
金翅低下眼睫,片刻方答应了一声:“好。”
谁知金翅答应了,烛龙筋又跳起来说他不同意:“不成不成,这可不成,我怎么能跟他待在一起?”
华九奇道:“你怎么就不能跟他待在一起了?你该好生照顾他才是。”如今元照星身受烧灼之伤,按理他得好生照料,不然若叫邪神寻得空隙,又窜了出来,他可是跌脚后悔也没用了。
烛龙筋面露为难,将华九拉到一旁,小声道:“他太香了,我真不行。”
烛龙筋见华九愣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晓得她没明白过来,又道:“我在地府素了许久许久许久,见到生肉都流口水,何况他现在已经被烤得香喷喷的了?”他说到此处,眼睛虽没看金翅,可依旧忍不住配合地咽了咽口水。
华九很是无语,烛龙筋贪嘴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下来还是这样,她伸出两根手指,“等下了山,我给你买二十只烤鸡。”
见烛龙筋只盯着她的手指不说话,华九再伸出两根手指,变二为四:“四十只,再不能多了,上辈子你就成日里撑得直哼哼,于身不利。”
烛龙筋终于撇撇嘴应了下来。
华九临走前仍不放心,同他叮嘱:“你可想着,外头那四十只烤鸡,加了油盐作料,咸香麻辣的,可比金翅好吃多了。”
烛龙筋深以为然,上辈子也是吃过人类做的烤鸡,鲜香肥嫩,一咬一口油,肯定比这干巴巴精瘦的金翅好吃。
如今想起来只恨不能马上吃到嘴里,忙推她快去:“你快些去,早点完事了,咱们早些下山。”
华九的身影走远,烛龙筋四顾,仿若看见四十只烤鸡正在不远处朝他招手,顿时心情大好,见金翅安静沉默,难得发了好心安慰他:“你倒是乖巧柔顺,难怪我这个徒弟对你比旁人总要多上心三分。”
元照星眼睛也不抬,声音说不出的低沉郁郁:“姐姐是要去找林昨暮吧?”他原来觉得只要最喜欢他就好,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贪心,他按捺不住心中的贪念,他不要什么最喜欢,而是她只能喜欢他,只能有他。
他以为他可以忍,可是眼睁睁看着她离开,想到她行路的尽头,是她这辈子名义上的未婚夫,那个清风霁月,无一处不好的林世子,他就忍不下去。
烛龙筋眼睁睁看着金翅邪气暴涨,最终浓烈到肉眼可见的萦绕在周身,说来也神,这邪气比药膏还好使些,经过的地方肌肤瞬间光滑如新。
烛龙筋着急大喊:“你急什么,命恒天定,有你的便有你的,她现在对你最是上心,这还不够么?”
金翅宽大的利爪,猛地往地上一拍,激起漫天黄尘:“不够!远远不够,她只能有我!”他恨得咬牙切齿,“什么林昨暮、段升,那些坏东西,通通都该死掉!”
激荡的邪气互相碰撞,发出尖锐的声响。
烛龙筋心头一慌,完了,这样下去,只怕要闹出事来。
“她不是去找林昨暮,只是去昊旬门查查究竟,正是不想碰上林昨暮,这才要抓紧时间赶着去。”
“一刻钟,”金翅道,“我只等一刻钟,一刻钟若姐姐还不回来,我就去杀了那林昨暮!”
“一刻钟?”烛龙筋惊道,“一刻钟她怕是还没走到昊旬门呢。”
华九不晓得他们俩拿着“一刻钟”翻来覆去地言说。
她一路不敢耽搁,飞快赶到昊旬门,好在路上再没有什么阻拦。
昊旬门不小,一排排房屋错落有致立在山腰。众多屋舍之中要寻找或有或无的一点点猫腻线索,本就不是易事,现在一把火已将房舍烧塌了大半。
大片大片被烧毁的屋顶早已坍塌,烧焦的木梁横亘在废墟之上,这些屋里的一切都被大火付之一炬,什么也没有剩下。
唯剩西边还有几间房屋,想来是刚才灵泽灭火及时,火势尚未蔓延过去,便让这几栋小房子得以幸存。若真有什么猫腻线索,就只有去那里查找一番。
华九略作思索,正要动身,忽而听到远远处有人声,眉心一蹙,他们来的好快。
…………
太威派来的人是璩长老与柳媞,还有断了半只臂的郁舸,连同着常真、林昨暮、无思与徐伂,七人一并上山。
郁舸自断臂之后,心思越发左性,不听人言,本该在派中好生休养,却狠闹了一番非要跟着来少丘山。
太威派与妖魔大战过后,又花了几日清理战场,几人忙了两三日还未阖眼,又被派来少丘山查清昊旬门的情况。
太威派此番死伤惨重,又丢了神器,大部分长老与精锐弟子都派出去寻找燕卿壶下落,实在腾不开人手,便请了万源宗相助。
常真是个热心肠的,一口答应了下来。
璩长老到底年纪大了许多,连日疲累下来,又赶了这么远的路,越走越是体力不济气喘不止。
柳媞最是心细,见璩长老这模样,想着马上就要到山腰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忙招呼众人歇歇再走。
常真等人是受柳一语所请来帮忙的,自然一切听太威派做主。
柳媞拿出带着的干粮并水,招呼众人坐下来休息片刻。
郁舸一人走在前头,不与任何人多言。此时也一个人远远靠着树,并不与他们一处。柳媞好脾气过去拿水给他,他盯着她瞧了片刻,终是喝了两口。
他一路皆是这个德行,要么一人独行在前不言不语,就是说两句话,也必然是讥语讽言。
璩长老见他这模样,冷脸叱道:“不要你来你非要来,来了又成日里丧着个脸给谁看!”
柳媞忙拦住他,低声道:“长老息怒,郁师兄遭逢此难,一时半会儿的,心头转不过弯来也是正常。”
璩长老正要说谁不如此,还有那么多死了的呢,他看了看柳媞,终又作罢,气呼呼坐到一旁啃干粮。
万源宗这边,常真个性洒脱,不管太威派的事,自己在林间席地而坐。他见林昨暮一路似有心事,终忍不住发问:“我见你愁眉不展,难道是对昊旬门灭门之事另有想法?”
林昨暮神魂从幻境出来后,一睁眼人仍在太威派。连日来数次回想,想起许多细节,越发觉得华九无论待元照星还是待段升,皆与待他不同。
对待元照星极是温柔耐心,对待段升憎恶随意,都是牵动情绪心意之举。只有对他时,欺瞒哄骗、淡淡敷衍。
他愈想心头愈不是滋味,恨不能现在就将她抓到眼前,问个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无法抑制的邪恶之气在他体内升腾,似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对他说,把她抓住,把她抓住,禁锢起来,这样她就只属于你一个人了,她本来也该属于你。
常真这一问,他懵然回过神:“不是,”随后略有些心虚地垂垂眼,“大概是有些累了。”
常真将手搭在他生脉一探,顿时脸色一变。
林昨暮体内压制邪神的阵法正是请万源宗上一任宗主,也就是常真的师父所布。常真是宗主最擅符咒阵法的弟子,是以那阵法也有他出的一份力。
而后梁王又将林昨暮送来万源宗,想要借助万源宗的清心功法保他平安。
了尘不敢怠慢,每隔一季便要请常真检查一番阵法情况。他早就发现随着时间流逝,阵法之力越来越弱,特别是上次林昨暮中了岐虫剧毒,更是将阵法又削弱不少。
他本想着要待春发之时借着天时之力再替他稳上一稳,谁知最近实在是事情太多,他也没想到阵法削弱得这么快。
“最近是不是常感不适?”
林昨暮点点头又摇摇头:“也没什么不舒服。”就是内心里隐秘又霸道的欲望越来越难以控制。
常真看了看太威派的几人,小声叹道:“罢了,待此间事了,你同我一起回去,接下来几年不许再出宗了。”
林昨暮垂眸不语,也不知是应了还是不应。
几人都吃了些喝了些,无思从包袱中取出数张灵符,分给众人:“这是我们万源宗用于联络的灵符,一会子快到昊旬门了,若是无险倒罢,要是真遇到什么险境,可用它彼此联络。”
璩长老并柳媞皆道谢接过,只有郁舸看也不看,团成一团扔到地上。
“你!”无思气苦,她费心劳力做出来的灵符,价值极高,竟被他这般对待。
常真本是个好性子的,如今亦站起身面色不愉瞪着郁舸。
倒是郁舸依旧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他此举当真是无理至极,璩长老好不容易按下去的心头火噌地一下又蹿起来。
这就苦了柳媞,一路上是安抚这个,劝慰那个,忙个不停,好在大家看在她的面子多不与他计较。
柳媞心中哀叹,她亲眼看到太威派弟子一个一个战死,看到郁舸被鲛精咬掉胳膊,自己无法相救,愧疚满怀,是以如今对郁舸是要多包容有多包容。
见她又来说好话,常真气得甩袖转身:“我这徒弟画符天赋之高,你们太威派百个里也找不出一个,这符价值数金,郁舸有眼无珠!只此一次,若再有下次,我定要叫他好看!”
徐伂跟在林昨暮后头撇撇嘴,这差事本是常真真人带着无思来处理便罢。谁知世子那日听无思无意间提了一嘴,道是她与窦玉罗之间亦有联络灵符,便想也不想就跟着过来做苦力了。
片刻后,郁舸冷语朗声道:“诸位还要休息到什么时候?难道是游山玩水来了?”
没人理他,直到璩长老歇息好了才上路。
柳媞快步走到郁舸身旁,温言劝道:“咱们一路做伴,郁师兄何必伤人伤己,不如放开心胸,咱们还跟以前一样,好不好?”
她是良言相劝,谁知郁舸毫不领情,他道:“我的心思你难道不知?若要我放开心胸也好办,你答应了我便是,这也不难。”
柳媞明白他话中之意,可她对他半点旖旎情愫也没有,怎么可能答应他。
郁舸以前虽也不曾遮掩心思,但也不曾跟今日一样,直接捅破窗户纸说出来。羞得她双颊微红,怒道:“我本好心相劝,师兄不领情便罢,不要嘲弄我。”
郁舸看着她冷笑两声,不再言语。
林昨暮落后两步,与无思齐肩,他打了声招呼:“无思师妹。”
林昨暮在宗中时,常日里冷冰冰的,与谁都少往来,今日主动同她打招呼,无思顿时有种受宠若惊之感,忙道:“大师兄好。”
林昨暮小声道:“你与窦师妹的联络灵符可否借我一用?”
无思一愣:“大师兄要这个做什么?”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她一直知道林昨暮不喜窦玉罗,也心疼窦玉罗单方面没有回报的痴心。
她就是了解得清楚,所以心中不解,有此一问。
林昨暮抿抿唇道:“在秘境之中尚有些不解之事要问窦师妹,况且我们五人一起出来的,如今她和霍师弟不知去了哪里,派出去寻人的同门尚未有消息回传,我这个大师兄实有必要问一问。”
他说得合情合理,况且只是一道用于联络的灵符,没什么大不了,无思点头答应下来,将灵符递与了他。
想了想又道:“论理我不该说,但玉罗心思纯净痴心,大师兄若是无意,很该与玉罗保持距离,不然师兄无事,倒伤了痴心的人。”
林昨暮听得认真,无半点不悦,反而笑道:“多谢无思师妹指教,我待她之心日月昭昭,天神可鉴。”
无思闻言大吃一惊,眼睛瞪得溜圆。
常真在前头走着,余光见他二人说话,不知怎的竟慢下脚步,横插于二人之间,看着无思道:“你先前的风灵符画得不错,但仍有一处……”
他们走得不慢,距离又近,片刻之后便到达了昊旬门。
动身之前,几人早就做好了准备,晓得昊旬门屋檐华丽,房舍众多,里面却满地残肢碎骨,如修罗地狱,看一眼都心惊。
谁知真到了这里,眼前却是一片焦煳。
无思愣在原地,好半晌方道:“这…这是昊旬门?”
前方黑乎乎的角楼倒了一大片,明显是被大火烧毁。整片房屋只剩下最西边还有几间屋子幸免于难。
璩长老将手伸向一烧焦的木梁,谁知刚搭上去,这黑如炭的木头就一下子脆断了,竟是烧透了,可见其火势多大。
徐伂怒道:“不仅杀人,现在竟连屋子也不放过。”
常真沉吟道:“毁尸灭迹,赶在咱们到来之前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便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唯有林昨暮不言不语,仔细观察遍地歪斜的焦炭,此处大部分水迹已干,唯有他手指划过的缝隙,偶尔还有丝丝濡湿。
柳媞四下里一望,指着西方尚留的几栋屋舍道:“只有先去那几间屋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了。”
她话音一落,郁舸最是性急,莽头就往西边的屋子里扎去。
璩长老脸色微沉,几人来不及再思考分析,怕屋子里有蹊跷,怕他出事,只好跟着跑了过去。
一进门就是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人顿时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家具东倒西歪,地上干涸的血迹呈暗黑色,如同扭曲的藤蔓般蔓延开来。
常真转头问一旁的璩长老:“昊旬门的尸骨可是贵派帮着收殓的?”
璩长老一脸茫然:“应当不是。”他又去看柳媞,柳媞忙道:“当初刚发现昊旬门之事的时候,正碰上梦泽秘境开启,实在忙不开,掌门下令待到秘境关闭后,再来替昊旬门上下收殓超度,谁知后面妖魔进攻,此事只能一拖再拖。”
常真点点头:“我本以为外头的尸首都被大火烧尽了,可这屋里亦是血迹累累,却一具尸骨也没有,倒是蹊跷。”
郁舸安静了半晌,这时冷笑道:“按你这么说,凶手倒还是个杀人管埋的。”
杀人管埋实在不通常理,此时徐伂想到什么,喊出来:“这不正与堆秀派一样吗?人杀了,尸骨随后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万源宗的人都知道堆秀派之事,了尘曾与柳掌门去信说过这事,是以太威派晓得的人也不少。
此刻将二者联系起来,偌大的门派都是一夜之间被人屠戮,而后尸骨都消失无踪。
无人相信杀人管埋,可如果不是埋了,那些人杀了人还要尸骨做什么?
一阵冷风吹过,在场众人无不感到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林昨暮怀中的符纸微微发热,正是无思交予他的那枚可与华九通信的联络灵符。
无思极有巧思,又因她与华九最是要好,便在联络灵符上加了点有趣的小心思,只要两人在二三十丈的范围以内,联络灵符就会微微发热,告知彼此你我同在。
林昨暮眉心一动,见其他人正热烈争论,无人在意他,便沿着边角往里屋走去。
昊旬门的屋舍呈长龙状,并不是单门独户的,而是一间套一间,彼此有门并不断绝。
林昨暮连着往里走了几间屋子,直到来到最后一间,他忽在一个角落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堆破破烂烂的衣柜,扒拉开外头歪七倒八的木板,露出里头粗糙斑驳的柜门。
他拉开柜门,随着一声“嘎吱”,衣柜内空无一物,哪有什么人。
林昨暮伸手将最后那层木板震碎,果然华九立在木板后,皱眉瞪着他。
林昨暮笑了笑,不顾雪白的衣料被灰尘染脏,迈步过去靠她极近,近到她鼻尖闻到的全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他声音低沉,咬牙切齿间又似含了一丝不易捕捉的委屈:“我找到你了,我给你发了那么多纸鸽,为何不理我?”
【作者有话说】
林昨暮:师妹,杀人场相见,好巧。
华九翻白眼:巧你个头。[爱心眼]
林昨暮:不是巧合,难道是师妹日夜想我,无法自拔,特来此相见?
华九:不是。
林昨暮:那就是上天知道我思师妹欲狂,不能自已,于是老天爷特让你我相见。
华九:那还是巧合吧,这个我比较能接受。
第79章 大师兄是呆师兄
◎你将我撩拨至此,拍拍手转身就想走?想都不要想!◎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纸鸽,华九指了指外头,小声道:“师兄,我想出去。”
谁知林昨暮立马就沉了脸:“你又要去哪里?”
华九急道:“那一会子他们过来搜寻,什么也没找到,反找到了我,我怎么解释为什么在这里?”
林昨暮盯着她瞧,她身后挂着一幅春晓图,其中明珠耀眼生辉,而眼前的人似乎比明珠还要更璀璨三分。
她就像一团光,神秘又充满力量,又同光一般,极度跳脱,好像一瞬间就能从眼前消失。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
华九抬眼看他,林昨暮从来都是一副不染纤尘的样子,哪怕他现在站*在满是尘土的房屋中,哪怕衣角上已覆上黑灰,可他站在那里,依旧是那个修仙界年轻修士的标杆,依旧是污浊遮挡不住的清姿。
他是很好的人,可他们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前路不同。
她略略低头,“我不是窦玉罗,”华九突然开口,“我是华九,世人口中的妖女,我来此只为蓝毒。”
林昨暮一愣,却完全没有她想的那等惊异,只问:“那真正的窦师妹?”
华九道:“两个月前,我投过来时,她已入了黄泉。”
林昨暮点点头,世间定事,凡人无改,而后想了想,“所以,你不会用万源宗的纸鸽,无法给我回信?”
这回华九一愣,“我倒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为何不回信?”
华九咬牙,攥紧拳头,“我来这里自有我的理由,而现在我要离开。”
未料林昨暮嘴角浮起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师妹,现在可是你在求我,这种态度可不行。”
“那你要如何?要我跪下来给你磕三个响头吗?”
林昨暮微微抿了抿唇,喉结轻动,声音低沉清冽:“那倒不必,只是我要与你一起。”
华九再重复:“我不是窦玉罗,我是华九。”
林昨暮点点头,神色认真:“我知道。”
知道?他知道他是正道人士,而她却是人人喊打的妖女,华九微微垂下眼睫,“你既知道,就应该也知道咱们道不相谋。”
谁知她这话一出,林昨暮猛地往前一探身,将她牢牢禁锢在身子与石墙之间,虽不是拥抱,却也无异,他恨得咬牙,“你一直都知道你是谁,我是谁,口中说什么道不相谋,那当初为什么招惹我?为什么说你心中有我?”
华九正要推他,却见林昨暮忽然偏头,一口咬住她的耳垂,微微用力,华九一疼,便听他道:“你将我撩拨至此,一句道不相谋,拍拍手转身就想走?想都不要想!”
华九心头微震。
她于情场之上,其实是个生手,又是个怂包,是你退我进,你进我退,现在林昨暮高歌猛进,她退无可退实不知如何是好。
况且这里太乱,不是说话的地方,可若真要带他回去,他与元照星又岂能安生?怕是要热闹好一阵。
林昨暮好似知道她想什么,他指了指外间,低声道:“你若不依,我就喊他们过来,那郁舸见到你定要大做文章,你若因此露了形迹,被太威派缠上,再多的宏图伟愿都难实行。”林昨暮长睫眨得飞快,说得更快,只是眼睛不敢看她,可见他并不是很习惯威胁人。
“可你本与他们一起……”
“我自有办法。”他毫不犹豫地打断她,话语简洁干脆,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华九静静瞧了他片刻,开口答应:“好。”
见她答应了,林昨暮面上这才见了笑意,“你等会儿。”
他转身祭出几张符,往窗外一掷,又想了想,从地上捏了几只蚂蚁甩过去,这才拿出双影扇轻轻一扇。
华九看到双影扇,在阳光之下色若赤锦,细腻如脂,不由赞了一句:“好扇子。”
林昨暮转头冲她粲然一笑:“你喜欢?我送你。”
那几张符吞了蚂蚁,被双影扇一扇,瞬间化作兽形,或立或飞尖声嘶吼。
外头几人听到声音,都匆忙跑了过去。
“咱们快走,常真真人是符咒一道的大家,我这几张化兽符骗不住他多久。”
华九点头笑笑,作势要走。外头打斗正盛,混乱中一支箭从窗口斜射进来。
“当心!”华九速速扯住他衣袖往里拽,林昨暮踉跄间撞到床架,他正要开口,掌心突然被塞进个石头。
他一动又被华九按住,他懵懵抬头,却见华九笑得狡黠。
“我刚在这里布了个阵法,你脚下的青砖下面压着天雷暴,这石头便是引针,师兄莫要乱动。”华九脸上笑着,说话慢悠悠的,“师兄是风光霁月的人物,你我不是一路人,师妹替你着想,不好叫旁人看见你与我这妖女厮混。”
天雷暴?炸药?林昨暮眉心微皱,眼睛往外一瞥,外头是一片花圃,周边铺了层青瓦,里面花草衰败,黄土松散,显然是被炸药爆开过一些,他忽的心念一动,反手扣住华九手腕:“你想用遁地诀逃跑?”
华九眨眨眼:“我不会遁地诀。”话音未落,她突然仰面栽倒,手中抓着的细粉往林昨暮面门一抛,口中大喊:“看我的天雷暴!”
趁着林昨暮稍避,华九以手做刀猛砍在他手腕之上,疼得他手劲一松,连退数步。
药粉簌簌落下,青砖也仍是青砖,哪里有什么天雷暴。
“你又骗我!”林昨暮恨得牙痒,再要去抓她。
华九狡黠一笑:“对不住啦!“
林昨暮挥散呛人的药雾,却见她早跑到门口。
他突然甩出双影扇,对她扔过去:“我说了送给你。”
他有好物要送,华九自然笑嘻嘻接下,一只手刚接住双影扇,就见林昨暮欺身上前,明明就是要来追她,她不知从哪抓来一把黄土一般的物什,撒过去:“这回可是真的天雷暴!”
林昨暮半信半疑,浓烈的朱砂味道迎面而来,他连退几步,果然那物在半空炸开。
手中石头又开始发烫,他果断往外抛去,果然又在半空炸开。
不止如此,她当初洒下来的那些朱砂粉末,也依次爆开,腾起大量烟雾。
待烟雾散去,华九已逃远,只余地上零落的破碎石块。
华九大笑声远远传来:“呆师兄,我的炸药好不好?”
只是这笑声不久,远处花丛瓦片上突然就传来重物坠地声,紧接着是华九气急败坏的轻呼。
林昨暮倚着窗棂探头,正见她揉着膝盖从花丛里爬起来,银簪断碎,松散的发梢还挂着几点土。
“我只不过是怕有小妖土遁跑了,故在土下三寸设了个结界,师妹的土遁术,“他倚窗轻笑,“似乎比炸药差多了。”
华九狠狠瞪他一眼,是她大意了,现在闹得动静这么大,一会子那些人定要过来,土遁不行,又该如何脱困?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一声清啸,是金翅!
华九大喜,向金翅招手。
金翅落了地,华九高兴地拍拍他:“你都恢复啦?”
金翅亲昵地蹭了蹭华九,一转眼看到远处的潇洒公子。
一人一鸟对视,皆是胸中怒气勃发,只是当着华九,强按住罢了。
华九爬上金翅背:“咱们快些走,莫让那些人追上来。”
金翅毫不耽搁,振翅而上,霎时间就消失在青云之上。
端的不多时,听到动静的众人果然赶到了此处。
见到只有林昨暮一人呆呆望着天际,徐伂忙问:“大师兄,刚才发生了何事?”
林昨暮倚窗不动:“不过飞来一只蠢鸟,现在又飞走了。”
屋内院墙皆有炸药爆炸留下的痕迹,常真皱眉:“你们动手了?”
林昨暮道:“那只蠢鸟,我总有一日要将他毙于掌下。”他这话一出,众人皆以为四处狼藉乃是他与大鸟打斗所致。
常真与璩长老对视一眼,都认为这鸟或与昊旬门的事相关,只叹凭林昨暮这等身手亦无法将它降服,只能眼睁睁瞧着线索飞走。
倒是柳媞心细:“我方才好像还听见了一女子的声音。”
无思有些紧张地看她一眼,柳媞说的女子之声,她也听到了,不仅听到了,声音还十分的耳熟。
她现在花圃边,刚才一段残破的银簪骨碌碌滚到她的脚边,无思低头一看,心口大震,默默将银簪踩在脚底。
果然柳媞接着道:“那声音倒有点像是万源宗的窦师妹。”
无思忙道:“怎么会是玉罗,我们离得远,四周声音嘈杂,柳师姐许是听错了也不一定。”
柳媞却道:“几位不知,我自小有一妙处,可过目不忘,辨声不错,十几年来,只要我听过见过的,几乎从未错过。”
她说得这般笃定,无思一时倒不知该如何反驳了。
璩长老看看常真,虽顾及几分万源宗的面子,仍道:“方才窦玉罗当真在这里?此事事关重大,林师侄莫要替她隐瞒。”他这么说,便是深信了柳媞之言。
提到窦玉罗,郁舸比旁人更是愤愤,这贱人不识好歹,还敢打他,可恶至极,他开口便道:“璩长老还问什么,昊旬门的事肯定是她所为!”
林昨暮冷笑:“你是说我师妹一人杀光了昊旬门上下?有这等厉害之功,只怕这天下第一派还轮不到你们太威!”
柳媞道:“窦师妹无故出现在昊旬门,先前我派弟子又曾在这里找到过一枚她炼制的丹药,好似昊旬门之事种种皆与她有所关联,当真要请窦师妹好生说说了。”
郁舸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大嚷道:“多说无益,你以为你能藏得住她?赶紧把她交出来,两相对峙便清楚了。”
无思心急,见璩长老和柳媞不拦他,显然也是怀疑玉罗,想借着郁舸把她闹出来。
无论林师兄交不交人,只要他们看到地上的残簪,太威派都会将此事绑住玉罗,不会轻易了结。
林昨暮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先前无思交给他的联络灵符,晃了一晃:“你们听到声音,是因为我刚才正同师妹说话。”
郁舸不信,眉毛几乎拧成死结:“你骗鬼呢,刚才那鸟大有数丈,你跟它打起来还能用联络灵符?”
林昨暮颇为不屑地睇他一眼:“你不行是因为你太弱。”
一句简单的话,便让郁舸暴怒,他从来自命不凡,不在林昨暮之下。偏偏时运不济,被妖兽咬掉了一只胳膊,整个人既灰心又偏激起来,如今林昨暮轻飘飘一句太弱,差点将他再次击垮。
“我弱?有胆子你过来,咱们比划比划!”
林昨暮理也不理他,只微微一笑:“况且玉罗是我未婚妻子,我想什么时候跟她说话就什么时候跟她说话,你也管不着。”
他是知道怎么刺激人的,郁舸生平两大憾事,一是世人皆道他不足林昨暮,二就是对柳媞的求而不得。
林昨暮先是讥讽他太弱,现在又显摆自己已有美妻,志得意满已足。
不像郁舸,两个宏愿皆是空,可笑可笑,乃是修仙界的第一大笑话。
果然郁舸疯了,被林昨暮刺激疯了。
璩长老一个手刀劈在他后颈,将郁舸劈晕过去,叹了口气,心道:“世人都道林昨暮如临世仙人,最清净不尘,今日看来皆谬误了,什么仙人,刻薄人才是。”他摇摇头,将郁舸拖到一边,真是一堆烂摊子。
柳媞也不能理解他之所为:“你为何故意刺激郁师兄?”
林昨暮甩袖便走,又恢复了他那副冷冷淡淡的样子。
徐伂在旁边看了半日戏,此时再不跳出来,那他这个王府第一小书童就太不称职了。
“林师兄句句实话,既没说谎又不是针对他,谁叫他心眼小还爱对号入座,这能赖谁?再说了,你爱惯着你惯着,我们又不是他娘,凭什么惯着他了。”
说得好像柳媞成了郁舸的娘一样,柳媞气得手指发抖,她是贵女,懒得跟徐伂吵嘴,亦回身走了。
这下子,太威派与万源宗彻底成了两路。
常真无奈叹气,看向林昨暮:“刚才搜寻了许久,什么线索也未找到,现在只剩下这间房了。”
林昨暮道:“如此,师叔不必费力了,这屋子里亦没有。”看华九志得意满的样子,就知道东西被她得了手了。
常真望了望外头道:“来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大山辽阔,我们扩大范围四散开来,许在哪里就有遗漏也不一定。到时谁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咱们通过联络灵符互相告知便可。”——
林昨暮所料不错,华九在那屋中破柜子最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一个小本。
烛龙筋拿过翻阅一番,随即扔到一边,“什么破东西,看也看不懂。”
华九忙捡起来,道:“这可是好东西,得亏我眼尖,这样小小的一点,竟卡在柜子角垫着柜子。”
金翅已化成元照星的模样,凑近一看,略有些迟疑:“这看着像是画?”
华九点头:“正是画。看这笔触稚嫩歪扭,想是作画之人年岁不大或有心智不全之症,所以无法书写文字,平时便做些简单的画来记录日常之事。”
她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画着一朵似莲非莲的花朵,只是花瓣长得厉害,越往上越是扭曲。
“你们看,这像什么?”
烛龙筋瞧不出,倒是元照星看了许久,道:“我看有些像那厉火的模样。”
华九道:“不错。”她又翻开下一页,这页上没有了厉火,倒是出现了几个人,似拿着锄头在弯腰耕种,远远处长出了一种奇怪的草,草分五叶,叶片极长又向上卷曲起来,样子实在奇怪。
这样的草从未见过,三人看来看去也看不明白,只好翻到下一页。
这本画册破破烂烂,因垫着柜子更是磨损颇多。后面的都被碎毁,这第三张画已是最后一页了。
只见这画上又画了厉火,只是比起之前的小了、多了不少。
更重要的,在团团厉火之中立着一只兽,似鸡又似凤,翅比鸡长大,又没有凤的冠羽,它身上用墨,点出众多斑斑点点,正低着头在吃前一页画出来的奇怪的草。
这是什么意思?
烛龙筋猛地一拍手,将他二人吓一跳,道:“我知道了,四周都是火,中间一只鸡,是烤鸡!”
华九摇摇头:“与其说是鸡,倒更像是一种鸟。”
“那就是烤鸟,”烛龙筋转而指着元照星问:“是不是你?”
元照星眉心一跳,怒目睁眉:“世上只剩下我一只鸟了吗?”
烛龙筋道:“这图上火焰熊熊,除了神鸟金翅,哪种凡鸟能抵御得住?”
“你!莫名其妙!”
华九倒没管什么鸟不鸟的,盯着画看了半晌,忽道:“它吃的是什么?”
她指着那鸟嘴下之物,长在地上,一丛一丛的,元照星道:“看着是前一页那些人种出来的那个东西,像是一种草,可是,”他略略迟疑,“大部分的鸟都不吃草。”
元照星接着道:“姐姐记不记得,咱们之前发现的那些变异妖兽被杀后,皮肤和血液上都会出现一些蓝色的星点,我看着与这画上鸟身上的墨点有些相似。”
华九点点头,缓缓开口:“我亦做此想,”她手指点中那画中草,“妖兽变异怕就与这怪草有些关联。”查了这么久,妖兽为何变异,血中蓝点从何而来,上辈子加上这辈子,追了这么久,终于快拨开迷雾了。
“既然我们猜这是为记录日常所作,那么很有可能作画之人就亲眼见过妖兽食草,所以……”
华九与元照星异口同声:“怪草应该就在少丘山中。”
烛龙筋胡闹了半日,终于正经起来:“可一山之杂草千千万万,图上也看不清楚,要去哪里寻这怪草?”少丘山峰峦连绵,横亘近百里,若是一点一点满山搜寻,只怕几年下来也搜不完。
元照星想了想:“我有办法。”
第80章 九九不是舅舅
◎我以后再不叫你姐姐了◎
对少丘山最熟悉的,除了少丘山上的人,还有就是临凤山上的灵泽鸟一族了。
元照星念诀不久,天边就飞来三只灵泽鸟。
领头的化形为一名老者,其后便是白容白忍两兄妹。
老者热泪盈眶三步并两步冲上来抓着元照星不松手:“老朽刚听小容说了,还以为……现在能看见恩公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原来此人便是灵泽族现任的族长白复。
两拨人彼此见过后,元照星说了意图,他拿出那画,请白族长辨认少丘山哪里有这样的草。
白复认真瞧了许久,摇摇头:“这种草老夫从未见过。”
此言一出,华九顿时心凉了半截,好在白复接着道:“但我知道少丘山有一片山坳,最是神奇,其中还有不少吸收了天地灵气的神草,不知里头是不是也有这种草?”
元照星喜道:“能否劳烦族长告知我们具体方位?”
白复十分痛快地抬手一指,众人跟着抬头,“上了山顶往东看,第二个山坳便是我说的那处,只是…”白复说到这里略有些犹豫,“这些年混沌之地越来越多,就连那处也沦为了混沌之地,碰到了要吃大亏,死了好些弟兄,是以我们后来都不敢去了。”
天上之境是天宫宝地,人世间多为凡人田土,此皆为阳土。有阳便有阴,黄泉地府、魔域之疆这些不见光的所在是为阴土。
而阴阳之间,还有一处,谓之混沌,既阴既阳又非阴非阳,其内有什么都不奇怪,一般都凶险异常,不慎入了混沌之地的人,十入九死,难逃一生。
元照星忙谢过白族长。
烛龙筋闻言蹙眉:“混沌?”他掐指一算,“不对啊,混沌之地皆有天地定数,不该出现在这里。”
华九与元照星对望一眼,心中皆定了主意。
华九低声问烛龙筋:“我们要先去山顶收殓金翅公主的遗骨,而后再到那处山坳近处看一看,师父可还与我们同行?”
烛龙筋道:“此处莫名出了什么混沌之地,必是乾坤定穴出了问题,定穴正在那山峰尖尖,山顶我自是要去的。”
华九高兴一笑:“有师父跟着我便放心很多了。”
烛龙筋却瞪她一眼:“这是你的因果前程,我可不能介入太多。”
华九笑道:“你只消跟着我便是,徒儿必然送师父一场功德,叫你在地府十王中最有脸面。”
烛龙筋白眼一甩:“你可拉倒吧,我不求你光耀师门,只求你日后闯祸造孽别连累我就烧高香了。”
师父未看得上她,她倒也不气馁,收拾收拾就要动身。
这边元照星已谢绝灵泽族相伴,毕竟此番前路是可以预见的艰险。他们一个老族长,两个新族长候选人都在这里,若是跟着他们出了什么事,又怎么给灵泽族交代。
可白族长同白容一般,凭你怎么说,他皆不改初衷,非要陪着过去,再怎么样都要到了山顶再回返。
于是这一路又成了六人同行。
此番乃是白复打头,仍算一步走一步,但他手指翻花,算得比白容快多了,一路向前倒也流畅。
白忍先前被元照星下了面子,赌气走了,好在她心胸开阔,并未将此事长久放在心上。
一路上,她似对华九颇有兴趣,叽叽喳喳交流不少。华九亦喜她单纯爽直,两人也算投契。
既是性情相投,白忍越聊越是高兴,从地貌聊到灵泉,从灵泉聊到修炼,她问华九:“你能打吗?”
华九认真想了想,道:“以前还凑合,现在受了伤要差些了。”
白忍点点头:“我之前也受过一次重伤,尾羽至今尚未痊愈,先前练的震霄功重尾翅之力,现在转练了聚灵诀,一时尚不得要领,真是烦心。”
华九略略思索后道:“关于聚灵诀,我知晓些皮毛,说出来白姑娘莫要笑我。”
白忍眼睛一亮:“我不笑,快说快说。”
华九道:“在我看来,聚灵一事重在守神,澄心静虑,凝念于诀,神炁相谐,以防灵乱。”
白忍将华九所言在心头转了两转,她本就是个聪明的,无奈灵泽族里没什么好师父,现今被她一点拨,顿时豁然开朗,连连作揖:“窦姑娘之言使我如拨云见日,多谢姑娘大恩,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华九忙扶她:“算不得什么,白姑娘不必客气。”
白忍还要谢她,却被老族长一把薅了过来,快步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压低声量:“我让你同金翅大人多说说话,你总抓着那个凡女说个什么劲!”
“什么凡女,爹你不知道,窦姑娘厉害着呢,那聚灵诀我练了多少时日,一直没有进益,窦姑娘只一句话,我便明白了。”
“行了,咱们灵泽本就不是善修神通的,你不信,偏要练上阶术法,一练一个坎,等你功成,我怕是早死了。”白复不耐打断她,“我说过多少次,姻亲借力才是最快的上上之法。”
白忍不乐意地嘟嘟嘴:“那金翅冷得跟什么似的,好像嘴巴里含了金子,说一句话就掉一锭金,好没意思。”
白复咬牙低语:“当初也是你说看他实力雄厚又潇洒俊朗,自己说属意他的。”
白忍咬唇,颇有些气恼:“我属意他又如何?他却从来没个好脸对我,难道父亲让我去曲意逢迎?我做不出来。”
白容晓得老父亲打的什么主意,此刻也伸头插进来道:“父亲莫要固执了,金翅大人与窦姑娘情深义重,父亲偏要妹妹梗在中间做什么。”
白复正气不顺,逮着他就骂:“你个不中用的东西又知道什么?方方面面还不如你妹妹,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咱们灵泽可是与金翅一般的神鸟,金翅大人怎会不知,又怎会舍了西瓜去寻芝麻?”
白容被父亲劈头盖脸一顿骂,撇撇嘴缩回了头。
他们三人行在前头,声音不大,料想后头人听不见,白忍叹气:“他不喜欢我,我也做不出委屈勉强之事,父亲收了这份心吧,我便不嫁人,只凭自己之力,也能守护好咱们灵泽一族。”
白复气骂:“凭自己?真是痴心妄想!”
白复心道白忍是对金翅有意的,只要金翅亦对白忍露出三分意,此事便可成。
他转头要去寻金翅,却见他挨在那凡女身边,一脸的委屈模样,简直让人不忍看。
的确不忍看,华九也不知道元照星是怎么了,冷着脸贴过来,问他几句,要么不答,要么就冷笑道:“原来姐姐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哄我的?”
华九奇怪:“什么哄你?你又怎么了?”
他又赌气不说,过了半晌,见华九也不理他,他更是气急:“还说不是哄我,那时幻境之中你和林昨暮还有段升如何亲密的?还有,现在随便从哪里蹦出来一个妹妹,你都有了她就忘了我,这还不是哄我吗?””
她知道他心眼小,难为他憋了这么久方闹出来。
白忍不过是引子,根子还是林昨暮和段升,他越说越是气急,车轱辘话又出来了,无非想要个名分:“林昨暮和段升,他们一个是姐姐上辈子求而不得的爱徒,一个是姐姐这辈子的未婚夫,我算什么?”
华九促狭地眨眨眼:“你忘了,你是我弟弟呀,你还叫我姐姐呢。”
要是现在只他二人,他肯定大喊,我才不要当什么弟弟!
可是现在还有旁人,不能叫他们看了笑话。
“我以后再不叫你姐姐了。”这话像是从他牙缝间挤出来的一般。
这倒有些意思了,华九奇道:“那你准备怎么叫我?”
元照星想了想,试探性地开口:“九九?”……
华九无语:“就这么点子工夫,我就从姐姐成了舅舅了?不好不好。”
“那…小九如何?”
华九还未如何,烛龙筋又一巴掌拍他头上:“脑子真烧糊了不成?她比你大呢,叫什么小九。”
竟然偷听他们说话,元照星是敢怒不敢言,恨恨瞪了他一眼。他才是脑子烧糊了呢,自己是金翅,活了好几百年了,怎么会比华九小,话都到嘴边了,忽然想起,要是说出来,华九嫌他老又该如何?
他在这里愁肠百结,倒给老头子看笑了,神神秘秘冲他招手:“华九这名字是我给她起的,你想不想知道她在遇到我之前又叫什么?”
金翅正要开口,谁知这时白复挤了过来。
趁着元照星同白复说话,华九拽住烛龙筋低声道:“照星不曾得罪你,师父为何总是招惹他?”
烛龙筋将华九一手拉扯大,两人早已是不是父女胜似父女的关系。
天命让华九示好邪神,情意交缠。
他自己养大的孩子,自信得很,果然华九手到擒来。于是他在其中也存着挑选女婿的心思。
岳父瞧女婿,多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他也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还不是因为他不行嘛。”
华九听得眉心一跳:“我上回说了,我们只是说说话,什么也没做,你别老胡思乱想。”
“你不懂,”烛龙筋道,“什么也没做才更不行呢。”
华九硬咬银牙,忽觉背心一凉,元照星阴恻恻的声音适时插了进来:“什么东西不行?”
“自然是……”
华九赶紧捂住烛龙筋的嘴,干干一笑:“我问师父能不能把这山烧了,这个自然不行。”
这时白容在前头一声高呼:“到山顶了!”
众人皆涌了过去。
少丘山极高,立在山巅之上,只觉流云似絮,天地苍茫。
白复指着遥遥远处:“金翅大人,第二个山坳,正在那处。”
谁知这时元照星心事重重,只想找到母亲的遗骨,一眼也不往这边搭。
烛龙筋也神神叨叨地掐诀念咒,不知在做些什么。
只有凡女华九远眺一眼,山坳本就是低下之处,山顶遥望过去,清晰可见一大团黑气蒸腾笼罩,几乎将整个山坳包裹在其中,她微微皱眉:“好大一团死气。”
听白复之言,那其中多吸收了天地精华的灵草,本该是一处宝地,怎么会死气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