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审师兄大才


    ◎师妹,我心口疼◎


    依她所想,乾坤袋里还装着燕卿壶,此时就该趁着太威派出事遭乱赶紧逃跑,要不然等太威派腾开手查过来时必不好应对。


    林昨暮刚才已苏醒,他本身修为深厚,体内又有压抑邪神的阵法相助,几次中招不过是因实战经验太少的缘故。


    元照星就更好说了,虽看着惊险,但仔细一想,他既能控制诱灵,应当也有解决之法才对,她已替他延了一两日的光景,况且他二人都喝了一滴蜜露,应不会有大碍。


    她看一眼脚边的乾坤袋,自己尚有正事,总不能整天跟个老妈子似的围在邪神后头擦屁股。


    华九思定,拎起乾坤袋就要走。


    老头慢一步飘过来,见她要走,惊问:“你这样就走了?”


    华九挥挥手,头也不回,很是潇洒。


    片刻,她又跑了回来,装模作样地坐在林昨暮床边。


    老头刚问:“你这又是做什么?”随即就看见审旦支狂奔过来。


    他跑得匆忙慌张,脚步如飞。


    看见华九蓦地一愣:“你怎么在这里?”


    华九不答反问:“审师兄又来做什么?”


    审旦支方想起来意,一个箭步冲到箱裹处翻找,口中道:“出大事了,段升那魔头领了一大群的妖魔来攻打太威派。我远远看一眼,那些妖魔比山还大些,凭我们如何能敌。”


    他手上动作不停:“林师兄这里应该有同师门传讯的竹筒,你也赶紧过来找找。”


    华九见只他一人,便问:“为何只审师兄一人,其他人呢?”


    审旦支翻找东西的手忽地一顿,略有些尴尬:“他们都跟着太威派的人去前头了。”


    华九早就知道他有心要越过林昨暮,当万源宗第一人,如今林昨暮昏倒,万源宗几名弟子正该以他为首,亦是他露才扬己,尽显本事的时候,可哪想他竟然缩在了后头,真真是难堪大用。


    外头嘶喊吼叫声愈发大了,时不时还伴随着雷鸣火爆之声。华九看他越翻越急,手都有些抖了,传讯筒就在侧边,却慌里慌张怎么也瞧不见。


    她站起来走过去,拿起传讯筒递给他。


    审旦支微微一愣,忙伸手接过,他深深呼吸,按动传讯筒上的机关,将讯息传至百里之外。


    华九冷眼瞧着,并未出声,万源宗距离太威派有数百里之遥,当初他们几人日夜兼程,也走了好几日方到。


    他这讯息传过去,就算万源宗派人赶过来襄助,也得几日工夫。


    若太威派敌不过,几日过后也成了一座废墟妖兽乐园,若太威派占尽上风,这讯息传不传也无所谓。


    她看他脸色苍白,心道:“他习万源宗功法多年,修为也不错,但还是历练不够,几只妖兽就将他吓得如此。”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子。一人跟太威派仇怨颇深,她不是圣人,怎会去帮杀了自己的仇人。另一个惶惶不安,那小山一般的妖魔,咬人比咬萝卜都容易,只消看一眼就腿脚发软。


    就在此时,外头又进来一人,竟是柳媞。


    柳媞道:“审师兄叫我好找,原来在林师兄这里,”她同审旦支见过礼,又对着华九微微屈膝,“玉罗也在。”


    华九不禁感叹,柳媞果然是大家闺秀,太威派大敌当前,她仍不慌不乱,紧急情势下寻人许久不见,仍不焦不躁,瞧着就比审旦支沉稳太多。


    审旦支干干一笑:“大敌当前,我将讯息传回师门,请师门多来助力。”


    柳媞心知远水解不了近渴,仍点头笑道:“多谢审师兄。”


    她道:“现在外头妖魔众多,来势汹汹,柳掌门特邀请此次参加秘境的各个门派领头人共商退敌要事,还请审师兄速速随我过去。”


    柳媞伸手做出个请的手势就要走,没想审旦支如生了根一般,动也不动。


    柳媞见状便问:“审师兄这是?”


    审旦支指了指床上的林昨暮,道:“我们万源宗的领头人正是林师兄,他如今昏了,如何去?”


    他这话一出,倒叫柳媞一愣,她怎么也没想到审旦支作此言语,忙道:“若林师兄醒着,自然该请林师兄,可如今林师兄……”


    她还未说完就被审旦支打断道:“我们万源宗规矩森严,有林师兄在,无论他醒着还是昏睡,我等小弟都无替代之理。”


    华九闻言简直想笑,他平日里想取林昨暮而代之的心思就差拿毛笔写在脑门上了,现在却义正词严,甘做小弟,果然能屈能伸审师兄。


    柳媞面有难色,审旦支不愿过去她总不能绑了他过去,只好道:“万源宗乃当世大派,此时若无人出面,未免不太好看。”偌大个门派,遇到事却缩在最后,这自己将脸面撕下来扔到脚底踩的行为,不知了尘真人知道了会不会气得吐血。


    审旦支看了看床上的林昨暮,出了个好主意:“若要不然把我师兄抬过去,万一他一会子就醒了呢?”


    人才,华九心中笃定,这审旦支绝对是个人才。


    论厚皮老脸,当世应当没有几个人可与之匹敌。


    他说干就干,走到林昨暮身边就要将他抱起,谁知一碰他就被弹开老远。


    试了几次皆如此,审旦支实在无奈,又怕柳媞要将他捉了去,忙看向在一旁看戏的华九:“看来只能麻烦窦师妹了。”


    华九立时不嘻嘻了:“你什么意思?”


    审旦支道:“方才你也看见了,林师兄体内也不知是有什么法术,排斥我十分厉害,不让我背他。”


    华九道:“他排斥你难道就不排斥我了?”


    审旦支忙道:“刚才他昏在地上时,就是你把他抱到榻上的,我看见了,他还往你怀里钻呢。”


    钻你个头!什么话,这叫什么话?她一个冰清玉洁的大姑娘,又不是奶妈子。


    华九不应承,不说旁的,外头这场祸事,应跟元照星脱不了干系。


    元照星也不知怎么回事,从原来就对林昨暮常有不忿,是这也看不顺眼,那也不喜欢。


    甚至于他每每说起她与林昨暮婚约未退时,都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炸毛,直言林昨暮乃他一生之敌。


    如今他正在前头呼风唤雨作恶,若让他看见自己抱着林昨暮过去,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子。


    见华九不说话,审旦支又道:“如今人族与妖魔大战,正是危急关头,还望窦师妹以苍生性命为念。”


    华九简直气得发笑:“这时候你又说苍生了,让你去的时候你又把苍生放在哪里了?”


    审旦支道:“众人皆知,林师兄就算昏了,也比我强得不是一星半点,正是如此我岂能强出头反遗祸?”


    外头打斗声愈响,柳媞不耐看她二人扯皮,催道:“鱼游鼎沸,众门派都在等着,还请尽快决断。”


    华九看着她,忽然心头一动,道:“若要我背过去也不是不行,只消柳姑娘答应我一个条件。”


    柳媞点头:“这好说,不管是兵器还是珍稀药草,我皆可答应你。”


    华九还未说是什么,她先将要求圈定了范围。


    华九道:“你莫担心,我不问你要东西,只问你一件事罢了。”


    柳媞心下一松,她就怕窦玉罗狮子大张口,现在听说只是打听一件事,便道:“玉罗只管问,我知道的定都告诉你。”


    华九想了想,看了眼杵在那的审旦支,道:“回头吧,现在倒不方便。”


    柳媞自然笑应。


    华九说完就走到林昨暮身边,伸手要背他。伸出手前,亦提起警惕,不知林昨暮体内的阵法会不会将她也弹远。


    谁知半点排斥之力也没有,不仅没有,她背起林昨暮时,他的头偏向她脖颈处蹭了蹭。


    背上传来温热的气息,伴随着淡淡的皂角香,林昨暮鬓角的头发触碰到脖子,她感到一阵痒意,又化作微微的酥麻。


    得了,跑没跑掉,又成了劳力。


    背着一两个人,对于修士而言轻而易举。


    庄严肃穆的太威派议事大厅,众人眼睁睁看着华九背着昏迷不醒的林昨暮走进来。


    又轻轻将他放在右边第一个,代表万源宗的椅子上。


    众人都愣了,就连最见多识广的柳一语也愣了片刻。


    苗木芓立在椅子后,低声骂道:“窦玉罗,大师兄受伤昏迷,你把他背过来干什么?你是不是又犯疯病了?”


    华九看向身后跟着的审旦支,指了指脑袋,发自内心地认真问:“审师兄,苗木芓问你是不是犯疯病了?”


    审旦支这等人岂会在意尴尬,只做听不见罢了。


    上头柳一语咳了一声,看向柳媞,问:“林贤侄这是?”


    柳媞便把审旦支方才所言又说了一遍,柳一语眼明心亮,晓得审旦支见势不好,这是要往后退,叹了口气,道:“也只好如此。”


    柳一语立于高台之上,目光如炬,声如洪钟:“各位英雄,今日请大家来此,是因为咱们整个修真界即将迎来一场浩劫。”


    柳一语声音沉稳,回荡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人与妖魔不两立,自古已然。而今,妖界与魔界暗中勾结,实力大增,大肆进攻我太威派,欲以此为始,颠覆正道、颠覆修真界乃至最后颠覆整个人间!”


    “我太威派今日首当其冲,太微上下三百余人,誓死捍卫正道!”


    阶下众人面色紧绷、神情肃然。本来只是来参加秘境探宝,谁料事情发展一波三折,先是神器失窃,如今妖怪打阵,激战之下,也不知还有没有命回家。


    柳一语继续道:“如今妖魔逼山,而派中大阵已毁了十之八九,前前后后的传送生门俱已被毁。咱们同被困在其中,还请各路英雄听我号令,鼎力相助,共克妖魔!”


    他们被困在这里,能逃出去的生门都已经被毁了,外头围了左三圈右三圈的妖魔,除了跟着太威派一道殊死一搏,并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徐与来第一个高呼:“我愿听柳掌门号令,诛杀妖魔!”


    有了第一个,其他人都纷纷响应。


    唯有华九盯着林昨暮,想着算着时间,他该醒了。


    果然不过片刻,林昨暮微微一动,睁开眼睛。


    他昏倒前,修士们被太威派强留软禁,个个咬牙愤愤说要寻个机会跟太威派好好算算账,一决高下。


    如今再醒来,竟全都举手高呼誓与太微共存亡。


    真是世事变化快。


    华九亦在心头感叹:“林昨暮是见过世面的,什么场合下都能淡定自若,半点的疑问惊讶也看不出来。”


    苗木芓亦发现他醒了,惊喜道:“师兄,你醒了,太好了!”


    她十分高兴,声量不小。


    喊出来自然大家都晓得林昨暮醒了。


    柳一语几步走下来,握住林昨暮的手,喜道:“好极好极,林贤侄醒了,咱们原就有九分胜算,现在直接添作十分了。”


    林昨暮微微一笑:“愿听柳掌门号令。”柳一语哈哈大笑。


    随后他招招手,方精西青衣带血,往前一步,神色冷肃,道:“除妖卫道之前,还有一事必须查清。大家想必都知道了,外头妖魔打阵,已攻破了我派三大护山阵法。”


    “我派阵法由开山祖师所设,数百年不知阻挡多少大妖凶煞,此番轻易被破,乃是因为你我之中出了内奸!”


    众人哗然,面面相觑,这又是怎么回事?


    方精西道:“我派弟子已探得,派中数个大阵的阵印已事先被爆破损毁。”


    “据我们推测,事情由贼人处心积虑所谋,先是不知用什么手段混进了秘境之中盗取神器破坏浮屠塔,引起骚乱。”


    “骚乱之时,我太威派精力皆在秘境之中,妖人贼子趁此之际迅速在派中生事,炸毁阵印……”


    林昨暮左右环顾,终找到想找的那人。


    她靠得极后,挤在人群里。


    “玉罗,你过来。”


    华九微不可见地哆嗦了一下,完蛋了,他肯定是记起了刚才她亲他的事,她心中窘迫发急,面上故作镇定。


    “大师兄叫我做什么?”


    林昨暮被她一问,忽也不知道自己叫她要做什么了,只是觉得她不应该站在那里,就该站在自己身边才好。


    “你……”


    他话没出口就被华九小声打断:“我方才一直就在这,没去过你屋里,你是审师兄背过来的。”


    林昨暮一愣,他自然不会忘了华九亲他一事,本来心口已被甜蜜涨满,谁知她竟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没去过他屋里,自然就不可能亲他。


    这个想法犹如一盆冷水将刚涨起来的甜蜜之火浇得透凉。难道又是他做的一场梦?


    林昨暮昏了两次刚醒过来,损耗不小,如今还未缓过神来,竟没想明白华九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若她真没做过,又怎会强调没去过。


    亲吻那一场虚幻梦境碎裂在眼前,他忽又想起昏倒前,她扶着元照星,头也不回的远去的场景。


    林昨暮自生出来从来都是要什么有什么,从没经历过心痛的感觉,便是在这一刻,他晓得了心痛是什么感觉。


    他眉弯微蹙,只觉得好似有针尖在往心里刺去。


    华九体内真气猛地一滞,她微微皱眉,林昨暮不高兴了?现在外头险象环生,真气凝滞可不行,忙问:“大师兄你怎么了?”


    林昨暮两颗乌黑清亮的眼珠牢牢盯着她,口中道:“师妹,我心口疼。”


    华九心道:“此处距离那些妖魔极近,大量妖魔聚集起来,妖气浓重,更何况元照星附身控制的诱灵亦在其中,只怕又勾得他体内邪气涌动。”


    华九立刻掏出一枚清心丸就要往他嘴里送。


    忽然手被捉住,她抬头一看,是太威派最擅丹药的璩长老。


    璩长老眼中泛着一股狠厉之色,似将她当作妖魔一般:“你手里的药哪里来的?”


    第62章 照星不是人?


    ◎他非人族,怎会是你的弟弟?◎


    这药?华九看了看手中这颗圆滚滚的清心丸,道:“我的药,自然是我自己研制的。”


    璩长老手快,一把抢了过去,神情凝重仔细看了看,又刮下一点放到鼻端嗅了嗅。


    林昨暮不乐意了,一把抢回来:“这是师妹给我的,你自己没药吗?”


    璩长老本要发怒,看见是林昨暮又硬生生把怒气收了回去,挤出一丝笑来:“世子见谅。”


    他回身冲柳一语拱手,冷声道:“禀掌门,若我没看错,这枚丸药与在昊旬门发现的丸药应是一模一样的。”


    他这话一出,郁舸立即大喊:“快将窦玉罗抓住!”


    数个身影从他身后跑出,将万源宗几人团团围住。


    林昨暮刚才还在生气,如今一个箭步挡在华九身前,不悦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霍川雷道:“如今妖魔打阵,清查内奸,件件事都重要,现在还管什么丸药!”


    璩长老道:“众位有所不知,几日前昊旬门被人一夜之间灭了满门,我太威弟子奉掌门之命前去探查,结果就在现场发现了一枚丸药,与这枚丸药一般无二。”


    “方才方长老有一件事未说,众所周知,昊旬门的火药生意是做得一等一的好的。”


    霍川雷太过惊讶,声音微哑:“你是说?”


    璩长老点头,正要说话,却听霍川雷继续道:“你是想说昊旬门表面上淬体炼体,其实偷偷拿卖火药的钱买丹药吃,然后把自己毒死了?”


    璩长老原要出口的话被他噎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来:“什么毒死的?我什么时候说是毒死的?”


    霍川雷大惊:“不是毒死的,竟是噎死的?”


    华九眉心微拧,她的药虽看起来大一些,但是入口即化,怎么会噎死?


    璩长老实忍不住,几乎要骂他猪脑子,气得“呸!”一声,怒道:“不是毒死的,亦不是噎死的!是被人杀死的。”


    他这么说是明了了,但霍川雷仍有一事不明:“既是被人杀死的,又与药有什么干系?你这长老奇怪,事不直说,偏绕来绕去叫人想不明白。”


    璩长老顿感一口老血憋在胸口,憋得他上下气不通,憋得他脸通红,脑嗡嗡,终骂道:“蠢物蠢物,谁不明白?就你不明白!”


    “昊旬门人不吃丹药,那这丹药必然是别人的,这个别人就有可能是凶手!”


    他气得很,话也说得飞快:“况且,炸毁我派阵印用的正是昊旬门的火药,火药之新,制出来绝不超过十日。”


    众人皆听明白了,又是一惊。


    他话中之意太过明显,难道屠了昊旬门满门,又炸毁阵印的人,竟是这个窦玉罗?


    华九亦是知道昊旬门大名的,这个门派修为平平,规模也不甚大,但其修炼方式确实与一般不同,是讲究以磨炼身体至极致而获取修为的苦修门派。


    只是无论从前还是现在,她都与这昊旬门无甚往来,那里怎么会有她的药?


    她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浅浅往殿外一瞥。


    霍川雷终于问了一个璩长老可以接受的问题:“依着我看,这世间丸药大同小异,都是黑黑的,圆圆的,你怎么能论定两颗药毫无二致?”


    璩长老道:“我璩和苦心钻研药道数十年,于丸药一事上,自认超过我的人不多。”


    他将手中的药高高举起:“这药与平常不同,其炼制手法之精妙,可算是我平生罕见。”


    “一个修士若练功有偏差,导致墓气入体,或者与妖魔相斗时,不慎被妖魔之气侵扰,导致自身真气倒转,寻常的清心丸需要服用三日,每日两颗方能稍解苦痛,可若是这药,只一颗便可作效,且效用更佳。”


    人群立即骚动起来。现世妖魔太多,近几年更是如雨后春笋一般遍地都是,受伤的情况比比皆是,清心丸之类的药物价格更是水涨船高。


    现在有一颗顶六颗之物,谁能不心动。


    璩长老继续道:“这药之所以能效用这等上佳强劲,除却手法精妙,用量精准,最重要的,是其中加入了一颗让人决计想不到的药草,耆芎,耆芎本是毒草,可放在此中却不同……”


    说起药道,璩长老越说越来劲,正要把耆芎的功能效用仔细说一通。


    外头打得激烈,哪里能容他细碎道来,柳一语轻轻一咳,璩长老立道:“总之,这用材巧妙,比例搭配之协调,不是同一个人绝难做到。”


    璩长老将华九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心中叹道:“真叫通微走鸿运,捡了个这么难得的好苗子,假以时日,万源宗的丹药名号必值千金。”


    他登时又反应过来:“不对,这丫头若真是屠杀昊旬门满门之人,又与妖魔勾结,其心性手段极其残忍,世间正道可容不得她,就同当初那个妖女一般,凭她再天才夺目,也不过短短几年便烟消云散,可叹可叹。”


    柳一语这时缓步而出,站在大殿面向众人,大声道:“这名内奸杀人夺物,又与妖魔勾结,清*查出来,我必将她斩于阶下!”


    他转向华九,眼神如利剑一般锐利。


    太威派是天下第一派,太威派的掌门自是天下第一人,这第一人的眼神威压,仿佛能瞬间抹平对方所有的对抗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俯首称臣,偏华九不惧不避。


    柳一语道:“请窦姑娘解释一下,为何你炼制的丸药会出现在昊旬门?”


    华九一阵恍惚,世间好轮回。


    上一世在段家满地血污之中,柳一语也是这般眼神入鹰,嘴边带笑,温声细问:“既然华九真人矢口否认人是你杀的,那敢问真人之物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当时是如何反应的?那时的华九真人性烈如火,自然是抄起剑就打,有什么好说的。


    可今日成了窦玉罗的华九却道:“我曾立志解救天下苍生,我的丸药给过不少人,山岭中被精怪所伤的修士,穷乡里被恶魔侵扰的老少,街道上被妖物迷幻的行人,所有我遇到的,需要我帮助的人我都给过,所以它为什么不能出现在那里?”


    华九静静看着他,道:“你只能证明那颗药是我所制,却不能证明人是我杀的,更不能证明你派中阵印是我炸毁的。”


    方精西右手提剑,往前一步:“众所周知昊旬门中人禁食丹药,他们又怎会要你的药?既不是他们的,就必是凶手的!”


    华九闻言沉了脸,道:“你们说昊旬门前几日被灭门,半月前我仍在万源宗中,而后十日我与同门一道从万源宗出发来到太威派,日日都在一起赶路,从哪里分得身出来,去昊旬门杀人?”


    “从秘境出来后,又被你们锁在院子里,我又如何拿着一大包火药去炸毁你的阵印?”


    霍川雷帮腔:“正是,况且你们也不知道昊旬门到底有没有花钱去买过丹药,我爹曾和我说过,现在瞎吃丹药吃死人的事可不少。”


    璩长老几要崩溃,走到他跟前喊道:“我们都探查清楚了,血液无毒,不是吃药吃死的,就是被剑气杀死的,杀死的!”


    霍川雷揉揉耳朵,不满嘟囔:“你嚷什么?我都耳鸣了。”


    若不是众目睽睽,站在他身后的审旦支简直都想笑出来。


    林昨暮上前几步,冷声道:“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师妹就是凶手?不仅是凶手,还与外头的妖魔是一伙的?”


    方精西道:“她若不是,就要拿出证据,不然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林昨暮冷笑:“太威派好大的威风,无凭无据,就拿着一枚丹药硬要把莫须有的层层罪名扣在我师妹头上,是欺我万源宗无人还是欺我梁王府无人?”


    “既然形势紧急,何不分清轻重缓急?如今最应当的,是咱们出去杀妖灭怪,打退妖魔方是正道!”


    他素日清冷,少有向外表露情绪之时,可现在是真生气了,几句话下来,周围人感到一阵寒意。


    众人一看,林昨暮这是铁了心要保窦玉罗,直接拿出万源宗和梁王府压人。


    林昨暮随身佩剑锃地出鞘,与对面的太威派肃然对峙。


    谁也想不到,外头人、妖对垒,血雨腥风,殿内竟然也屏声静气,杀意深深。


    柳媞是个细心人,发现自刚才起,苗木芓便咬唇垂目,似想说话又顾忌着什么。


    她悄悄走到苗木芓身边,轻问:“苗妹妹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苗木芓看看前头被围住的林昨暮并窦玉罗,又看看柳媞,摇摇头:“没什么。”


    柳媞握着她的手,轻声道:“我昨天跟你说一见你就觉得亲近,好像上辈子就是姐妹似的,这并不是虚言,只是你我姐妹见面,还想多说说话,偏又碰到了这等事,也是遗憾。”


    柳媞也看向前方,道:“我从来都是一片真心,为了整个修仙界能多几分安宁,从不计较个人得失,”她轻轻叹气,“可叹众人不齐心。”


    苗木芓咬唇越来越紧,她只做不见,又道:“前日在秘境中,你心中维护师门,维护窦师妹,说了我几句,我一点也不怪你,晓得你同我一般是纯净心肠,一心为公的,爱得不行呢。”


    苗木芓听她一席话,心中大震,她亲娘去得早,由父亲抚养长大,生活里从来没有一个女性长辈同她说些贴心窝子的话。


    昨日柳媞就亲自来找她,对她嘘寒问暖,如知心姐姐一般,温柔亲善,现今跟她说了这番话,亦叫她明悟了。


    只要一心为公,为了这个天下太平,柳媞忍辱负重在飞素宗暗藏数年,终里应外合灭了妖女妖宗。


    自己怎么能为了窦玉罗的一点点恩惠,为了万源宗的脸面,就置苍生于不顾?


    苗木芓定了主意,高声道:“窦玉罗没有时间杀人,不代表别人没有时间。”


    众人听到声音齐刷刷看过来,方精西忙道:“你知道什么?速速道来。”


    苗木芓抬首朗声:“万源宗中许多人都知道,窦玉罗在宗中还有个弟弟,身体不好是个病秧子,窦玉罗给他送的丹药极多,像璩长老手上这种,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郁舸难得脑瓜灵光一回:“听你的意思,难道几日前她这个弟弟正好不在万源宗?”


    苗木芓点点头:“正是,恰是在十日前不见了踪影,一个外门弟子突然不告而别,也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再见到他,就是前日在秘境之中了。”


    华九道:“照星年少贪玩,未禀告师长偷偷离宗出去玩耍,是他之过。前两日我发现他喝多了睡在路边,久唤不醒,恐他一人生出危险,只好将他装入乾坤袋中,若不是被郁舸拽出来只怕他现在还睡着呢。”


    苗木芓又道:“可刚才在院中,第一个感受到邪气的地方,也是元照星的屋子。”


    苗木芓咬咬唇,接着道:“刚才在院外,大家都中了妖术时,我却隐约听到,你叫他照星。”苗木芓有一祖传之物,随身佩戴,可助她一瞬时抵御幻术,神台清明。可也只有一瞬,而后她又恍恍惚惚,不晓天地不分乾坤。


    华九面色一变,马上道:“你中了幻术,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不过都是虚幻,不足为证。”


    郁舸再次难得脑袋灵光,速速将信息串接起来:“昊旬门灭门之时,他正好不在万源宗,无人可证他的行踪,妖魔来犯之时,他又正好在我太威派,更巧的是,他还有你送给他的清心丸。”


    郁舸冷笑:“不论苗姑娘听到的是真是假,总之这么多巧合能凑在一处,那就不是巧合了。”


    审旦支最不愿与太威派冲突,他上前几步,欲做个和事佬:“现在大敌来犯,咱们何必自己先伤了和气,当依林师兄所言,咱们先同力解决了外头的妖魔,再来论昊旬门之事也不迟。”


    见柳一语不答,方精西立即斥道:“这是什么话!我太微弟子浴血奋战,现在放着内奸不除,如何给他们交代?”


    郁舸亦跟着大喊:“内奸不除,咱们内部尚不安定,不知什么时候会不会被所谓的自己人背后架刀,这种情况如何去抵御妖魔?”


    华九闻言冷笑,柳一语几年过去一点长进也没有,对着人就喊打喊杀,对着妖就腰酸腿软。


    这时,刚才悄悄出去的柳媞复又快步走进来,同柳一语耳语一二。


    柳一语讶异:“竟有这事?快快拖进来。”


    只见柳媞冲门外一招手,就有几名弟子拖拽着昏迷不醒的元照星走了进来。


    他们丝毫没把他当作人,粗暴地拖拽着他的衣服,经过门槛时也不使力抬上一抬,任凭他的身体重重撞上门槛,又落在地上。


    几名弟子将元照星的身子拖进大殿,又狠狠摔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应是后脑勺着地。


    后面的弟子行礼向前迈一步,正正踩在他的手上,大概是觉得不够解气,又加重力道左右转动碾压,仿佛要把他的手骨碾碎。


    “启禀掌门,元照星已抓了过来。”


    元照星的三魂七魄已分出一部分去控制诱灵,如今躯体内剩下的魂魄,不足以支撑他醒过来,但痛感仍是有的。


    他喊不出来,动不了,却疼得脸色发白,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华九见他们如此糟践元照星,哪里忍得,从怀中抽出鞭子就要打过去。


    岂料被林昨暮拽住,他道:“元照星的确不对劲。”


    元照星不对劲,这任谁也瞧得出来,璩和快步走过去,抓起他的手一搭脉,惊道:“怎么好似魂魄不稳。”他凝出一丝真气要去探元照星经脉。


    谁想刚至曲池,只觉一股霸道无比的刚厉劲气汹涌而出,将他猛地轰了出去,其力道之大犹如江海奔腾,势不可当。其形又与当初林昨暮的截然不同,霸道强劲许多。


    璩长老真气被轰出,自身被反噬得厉害,鲜血从嘴角溢出,他捂着胸口,艰难道:“好霸道的真气。”他捂嘴咳嗽,喉头血腥气不止,“他行了分神术。”


    “分神术”几个字一出,连柳一语也变了脸色,分神术他只在古籍中见过,将一个人的魂魄分成几份,同时控制几具躯体,其如何凶险难行不说,最重要的是,此术非人族可用。


    他一指剑气刺过去,果然在靠近躯体时被猛地弹开。


    柳一语冷哼一声:“这邪物有些水平。”


    他一个眼神,方精西立即闭目凝神,周身真气涌动,一袭青色长衫无风而动,猎猎作响。


    片刻后突然睁开双眼,“玄霜破邪阵,起!”随着一声怒喝。


    一股股冰寒刺骨的玄霜真气在空中凝聚成一个巨大的阵法。


    阵法之内,冰霜凝结,寒风凛冽,仿佛置身于万年寒冰之中。


    元照星的身体被笼罩其中,瞬间被冻成冰团。


    他这一出手,实叫人大开眼界。


    玄霜破邪阵乃是方精西的独门绝技,将妖魔冻在其中,以天地间极寒之气为引,慢慢消磨,最终将妖魔化作一缕飞烟。


    邪神之力先前被华九压了五分之四,剩的这些又被元照星自身的神魂束缚阻困,如今再剩下来的,如何与玄霜破邪阵相抗。


    华九见元照星迅速失了血气,再耐不住,她欲挣脱开,却被林昨暮抓得死死的,他问:“他非人族,怎会是你的弟弟?”


    第63章 妖魔压境


    ◎凭你也敢打她的主意?◎


    华九心中发苦,他是不是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邪神啊。自己重生以来日夜费心,小心翼翼,却步步挨栽。


    她的性命,全天下的性命都拴在这三个邪神身上,这三个邪神之中,她对元照星最是上心。


    只因元照星身子不好,积弱颇深,他这具身体如同一个满是破洞的笼子,勉勉强强束缚着体内的邪神。


    她费心费力费钱地往这笼子上填补破洞,好不容易补回来一些。


    现在柳一语高喊正义正道,标榜世间和平护卫者,手上却如拿着利刃,拼命地劈砍着笼子,唯恐它坏得慢了。


    “柳一语这个蠢货!”华九咬牙暗骂,她着急要上前。


    手却被林昨暮牢牢拉住:“你现在上前,他们就会把你和元照星视作同盟。”


    华九道:“照星是我弟弟,我怎能将他弃之不顾?”


    林昨暮声音微沉:“你何必骗我,人之魂灵,七窍十四穴,岂可长时间分神两处,他既会分神之术,必然不是人族。”


    林昨暮抿了抿唇,斩钉截铁:“他是妖!妖怎么会是你弟弟?”


    华九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我原杀过很多妖,后来才知道,有些人还不如妖。”她凉薄一笑,“既如此,是人还是妖,又如何?”


    林昨暮眼睫微垂:“那我呢?”他终于问出口,那在舌尖萦绕了不知多少回的问题,“我才是你的未婚夫,你屡屡抛下我奔向他,你心中可有我一分一毫?”


    华九震惊,这是自然,他是邪神,你也是邪神,我的性命既系在他身,也系在你身。


    “我心中自然有你,你若遇到危险我也会如今日一般。”


    林昨暮薄唇紧抿,过了片刻方道:“你要救他,也不必自己上前跟太威派打个你死我活。”


    他眼睛看着华九,华九会意过来,正要开口,又被他阻了:“罢了,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


    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让她承他这份情,犹如以刀剜肉一般难受,不如不说了。


    林昨暮抽出袖中小剑,在手指上轻轻一割,鲜红的血珠滚到小剑之上,顷刻无踪。


    随即剑身浮起一层淡淡的灵光。


    华九惊异,这是什么灵器?竟然见血而没。


    林昨暮见她吃惊,倒是浅浅一笑,念几句咒,那柄小剑向着大殿中央的玄霜破邪阵急射而去。


    “叮!”的清脆一声,剑尖直直扎在玄霜真气化成的冰凌之上。


    林昨暮竟然出手了。


    审旦支实不知事情为何会有这般发展,也不理解林昨暮为何为了个要死不活的元照星,非要同太威派作对。


    方精西对林昨暮的举动十分不悦:“林世子这是要干什么?”


    林昨暮冷道:“方长老年岁也不算大,怎么记性这么差?我方才已经说过了,凡定案必要讲究证据,你若无凭无据,单凭猜测、想象,就将罪名扣我万源宗弟子头上,我决计无法认同。”


    苗木芓痛心,喊出来:“大师兄连我也不信吗?定然就是他!”


    林昨暮微微瞥她一眼,问:“你看见了?”


    苗木芓道:“我虽没看见,但是…”


    林昨暮不耐烦听她啰唆,道:“你既然没看见,就不必这么斩钉截铁。”


    他又转向方精西:“偌大的太威派,如此重要的几处阵印,元师弟拿着炸药一个一个去炸,你们竟然一个看见的人都没有?”


    郁舸驳道:“浮屠塔被毁了,我们当时都在秘境里。”


    华九道:“既然你记性也不好,我就也提醒你一次,当时照星亦在秘境之中,还是你亲手把他拽出来的。”


    方精西不理这些,露出一抹蔑笑:“你们无须巧舌狡辩,他现已在我玄霜阵中,不出一个时辰必死无疑,你就是扎上十支剑也奈何不得。”


    林昨暮微微一笑:“那倒未必。”他化掌为拳,狠狠一握。


    玄霜阵爆发一声巨响,玄霜真气化成的冰凌一颗一颗碎裂开来,不到片刻轰然倒塌。


    “你!”方精西气急又讶然,他说什么?能说什么?旁人都说林昨暮是青年修士中的第一人,可这次在秘境中并未见其有多出色。


    他还耻笑他不过是仗着出身,徒有虚名罢了,今日见他出手不凡,一出手轻易就破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玄霜阵,方精西顿时收了轻视之心,却又碍于他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林昨暮张开手掌,微一抬手,灵气屏障轻柔地将地上的元照星包裹起来,而后他肃眉冷目,拉着华九往外走去:“口舌之争无益,愿意杀妖的,现在就同我一道去外头斩杀妖魔。”


    他走到大殿门边,侧身回首,烛火之光在他面上覆出好看的阴影,语气清冷淡漠:“事后太威派若有了切实证据,欢迎上万源宗要人。”


    走出大殿,走出最后一层护殿阵法,方看见漫天血雾,听见悲呼痛嚎。


    漫天遍地的妖魔,满满当当塞满每一寸视线,几无空隙。


    剑光与妖术交织,呼啸声仿佛可将苍穹撕裂。


    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红这一抹颜色,日月之光不见,唯见大路天际一片片的赤红。


    地上满是断臂残肢,妖兽那边呈汹涌无尽之势,从天边地角源源不断,太威弟子却已死伤大半。


    华九抬头望去,遥遥看见远处当头而立的竟是一袭玄袍的段升,他身旁有个影影绰绰半透明的身形,应当就是元照星一半的神魂。


    他二人身后是成千上万的妖兵鬼将,个个古怪丑陋,仿若来自无间地狱。


    华九想起她上次去南风堂替白聪选小倌时,碰到元照星,那时他就是与段升约在那里见面。


    两个男人,约在小倌馆见面,若不是有男风之好,则必然是有什么极隐秘之事要避人耳目。


    华九想明白,那时他二人许就在为今日做准备了。


    华九不再迟疑,手掩在袖中,素指翻飞,片刻后眼神瞄定一处。


    而后抽出鞭子,甩开就上,鞭影如网,直取前方树妖命门。那树妖将一名太威弟子打倒,正要取心,不意鞭子挥来,它要再躲已是不及。


    “啪!”一声脆响,鞭劲如雷,树妖一只眼应声而裂,鲜血四溅。


    树妖痛吼,攻势大乱。华九趁势而上,长鞭如龙,缠绕树妖脖颈,猛然一勒。


    “咔嚓!”树妖颈椎断裂,庞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激起尘土飞扬。


    旁边数只妖魔见状,一齐扑来,林昨暮挥剑而上,一剑刺死一只魔怪,他手中符咒如落花洒洒,落到妖怪身上即爆开,真火冲天,将妖魔烧成焦炭。


    二人配合极为默契,一时杀妖极多。


    殿内的人也都出来了,他们亦被外头残酷景象震住,良久无言。


    此时元照星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太威派,速速把倒海镜交出来!”


    方精西握着重剑,往前一步,厉声道:“做梦!我今日便是战死也绝不让你们这些妖魔得到神器,危害人世!”


    段升一声轻蔑嗤笑:“成天指天指地为天下为万民,实则不过是一群衣冠禽兽,真真虚伪恶心至极。”


    方精西眼睛一瞪:“我原还以为你是被迫与妖女为伍,哪知你作恶多端,有过之无不及,我桌上的纸条可是你在装神弄鬼?”


    他冷哼一声:“故弄玄虚让我们将注意力放在秘境之中,你好在外头生事。”


    段升淡淡一笑,似嘲讽又似有些戏谑:“我师父乃是上下三界第一流的人物,她愿意贵步临贱地,是你们的荣幸,你们这些蠢人前后屡屡相欺,我自然要替她讨个公道。”


    他嘴唇微勾,露出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若你们痛改前非,去我师父跟前磕一千个响头,求得她原谅,我可以考虑让你们死得好看点。”


    他提起师父,眉眼间隐隐带笑,眼神在下方人群中逡巡,没有看到想找的那个人。


    忽一瞥眼,打得最激烈那处,上下翻飞的红色衣角,不是她是谁。


    找到了朝思暮想的人,他既恨她,又想找她,可真找到了她,又倏地沉下了脸。


    华九与林昨暮配合默契,杀得太猛,以她二人为中心,一丈之内妖魔锐减。


    华九畅快打了一场,可她体内经脉如今只修复了一小半,仍有大半堵塞未通之处。


    支撑一段时间下来,后续真气续不上,动作明显迟缓下来。


    林昨暮敏锐察觉到她的情况,趁着此处妖魔少,又奋力击杀干净。


    迅速取出刚才破掉玄霜阵的小剑,再次如法炮制将血滴在其上,换了个咒语,清喝一声,小剑幻化出无数把一模一样的,围成一圈将她护在其中。


    林昨暮低声道:“你在此处不要动。”他说完又跃身到别处杀妖。


    殿外阶上,太威派的掌门、长老仍在同敌人唇枪舌剑。


    方精西是个爆性子,听段升方才又提起华九,不禁怒火中烧:“那妖女都死透了,我看你也是疯透了。”


    柳一语道:“我们太威派原与你段家交好,洳阳段氏曾也是大户名门,我可怜你无辜被妖女胁迫,愿渡你出苦海,谁知你竟执迷不悟,若让你父亲看见你这般模样,不知怎么痛心?”


    段升恶劣冷笑:“你想知道?别急,一会儿我就送你下去问问他。”


    柳媞实在看不过去,哀哀出言:“你莫要执迷了,莫与妖魔为伍,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审旦支站在郁舸身后,本想加几句,可对方来势汹汹,而太威派长老已两死两伤,其余死伤更多,又终不敢说了。


    元照星附在诱灵身上,方才大放诱息,扰得太威派弟子轻则晕头转向,重则自相残杀。


    他神魂极强,毕竟这么多年,身体破败,要不是靠着极强的神魂压着,早就被邪神破体而出了。


    但凭他再强,这种分魂术既危险,所耗亦极大,现在有些难以支撑,听得太威派众人之言,不由冷笑道:“既给了你们生路你不要,那就去死吧!”


    他伸手一挥,身后妖兽奔涌向前,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恐怖渗人。


    郁舸一直盯着柳媞,见她哀哀戚戚只看那段升,半点也不瞧他,憋得一肚子气,心道:“我若战死于此,也不知师妹会不会有半点伤心在意。”他憋着气跃到头一个,碰到妖兽就砍。


    阶上之人也都纷纷投身战场,只有审旦支吓得抖若筛糠,一个人偷偷躲到门后。


    华九站在原地,眼睛定定瞧了柳一语片刻,只见郁舸不知在柳一语耳边说了些什么,又指了指后山,谁知柳一语顿时勃然大怒,狠狠刮了他一巴掌,郁舸这才捂着脸走了。


    华九一甩衣袖,掏出仅剩的一个核桃阵印,放在跟前,脚下轻踏七星步。


    “你忙什么?”外头太吵,燕卿壶躲在乾坤袋中看了半日,又惊又怕。


    刚才见邪神弄了个护阵围着她们,它能感受到邪神之血灵性极高,寻常妖魔难破此阵,这才稍稍安心。


    现在见华九仍忙个不停,不禁问道:“你方才看着柳一语,难道是想去保护他?”


    华九割开一点子指尖血,涂在阵中,这才道:“我只是恨杀他的不是我。”


    燕卿壶听她这么说,倒来了兴趣:“你竟想杀他?你若想杀他,趁此时正是时候。”


    华九叹了口气:“我也忍了很久,可此时并不是好时机,现在妖魔压境,他若死了,必将天下大乱。”


    她道:“乱世苦百姓,我不愿做那搅乱世间的一把刀。”况且,她将燕卿壶在他眼皮子底下偷走,对于柳一语这种人而言,真是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燕卿壶道:“所以你还是要助他?”


    华九笑笑:“在你看来,谁会赢?”


    燕卿壶毫不犹豫:“妖魔一方无论数量还是实力,都占上风,太威派不过是在艰难抵抗,自然是妖魔会赢。”


    华九却摇头:“你忘了柳一语手中还有倒海镜,只要有倒海镜,他就不会输。”


    倒海镜乃吾陆神器之首,其威力之强难以想象。


    燕卿壶惊讶:“倒海镜?我以为它已断绝生机了,没想到还活着呢?”


    华九冷笑:“神器这种好东西,柳一语就算穷尽天下地下所有之能,也不会让它死了,你不也深有体会吗?”


    她话音刚落,从云端掉下来一只被杀死的妖兽,“砰”的一声狠狠砸落在前方。


    林昨暮的护阵,只能护着不让活着的妖魔进来杀她,却防不了头顶上掉下来的,死掉的高大妖兽。


    燕卿壶看清满地死去的人尸妖尸,接连不断掉下来的尸首,犹如一个个砸地锤,锤得燕卿壶心底发颤。


    上空打斗越来越激烈,人杀妖,妖又杀人,血雾漫天,遮云蔽日。


    燕卿壶安安静静再不言语。


    头上突然传来郁舸大喝之声,华九抬头微微皱眉,他在哪里打不好,偏偏在她头顶。


    郁舸打架,喜欢呐喊,越是难敌,喊声越大,一来给自己鼓劲,二来他嗓门奇大,也可以威慑敌人。


    可他这动静扰得华九心烦意乱。


    天上噼里啪啦掉人掉妖,她又要起阵,又要左闪右避防着被砸中,耳边还要听郁舸叽里呱啦大喊大叫,如何能专心。


    世间最让人崩溃的事,莫过于只差一点点就要成功,偏在此时毁于一旦。


    比如华九好不容易布好的天枢百里阵即将起阵,她小心翼翼护着的临时阵印,忽地被上方疾落而下的身影砸个粉碎。


    阵光瞬间熄灭,阵印核桃也被他撞得远远飞出去。


    妖怪太多,郁舸不敌,被妖怪打下云头。


    他狠狠摔落在地,疼得眼冒金星,少顷看见立在身前的华九,恼恨被她瞧见丢了脸面,眼睛一瞪,怒道:“贱人,呆着干什么,还不扶我起来?”


    她好不容易即将起好的阵,被郁舸砸得稀巴烂,华九眼中冒火,心中恼火,怒气冲冲走到他跟前“啪啪”甩了他两耳光:“既然求人,嘴巴就放干净点。”


    郁舸怎么也想不到她竟敢打他,愣了一瞬。


    华九看着飞到了远处的核桃阵印,叹了口气,出了护阵去捡核桃。


    她出了护阵,外头的妖怪一个接着一个。


    华九体内的真气刚才已几乎用尽,剩余的就算还有,也堵在关元,半点不肯寸进。


    郁舸手脚并用爬起来,犹恨她刚才敢打他,这样桀骜不驯,就算做了他的妾室,也不安分,定要给她个教训才行。


    他有意将众妖往华九那边引。


    华九咬牙,刚才那妖怪不济事,没直接将郁舸咬死。


    郁舸得意洋洋,低声道:“你叫声好相公,我倒能帮你一帮。”


    华九理也不理,抽出数张随身的符纸,勉强抵抗,但妖兽太多,她顾上一边,便顾不上另一边,渐渐狼狈。


    突然,一道寒芒自背后悄无声息地逼近,她全神贯注于眼前的鼩鼱精,竟未察觉。


    元照星与林昨暮同时瞧见,唬得心惊肉跳,皆要出手去救,可到底远了些,救之不及。


    “刺啦”一声,寒芒割破衣服,露出当初林昨暮送她的凤彩软甲,鬼爪再无法寸进。


    一击不成,那鬼立时发出阴冥气息,想要缠住她的灵魂,华九顿觉额心处一凉。


    她身形一顿,忽然体内红光四射,煞气大涨,猛地将偷袭她的山魈鬼击飞出去。


    她周边几尺内的妖魔见到这红光煞气,竟然如临大敌,个个都远远避开,不敢靠近。


    华九一时愣在原地,这是怎么回事?这红光煞气从何而来?


    倒是段升已至跟前,将华九揽住护在怀中,另一只手捉住山魈鬼,手上发力,山魈鬼脖子被彻底拧断。


    华九使劲要拽开他的手,也不知是自己脱力了没劲,还是他力气太大,竟如蚍蜉撼树,一点不管用。


    段升勾唇笑笑:“师父是在给我抓痒痒吗?”


    华九气急:“你放开我!”


    他哪里理会,手一点不放,却道:“你那个宝珠还在我这呢,怎么不来找我?”


    华九不想理他,脚跟重重往他脚背上一跺,身子微转,欲借段升之力反制。


    段升早已识破她的意图,反而紧紧把她扣住,拉得极近:“不必做无用的尝试,你既不找我,那就跟我一起走。”


    就是这时,华九手心攥着一张所剩不多的黄符,狠狠拍在他神阙穴上,黄符见风自燃。


    她赌他短短时间,未能解毒,只是借着功力,将毒压制在腹内,华九暗暗咬牙,黄符火烧他积毒之处,痛不死他。


    果然段升被黄符火烧得极痛,痛入骨髓,手劲一松,被华九瞅见空隙逃了出来。


    她扬头一笑:“说你蠢,你还不信,同样的坑能栽两回,赶紧回去请个大夫,解毒的同时也给你看看脑子,”她笑得好看,“就怕身体的毒好解,你的蠢却无可救药。”


    她眉眼弯弯,双眸好似藏了璀璨星辰,段升蓦然想起,她原来就爱笑,如春日暖阳,似能驱散一切阴霾。


    只是后来骂她的人越来越多,她才渐渐冷了脸,冷了心。


    可这样的人,害死了段家上下四十七口人……


    妖兽大军如潮水一般,连绵不绝,纵使太威派这边所有人都加入战局,也终究难以抵挡妖魔凌厉的攻势,节节败退。


    柳一语望着眼前惨烈的景象,凛若冰霜。


    柳媞跟着柳一语站在高台之上,她之前伤了根基,修为难筑,此次是下不得场的,可看着前头的人一个个倒下,她着实焦心不已。


    她咬咬牙,提劲抽出腰间软剑就要上前,却被柳一语按住:“你如今修为大减,要去送死吗?”


    柳媞眼中含泪:“爹,妖魔肆虐,咱们同门弟子死了百千,我在此处看着如何能忍心?”


    柳一语半晌叹道:“既如此,你就回房去,不听不看便是。”


    柳媞哀声道:“爹,咱们整个太威派已死伤过半,快要撑不住了,快祭出倒海镜吧。”


    柳一语却道:“之前我已向各个门派发去了求助信息,再等等援军许就来了。”


    柳媞道:“太远的门派,远水解不了近渴,近处的这些,若要来早该来了,既然没来,想必也是有什么缘故,爹再等下去,只会更加危急。”


    柳一语犹豫再三,如今灵气越来越稀薄,倒海镜生机几乎已耗尽,每用一次,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来越高。


    柳媞见他仍是不肯,欲要再劝,忽听到云端上头郁舸一声痛苦嘶吼,忙看过去。


    郁舸被一只鲛精咬掉了半边胳膊,鲜血喷涌。


    旁边弟子赶去助他,却不防左侧飘来一只煞魔,将他捆个结结实实,他还未挣脱,就已被那煞魔吞吃入腹。


    柳媞立时泪流满面:“爹,莫再想了,再等下来,太威倾覆只在须臾之间。”


    柳一语展目望去,七大长老已死了四个,他的入室弟子十人,也已死了七八,现在大弟子郁舸又被咬掉一只胳膊,就算不死,也成了废人。


    现在的情况,确已危在旦夕。


    柳一语咬咬牙,背过身将手覆盖在右胸之上,口中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他手覆之地慢慢有血流出来,那一片肌肉裂开,一个光芒大盛之物被他从胸口掏出来。


    难怪更早之前,也有人潜入过太威派想盗取,四处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倒海镜。


    谁能想到,倒海镜不在大殿、不在密室,原来竟被柳一语藏在了身上。


    他将倒海镜抓在手中,咒语不停,光芒愈亮。


    元照星苦苦支撑之下,早已是头晕眼花,忽然看到柳一语将倒海镜拿了出来,不禁大喜。


    飞身下来就要抢。


    柳一语见之冷笑:“便先将你这恶灵祭了倒海镜的脏腑。”


    他将倒海镜直直对着他,镜中光芒耀眼,忽*化作一道冲天光束,直冲苍穹。


    长空之上,竟凭空出现了一条神龙,金光灿灿,四爪划破虚空,风云涌动。


    神龙对着元照星高声龙吟,其中刚烈劲气澎湃浩荡,元照星顿觉五脏六腑被猛击。


    附身的诱灵,以及他本来的肉身,同时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神龙在天空游走,所到之处妖魔尽灭。


    元照星摇摇晃晃就要跌下云端。


    大好的形势崩于眼前,段升一把捞住元照星虚幻的身体,眼中锋芒毕露,咬牙切齿地问:“你怎么回事?你娘不是把离珠弓的生根融到你的命骨里了吗,就算尚未完全融合好,可怎么会连一击也受不住?”


    离珠弓的威力发挥不出来,哪里还有胜算?


    元照星气息微喘,并不答话。


    段升忽想到什么,猛地看了眼华九,似问他,但语气十分肯定:“你将离珠弓的一半生根给了她?”


    难怪刚才她体内会迸发红光煞气,难怪让妖魔退避三舍,原来都是因为离珠弓。


    他想到什么,愈发咬牙切齿:“所以,你二人从此生死与共,休戚相关?”


    生根乃金翅一族独有之物,唯有骨血可相融,还有一种,就是夫妻。还不是寻常的夫妻,得是金翅心甘情愿,将自己的命根紧紧融合包裹住对方,与其说两人命系一处,不如说金翅把自己的命给她做了一层保护的躯壳,只要他还活着,他就死心塌地护她一生,如若她受了危及生命的创痛,这伤亦可转移到他身上。


    所以自此她有了两条命,第一条命是金翅,第二条才是她自己。


    段升“哈”地一声冷笑,戾气顿起,拍拍元照星的脸,冷冷道:“小杂种,你也敢打她的主意,凭你也配!”


    第64章 小可怜大师兄


    ◎她又丢下我跑了◎


    段升怒气横生,丢开元照星,自己直面对上那神龙。


    华九与柳媞皆是一声惊呼,远远奔去。只是一个向下,一个向上。


    华九冲着那团直直坠下的光影而去。


    直至近前,放在一堆乱七八糟的残肢断臂中找到一物。


    灰扑扑的,被灰扑扑的羽毛覆盖包裹着的一团,华九从乱糟糟的羽毛中翻出它低垂的脖颈与头。


    伸手一探,虽还有气息但也气若游丝。


    华九看着它的头,眨巴眨巴眼睛,顿了好一会子方道:“原来是他。”


    此处不宜久留,华九抓起他就往乾坤袋里一塞。


    袋中燕卿壶吓了一跳,大嚷:“什么东西,你塞只死鸟进来做什么?”


    华九不理他,再次将核桃阵印摆好,要启百里天枢阵。


    百里天枢阵,若起阵成功,便可将阵人之中瞬间传送百里之遥,只是距离保证了,目的、方向皆不可保,所以此阵除了逃命时,别的时候也用不上。


    这个阵法还有一个缺点,便是起阵时间较长,她口中念咒,脚下七星罡步不停。


    环境太乱,她也太急,可越急越易出乱子,果真下一步便不慎踩着一处突出的尖刺白骨,在趾骨处扎出好大一个洞。


    鲜血汩汩流出,疼得她眼泪汪汪。


    人倒霉时连喝口凉水都塞牙,贼老天!


    华九只觉自己重生以来,一步搭着一步,步步惊心动魄,步步惨淡挨栽,没个消停时候。


    回去得请无思帮忙画个符,请请神佛,好好去个霉气。


    柳一语闭目全心全意护镜,全然不知柳媞已向段升奔去,倒是郁舸瞧见了,大吼:“柳师妹!”


    段升拔剑在手,剑光如电,直刺神龙双眼。


    神龙龙息如火,炽热难当,一龙一人,斗得难解难分。


    只是凡人终究难敌神力,一息下来,段升衣衫被焚焦,两只手臂亦被灼伤不少,整个人狼狈不堪,气喘连连。


    柳媞奔向段升,却被强大的真气屏障阻隔在外,她很是心急,双手结印,试图调动体内微弱的灵力,可那一点点灵力与这屏障相抗,无异于蚍蜉撼树。


    她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只得大喊:“段升,你赢不了的,快走啊!”


    段升瞥眼看她一眼,粗喘不止,并不答言。


    柳媞急道:“你恨我对不对?你作贱自己,故意亲近窦玉罗,都是为了气我,对不对?”


    她一语未尽,已是泪如雨下:“你怪我骗了你,递给华九的那碗药不是补药,而是化功散。”


    “可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这一碗化功散,还了天下太平,这是多好的事情,多大的功德!”


    段升忍着剧痛,冷笑:“现在遍地妖魔,民不聊生,果然是太平了。”


    柳媞哭道:“凭你如何恨我都行,你快些走,你若死了还如何恨我?”


    段升被她说得神色一动,是啊,要是死了还如何恨她?


    真的好恨啊,她把段家四十七口人全杀了,却留着他。


    她一不高兴就罚他不许吃饭睡觉,却又教他修炼功法。


    她高兴的时候会撩拨说喜欢他,却又会对着别人笑。


    听他说恨她,她会恶劣地说要折磨他一世,却又早早的死在了碌子山顶。


    他找遍了天上地下,寻遍了河流山川,他要将她复活,只有他才有资格杀她!可他还没有找齐所有的东西,她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眼前。


    她一丝笑也没有地说他认错人了。可他怎么会认错?她千百次出现在梦里,浮现在脑海里,没入血液骨髓里,他找到了,可现在他又要死了。


    真遗憾哪,这些恨,就留到下辈子吧,下辈子再找她,下辈子再恨她。


    神龙四周渐渐燃起紫色火焰,一瞬间以迅雷之势向段升包围而来。


    神龙圣火,必将他烧得灰也难剩。


    柳媞吓得大叫。


    华九被她一声尖叫引得抬头看去。


    段升逃避不开,圣火灼烧,痛得恍惚,堪堪回头去看地上的华九,正看到她疼得满眼泪光,自己这疼顿时似少了半分:“原来你也会为我流泪,今日纵死也不悔了。”


    眼见段升就要被神龙烧死,华九心中一咯噔,他若是死了,他体内那个邪神不就出世了?


    可要让她去救段升是断断不能的,华九心累,干脆毁灭吧,爱咋的咋的。


    此时百里天枢阵终于摆成启动,阵光四溢。


    华九拎着乾坤袋就要跳入其中。


    身后段升正闭目待死,忽觉心口一凉,那凉意迅速遍布全身,将拢在他身上的圣火竟如绸纸一般,尽皆剥离开。


    段升身上爽快不少,他吃惊地往胸口处看去,竟是从华九那里抢来的宝珠,此时熠熠发光,向外散发冰凉的气息。


    段升大喜,这宝珠当真是个宝贝。


    一颗宝珠之力有限,就算同时有七八颗也难以打败神龙圣火,可若只是助他从圣火之中寻到一线生机逃出来,却也不难。


    段升捏了个助灵诀罩于宝珠之上,再把它放入怀中,果然在他周身浮现一层淡淡灵光,可短时间阻挡圣火。


    他艰难地从圣火中逃离出来,青丝被烧焦不少,着实狼狈。


    所有人都以为段升此番必是要死在神龙圣火之中了,谁知他还有机缘可逃得性命。


    审旦支料想他已是强弩之末,此时从门后跳了出来,大喝:“贼人,留下性命!”


    他打的好如意算盘,先时躲在最后,等到众人几乎都耗尽了气力修为,他再出来做英雄。


    审旦支冲向段升,用了一招他素日用得最熟,威力最大,舞起来最炫目的招式。


    身后霍川雷见状大惊:“师兄,不可啊!”


    审旦支全然不理,一心只要出第一等的风头。


    最终由他力挽狂澜,斩杀贼首,做那千万人仰慕的豪杰。


    刚才与妖魔大战之时,审旦支躲在门口并未入场,如今又心念过旺,并未仔细感受此处天然能量。


    这是太威派主殿前方偏西的一处山头,不同于其他的山头,这山上的树木皆被人工砍伐干净,就连地上的杂草也是寥寥,反而在土壤里埋了不少金质器物。


    山头本应属木土,却被太威派做成了金土道场。


    这也常见,毕竟各个派别各种功法都需要周边气场相合才更有助修炼。


    金克木。


    审旦支此时所用的招式正是他最拿手的春藤生息术。


    春藤生息术顾名思义,正取自春日树木生生不息之意。


    用出来该是一根一根粗大的藤蔓从地面破土而出,一层一层将他举起来,犹如林间神皇。


    粗大的藤蔓又可受他控制,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将对手紧紧缠绕绑缚甚至可一瞬间勒紧至窒息死亡。


    行动之间绿意翻涌,煞是好看。


    可偏偏此处金土克木。


    审旦支幅度颇大,声量更大,连吼带喝一阵忙活之后,却没有看见原本应该破土而出的粗壮藤蔓,只是地上冒出了几株小豆芽般的树苗,颤颤巍巍地立在地上。


    不仅审旦支愣住,就连对面段升也是一愣。


    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


    审旦支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再次发力,为挽回尊严,口中又是大喝:“看我厉害!”


    只见那几株小豆芽倒是闻风渐长,只是就算长高长长,也丝毫不见威风之色,变成了几条萎靡不振,细细长长的蔫吧枝条。


    本该由藤蔓层层叠叠,声势浩大地将他托举向上,如天神下降。


    现在那几条长条细丝又要托举他,又撑不住他的重量,竟一上一下地将他在地上连弹数次,又一弹一抽,往前连送数下,终于将审旦支弹到了段升跟前。


    落地之时,他那声“看我厉害”同时落下声量,又因摔落在地,啃了一口泥,疼得“哇”了一声。


    段升就看着他这么一弹一弹,弹到跟前,满脸脏土,甚至比被圣火烧了一息的他还要狼狈些,纵如此,他仍抬起头问他:“看我厉害吗?”


    就算情况紧急,段升也不得不瞠目结舌,虽不知他到底准备做什么,但也回了一句:“我虽不知阁下这是什么功夫,但的确弹力惊人,的确厉害。”


    他这样冷心冷性的人连说了两个的确,可见是真心的。


    周围的人也想不到会出这种变故,一时都愣在原地。


    审旦支此时只希望地上再裂开条大缝,好让他钻进去。


    风头没出了,英雄没做成,反倒无比的尴尬和丢脸,叫人看了个大笑话,他日后哪还有脸面见人,竟不如就死了算了。


    段升要谢审旦支替他争取了个好机会,趁着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他迅速跳入天枢百里阵。


    审旦支后知后觉,忽又觉得若是能阻止段升逃走,许也能稍稍洗刷些耻辱。


    他口中念咒,奋力向前一跃,忘了脚上还缠着藤蔓,一根藤蔓细细长长,极有韧性弹力,前方的力极易传导到后头。


    审旦支在前头如鱼跃,藤蔓一阵波浪,恰恰站在尾端的霍川雷被猛然翘起的藤蔓抽得飞起来。


    霍川雷惊得啊啊啊大叫,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抽进了即将消失的百里天枢阵。


    审旦支嘴角一抽,故作镇定:“贼人要逃,我特让师弟去追,务必要将他擒拿住。”


    神龙已将妖魔尽数消灭,柳一语全神贯注助倒海镜收回神龙。


    其余人有不搭理的,也有尴尬笑笑,顺着审旦支敷衍两句的。


    唯有柳媞并一二长老招呼剩余弟子救治伤员,打扫战场,又是一番忙碌。


    林昨暮定定站在原地,看着光晕里的华九的身影渐渐消失。


    她再一次不管不顾,头也不回地扔下他跑了,说什么心中有他,都是谎言。


    林昨暮彻底沉下脸,双手不自觉用力,指节泛白,眼中墨色翻滚,风雨欲来——


    华九早就身在阵中,并不知身后骨碌碌还进了一串人。


    她有限的真气可将她一人传送百里,可此时多了几个人,维持阵法的真气不够,自然就传送不了那么远。


    华九本在阵中感受到真气涌动,乾坤倒换,整个人飘飘荡荡如腾云驾雾一般。


    忽猛地一滞,阵法急断,华九皱眉,阵法出幺蛾子了?


    再次睁眼,眼前一张圆圆俏脸,下方素肌莹白,凹凸有致,好大一片惊艳春色。


    那人也没想到自己正在换衣服,忽然眼前就腾空出现了一个人,吓得惊呼出声。


    随即又认出来她,喜问:“玉罗,你怎么在这?”


    这是怎么回事?华九难以置信,是老天听到她骂它贼,想实现她一个愿望?


    还是她的天枢百里阵牛大发了,一口气给她转送了数百里之遥?


    华九看看手底下,竹制圆桌木椅、青砖石缝,这处装饰朴素简单,完全不同于万源宗的装饰风格,倒像她入秘境前住的客栈。


    华九立时反应过来:“无思,你怎么来了?”


    无思见到她极是高兴,可想到来太威派所为之事,笑意又收起来,匆匆将衣服换上,道:“你们走了几日,宗里就出了大事,禁地里镇压的几只大妖都逃了出来。”


    “师尊算到他们是来梦泽秘境为祸,便点了我们几个过来襄助太威派,我们日夜兼程,刚到一刻,微微休整一下就要上山,谁知你竟出来了。”


    我们?华九正欲问她来的还有谁?就被无思拉着,上下打量一番,叹道:“你不知道,我这一路上有多担心,现在看你无事便放心了。”


    华九正要说话,门忽被大力推开,常真面露紧张:“无思,我听你惊呼,可是有事?”


    他进来突然,好在无思已穿好了衣服,见到常真高兴道:“师父,你看这是谁,竟是玉罗来了!”


    华九听到无思管常真叫师父,面露疑色,转念一想,无思在符咒方向天赋极高,跟着常真学习确实比跟着了尘这个全不管好多了。


    常真看到华九,只愣了片刻,皱皱眉问:“窦玉罗,我们正要过去太威派,现在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总不能说他们打得热闹着呢,我先跑了,华九想了想,决定说一半藏一半:“妖魔突然大肆攻打太威派,战况激烈,各有死伤。”


    无思轻呼:“咱们的人怎么样?”


    华九道:“咱们万源宗弟子同太威派一同抗敌,虽有轻伤,都无甚大碍。”


    常真心思纯澈,最不喜临阵脱逃之事,闻言皱眉:“他们都在拼死退敌,你为何出来了?”随后想到什么又拍腿长叹,“是了,想是你修为最差最不顶事,差你出来报信寻救兵的?”


    “可耽搁不得了,”常真说着就往外走,“快快快,随我去助太威派杀妖。”


    他一声招呼又围过来几个万源宗人,无思也快步跟上。


    那几个万源宗弟子中有一人见到华九很是激动,他塞了个包子在口中,指着华九你你你了好几声,眼睛一个劲往她身后逡巡:“……草包窦玉劳,大西兄呢?”


    华九蹙眉看他:“几日不见,你是舌头打结了还是脑子打结了?话也说不明白。”


    徐伂三两下把包子咽下肚,急道:“我是说大师兄呢?怎么只有你在这里。”


    华九以看傻子的眼光看着他:“看来是脑子的问题,”她道,“大师兄英明神武,最是勇猛,当然是在太威派里头杀妖了。”


    徐伂生气要骂她,听常真催促快些走,不敢放肆,忙快步跟上。


    华九本想拦着无思,后来一想,柳一语已祭出倒海镜,这就定了胜局,无思此番进去,也没什么危险,便没有阻拦。


    常真走了数步,方发现华九没跟过来,回头不耐催促:“你还在磨蹭什么?”


    华九指指自己,我?开玩笑呢?好不容易跑出来,再跟着他进去?


    华九道:“我修为最差最不顶事,跟着你们进去也不过是个拖累,既然出来报信,不如多联络几个门派,集众人之力退妖。”


    常真又觉得她必是贪生怕死,又觉得其话也有几分道理,正在踌躇犹豫。


    无思劝道:“师父,玉罗瞧着面色苍白,必然也是拼命搏斗了一番,损耗了真气体力,如今更应好生休息。”


    常真想了想,终回头而去,不再管她。


    无思塞给她一张灵符,冲她眨眨眼俏皮一笑:“这是我新绘制的联络灵符,日后不管咱们身在何处,都可以通过此符简单说说话了。”


    这时,常真返身催她,她忙答应了一声跟了上去。


    华九待他们都走了,也要起身,忽觉喉头一甜,“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作者有话说】


    审旦支:各位,看我厉害吗?


    第65章 蓬勃的春意


    ◎姐姐,我好难受,你疼疼我,好不好?◎


    华九甫一睁开眼,只见四周雾气缭绕,整个人犹如方才在阵中一般,飘飘荡荡,好似没了重量,可如鸟一般飞行,又可鱼一般滑游。


    “我这是怎么了?”华九懵然,她忽想到一种可能,“莫不是又死了?”


    一想到要做之事刚起了个头,自己又身死道消了,不免丧气不快。


    她正浑浑噩噩,游游荡荡之际,突然听见一声咳嗽。


    愕然抬头,竟是个老头,须发皆白,熟悉无比的面貌。


    华九撇撇嘴:“果然是你,一开始还装神弄鬼的,死老头。”


    老头子瞪目横眉:“你好意思说,你看看你活了两世,都做了什么?”


    华九不服:“我上辈子成功封印了旭焱灯,就这一世我也成功寻到了燕卿壶,只差一步就要将它带去碌子山封印了。”


    她越说竟有些委屈,威风八面,就连被杀死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华九真人,再见到师父,眼中浮出点点泪光:“说什么封印神器、感化邪神,我又不是那庙里头的菩萨,为什么这种大济苍生,不讨好的活总叫我去做。”


    老头默了一默,方道:“我真身乃烛龙筋,我等吾陆神器本就不是世间之物,从上界落入凡间,因蕴含着特殊强大的力量,若长时间留于人间,会扰乱人间的乾坤秩序,引发天灾人祸。”


    “邪神受到感召来凡间转世,其原因也是基于此,他们想趁着这个机会来人间受神器加持,搅乱作恶,搅得天上地下都不得安宁。”


    烛龙筋微微叹气:“你虽委屈,但一来,这是你的命数,二来封印神器,力挽狂澜,这种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华九摊手耍起无赖:“这回我又死了,做什么也不行啦。”


    未想烛龙筋摇摇头:“你没死。”


    华九不肯信:“你把自己封印得死死的,你都死了六七年了,我若没死怎么会见到你?”


    烛龙筋叹气:“你真以为当初你是我复活的?”


    华九一愣:“要不然呢?”


    烛龙筋道:“此事牵扯颇深,我同你简单道来。”


    “你的执念太深,被天地所感应到,正好这窦玉罗的原魂熬不过,去了森罗殿,阎王感应到你的执念,无法进入轮回,便叫你填了她的身体。”


    所以是她拼命的想活,拼命的想完成未完之事,才有了第二次生命。


    烛龙筋对她再了解不过,这孩子从来就是这样,口是心非,口中会抱怨说不愿意,但一遇上事,又会冲在前头将责任往肩上扛,就算失了性命,那义无反顾的执念也能通达天地。


    可华九摊手皱眉,关注点竟有些偏:“这么说来,我看这地府管理真是一般,我死了竟不用去过望乡台恶狗岭,登记录册,随随便便就让夺舍重生了。”


    烛龙筋偷偷凑过来,压低声音:“那三个邪神的灵魂正是从他地府逃脱的,阎王压着没报,现在正期盼着你速速导他们归正呢,”他道,“那分辨邪神的宝珠也是阎王让我交予你的。”


    华九觉得简直不可思议,阎王办事也太儿戏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他说让我干我就能干?劝导邪神,你让他自己来干干试试。”


    烛龙筋却道:“我说此事只有你能做,并不是框你,只是其中因缘如今并不能说,日后你自然就明白了。”


    既然问不明白,华九又想到另外一件事。


    她也压低声音:“老头子,你肯定在其中有谋利吧?要不然你怎么会忙上忙下,尽心尽力的?”


    烛龙筋被他道破,掩面咳嗽,而后道:“我自是因胸怀天下,为苍生谋福,”他顿了顿,又道,“只是但凡好事,必然双赢,此事一旦做成,不仅你有了天大的功德,可直接飞升成仙,阎王许诺,到了那一日,我们这些神器亦可有重归天庭的机会。”


    华九冷笑:“说得容易,让阎王先给我批个二十条命或许能成。”


    烛龙筋赶紧道:“我这些年与阎王多次计议,终于寻到了破局捷径。”


    华九看过来,他道:“吾陆神器明面上,是以倒海镜为首,威力无极,可实际上,所有吾陆神器的灵根皆系于燕卿壶之上。”


    “燕卿壶的蜜露正是天地极灵之物,有它在,神器便总可得一丝一毫灵气以维持最基本的生机。”


    “所以要达成目的,最为重要的,就是要彻底封印燕卿壶。”


    “只要将燕卿壶彻底封印,所有神器都将断绝生机,邪神亦没有了神器之力的供养,此乃两全之策。”


    华九闻言不禁想到,柳一语所谓的开放梦泽秘境,其实是引大量修士入阵,再用阵法获取阵中修士的灵力供养燕卿壶。


    她本来还奇怪,听燕卿壶所言,他们并没在燕卿壶身上获得多大利益,又为何费尽心思的供养它。


    难道,他也是知道了倒海镜需得燕卿壶灵气,所以才费了这么大力气?


    烛龙筋道:“既如此,该早日封印燕卿壶,彻底封印燕卿壶的那日,便是功成圆满之日,到时你与我等同列仙班,才是再好不过了。”


    华九吃烛龙筋画的大饼几乎撑着了,好久才缓缓道:“如今燕卿壶已在我手上。”


    烛龙筋当然知道,他说:“你所谋颇大,只是这具身子虽已修复了几分,但若想达成所愿,终是远远不够。”


    当然不够,她偷了燕卿壶出来,柳一语很快就会反应过来,她现在比前世还差得远些,怎么同柳一语斗?


    烛龙筋知她所想:“你并没有死,这里是阎王专为你设置的幻境,在幻境之中你必须尽快修补身体,提升修为。”


    华九立刻提起精神,她剑在心犹如在手,做好了在秘境中砍杀魑魅魍魉的准备,又想或许阎王让她补过一遍恶狗岭,想是恶战一番,也能在短时提升不少。


    烛龙筋作为师父,哪能不了解她,晓得她又想偏了,忙道:“不是叫你去打架。”


    华九奇怪:“那要怎么提升?”


    烛龙筋道:“你这具身子不济,再怎么提升也是有限,当务之急是修补身体。”


    华九立刻想到什么,有些迟疑:“你的意思是……”


    烛龙筋道:“就是我原同你说过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想起阎王的原话,不禁嘿嘿一笑,“实在不行,睡服也行的。”


    “啥?……啥服?”华九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烛龙筋仔细地劝:“他们三个,个顶个的俊俏不凡,天上地下独一份的潇洒,多少女仙女妖芳心暗许却求之不得。”


    他一咬牙,露出些狠气:“你若有瞧上的,不如直接霸王硬上弓,了却了便是。他们吃了大亏,现在正是力量虚弱之时,只要你逼他们从了你,日后就是你的人,总要念及彼此之间几分情意。”


    华九神色复杂看着他,神色复杂开口:“我从不知师父还会逼迫良家少男这一套。”


    烛龙筋被她一说梗着脖子喊道:“什么良家,邪神算什么良家。”


    华九心塞至极,排斥不已:“师父哪里看着我像那采花的淫、贼?”她几乎要暴走,“他们现在是力量虚弱,可吃了亏,一旦恢复过来,我又怎么办?”


    烛龙筋道:“你仔细哄着安抚着他们,速速修补好身体,功成之日就在眼前,你连命都舍过一条,还怕这个?”


    他手一挥,不等华九再说话,幻境立刻将她笼罩,苍老的声音从外头虚虚传来:“阎王将他三人的神魂拘来了一个时辰,时间有限,不可耽搁。”


    “机会给了你,抓不抓得住就看你了。”


    “你且放心,在这幻境之中的事,除了你等亲历之人,旁人谁也看不见。”


    ……


    华九暗骂一声:“死老头,”她有些崩溃地攥攥手,“这算什么破局捷径!”


    烟雾散去,她抬头张望,熟悉的布局构造,竟是回到了窦家的后院。


    元照星所居住的小破房子就在眼前,低矮的屋檐,破破烂烂的门。


    华九心叹,阎王好神通,转念又一想,只是不在正道上。


    她已站了许久了,时间不等人,想了这么久,终打算还是竭尽所能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至于阎王提出的那法子,实在难为。


    毕竟让她打架她不怵,做淫…贼却令她发怵。


    可又忍不住想,淫、贼如何做?在想象中,她狞笑着把惊恐又虚弱的元照星绑在床榻之上,他说姐姐不要,她却嚣张大笑,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华九捂脸,太邪恶了,她真是太邪恶了。


    她甚是惊恐地撤回邪恶的想象,清清思绪,还是…还是晓之以理吧。


    好在这几个人她也都是熟悉的,大致想来也知道该怎么顺毛捋。


    想想也好笑,她常日被骂,哪想得到也有跟人说大道理的一天。


    华九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推开门。


    “吱呀”一声,顺着她推开门的手,仿佛才有阳光照进屋内,她看过去,看见了坐在床上,闭目皱眉的元照星。


    元照星听见声音看过来,看到是她,冷硬的眉眼一瞬间柔和下来。


    他眼中盛满惊喜,转瞬又带点撒娇的意味:“姐姐,我刚才做噩梦了。”


    床上,刚才的想象“唰”地一下又回到脑海…华九尴尬抽抽嘴角,尴尬地往另一边的桌子走去,问:“什么噩梦?”


    元照星看她远远坐在桌边,微微皱眉,招招手:“姐姐坐过来些。”


    华九干笑:“这凳子舒服,我坐这里咱们也能好好说话。”她不待他开口便先问,“我给你的药为什么会在昊旬门?”


    元照星微微偏头,认真想了想,道:“我虽有姐姐给的清心丸,但光靠此药总难治本,从万源宗离开后,我重练了一门神魂融体的法门。”


    难怪此回见他,他神魂又强了不少,可做到魂分两处,还能压制住邪神,华九暗暗心惊,万源宗一别距今短短时日,他竟能有此进益,真是天纵之才。


    “可我神魂越强大,就觉得身子越羸弱负担,昊旬门练体名声最大,我便想到昊旬门来寻一二法门,谁知我来时他们已全死了,浓重的血腥气刺得我头疼得很,想是那个时候不慎遗落的。”


    华九晓得了他的身份,世间仅有的一只金翅,毕生之愿就是杀魔君。他与昊旬门远无怨近无仇的,的确没必要去杀昊旬门。


    元照星见她光问昊旬门的事,多有不开心:“姐姐总问那些做什么,怎么不问问我梦见了什么?”


    华九笑笑,依着他:“那你梦见了什么?”


    元照星看着她,浅浅的瞳仁在阳光明灭间愈显温柔:“在梦里,我快死了,还有人欺负我,骂我打我。”


    华九听得好笑,也要哄着他,便道:“你醒来还记得,必是气得狠了,你告诉我是谁,咱们偷偷去教训他一回,叫他下回就是在梦里也不敢欺负你。”


    元照星道:“姐姐教训他,我倒舍不得姐姐脏了手,况且这也不算让我最生气的。”


    也不知是不是这昏暗的光线的原因,华九总觉得他眼睛湿漉漉的,就像……就像以前山后那条小狗,盯着骨头的眼睛。


    “最让我生气的,是旁人在欺负我时,姐姐你只顾着跟林昨暮成亲。”元照星就直勾勾瞧她,一眼也不移:“凭我怎么喊,姐姐你一眼也不回头看我。”


    怎么扯到她身上了,华九忙道:“怎么会,我总是看重你的,你莫要瞎想,多思多虑,对身体不好。”


    元照星缓缓起身,走到华九跟前,拖了条凳子过来挨得她极近:“姐姐说看重我,是最看重我吗?”


    华九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可他离得实在太近了,浅浅的呼吸拂过她耳侧,她不由得一激灵,也顾不上想太多:“自然是最看重。”


    元照星挑挑眉,他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却犹不满足。


    他现在明白了,确认了,他喜欢她,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到她眼中心里除了他,再不能有别人。


    他越来越近,薄唇几乎要贴在她耳朵上:“我喜欢姐姐,姐姐喜不喜欢我?”


    气息轻轻拂过耳畔,她脱口而出:“喜欢啊,我当然喜欢你。”华九说完这话,敏锐地感觉到,堵在魂门的滞气一下就通畅了。


    她舒适了,元照星却觉得越来越不舒适,好像有什么在身体中爆开,窜到四筋八骸,窜到脑中识海,一个劲的刺激他,想要,想要的更多……


    好难受,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姐姐只喜欢我好不好?”


    ……“好。”


    华九刚说了一个好,突然肋下横来一只手,抓住她的腰,他竟伸出舌头轻轻舔了她耳朵一下。


    华九身子一颤,要往后退,谁知腰间的手却将她紧紧禁锢,半下也后退不得。


    怎么回事!不是说吃了亏,身体虚弱吗?怎么劲头还是这么大?


    两人挨得太近,几乎算得上是紧紧贴在一起,华九能感受到他滚烫的温度,和某个地方蓬勃的春意。


    她如同被施了定身术,半点不敢乱动。


    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弄反了?


    现在谁是霸王硬上弓的霸王,谁又是那弓?


    她看着元照星近在咫尺的脸,一瞬失神,真好看……


    得了一个“好”字,元照星如舔到了腥的猫,笑得满意,却仍不满足。


    他若是猫,眼前的华九就是鱼,定要狠狠地柔入心怀,吞吃入腹才好。


    华九轻轻抓住他的手腕,两指搭在神门两寸,一丝真气缓缓没入他体内。


    元照星现在只想与华九两人做一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自然毫不设防,*凭她如何。


    片刻后,华九几乎要骂人,元照星体内竟有迷药的成分,难怪他这般热情澎湃。


    她从来晓得老头子不靠谱,没想到这么不靠谱,怕她做不了,竟给元照星下药。


    元照星面色酡红,眼神迷离得很,他本就生得漂亮,如今眼尾微微发红,更是带出几分蓬勃的春意。


    “姐姐,我好难受,你疼疼我,好不好?”他口中说得可怜,却一把将华九禁锢在怀中,盯着她柔软红润的唇,将将要吻上去,又停了。


    他凑在华九耳边,清亮的声音因着药效的关系,带出几分醇厚来:“好不好?好不好?”


    华九欲要推开他,一伸手却感受到他身体滚烫:“你这是中了迷药。”


    元照星见她不答应,微微嘟起嘴:“迷药迷药总得先着迷才有效。”


    他贴得近,像在撒娇:“我告诉姐姐一个秘密。”


    华九心中警铃大作,秘密?难道他要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


    她要告诉他自己早知道了,还是装懵懂不知?


    元照星凑近耳旁,呼吸灼热,华九碎发轻拂,让她觉得痒痒的,她想抓抓,谁知元照星大力抓住她的手,灼热从手上一直向上蔓延。


    懵懂的金翅从来没有过的体验,陌生的冲动,他不停地轻轻蹭她,蹭得她微微发抖。


    她好像也觉得热起来,手热,脸热,连心也热了。


    接下来一句话直接让她惊在了原地。


    “纵使没有这药,我也早就想对姐姐这般了。”


    疯了,元照星疯了。


    第66章 执拗


    ◎求求你,亲亲我…◎


    元照星蹭蹭蹭,蹭得华九面红耳赤,心摇神荡。


    “姐姐,求你了,亲亲我。”他抬起眼眸望着她,眼中一汪春水,摇来晃去,像藏着细碎的金光在其中,又漂亮又诱惑。


    “比诱灵还能诱惑人。”华九心道。


    她忍不住听他召唤,轻轻触碰他的唇畔。


    这一下犹如干草着火,元照星热烈又急切地亲回去,用手扶住她的后枕,加深这个吻。


    贪婪地攫取她的每一寸气息,要她,要将她融化在炽热里。


    华九被他亲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眼泪汪汪,她想伸手将他推开,却忽然发现自己绵软无力。


    元照星紧紧贴着,好似什么也无法将他们分开,身体中有一处硬硬地顶着她。


    “不…”她说出话来,自己先是一惊,从来没有过的娇媚酥软,她这一声不,与其说是拒绝,倒更像是邀请。


    果然元照星一瞬吻得更重,几乎咬起来,像是恨不能立时吃了她。


    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会一发不可收拾。


    她攒足力气,好不容易将他推开一些,气喘吁吁:“照星,不可以。”


    元照星本就是个小可怜,他现在这样是中了迷药,她实在不忍乘人之危。


    况且此身与林昨暮还有婚约,纵不说这个,她自己心意又如何?她前后两世做人,于男女之情上是开过一点窍的,可还未发展又彻底堵死了。


    到了今日,方恍然发现,他说的喜欢,好像和她说的喜欢并不一样。


    元照星现在是被迷药蒙住了,他说喜欢,真实心意又如何?


    华九理不清楚,脑中一团乱麻。


    她咬紧牙关,转移注意力,专注到身体修复之上。


    此时能明显感觉到身体中真气正在渐渐变得通畅,原本走三步堵一步,现在一个小周天已勉勉强强可以走下来。


    修补速度如此之快,真是让她既咋舌又惊喜。


    可元照星并不晓得,他此时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眼中水汪汪的,难受得很。


    这金翅丹鸟虽然活了许多年,但于求偶一事上仍是生疏至极。


    他想要,也想将世间最好的东西呈给她。


    他不愿意,必然是他做得还不够。


    还有什么东西,他已给了她半条命,还有什么好东西?


    他忽然福至心灵,伸手往背后一拔,拔下来的金翅,金光四射,就算没有阳光,也闪耀着璀璨耀眼、无与伦比的光芒,仿佛那挂在天边的金乌,熠熠生辉。


    他送到华九眼前:“姐姐,好不好看?”


    华九见他献宝似的,忙道:“好看,很好看。”


    元照星听见,喜上眉梢,他伸手还要去拔,口中道:“我还有好些,都送给姐姐。”


    华九替他疼得慌,忙按住他手,轻声道:“一只便够了,我喜欢得紧呢。”


    元照星再听她说喜欢,高兴得不行。


    元照星被迷药烧得迷迷糊糊,见华九明明面颊通红,身子却一动不动,要跟他保持距离,他既懵懂又不解,心道:“姐姐既说喜欢我,为何不与我亲近?”


    他迷迷瞪瞪间忽又恍然大悟:“姐姐是人,人族有好多仪式,得合婚得拜堂,最后才能洞房。”


    当人跟他们当妖不一样,妖只要两情相悦,一起拜拜月亮就可洞房了,而人却不一样,需得写婚书拜天地,天庭九幽都是见证。


    他觉得这样好,这样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他心中笃定下来:“姐姐不肯,定然是觉得我唐突了。”


    日后他二人有了婚约再拜了天地,她自然就肯了。


    他高高兴兴说要给她提亲,惊得华九结结巴巴:“提……提亲?”


    元照星开心点头:“只是我只能自己去提亲,姐姐会不会介意?”


    他自顾说话,掰着手指头:“我爹娘都没了,没办法替我操持,一族都被灭了…”他顿了顿,声音一瞬间变得冷硬,“我定有一日要杀了他。”


    灭族?华九忽然想起,是了,他并不是真正的元家人,他是一只金翅丹鸟。


    当世只此一只的金翅丹鸟。


    金翅丹鸟曾是妖界里最尊贵的存在,它们与天地灵气相通,擅长用灵幻之力维护妖界的秩序,备受众妖敬畏,尊荣加身。


    可有一日,魔君率领魔域大军踏平了妖界,斩杀了金翅丹鸟一族,只留下了金翅公主。


    魔君垂涎金翅公主的美貌,逼已有身孕的公主委身,一年后公主诞下一子,便是小金翅元照星。


    再之后几年,外界就传言金翅公主死了,因她数年难忘灭族之仇,最终因刺杀魔君未遂,反被杀害。


    成年不久的金翅逃出魔域,笼络了不少大妖,凶名在外,数年后占下了义涟山,当起了山大王。


    所以,华九缓缓想到,元照星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义涟山的瑛绒。


    他口中要杀的人,是魔君。


    华九想到此处,心潮起伏,难怪他说血海深仇,难怪他要去抢倒海镜。


    元照星不晓得她心里想了这么许多,只出于本能不停地想同她贴贴蹭蹭,他见华九瞧着他发呆,便赖着问:“我自己提亲好不好?”


    华九垂下眼,眼睫轻轻颤动:“照星,你喜欢我?你确定你知道什么是喜欢?”


    听她这么问,活了两百年的小金翅怒了,难道她觉得他没见过世面?没吃过猪肉,他还没见过猪跑么?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刚成年时,我娘给我找了个锦雀,我不喜欢她,一点也不想跟她交、配。”


    “再后来,我见过形形色色好多人,好多妖,我都不想跟她们交、配,”他说完又赶紧补上一句,“我不仅见过求偶,就连交、配我也见过呢。”


    显摆自己见过世面的金翅,幸而如今只是一缕神魂,若是原身,只怕那流光溢彩的尾巴也得翘到天上摇一摇。


    全然忘了当初的自己是多么的窘迫羞愤。


    他还要再说,华九赶紧阻了:“我知道,我知道你素来见多识广。”


    再不阻止他,还不知会说什么惊天之语。


    他眨巴眨巴眼睛,率直得不行:“两百年了,我只想和姐姐交、配。”


    华九扶额,感叹这妖族的纯真率直,她还得再努力适应适应。


    她认真看着他:“照星,不可以。”


    正是因为心疼他与她一样不容易的,弥漫着血雨的曾经,更不可以在迷药的作用下迷迷糊糊的定下未来。


    她犯过一次错,乱七八糟难以收拾,此番再不可如此了。


    她绞尽脑汁在想,要怎么跟他说,鱼水之事并不全然等于情爱。


    元照星却觉心口钝钝的疼,她为什么拒绝?她明明说了喜欢他的,还说只喜欢他。


    难道是骗他,其实并不喜欢他?还是既喜欢他,但更喜欢别人?


    他忽然想起她是有婚约在身的,那人却不是自己。


    是了,定是因为这样她才不同意。


    她不同意,所以她以后要跟别人成亲,跟别人亲吻,跟别人行鱼水之欢?


    刚才梦里他不是正看见她跟林昨暮成亲,凭他怎么叫她也不回头……


    元照星一想到这种可能,心中顿时戾气丛生。


    华九本来心内一团乱麻,看他不对劲,一瞬之后他真的更不对劲了。


    忽然就邪气暴涨,眼神狠厉,她不由吓一大跳,难不成他求索不成,恼怒起来又被邪神占了识海?


    元照星猛地站起抬脚就要往外走。


    姐姐是他的,只能是他一个人的,谁要抢,就杀了他!


    体内飞快修补的动静倏地一停,华九不知他要做什么,一点子神仙倒捏在指甲里,不知该不该用。


    “照星,你做什么?”


    元照星脚步不停:“我要去杀了林昨暮。”


    他并不回头,声音狠恶却依旧难掩那一丝委屈轻颤:“姐姐是因为他,所以不肯答应我吧?”


    只要把他杀了就好。


    杀了他,姐姐就真的只喜欢自己了。


    华九刚要出言,元照星已走到了门口,他一只脚正要踏出去。


    “等等……”


    突然华九感受到空气中一股灵力波动,她似能看见灵气呈波浪一般卷来,快速汹涌地将她卷入其中。


    一阵翻江倒海,天旋地转,她再一睁眼,竟已换了天地。


    元照星不在身边,不知去了哪里。


    这里是她忍着头晕,环顾分辨,忽听天际传来苍老的声音:“我感受到灵力波动,你出了第一重幻境了?”


    华九正要找他,怒道:“你看你干的好事,竟然下药!为老不尊!”


    烛龙筋满不在乎:“你脸皮太薄,心又太软,我若不出手,这一个时辰给你也是浪费。”


    光听声音就能听出他甚是满意:“第一个幻境出来,你的真气已能勉强周身运转,不错不错。”


    华九问:“元照星呢?”


    烛龙筋道:“放心吧,那小崽子在你乾坤袋里好好待着呢,只是招出来神魂罢了,你出来后,他的神魂自然又回身体去了。”


    他啧啧两声,声音自天际传来,响彻整个天地:“不过我看那小崽子不行,折腾这么短时间就结束了,看来还是身子虚亏太过。”


    “你日后选夫婿,这样的可不行。”


    就算此处没有旁人,华九也觉得一股鲜血猛地往头上冲去:“你别胡说八道,什么虚亏不虚亏的,我们光说说话,什么也没做。”


    “什么也没做?”烛龙筋大惊,“那小子年纪轻轻就已经不行了?”


    “停停停!”她不等老头子再说话,忙道:“接下来可不能再用什么迷药了,既然要我做事,就要依着我来,”她有些耍赖地一拂袖子,“若不然我就不干了,师父另请高明吧。”


    烛龙筋一口一个这事只能她做,自然不可能另寻他人。


    华九不急,果然一息后,烛龙筋不情不愿答允下来。


    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肯再使迷药后,才收拾好心情迈入第二重幻境。


    不知这第二重幻境是谁在其间,她只盼着是林昨暮,毕竟她与段升势不两立,决计不可能做低伏小讨他欢心。


    她睁眼一瞧,心却猛地往下一沉。


    这个地方,上辈子在她心底回想过数次,一次不愉两次不怨,第三次还是后悔了。


    这场幻境似如拨弄时光的手指,轻轻一弹,将漫长的时光弹走,把她弹回了那个时候。


    犹记得,那时候她一路追杀变异未完全的亶魔,直至追到了洳阳段家。


    段家是修真界里有名的高门大族,但经一场大战之后,人才凋零,独剩段升之父段修同苦苦支撑。


    他又重脸面,怕人耻笑百年大家,要请旁人守备。坚持疮子烂了也得烂死在棉花里,万不能叫别人晓得。


    是以家中都是普通家丁,竟是除了他,别的一个修士也没有。


    亶魔变异过半,狼狈逃窜而来,急需补充大量灵气。


    平时妖魔对高门世家多是避而远之,可今时不同往日。


    它被华九杀得伤痕累累,命悬一线,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侥幸。


    段家百年修仙世家,府中还有一至宝,那可是大补之物。


    亶魔闻着香味寻来,本欲偷偷在段府大吃一顿,补充完灵力便走。


    谁知正正撞上了段修同闭关。


    段修同多年修行下来,进度实在平平,虽然儿子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好根骨,但儿子毕竟年幼。


    世道越来越乱,他守着段家越来越力不从心,越是忧心就越是激进修炼。


    他每逢两月必要闭关十天,这十天对外头的事情,千事不知,万事不晓。


    亶魔过来之时,正好是段修同闭关的最后一天。


    魔物刁滑狡诈,见府中没有厉害修士,更是贪念猛涨。至宝没寻到也不在意,对它这种魔物而言,人灵可比药物有诱惑多了。


    等到段修同出关之时,再见段府已是血流遍地,白骨成堆。


    亶魔将小段升抓在手中,喜得不行:“乖乖,你天生灵骨,等我吃了你,哪里还需怕那华九?”


    段修同目眦尽裂,要叫魔物魂飞魄散。


    可段修同的身子早被不得其法的激进修炼掏空了根本。


    他虽大量用药固本,可身骨之虚长年累月,也不是用药可一朝一夕补回来的。


    一个极为虚弱的段修同怎么会是刚受人灵滋补的亶魔的对手。


    等到华九赶到时,他已然身死。


    段升失了神智,要与亶魔同归于尽。


    华九将亶魔斩于剑下,又怜他孤苦,欲将他带回飞素宗。


    谁知竟被柳一语等人抹黑造谣,传谣她是因觊觎段升而屠戮段家满门。


    何其可笑。


    而段升也因此恨上了她。


    后来她在碌子山顶被正派围攻时,刚封印完旭焱灯,五感已经失了大半,就算没有那碗化功散,要以一敌十也没有生路。


    可她仍是心结难解,耿耿于怀,她救下他,养着他,教予他功法,他却将手里的剑刺向她。


    时光轮回,今日她再站在这里,就算只是幻境,也绝不会再去推开那扇朱漆大门。


    华九转身就要走,身后的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


    一袭玄袍的段升立在其间:“已经都到了门口了,师父不想进来看看吗?”


    一地血泥碎骨有什么好看的,华九不理他也不回头,提腿就走。


    段升疾行数步拉住她,冷道:“怎么,不敢看?”


    见华九不说话,他又道:“不敢看那些无辜的人,因为你连个全尸也没有?”


    华九狠狠一甩,要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抓得紧:“我说过与我无关!”


    段升眼眶通红,一字一句:“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说与你无关?”


    “若不是你锁魂鞭里的妖魂作祟,那亶魔又怎么会来我家?”


    亶魔偷了华九的锁魂鞭,欲释放其中妖魂助他,可谁知那妖魂告诉他,段家有一株上好的玉堂霜。


    玉堂霜可活死人肉白骨,他们一妖一魔分食此物,日后就谁也不怕了。


    亶魔亡命,受了妖魂挑唆,直奔着段府而来,玉堂霜没找着,把人吃了个一干二净。


    华九闭了闭眼睛,“我不是华九,所有人都知道,华九早被你杀死了。”


    听她这么说,段升断不肯信,他认定她是就一定是。


    他忽而仰首发笑,只是那笑听着悲,听着比哭还难受:“我杀了你?”


    他忽然撩起袖子,露出古铜色的胳膊,胳膊之上全是斑斑驳驳的陈旧伤痕:“我恨的应该是你,可我最恨的却是我自己,恨得我每夜都想了断我自己。”


    “我无数次都想杀了你报仇,可我竟然,”他满面绝望,语调哽咽,“我竟然对你下不去手。”


    “那碗化功散,是我受人蒙蔽,并非我本意,我原要递给你的是阻气假死之药。”


    那时候正派围杀,声势浩大,绝无生路,他原来的打算,是要她假死,再将她偷偷运出去。


    他牢牢盯着华九,咬牙切齿:“我怎么会让你死在别人手中呢?你该生生世世一起,被我折磨才好。”


    如果能跟这个执拗狂说明白,也不至于仇结两世了。


    她欲往外走,出了幻境的范围应该就能出去了。


    这层幻境,不经历也罢。


    第67章 痒痒毒


    ◎美人受罪,叫人怜惜啊◎


    华九不愿与他多做纠缠,可段升却抓着她不放,道:“上次在秘境里,不慎叫你跑走了,此番你休想再逃。”


    华九现在真气畅通不少,懒得与他多费口舌,掌中凝雷就劈了过去。


    段升不慌不忙,脚下轻点,侧身避过。


    华九一击不中,手腕翻转,掌中握着的术雷以刁钻的角度朝他扔过去。


    段升早就预料到她这一步,劲力鼓荡,将那术雷往远处引去,噼里啪啦炸了一片虚空。


    他在华九耳边冷笑:“我的功法是你亲手教的,你这套雷霆掌,每一招我都熟悉无比,不必再费无用功。”


    华九亦是一声冷笑:“是吗?想跟我打,你还早着呢!”她话音一落,抽出锁魂鞭就甩了过去。


    她舞鞭如落英缤纷,鞭影重重,这套鞭法重的就是一个变幻莫测,让人看到了开头却猜不到走势,以为她击东却原来打西。


    “这套落英鞭法可见过?”


    不同于之前真气堵塞,她现在舞起鞭子来,虽不足上一世,却也是威风凛凛。


    华九所言不虚,她上辈子虽尽心尽力教授段升功法,但段升是个男子,有些阴进潇洒的功术,她自然不曾教过他。


    “漫说我不收徒弟,纵是收,也绝不收你这等欺师灭祖之徒!”


    落英鞭法使起来又好看又厉害,段升不敢小觑,左避右挡。


    听到她说“欺师灭祖”时不由一愣,被抽了一鞭子,抽中之处肌肤迸裂,鲜血淋漓。


    他愣在原地不动,华九趁机连着抽了他好几鞭子,段升垂着头,似连避也不避了。


    她狠抽了一顿才停下来,看他这样子,心里又腻歪得很,他害了她一条性命,现在又做出这样子干什么。


    华九收了鞭子,冷声道:“今日便给你个教训,不要再胡言乱语。”


    说完头也不回就要出去。


    华九刚抽打段升时,他看着老实,可她一迈步,他又追了上来。


    华九冷道:“你不要跟着我。”


    谁知她这一句话又惹他发了邪性。


    段升根骨奇佳,修炼多年,已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高手,正值巅峰,而华九如今身骨破败,真气也只是勉强可行。


    最重要的,她原来的确用心教他,二人内力功法一样,段升又熟悉她大部分招式,两人交手数十招,华九终又不敌被他抓住。


    他瞧着华九,眼神丝毫不移:“你打我骂我都行,可你别想跑。”


    华九几乎无语又气急,x的,有病!


    他不管不顾,一只手硬如铁一般将她狠狠钳制住,想了想,又从袖中掏出个宝贝,将它系在华九两只腕上。


    华九暗暗用内法去冲,谁知非但没有冲开,反倒是那物被她用内法一冲,隐隐发出似绿似蓝的荧光。


    华九见状,面色微微一变,这东西怎么也会有这种荧光?


    她原来只在异变妖兽的体内见过,她一直在探寻,异变同这荧光是否有关?


    原以为只有异变的妖兽会有。今日竟在这死物之上又见到了,这是在哪里寻到的,与那些异变又是否有关?


    华九眼神一定,微微瞥了段升一眼,看来这事竟是得落在他这里了。


    段升倒没注意到她的脸色,只是盯着她的手腕,道:“此物是我寻遍所得,最软又最韧,决计挣脱不开,你不必白费功夫了。”


    “你这东西从哪里找到的?”


    段升不理,只拉着华九走入段府那扇朱漆大门。


    门内倒不似华九所想,断肢碎肉遍地。


    这里很干净,干净非常。别说断肢碎肉,就连一点点血也不见。


    段升冷着脸,抓着她,轻车熟路走到后院,推开一扇门。


    内里桌椅床榻皆是齐全。


    他将华九按在椅子上,自己坐在另一边,他盯着华九看了半晌。


    华九却看也不看他,兀自盯着桌子,不知在想什么。


    段升忽轻声道:“师父你饿了吧?你稍稍等一会儿,我去给你做饭。”


    华九冷道:“你是不是没按时喝药,失心疯越来越严重了?看不出来这是个幻境?”幻境之中怎么会饿。


    谁知段升只稍稍一顿,而后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华九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讽刺笑笑。


    上辈子他很会伪装,做饭手艺不错,她想吃什么,只要略略提一嘴,过不了两日必然会出现在她餐桌之上。


    所以到了最后,她在失了大半五感的情况下,才会不设防地喝下他递过来的药。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这只是个幻境,这地方还是被灭了门的段家。


    阎王也当真让人服气,选这么个地方,还让她同他说情说理,难道在这里说恨情、道杀理吗?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段升端了几碟子菜并一小碗粥走了进来。


    他将菜碟摆在桌上。


    华九眼睛一扫,都是她上辈子爱吃的。可是在这幻境里,谁知道是用什么做的。


    她不信阎王还有闲情逸致,先替他采办些瓜果摆进来,阎王有什么,最多的应就是冥府那些玩意,华九不禁脸色发白,不会是什么死鬼的眼珠子,厉魂的心肝吧?


    她这么一想,面对这一桌子菜,不仅没胃口,简直要吐出来。


    段升看她满面土色,倒是开心,装模作样递给她一双筷子:“都热着呢,快些吃。”


    华九将他手打开:“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段升露了丝笑意,往椅背上懒洋洋一靠:“这是我专门为你做的,且都是你爱吃的东西。”


    华九理也不理,只转着手腕,她用力一拉,果然不仅没拉开,反而系得更紧些,那些蓝色的光芒愈发亮了些。


    “这东西,你到底在哪里弄的?”


    段升噙了丝恶意的笑:“你若将菜都吃了,我就告诉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华九翻了个白眼,冷笑:“哈,不说就不说,难道我很想知道吗?”


    “你当然想知道,要不然性烈如火的华九真人怎么会这么老实?”他慢悠悠地凑过来,极近极近,“你不就是因几颗泛着这种光芒的珠子而死吗?一是旭焱灯,二就是它。”


    华九一震,厉声道:“你说什么?”


    段升微微垂下眼:“我这些年四处游历,对于这东西倒是有些眉目。”他又拿出一物,石头一般的样子,其上也泛着一样的荧光。


    他近乎蛊惑般地再次开口:“那里有好多这样的东西,全都是这般模样,更甚的,我远远看着,好似有一个浑身遍布三辰六甲符印的大肚子双耳壶在最深处。”


    华九瞪大眼睛,遍布三辰六甲符印的大肚子双耳壶?听他形容竟然跟燕卿壶长得一样,可是燕卿壶不是自己已在秘境中取得了吗,又怎么会在别处还有一个?


    华九盯着他手上的石头,石头到处都是,山里有,城里也有,世间茫茫,若他不说,自己找起来怕也不易。


    况且她盗了燕卿壶,待太威派缓过神来,自然要追查,她也未必还有时间精力去找。


    “你在秘境之中收获颇丰,可若是个假货,那些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华九瞪着他,他倒不以为意,轻轻拿过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起几颗菜,送到她嘴边:“你乖乖吃了,我就告诉你。”


    华九气得不行,自己这是被他拿捏了,她小看了这疯子,不仅将她查了个彻彻底底还无耻至极!


    华九闭了闭眼,咬咬牙,心一横,将嘴边的菜吃了。


    她几乎不敢嚼,就怕口中咬的是哪个死鬼的眼珠子,一咬爆汁,这疯子定是想将她活活恶心死。


    谁知她刚吃进去,那菜入口即化,在口中化作一汪青汁,迅速就被吸收了。


    段升见她吃了,不自觉眯眯眼,又递上一筷子:“你再吃些……”


    他一语未完,华九“噌”地站起来:“士可杀不可辱,姓段的你要说就说,不说就不说,再要以此来要挟辱我却是不能的!”


    她愤然愠色,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生气的原因,忽然一阵头晕,而后喉间好似有一股霸道的清凉之气猛然下坠,坠至丹田之中。


    平日她丹田之内常觉暖意,好像微微有股火苗在暖护肺腑,这股清凉之气猛坠其间,二者互不能容。


    一阵剧烈难忍的痛楚自腹部汹涌而来,令她的面庞瞬间失去了血色,细密的冷汗涔涔而下,恍若有两股无形的力量在她的腹腔内肆意翻涌,斗争不息。


    “你,你又给我下毒!”华九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段升瞧见,亦站了起来,脸色十分复杂。


    “你中毒了,毒已入骨,我只是在帮你解毒。”


    看她十分痛苦,段升心中不忍,往前迈了一步,又定在原地,他心紧紧揪起,闷闷发疼。


    段升深恨,他真是个废物,连她一滴泪也受不了,恨不得替她拭了,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


    这段升又是恨她又是爱她,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该如何,心意纠结胀满,几乎把自己憋死。


    “你只要将那杂种种在你体内的一半生根吐出来就好了。”


    华九不知他说的是什么,什么生根?


    但怎会让他如愿,她强忍着心口不适,拼命地默念清心止疼咒,来抵抗越来越强烈的恶心欲呕之感。


    段升见她这副模样,哪里不晓得,越来越无法隐藏的戾气就要爆发。


    他捏住她的手,咬住她的耳垂,几乎是在哀求:“吐出来,好不好?吐出来就不痛了。”


    生根是妖族最高级的一种标记,标记以后就代表他二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乐则同乐,忧则同忧,长久相合。


    元照星那个杂种,他怎么敢,他怎么配!


    段升认定了,华九只能是他的,怎么能有别人的生根,跟别人长久相合?


    可华九硬挺着,任凭那两股气息在腹中搅得翻腾,她口中心中,清心止疼咒一刻不断。


    段升见她如此,再也按捺不住,怒道:“怎么,你是看上他了?”


    他喃喃道:“你拿着尖刃,日日夜夜不断把我的心割得鲜血淋漓,我的心破了坏了,再也好不了了,”他忽然眼神变得格外凶狠,“既然如此,你也别想逃,咱们生生世世就这么纠缠下去吧。”


    她痛得几乎蜷缩起来,连骂他也失了力气,她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起来抵抗那股欲呕的痛,可时间一点一点过,她觉得力量也在一点一点被耗尽,整个人陷入迷蒙之中,她快撑不住了,迷迷蒙蒙之间,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待我恢复功力,定要叫这个邪魔好看!”


    随即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躺在床上。


    华九睁开眼,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又不同于先前的虚脱,竟然奇怪的有一种爽快之感。


    她稍稍运作真气,就发现原先体内经脉破断之处已修补好不少。


    这是怎么回事?睡了一觉,身体又补好了三分。


    她一动就惊醒了躺在她身边的段升,他忙凑过来,眼中血丝通红:“你醒啦。”


    她这才发现他们二人皆是除了外衣,只穿着中衣,华九发怒,以手作刃就劈了过去。


    手刚碰到他脖子,就被段升一把抓住,道:“师父身体虽已修复许多,但仍是有些虚亏,尚需养养,我知你恨我,要打要杀,且延两日也不迟。”


    华九怒道:“你这个无耻小人,你做了什么?”


    段升道:“你不必担心,这屋里只有一张床,所以我只能睡这里。”


    华九咬牙:“你到底知道多少?”


    段升笑笑:“我说出来,只怕你不信。”


    “当日我亲眼见到你死在碌子山顶,五内俱焚,一心只想着不能让你死在别人手上,要将你找回来。”


    华九翻了个白眼,倒不是可惜她死了,而是可惜她死在别人手上。


    “我段家近些年虽不行了,可曾经也是赫赫有名威风八面,无数修仙之人奉上珍宝,只为求段家家主一二之言。为的就是段家唯有家主可承袭的入幽功法。”


    “这入幽功法,便是施法之人可下九泉入森罗,寻找幽魂,我数次下到九泉去寻你,皆是未果。”


    华九瞪大眼睛,入幽功法之神通她确实听过,以前常有人说段家祖上乃冥府功曹转世,与那孟婆颇有些交情,转世历练时便少喝了几滴孟婆汤,带了些神通而来。


    段升此时带了一丝不快:“倒是那阎王并鬼差再见到我,如临大敌,说我是个什么邪物,不许我再去幽冥,我没寻到你,自然不肯依他。”


    “他们一急,便威胁于我,我告诉他们,如果这样,我就自戕,等我幽魂归入地府,再来好好找。”


    “谁知那鬼差竟吓得跪地叫我爷爷,我想,我定是个极了不得的邪物,”他一笑,“这倒也不错。”


    华九道:“你不必絮絮叨叨这么些,直说东西在哪里寻的便是。”


    段升道:“阎王答应我寻你生魂,助你复生,但必须找到众多珍宝。”


    他紧紧抓住华九的手,“这些年我上山下海,几乎行遍九州,终于快将东西找齐。”他叹了口气,“谁知那阎王竟是摆了我一道,早将你复生于世了。”


    华九听到这里,方放下心来,她可不想在这种大事上欠这个疯子人情。


    段升再次将蛟丝拿出来,放在她手心:“此物是我顺着古曲山脉,在一处深山里寻得。”


    古曲山脉她倒是知道在哪里,但山脉辽阔,长短三千里,山头无数,就这一句话,她上哪里找去?


    “具体位置是哪里?”


    她再问段升却*不说,只道:“那处危险,你如果要去,我与你同去,替你带路便是。”


    华九皱眉:“我才不要你跟我一起去。”


    段升便咬着牙道:“那我也不说,你自找去吧。”


    她再逼问他咬死果真不说,华九想了想,换了个问题。


    “你说看到了遍布三辰六甲符印的大肚子双耳壶,可是真的?”


    “若是假的,我也编不出这等详细,只是那附近有不少蛟龙守护,轻易无法靠近。”


    那地方既有大量泛有荧光之物,怕是与那肖似燕卿壶的东西有关,这其中具体有什么关联?燕卿壶难道也有真假之分?


    华九打定主意,等她出了这幻境,定要去一探究竟,如果弄明白了,这许多的谜团可能也都豁然开朗了。


    随后她又想起一事:“你说的生根,是什么?”


    说起这个,本来还噙了一丝笑意的段升立时又黑了脸。


    他给她吃的,是他用极寒冰莲与他的心头血培养出来的血魄,本来是复生她最重要的引子。


    她现在已然重生,但身子破败,段升便诱她吃下此物,欲助她修补身子。


    且血魄有冰莲的极寒之息,与元照星的火性生根天然相克。


    可没想到她宁愿痛晕过去,也不愿把那杂种的生根吐出来。


    见他一脸的别扭不愿说,她也不强问,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华九心满意足从床上下来,段升正要去扶。


    突然颈后一阵奇痒,他伸手一抓,却又疼得钻心。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华九,华九凉凉一笑:“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我刚才给你下毒了。”


    华九看着他脸色大变,心里头舒畅极了:“这毒是我给柳一语那个老贼特制的,今日先赏你了。”


    “别看现在你只觉一处痒,慢慢的全身都会痒,痒得难以忍受,不过你可别抓,一抓这痒可就变成了疼。”她狡黠眨眨眼,靠近他轻声道,“这疼可比你那什么刀子割心好不到哪里去。”


    她抚掌开心道:“整整三天,你好好享受享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感受吧。”


    段升呼吸粗重,他晓得她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对他从来都狠得下心。


    他半躺半卧着,这痒可比痛还叫人难受,偏偏又不能抓,抓一下钻心的疼。


    又痒又痛,肌肤似乎有无数细密的针在刺扎、在搔刮,又痒又痛的感觉如汹涌的潮水般一波波袭来。


    皮肤似乎变得极薄极透,随便一动都疼得入心入骨。


    段升身体不受控地微微战栗,眉头紧锁,面色发白。


    “啧啧,美人受罪,叫人怜惜啊。”华九口中这么说,脸上却喜笑颜开,一点也看不出怜惜的意思。


    她伸手在他手上一抓,好痛!段升脖颈处青筋暴起,嘴唇被咬得毫无血色。


    “你可不要动哦,一动就更疼了。”


    她笑道:“或者你现在告诉我那东西到底在古曲哪里,我就给你解药,解你的疼痛。”


    段升闭上眼,丝毫不为所动。


    华九冷笑:“论理,此毒遇上一点水还能更痛,”她眨眨眼,“你等着,我这就打桶水来给你试试。”


    华九对段升积攒了许久的恶气,终于有了出口。她高高兴兴走到后院,开开心心拎了一桶水,正要回到厢房。


    谁知在经过前院时,紧闭的大门再次“吱呀”一声打开。


    华九心头一紧,抬眼望去,顿时愣在原地。


    是他!林昨暮怎么会在这里?


    第68章 不…不要


    ◎窦师姐,你玩得好花◎


    立在那门口,身若青松,眉眼清冷的人,不是林昨暮又是谁?


    “大师兄?”


    她话音一落,从林昨暮身后就蹦出个人,辉煌华服已是土迹斑斑,破破烂烂。


    她眉头一皱:“霍师弟你怎么也来了?”


    霍川雷今日看见她,也算在暗黑绝望之中看见一个熟人,不可自控的很是激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哭诉:“窦师姐,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他指着外边:“那外头到处都是吓人的怪物,人面狗躯,身若八尺,牙似尖刀,我同大师兄双拳难敌四狗,只能边打边退,幸好发现了这处地方,不然我只怕是要死了。”


    他抓着华九哭得起劲,林昨暮却突然走上前来,拉开他的手,眼睛盯着华九一瞬不移:“我找了师妹好久。”


    华九干干一笑,脑中警铃大作,林昨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以为三个邪神,该是一人一处幻境,难道地府也开源节流,大兴节约,嫌一人造一处幻境太浪费气力,所以现在两个人一处幻境?


    可段升刚领着妖魔血洗了一遍太威派,他二人在此处相遇,正邪不两立,岂不是又要打得天翻地覆?


    段升这疯子虽死不足惜,可他死了,邪神就出世了。


    华九顿觉一个头两个大,万万不能叫他二人见面。


    她哪里能说这是阎王造出来,让我来睡服邪神的幻境。


    光是想想,都太邪恶了。


    她只好装傻:“我也是一睁眼就到了这里,不知怎么回事。”


    林昨暮神色平静,道:“在外面时,我发现此处幻境处处有如混沌初开之景,望远处巨浪滔天吞天沃日,未想其中还有这一间高门居所可暂避,真是心思精妙,手段高明,不知是哪位高人的手笔?如有机缘,我倒想见见。”


    华九晓他醉心高妙技艺,却暗暗心道:“你俩最好不见面,若见了,必然是你死了邪神活了,世间生灵涂炭,而阎王这个高人因邪神走脱,也要被天庭押着认罪。”


    华九思及此忙道:“师兄快随我这边来,我先来一步,这院中倒有几间房舍,先休息一番,再考虑破局之法也不迟。”


    华九在最前头带路,林昨暮跟在后头,最后的霍川雷看了眼被遗忘在原地的水桶,想了想,拎在手上跟了过来。


    段府后院有几间屋舍,便将他们带到距离段升最远的一间。


    进到屋里,霍川雷马上指了指手上的水桶:“窦师姐,你的水桶。”又问,“你拿这桶水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去给段升的毒添添劲,疼不死他。


    她一时竟想不起更好的解释,又看他奇怪,便又问:“你怎的来了?”不是说只拘了有三个邪神的神魂吗?怎么他也来了,总不能其实有四个,还有一个是霍川雷吧?


    华九眨巴眨巴眼,若再加上他,睡服什么的,是万万不能的。


    霍川雷惊魂稍定,也未在意她问的是你还是你们,挠了挠头:“一言难尽,我被审师兄抽进来的。”???审旦支把他抽进来?


    林昨暮道:“我本在帮着太威派清点尸首,谁知柳掌门忽然大叫,说是倒海镜发了邪性,神龙收不回来。”


    “众人便又去助柳掌门收服神龙,正碰上神龙发狂往我这里一撞,再睁眼便到了这里,又碰到了徐师弟。”


    霍川雷实在好奇,又问:“你这桶水到底是做什么的?”


    林昨暮也瞧着她,她只好匆匆道:“我口渴,用来解渴。”


    霍川雷看了看脚边的水桶,这桶可不算小,高宽皆有两三尺,如此满满一桶水……他顿时有些肃然起敬,窦玉罗这等豪饮,真真奔放爽朗。


    他早就觉得腹中饥渴得紧,见到了水,忍不住向她讨几口来喝。


    华九一愣,这水看着清澈,但是幻境之中的东西,谁知道能不能入口,她道:“我还没喝,这里头的水也不知能不能喝,我不过打了来,看着解解渴。”


    霍川雷好笑:“看着如何能解渴,只怕越看越渴呢。”


    他挽起袖子:“我今日吃得咸了,早渴得不行,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去。”说完,猛地往桶壁凑过去,伸舌舔了颗水珠,略感不足地眯了眯眼,“好甜。”


    林昨暮阻之不及,不由斥道:“胡闹,若有毒怎么办?”


    霍川雷笑道:“大师兄放心,我只吃了一滴,没妨碍,况且若叫我渴死还不如毒死呢。”


    林昨暮拿出一颗万源宗的清毒丸递与他,让他嚼着吃了这才作罢。


    华九也不多言其他,惦记着段升还在另一边的厢房,怕他出来闹出事,说了两句让他们好好休息,就要出去。


    林昨暮却开口道:“师妹这么着急,可是这里还有别人,你要去找他?”


    华九被他道破,脚步一顿,立刻回身笑道:“哪有什么别人,我刚才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半个影子也没看见。”


    林昨暮垂了垂眼睫,面上似是云淡风轻:“那师妹就是不愿意跟我待在一处了?”他紧抿着嘴唇,唇线绷得笔直,可见他心中并不如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意。


    “这是哪里话,”华九忙道,“我不过是怕打扰你们休息。”


    林昨暮点点头:“既如此,师妹还请来这边坐下,”他拍拍身边的凳子,对着华九道,“这幻境精妙古怪,想破了此境还得仔细计议。”


    华九正要说话,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打破东西的脆响。


    “不好!这里还有别人!”霍川雷一跃而起,提起刀就要冲出去。


    谁知华九比他还快:“你们刚刚苦战一场,又刚进来,尚不熟悉,还是我先出去探一探。”


    林昨暮也行至她身旁,道:“我与师妹一起去。”


    外头的动静定是段升见她久去不回闹出来的,她就怕林昨暮与段升见面,赶紧阻止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师兄衣衫见血,现在还要劳累,我实在是心疼不已。”


    她怕他不肯,又冷了脸道,“莫不是师兄觉得我功力拙劣,信不过我?”


    林昨暮实在是好哄,明明心中恨她数次扔下他,可又恨不了多久,只要她一句心疼,他那些情绪立刻烟消云散,冷硬的唇角也柔和地微微翘起:“师妹实力过人,是我多虑了。”


    他又语气温柔道:“师妹务必小心,若不慎有少许的损伤…”他顿了顿,双颊微红,继续道,“我也会心疼,我便再此等候师妹回来。”


    霍川雷立在一旁,莫名其妙得很,怎的他二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恩恩爱爱,琴瑟调和起来?倒显得他孤单寂寞冷了。


    华九尴尬笑笑应了,出了屋。


    林昨暮含笑坐在窗边,时不时往外看一眼。


    霍川雷独自缩在角落里,闷闷不乐眉头不伸。


    先被恶狗怪咬一通,再被一双鸳鸯刺激一番?果真世道艰难,受伤的总是他罢了。


    这头华九出了屋子,连跑几步,果然穿过月洞门,在另一头的房门口看到了正要往外走的段升。


    他疼得战栗,扶着边廊一步一步缓缓往前走,不慎踢翻了一个墙角的瓷罐。


    他看见华九,眼中的几点慌乱一下子褪去,又成了那副欠收拾的模样:“怎么?没找到水?”


    华九抓着他就往屋里走,他疼得冷汗淋淋却也不喊叫。


    她将他按在凳上,这才恶狠狠道:“你给我老实待在屋里,哪儿也别去!”


    段升想笑笑,只是一动,疼得他笑起来也像龇牙咧嘴:“你若陪着我,我自然哪儿也不想去。”


    华九气得往他身上一挠:“让你胡说八道,快说,那东西到底在古曲山脉的哪里?”


    段升面色发白,口中仍道:“你不必白费功夫了,我说过除非我同你一起去,我给你带路,不然我绝不会说。”


    华九想了想,道:“行,我去的时候定叫上你,你先说在哪里?”


    段升奇怪地看她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脸:“这话你也扯了来哄我,难道我脸上写了我是傻子吗?”


    华九气得站起,指着他大骂:“你就是个大傻子!”


    她原也不信什么阴司报应,直到遇到他,真是她的报应,阴魂不散地缠着她。


    段升笑道:“咱俩就这么折磨下去最好,谁也别好过,才最好呢。”


    气得华九满屋子转圈圈,这个天底下第一号又疯又傻的大傻子,若不是他体内有邪神,真想剐了他一遍又一遍。


    华九问不出来,又再次被他激怒,暴躁得只想疼死他好了。


    这一下想起自己水桶未拿,又想起林昨暮还在另一边等着她回去。


    若回去晚了被他们寻了过来可怎么好?


    段升看她神色不对,渐有些疑心:“你怎么着急不安的,刚才外头发生什么了?”


    华九一惊,忙道:“能有什么,转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又转了回来,”她赶紧转了话头,“不过是着急怎么才能出去,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


    段升倒不着急,他看了看房梁屋顶,道:“其实这里既是段府又不是段府。好几处与真正的段府不一样。”


    “是我刚练得入幽功时,去到地府寻亲,为我双亲所建,那时候我急愤攻心,好几处都出了错,而这里的段府,那几处错处一丝未改。”


    华九皱眉:“难道这里竟是幽冥地府?”她想到什么,骤然一惊,他既然说这里是为了双亲所建,那他们的魂魄岂不是就在这里?


    “那段家主和段夫人?”


    段生知道她的意思,神色落寞,嘲讽笑笑:“阎王爷慈悲,未让他们等待年限,就早早投生去了。”


    听他各种说法,他对地府颇为熟悉,不知是不是也知道该如何破除这幻境?


    自从看到林昨暮出现在这里那一刻起,她就想着要破除幻境了,毕竟在这里多待一刻,他二人见面打起来的可能性就多一点。


    反正她身体已修复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尚可另想办法,犯不着冒这样大的风险。


    她一时想入了神,回过神暗道一声不好,还得赶紧去林昨暮那边。


    “你可知如何破这幻境?”


    段升说了许多话,现在觉得嗓子也开始疼了,他□□起来:“你这药不错,我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痒不疼的,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满意,着急要出去?”


    他一字一字咬牙切齿,也不知是疼痛所致,还是怄气:“着急出去见那个小杂种?还是道貌岸然的什么师兄?”


    一句话又勾起华九怒气,就知道无法与他平心静气说上几句话:“你一辈子也别出去,做个活死人多好。”


    段升冷笑:“怎么,难道我现在不是吗?你把我的一切都剥夺了,然后你也要离开,我现在不正是个活死人吗?”


    她恶狠狠瞪着他,威胁道:“本想放你一马,你等着,你等着我把水桶拎过来,痛不死你。”


    她气冲冲走出门,想了想后折回去,道:“有本事你就别跑,在这等着我。”


    段升道:“任你如何,我自然在这等着你。”


    华九这才放了心,哀叹一声苦命,速速往林昨暮那边赶。


    这头一敲开门,林昨暮和霍川雷规规矩矩坐在房中。


    华九松了一口气,理解了世人常说的,还是乖孩子让人省心。


    林昨暮赶忙起身,上下打量她,见她全身干净,无一丝血迹,这才放心。


    霍川雷见她回来,笑道:“你可算回来了,不然大师兄脖子都伸长了。”


    林昨暮本以为自己隐藏得极好,那心底的情愫如深海之珠,秘而不宣。可在别人看来,实在是堂而皇之,显而易见。


    刹那间,他只觉耳尖滚烫,忙问:“师妹可有发现?”


    华九道:“那外头不过是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不必在意。”


    林昨暮点点头,也不疑有他,同她二人商量:“我方才细细想来,这幻境大有奇异之处,以这所房子为界,里外竟是两个世界。”


    霍川雷深有同感:“大师兄说的是,这府门外面,不见日头,到处都是形状可怖的恶犬,臭不可当,我刚看见时,还以为是自己死了下到了阿鼻地狱。”


    华九心道:“这倒没错,咱们如今正是在地狱里头呢。”


    霍川雷继续道:“倒是这府里,十分安静,没有恶犬,似是恶境中的一处世外桃源一般,”他摸摸下巴,“也不知是有什么机窍在其中,使得那些恶犬不敢靠近?”


    华九刚才同段升说话,猜到此处应是阎王借着地狱里的“段府”给他们营造出来的第二层幻境。


    林昨暮道:“幻者,乃虚幻无相,聚散无常,既然以府门院墙为界,泾渭分明,可见凝聚起里外两层境界的并非是同一股力量,如此一来,破局之处,应该就是府门院墙与外联结的某一处地方。”


    华九深以为然,果然不愧是他,机巧聪颖得很,很快就能找到突破之处。


    林昨暮见她二人都认可他刚才所言,便道:“既如此,咱们便沿着院墙一一探寻过去,必然可寻到机窍之处。”


    糟了,这是要一起出去?华九忙道:“我对这里比你们熟悉,要不还是我去,等我找到了再来通知你们。”


    林昨暮却不赞同了:“我与霍师弟堂堂男儿,怎可一而再地让你一人受累,”他悠然一笑,“你放心,我功力还过得去,必不会扯你后腿的。”


    怎么办?看着林昨暮就要走出去,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拦住他:“师兄留步。”


    林昨暮面露疑惑:“怎么了?”


    华九飞快道:“我先前认真查探了各处,隐隐觉得是一处火相幻境,正克了我的功法,我在这里头,十分的功法只使得出四五分。”


    “而你二人不同,这里古怪得很,破了此处,不知接下来又要面临什么危险?倒不如你二人好生多多休养,尽快恢复功力体力。横竖这院里也没有危险,我现在出出力,一会子出去了倒要仰赖你们。”


    她飞快说完,林昨暮也不知是信了没信,一双乌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半晌问:“只是因为这个?”


    华九晓他敏锐,顿觉嘴唇发干,心中叫苦,面上却不显:“自然是因为这个。”


    林昨暮想了想:“你信我,我定能护你安危。”


    这不是信不信的事,为防止他与段升相见,水火不容杀得眼红,引起更大的祸端。她坚定认为,把危险掐死在苗头是最好。


    她飞快几步走到霍川雷跟前,用掌一拍他后心:“霍师弟,你怎么说?”


    谁知此时霍川雷突然开始咳嗽起来,咳得脸色通红,眼泪汪汪,才一瞬,就闭了眼轰然倒下。


    华九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他,大惊:“霍师弟怎么晕过去了?”


    林昨暮快步过来,接过昏过去的霍川雷,将他放在靠椅上坐着。


    华九将手搭在霍川雷脉上,须臾道:“他有些轻微的毒症,怕是刚才那滴水没喝好,倒也没大事,一会子就好了。”


    她心疼手里只剩下一点点的神仙倒,抠抠索索地给霍川雷用了一点点的一点点,用不了两刻钟,他自然就醒来了。


    林昨暮于医道不通,但晓得她制药极好,医药同源,自然是信她的话的。


    他起身道:“看来这里的确不宜久待,我出去探探机窍,有劳师妹照看霍师弟。”


    ……


    “那也行吧,照看霍师弟也容易,无非是扒了他的衣裤,助他尽快散热。”


    她这话一出,已经走到门边的林昨暮脚步一停,转回身又走了回来,虚心求问:“不扒衣服不行么?”


    华九道:“这种热气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冲百会神庭,若耽搁了或脑涨流涎或神志混沌不省人事。”她说着伸手就去解霍川雷的裤腰带,还道,“师兄放心,我定会照顾好霍师弟。”


    林昨暮咬咬牙,拉住她的手。


    华九疑惑抬头,只听他道:“我来。”


    华九笑眯眯站起身:“果然师兄心系同门,我也不好跟你抢,那就有劳师兄在这里照看霍师弟,”她回身拎起水桶,“这水不好,我倒了去,顺便找找破局之法。”


    她拎着水桶,从院墙一路而过,经过一地时,微微顿住,粗粗看去此处与别的地方并无不同。


    可她眼尖,身为女子也爱花爱俏,在好看的物事上总比旁人多一份用心,这番倒叫她讨了巧,多看了几眼墙头上一朵暗色的开得正艳的花,只是盯着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似有重影。


    华九心头“咯噔”一下,似幻若真,重重叠叠,明明灭灭。


    她拎着水桶,魂儿也似飞了一般,穿过月洞门。


    人就是有区别的,林昨暮就会安安静静在屋里等着,而段升,永远也不在屋里。


    苍白无力的魔头段升,倚靠在墙边,抬头望着天上朦朦胧胧的日头出神,听到走路的声音方转过来:“太久了。”


    也不知他是说太久没在段府看太阳,还是抱怨她去得太久。


    他见华九面色有异,问:“我又没跑,你失魂落魄的是做什么?”


    华九白了他一眼,她也不知为何忽然看花有感,那一瞬的惘然若失,又想不明,摸不透。


    她不是个钻牛角尖的性子,只苦了半刻就丢到了脑后,抓过来段升,往他身上泼了一捧水。


    段升本来以为自己逐渐适应了身体的疼痛,谁知这凉水浇来,刹那间,他几乎感受到痛感若有实质,还在一层一层往上加。


    人可以忍受到哪一层?肌肤泛白,切肤之痛。


    他二人似将之前的场景翻了个个,华九在他耳边道:“在古曲哪里?你说出来,说出来我就给你解毒。”


    段升好半晌才道:“你恨我?”


    华九皱眉,思绪这么跳跃的吗?她都跟不上,这跟恨不恨的有什么关系?


    这家伙难道是被毒坏脑子了?


    段升艰难挤出一丝笑:“都说由爱生恨,你这般恨我,原来是爱惨了我。”


    啊啊啊啊!这个恶贼,是懂什么叫取死之道的!


    “爱你个大头鬼!”


    她口中骂着,犹不满足,又在他肩上一抓,段升疼得长睫轻颤。


    华九冷笑着,在他身上抓来挠去,让你发癫,让你恶心我。


    疼得段升指尖泛白,从喉咙里溢出压抑不住的轻哼:“不,不要……”


    就在这时,大门被猛地推开。


    一身风霜,满脸怒气的林昨暮站在门口。


    身后霍川雷探头探脑。


    见他二人挨得极近,那床上的男人衣衫不整,被水浸湿了紧紧贴在身上,露出了姣好的身材曲线,他面色泛红,在强忍着什么,时不时轻声呻、吟。


    霍川雷嘴巴大张,大到一只鸡蛋也塞不满:“窦师姐,你玩得好花。”


    第69章 修罗场


    ◎你既是有妇之夫,就该守夫德◎


    她每每与段升在一处,总是尴尬不已,比如上次在秘境里被柳媞看见,又比如现在…每每都像极了捉奸的不良现场。


    林昨暮看看床上隐忍的段升,越看越气得心口塞堵。


    她又骗他,说什么没有别人,说什么去找破局之法,其实是来这里跟段升做游戏?


    他回神过来,看着华九,冷笑道:“又多了一个?”除了那个表弟,又多了一个魔头?


    华九扶额:“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林昨暮几乎快把后槽牙咬烂,但也愿意听她一次解释:“那该是什么样?”


    华九想了想,问:“若我说我在折磨他,你可信?”


    林昨暮还没说话,段升哀哀出声:“师父……”话语未尽,尾调颤颤的,好似既承受不住,又多有不满,未尽之意尽在了各人脑中。


    华九一抖,x的,这个死变态,要不是他内里装着邪神,真想弄死他算了。


    他这声师父一出,霍川雷拼命点头,一连说了三个信:“今日是开了眼了,你好会玩,”他摸摸下巴,“原来师姐爱玩师徒禁忌。”他话说完,忽然想起什么,抬眼一看林昨暮眼底风雨欲来,顿时缩缩头闭了嘴。


    禁忌个屁的禁忌,华九刚要说话,谁料段升“噌”地站起来,抓住华九的手,对着林昨暮道:“你这人真是不解风情,坏我们的好事。”


    这话着实暧昧,好像坐实了他二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林昨暮被他一激,再也抑制不住杀气腾腾而起。


    华九被他一惊,差点被口水呛死,跳起来骂他胡诌。


    这一下段升也不乐意了:“我胡诌?你之前是跟谁同床共枕?”


    霍川雷倒吸一口凉气:“进,进展这么快?”他想起大家都道窦玉罗变化颇大,不由暗暗点头,这窦师姐如今真是变了,以前对大师兄一心一意的,谁能想到现在左拥右抱起来了,好生潇洒。


    华九指着段升:“之前是你给我下毒,将我毒昏了过去,现在我……”


    她话也没说完,就被段升抓住手指,他因强忍着全身蚀骨的疼痛而面庞发红,语调微颤,在旁人眼里耳里却成了另一回事。


    “你我之间这等私事,怎好同外人道。”


    看着他二人你来我往,内人外人的,林昨暮温和好看的眉眼比那极寒冰莲还要寒三分:“我听闻段宗主曾与华九真人拜过阴婚。”


    华九闻言大惊,段升先是看了眼华九,眸色墨黑,其中情意叫人难以分明,而后才看向林昨暮:“怎么了?与你何干?”


    林昨暮见段升仍对着窦玉罗眉目传情,声音如冰:“你既已是有妇之夫,就该守夫德。”


    段升哈一声笑出来:“我如何,就不劳你费心了。”而后凌空挥挥手,似要挥掉什么脏东西,拉着华九就要走:“这些正派人士酸儒腐臭,咱们离远些。”


    林昨暮再难忍,长剑出鞘,冷着脸就攻了过去。段升忍痛咬牙挡住他的攻势,好在林昨暮的目标并不是他。


    两人一攻一挡间,林昨暮瞅了个空子,将华九拽到身边,而后对段升冷道:“玉罗乃是我的未婚妻,日后你若再敢行此不知分寸之事,我必杀你!”


    段升毫不后退:“你眼盲心蠢,连人也不识,如何配得上她!”


    林昨暮道:“我与玉罗的订婚书禀过父母,表过天地,配不配得上,也不是你说了算。”


    “况且你这种魔头,人人得而诛之,离玉罗远着些!你无所谓了,莫要带累了她。”


    阎王许是觉得这里还不够热闹,还需再添一笔。


    此时元照星终于寻了过来,站在远处,一双星眸通红盯着华九。


    华九忽想起来,之前他就喊着要杀林昨暮,才出了那层幻境,不是说回到身体里了吗?怎么竟又到了这里?


    这里元照星要杀林昨暮,林昨暮说要杀段升,段升要杀她之心不死,她又不能真让这三个邪神杀来杀去。


    该天杀的,不是一人一处幻境吗?怎么还把人拢到一起,好方便让他们打杀起来吗?


    刚才她忙忙碌碌,东边跑一下,西边跑一下,左边安抚,右边威胁,竟全是无用功,最后还是相见了。


    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态势,华九在心中哀叹一声,“天要亡我。”


    元照星看了看华九,又目光寒凉看了看林昨暮和衣着凌乱的段升,慢慢走了过来:“姐姐。”


    华九干干一笑:“照星,你也在呀。”


    元照星微微垂眸,忽而一笑:“姐姐是看我长久没回屋,特来寻我的吗?”


    “回屋?”这话立刻触动了段升的敏感神经,他自晓得了元照星与华九共生根,这事就如一根刺鲠在他的喉间,怎么想怎么也不舒适。


    他既明了元照星对华九的心意,那么他想对她做什么,自然这小兔崽子也想对她做什么。


    他眼神狠厉瞪着元照星,因着华九也在这里,倒是没说什么。


    元照星甜甜笑着,好似没有丝毫的不快:“都怪我一时冲动,累得姐姐来寻我,幸而在这里遇着了。”


    他竟然没有不高兴?这完全不像他的正常反应。


    华九忽觉袖子被人一扯,抬头一看竟是霍川雷,他顶着三道吃人的目光,结结巴巴开口:“窦师姐,我,我刚才听见,外头好像有犬吠声。”


    几人瞬时脸色一变。林昨暮走到门边,打开一道缝,候了片刻,果然看到几只恶犬在院中来回行走。


    霍川雷跟在他身后看了一眼,想起方才外头漫山遍野的打不死的恶狗怪,不由打了个寒颤。


    恶犬已入院,接下来就会越来越多,这里头是待不得了,需得尽快破出幻境才行。


    林昨暮抽出宝剑,将华九拉到身后:“跟着我。”


    人少狗多,自然是聚集在一起,首尾相救才最安全。


    段升动一步如踩刀尖,他强力忍着,却见华九头也不回,自嘲笑笑,她待他还真是铁石心肠。


    华九听到外头粗重低沉的吠叫声越来越近,想是那些恶狗怪已嗅到了人味,朝此处聚拢过来。


    林昨暮踹开大门,一马当先杀了出去,霍川雷大喝一声,哆哆嗦嗦跟在其后。


    林昨暮手中宝剑乃是绝佳的宝物,砍那些恶狗如剁萝卜一般。


    一个人剁一根萝卜不难,剁两根萝卜也不难,可若有百根千根,却是难上加难。


    华九抬眼望去,满院子塞满了人面狗身的怪物,长长的钢牙露在外头,其上零落着些许的腐肉,恶臭扑鼻。


    元照星尝试着念了几串御兽灵咒,毫无作用。这些果然不是普通的妖兽,他戾气一起,跳下场直接拧断恶狗的脖子。


    唯有段升一步一顿地走过来:“这等形势,你还不替我解毒吗?”


    华九道:“这等形势了,你还不说在哪里吗?”


    段升不答,只是笑得叫她怪恶心的:“咱俩一起纠缠着渡黄泉也不错,总之,你永远都别想逃。”


    华九抬起脚,一脚把他踹下去:“你先去渡吧。”


    门槛里,只剩下华九,抱着胸,气定神闲地看着邪神大战恶狗怪。


    她不急了,自然就有人要急了。果然一刻钟后,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简直胡闹!”


    华九冷道:“窦玉罗这身子你还是收回去的好,不然这一个脑袋被你整得跟游历圣地一般,今日也来,明日也来的,什么时候都能到我脑子里说话了。”


    那声音气道:“我哪里是到你的脑子里了,不过是将声音传过来罢了。”


    华九道:“你不是说不偷看吗?怎么知道胡闹不胡闹的?”


    “邪神邪力波动如此之大,我怎会不知道出现了异动?”


    华九冷笑:“你变声糊弄我不是胡闹,用迷情药不是胡闹,将他们三个拢在一起不是胡闹,将恶犬送过来不是胡闹,”她叹了口*气,“你一会子烛龙筋,一会子阎王的,也不是胡闹,偏我就是胡闹了?”


    那声音顿了好一会子,霍川雷身上都多了两道伤,才又响起:“我还以为可以一直瞒下去。”


    华九道:“何必呢,我又上不了天,去不了玉帝老儿那告你,你何必瞒来瞒去的不嫌累。”


    烛龙筋怒道:“难道我怕你告我么?他们是私逃,不是我私放!你看看,为啥不叫你知道,你光知道胡咧咧,这四海八荒天上地下的,我的名声多叫你败坏了!”


    他看着眼前打作一团乱七八糟,心里头也烦得乱七八糟。


    邪神就是邪神,打架也不老实,那元照星打狗的石子,一半打恶狗,一半使劲地往林昨暮脚下扔去,直想摔他个头晕目眩。


    而林昨暮的剑气鼓胀,不离段升左右,剑气凌厉,疼得他愈加冷汗淋漓。


    段升却认准了元照星,那些烧恶狗的符咒十里有四五都落到了元照星身上。


    论起这一场打斗,这三个人可比狗狼狈多了。


    烛龙筋道:“你快叫他们停了。”


    华九道:“恶狗在前,怎么停?”


    烛龙筋不高兴:“他们又没咬你们,谁让你们动手的?”


    华九道:“这些恶狗骇人得很,我们不打它难道去亲它?”


    烛龙筋被她一句句顶回来,气得奈何:“孽徒!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你迟早要气死我才算完对不对?”


    华九仍不服气,却也只敢小声嘟囔:“既然是师徒,干嘛骗了我两世,我在前头不顾性命地冲,回过头来,却一句真话都没有。”


    烛龙筋却道:“我不说总是有我的理由,天机不能从我口中说出,只能靠你自己悟,自己想。世间种种,皆有因果,此乃天道正理,谁也无法违抗。”


    他问:“你身体恢复得如何?”


    华九努力调动真气一番:“好是好了一些,但终究有限。”


    烛龙筋看着三个邪神打得乱七八糟,本是想让华九与他们一个个飞速动情定情,好让她身体迅速修复,谁知事情却变成了这个不受控的样子。


    他叹道:“罢了,还是我太心急了。”达不到目的,他也不啰唆:“既如此,你们便出去吧。”


    华九顿觉一股劲风迎面,整个幻境剧烈震颤。


    这是要崩塌了,她看见前头那几人浑身带血,也不知是他们自己的还是恶狗的,面露焦急争先恐后向她跑来。


    这是要出去了,华九也不知怎的,脱口而出:“师父既是阎王,就请给窦玉罗下辈子投个好命格吧,换一个没有可怖妖物的地方……”


    猛地一阵飓风将她裹入其中,往后退去,凭他们怎么奔跑伸手,终也够不到。


    飓风之中,华九被颠得头脑昏乱,就在她差点要吐出来时,终落到了一处。


    她四处望去,天色已暗,暗暗的月色下,四周都是茂密的林木环绕,她欲起身,脚下一倾,发出“嘎吱”的声音。


    原来她竟落在一棵树上,夜风吹过,唯听见风声与树叶摇动的沙沙声响,宛如在低语。


    幸而此处再无迷雾,她感受到百里天枢阵遗留的气息,环顾四周,并未看到其他人,想来他们所落之地并不与她在一处,顿时长舒一口气,终于出来了。


    华九小心翼翼下了树,此刻尚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不敢掉以轻心。


    谁知脚刚要着地时,却踩到了一个绵软之物。


    她跳开一步,等了片刻并无反应,这才谨慎上前,拿着树枝将碎叶挑开。


    这一挑开,她立时愣在原地。


    竟是霍川雷?


    是他倒也罢了,怎的竟浑身赤条躺在地上?


    一个念头浮上脑海,莫不是死了?


    她忙上前探他鼻息,好在还有气。


    只是手掌之下的肌肤发凉,时间一长,怕也要冻死了。


    寒意也随之穿透她的衣物,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样可不行,修士没被妖兽杀死,反被冻死,那可太丢人了——


    霍川雷冻醒时,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亵裤,几乎赤裸裸躺在林子里。


    “你醒啦?”


    他闻声转头便看见蹲在一旁生火的华九。


    他难以置信地看看华九,再看看自己赤裸的身体,心下一凉,两臂抱紧自己,一动之下,身上覆着的树叶哗啦啦落在地上。


    冰冷的身躯抵不过更冰冷的心,他嘶哑开口:“师姐,我说过,我和你是没有结果的。”


    华九看他一眼,不知他又自己想到哪里去了,好笑道:“我也没想跟你有什么结果。”


    霍川雷听她之言,几乎要落泪:“所以你是馋我的身子,现在又不负责了?”


    他越想越生气,越说越崩溃:“自小我爹就给我定了亲,我是有未婚妻的!你怎么能,怎么能?”怎么能乘人之危!他跟姚妹妹情投意合,只待日后寻个好日子成婚,哪里想到世道无情,竟让他遇到了她!


    她在幻镜里玩弄段升,出来又玩弄他!


    自己生得英挺难得,竟让窦师姐生了邪念,真是可叹可气!


    华九摊摊手:“我不馋你的身子,我到这里时,你就已经是这般赤条条的模样了,我也没有多余的衣物,便找了点树叶替你遮盖一二,馋你身子的是谁我也不知。”


    “许是个鬼也说不好。”听华九这么一说,霍川雷不由一抖。


    他将信将疑,一阵寒风吹过,冻得他瑟瑟发抖,忍不住离火堆越来越近。


    华九也不生气,给他递过在火上烤着的一个兽样盖骨,里面是满满的热水。


    “喝点水吧,暖暖身子。”


    霍川雷接过水,咕咚咕咚两口下肚,顿觉暖和不少,正要谢她,却听她道:“方才我去找水时,发现了一条下山的路,明日天一亮,咱们下山,下了山咱们就各走各的。”


    “各走各的?”霍川雷惊问,“为什么?”


    华九用不言而喻的眼神看他,用手指了指他上下:“你我男女有别,你这样赤身裸体地跟着我,不太好吧?”


    霍川雷也知道不好,可是,“可是我赤身裸体的一个人也不好呀。”


    【作者有话说】


    霍川雷:呜呜~师姐好无情


    第70章 被诅咒的翡叶镇


    ◎记住了,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不能出声!◎


    第二日早晨,霍川雷穿着藤条做筋,树叶做盖的衣服,羞羞答答跟在华九身后。


    他这“衣服”十分透气,任凭叠了多少层,也只是勉强挂在身上,行动间摇摇欲坠,肌肤若隐若现。


    华九道:“咱们说好了各走各的,你为什么追着我?”


    霍川雷苦着个脸:“师姐行行好,我衣服没了,包裹也没了,武器钱财一概都不见了,这个样子我怎么回宗门?”


    华九道:“不是我不愿行好事,可我现在还有别的事,暂时不回宗门,银两我已经给了你一些,你再跟着我,实在彼此多有不便。”


    她从幻境里出来,手边也没有了乾坤袋,燕卿壶还在那袋子里头,她一要找袋子,二来还要去段升所说的古曲山脉探探。


    事不宜迟,哪里还有工夫回万源宗。


    霍川雷知道她为难,可自己也实在没办法,他指着前方的城门:“师姐,我不会一直赖着你,到前头那个镇子,请师姐代我买一套衣衫即可。”


    他难为情地低低头:“我现在这样,只怕还没说话,就会被他们当妖捉起来,说出去也太丢人了。”


    有些天真无邪的小妖,刚修炼成人形,不知世事人事,就敢赤裸着身体穿行闹事,常常被人间的修士捉住了取丹,也是可怜。


    霍川雷这样子,一旦穿村过镇的,的确极有可能被人当做是刚练成人形的小妖给捉起来。


    华九叹气:“那便到那里,我替你买套衣物,之后咱们就各自行路了。”


    霍川雷点头如捣蒜,又要谢她。


    华九忙道:“你不必谢我,快些找个地方歇会儿,一会子我来寻你。”


    霍川雷连忙点头,指着不远处的浅渠道:“我便在那里稍避,请师姐快去快来。”


    两人作别,霍川雷羞羞答答矮身蹲在浅渠中,华九独自走入镇内。


    此镇名为翡叶镇,城门高大威武,内里道路宽阔笔直,是个小有名气的繁华之处。


    可镇中景象却叫人颇觉奇怪。


    现在刚过午时不久,秋日暖阳,丹枫似火,这样的小镇本该店铺林立,车马如龙,热闹非凡。


    可她环顾看去,街边的商铺全关了,景象十分凋零,墙皮剥落檐角倾斜,原本挂着的招牌也长时无人管顾的模样,破破烂烂。


    华九走在街上,偶尔能稀稀落落见到一二行人,待她走近一看,均是骨瘦如柴的老者。


    她欲问路,却无人理会她,好像听不见看不见。状似走尸,偏又是活生生的人。


    华九绕了三条街,才找到一家织衣铺子,更奇怪的是,三条长街,这是唯一开着门的铺面。


    她在一侧墙边候了片刻,无人进出,手指幻出一点灵光掷到铺子里,半点动静也没有,里头应是没有妖魔。


    华九一想到光溜溜的霍川雷,心头不禁一叹,下一个城池不知还有多远,还是尽快替他买件衣服,就此分道最好。


    她走入店中,守在柜坊后头的老婆子老眼昏花,看不清,只道是有团影子入内来。


    朦朦胧胧间把自己吓了一大跳,慌乱时脚磕到柜坊边,又疼出几滴泪。看也未看清,就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耳边听到清脆如银铃的声音:“阿婆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诧异之下微微抬头,这才看清楚眼前是一个美貌姑娘,她一愣之下连忙摆摆手爬起来,收了异色:“无事无事,我看岔了,不曾惊着姑娘吧?”


    华九只做不见,笑道:“不曾。”


    老太太小声嘟囔:“怎的今日还真有人上门,真是怪了。”她声音极小,无奈华九耳力好,听了个清清楚楚。


    听话中之意,是有人事先预料到有人会到这里来?难道平日并没有人?


    这间店铺不大,衣服也不多,且多是粗麻衣衫,做工倒是细致。


    老太太盯着她瞧,仍有些瑟缩之意:“姑娘要买衣服?”


    华九点点头:“想替我兄弟买一身衣裳。”


    她大致说了霍川雷的身高体型,老太太摇摇头:“这外头却没有合适的。”


    衣架之上明明摆放了几套宽大的男装,就算不是十分合身,应当也可勉强上身。只是老婆子看也不看一眼,只说没有合适的。


    华九当她是不想做这生意,不好勉强,露出惋惜神色:“既如此,那我只好上别处再看看了。”她作势要走,谁知老太太却面露急色,一把拦住她:“且慢,你跟我去里屋,里屋有一套上好的衣裤,尺寸正好价格也不贵。”


    这样的小店面,通常主人家生意生活都在一处,前头做生意,晚间一关门就回到后头起居坐卧。


    就算老太常在里头做活,有合适的衣物,她为何不拿出来,非要带她这个陌生人去私隐坐卧的里屋做什么?


    华九方才掷出的灵息毫无声息,就表明这屋子里里外外都无妖魔才是。


    那么老太太要她去里屋又是为的什么?


    织衣铺并不大,仅仅前后两间屋舍相连,前头连着前街,后头挨着后巷。


    华九跟着老太走去后面的房间,屋中倒是整洁。果然炕沿上摆了几套衣物,男女皆有。


    华九眼神朝四周扫过,并未见有不对之处。


    老太太走过去拿过一套灰色衣裤:“合适的就只这一套了。”


    华九也不拘样式颜色,反正可以蔽体便行,当下便付了钱。


    老太太接过钱,这才露了几分笑意出来。


    华九见状不免疑惑起来,莫不是自己太谨慎了些,想得太多,其实老太太真的只是想赚钱?


    她买完衣服要往外走,谁知老太又是一拦,干干一笑:“姑娘从何而来,一个人吗?”


    华九心念微转,立即带了几分娇意,抱怨道:“阿婆,我和哥哥从外乡来,哥哥去找客栈了,我兄妹二人途经此地,是又累又饿的,想找个歇脚地也找不到,就连您这铺子,我也找了好久呢。”


    老太太道:“我正说看你眼生呢,方才吓我一跳,你既然寻不到住处,倒可以在我这里住上一晚。”


    她一个老婆子,走路颤颤巍巍,绝对的手无缚鸡之力,现在竟要留一个陌生人住在家里,全然不担心若她是坏人怎么办?


    是全然的心善还是另有目的?


    华九故意露出惊喜神色:“多谢阿婆,阿婆真是个大好人。”说到大好人时,老太太明显面色一僵。


    华九连连道谢后,又往外走:“既找到了住处,我得快些去告诉哥哥。”


    老太太又拽住她衣袖:“莫急莫急,你哥哥一个大男人,他找不到住处自然会来这里找你,若是你找他,他又找你的,反倒容易错过。”


    华九笑笑:“那阿婆的意思,是让我待在这里等哥哥?”


    老太太撇过眼不看她,口中道:“正是,你就安心在此,一会子你哥哥就来找你了。”


    几次三番,华九也瞧出来,这是不让她走。她一瞬便想起彼谷岭的代村长,不知此处是不是同彼谷岭中一般,也有个什么吃人的妖精作祟,不知它是不是同鼠妖一般,也有变异的蓝色内丹。


    这样一想,便是让她走,她还不愿走了。


    她装作欢天喜地,留下来与老太攀谈,老太也不管前头的铺面,与她相谈甚欢。


    只是二人越说越投缘,老太的反应却越发奇怪,虽是说话,却不看她眼睛,又总好似纠结犹豫的样子。


    直到华九说:“阿婆你真好,跟我奶奶一般,”她托着腮,回想起窦老太的一举一动,其实想不出一丝相似之处。


    老太听她这么说,竟是一愣,而后喃喃道:“是了,我竟忘了,你也是人家的孙女。”她忽然咬咬牙,想定了什么,竟道,“你已买了东西,就快些走吧,莫要在这里停留,快走快走。”


    华九奇怪:“这是怎么说的?婆婆不是说留我住一晚吗?”


    老太神色冷硬,再没有一点笑意:“你看看我这地方,不过一两筵之地,哪里容得下你,快走!”


    华九不依,她露出些女儿娇态,“我跋山涉水的行了好几十里路了,如今实在是走不动啦。”


    老太太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做个好人,见她如孙女一般的年纪,娇憨可怜,定是没受过苦楚的,不禁叹了口气:“你若是饿了,我给你拿两个馒头,你在这里吃了略歇歇脚,就赶紧走。”


    华九想了想,灿笑如花,甜声道:“谢谢阿婆,阿婆是好人,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俞,你称我俞婆便是,”俞婆拿过来两个馒头一碗水,馒头微微发黄,“现在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莫嫌弃。”


    华九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又喝了口水,依旧是一副单纯模样:“俞婆婆,这里是怎么了?我是听人说起翡叶镇热闹得不得了,这才跟哥哥一同过来游玩的呢。”


    俞婆冷了脸:“现在到处不太平,可不好瞎走,跟你胡说的人合该打嘴,听我的,你吃了就赶快走。”


    华九又咬了一口馒头:“难不成这里有妖怪我不怕的,我哥哥是修士,很厉害的,最会捉妖啦。”


    谁知她这话一出,吓得俞婆要捂她的嘴:“可不敢胡说!”


    瞧她一派天真,晓得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淘气,要同她说明白了,她才晓得其中厉害。


    俞婆叹了口气,在华九对面坐下,低声道:“这翡叶镇以前的确赫赫扬扬,热闹非凡,可这两年接连出了几件怪事,能走的都走了,晓得的人也不敢再来了,只留下我们这种老婆子,行将就木的人,还在这里。”


    “两年前二月初十,先是镇上黄员外一家悄无声息地全死了,官府去瞧了,说是全身无一处伤口,不是被打死的。接下来又验了尸,可也不是中毒死的,前前后后查了几个月,竟没人知道那十几口人是怎么死的。”


    “这几个月里,每到初十日翡叶镇就接二连三的死人,到后来不光是死原本就在镇里的人,就连过路的行商也有暴死的。”


    华九问:“难道每个人的死状都跟黄员外一模一样?”


    俞婆一愣,想了想道:“那倒也不是,有的一样,有的不一样。”


    华九追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俞婆皱皱眉,奇道:“你个小丫头又不是衙门的人,又不是修士神仙,竟一味问来问去的也不怕。”


    华九笑得甜甜,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我哥哥是修士,很厉害的,他会护着我,我便不怕。”


    俞婆被她也勾出一分笑,而后想起那些糟心的传闻,又收了笑:“死人越来越多,什么奇怪样子都有,有少胳膊缺腿的,也有黑了眼圈脱力而死的,太多了……”


    华九吃馒头吃得香甜:“镇上没请过修士么?”


    俞婆道:“哪能没请啊,前前后后请过数十个,都说除了鬼除了祟的,可再到下月,依旧死人,并不见好转。”


    华九再问:“可请过太威派?”


    “我们这里距离太威派近,自然是去过的,花了好多金子,听说来了个极厉害的神仙,谁知当晚就死在了县衙里,”俞婆声音越发低了,“蹊跷得很,连县太爷也一并死了,死状就跟黄员外一样,瞧不出死因。”


    华九皱眉,太威派的人和县太爷一并死在了县衙里?一般县衙之中都有高人所绘制的天罡八卦阵,寻常小妖小鬼是无法靠近的。


    更何况太威派的人再脓包,也不至于悄无声息就被妖魔杀了。


    纵是杀,也得有痕迹,没有痕迹到底是怎么死的?


    “也是初十?尸体一点点奇怪之处也没有吗?”


    “可是呢,正是初十,都说那道长跟睡着了一般,可就是没有气息。”


    俞婆声音压得极低:“我娘家侄子原在县衙里帮忙,半年前也这么死了,我倒是见过一次,他眼里有团蓝火,一会子就熄了。老头子说我是老眼昏花看错了,不许我同人说。”俞婆再回想,也觉拿不准,“许真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准。”


    蓝火?华九抓着馒头的手一松,险些要掉了。


    俞婆见她惊愣,以为是吓坏了,叹道:“总之死人是越来越多,如今朝廷也不管这里,大家都说这是上天在翡叶镇降下了诅咒。”


    诅咒?“翡叶镇以前可曾出过什么惊天动地之事以致天地降下诅咒?”


    俞婆摇头:“这倒未曾听说,总之这里谁也不敢待,能走的都走了,你吃完了也赶快走吧。”


    华九还想再问,俞婆却不肯再说,只一个劲地催她。


    正在此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华九与老太皆回过头看去。


    她终于知道刚才俞婆为什么会吓一跳了。那门口正对着日头,房檐又低矮前伸了些,这就使得进来的人就像整个挡住了门口的光,如一团黑乎乎的影子飘进来。


    这回进来的是个老头,老头进来一看见华九,也是吓一跳:“你是谁?老太婆,怎么有生人?”


    华九道:“开店纳客,有生人方是常理。”


    谁知老头子面色大变,拖过俞婆到外头,小声嘀咕起来。


    他不知华九如今耳力极好,听得一清二楚。


    “怎的真有生人来了?”


    俞婆道:“我先时也是吓一跳,她是自己走进来的,好多日子没有人来了,今日初十却来了人,当真是巧了。”


    老头声音带了丝喜意:“说初十轮到咱们这,就真的来了个替死的,可见阿喃真真在保佑咱俩呢。”


    俞婆却道:“老头子,放她走吧。”


    老头不肯,直跌脚冲老太低声嚷起来:“你这糊涂老太婆,要是不吃她,就必吃你我!那些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肚皮了,哪里肯放过。”


    俞婆道:“老婆子我活了六十几年,早活够了。它们若不嫌我这把老骨头嚼起来硌牙,便给它们吃了解脱。咱们这一辈子没做过坏事,人家好端端水灵灵的姑娘,也有父母亲人,我怎么忍心。”


    说到此处,她有些哽咽:“镇子里早就全是鬼,没几个人啦,咱们行尸一般的日子有什么意趣,还不如早些去阴曹与阿喃相会。”


    老头沉默半晌,最终重重叹了口气,而后快步走进屋里,一个劲地推华九:“快点走快点走,离了这死地,你我皆平安。”


    “哎……”华九不肯走,谁知老头劲大,推得她一踉跄,“快走!”


    华九仓促间只来得及在桌上放了几个铜板,就踉踉跄跄被推出了店门。


    临出门了,俞婆把另一个馒头往她怀里一塞,老头子“啪”地把门关上。


    这里闹了一番,可左左右右一个探头来看的也没有。


    华九摸了摸怀里的馒头,行吧,衣服买到了,肚子也填饱了,另一个就带回去给霍川雷。然后再回来会会躲在暗处见不得人的鬼祟。


    她出来不多时,天色渐渐转暗。


    华九细细思索俞婆方才所说之言,死掉的人眼睛里有蓝火。


    原来只在变异的妖兽内丹之中发现奇怪的蓝色荧光,或者被变异妖兽杀害的人或动物的伤口里也偶尔会有这种东西。


    然后是段升说古曲山脉之中某一处也有大量泛着蓝光之物。


    可人身上怎么也会有这种东西?


    寒风吹起路上风沙,她前后一看,短短一刻钟,这路上竟是只有她一个人了。


    越走寒风越紧,仿佛蕴含着无线的潮湿和腐朽,吹得她的衣服猎猎作响,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在身上放肆摸索。


    华九素日是个杀妖杀鬼,肆意不怕的,此刻也不知怎的有些心底生凉。


    她飞快往城门走去,刚走到城门处,忽而心头一动,是朱厌泪起了反应。


    元照星在这附近?当初他神分两处,一处就在乾坤袋里,他应当是知道乾坤袋所在的。


    华九几乎要跑起来,来到城外,她往刚才与霍川雷约好的地方走去。


    城外这处地方,地势平缓,没什么高山密林。霍川雷害臊,非寻了一处浅沟藏起来。


    可此时浅沟里空空荡荡,哪有人影。


    去哪儿了?他穿着树叶子衣服,臊得不行,应该不会走远才对。


    华九将此处前后几里都找遍了,也未找到他的身影,这倒是怪了,到处也没有打斗的迹象,可知他是自愿走掉的。


    华九心感奇怪,倒并不着急,毕竟霍川雷一个大小伙子,修为也不低,他既然是自愿走的,许是碰到了熟人。


    这更好了,她拿着软纸仔细包好馒头放入怀中,开心拍拍胸脯,这一个馒头就可以独享了。


    她立刻返回翡叶镇,先去找元照星。


    有了朱厌泪的相助,找到元照星并非难事。


    只是这翡叶镇古怪阴沉得很,明明才申时,已不见天日,墨云翻滚不息,城中人烟稀少破败不堪,倒真有些被上天厌弃,降下诅咒的意思。


    现在大街上处处封门闭户,似乎这处世界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空荡荡孤寂破败的环境,加上刚才那个恐怖的故事,若是个胆小的人,现在绝对拔腿就跑。


    好在她胆子不算太小,绕过几条街,终于距离元照星越来越近,最终停留在一处。


    她杏目圆瞪,着实是吃惊不小,只因此处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奇了怪了,莫非是跟彼谷岭的老鼠精一般,在地下?


    华九凝住真气欲往地下探去,不行,与彼谷岭软湿泥地不同,这里石砖土块深厚,真气根本探入不了。


    她想再用别的方法,可忽然一阵冷风吹来,黏黏腻腻地拂过周身。她忽然觉得背心一凉,敏锐地感受到身后有道窥视的目光,转过头去,四周空空荡荡什么也没看见。


    细细思量了片刻,她转身便往来时路走。


    身后那道窥视的目光如影随形,愈发强烈。


    她回头再要出城,却发现城门已关。绕来绕去十数里,近一个时辰,愣是除了她,一个活人也未见着。


    别说活人了,就连活的鸡鸭鹅也没见到一只。这里似乎真的被诅咒萦绕,被死气笼罩,地上没有行路的活口,空中也没有来去的飞鸟。


    城墙建得极高,其壁不知刷了什么材料,光滑似冰,坚硬如铁,根本无法攀爬。


    这是把她困在城里了。


    华九本只想尽快找到燕卿壶,去古曲山脉探一探,不想在此多生事端,谁知人不找他,他却偏找来,真是当她软弱好欺了。


    墨云低垂,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整座小镇拢入其间。天气陡然转冷,深秋的季节,一眨眼天空已飘下鹅毛大雪。


    华九衣着单薄,清晰地感受到扑面寒意,仿若有无数细密的针在轻刺,在这样的天气中,生扛一个晚上,到了明早便是一个冰团。


    她毫不停留往先前的织衣店跑去。


    织衣店亦是大门紧闭,华九拍门高声:“阿婆,阿婆开开门。”


    她拍了许久,里头毫无动静,外头的雪却越来越大,偶尔还有冰团子往下砸。


    华九哀声可怜:“阿婆,我出不去了,外头下雪了,我好冷,求求阿婆慈悲,容留我一夜。”


    可无论她拍了多久,求了多久,里头一丝动静也无。


    要在平日,她要么踢门而入,要么上别处踢门而入。可是今日,她竟老老实实坐在台阶之上,抽抽噎噎。


    直到她哭也哭不动了,整个人冻僵在那里,睫毛上也落满了雪,整个人远远瞧来,已成了个雪人儿。


    这时,身后的门,稍稍开了一道缝。


    老太太探出头来,见她这般,忙走出来替她拍雪,边拍边道:“可怜见的,你快跟我进来暖暖。”


    华九勉强把腿动一动,好半天才摇摇晃晃站起身,俞婆扶她一把,她二人步履蹒跚缓缓走进屋内。


    俞婆递过一碗热水,华九哆哆嗦嗦接过来,她嘴唇冻得青紫,好几次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一点点热水下肚,暖了唇暖了喉,这才能发出声音:“多谢婆婆。”


    俞婆问:“你怎么没出去?”


    华九一滴泪几乎要落下来:“婆婆,我哥哥不见了,我以为哥哥还在城中,便返回来找他,谁知我未找到哥哥,自己也出不去了。”


    俞婆叹道:“可是不巧了,今日正好初十,什么奇怪的事都能发生,寻常哪有人敢在今日来翡叶镇,偏你们两个愣头青,什么也不知道就敢瞎闯。”


    她深深叹了口气,又见华九面露惶然,心有戚戚,忙安慰道:“好在只要过了今晚,明日便没事了,你今晚在我这里安静待一晚,千万别出声,待明日再去寻你哥哥吧。”


    华九自然千恩万谢,又拿出一颗金豆子递给俞婆,俞婆不收,直说太贵重了。


    华九道:“婆婆救我性命,不知如何可表谢意,我就这些身外之物,婆婆千万不要嫌弃。”她不由分说塞进俞婆手里,又道,“此物我娘送去万源宗请神仙加持过的,婆婆拿着也能保平安。”


    那金豆子上有她布下的阵法,寻常厉鬼是突破不了的。


    听着平安二字,俞婆这才笑着收下,然后领着她去到后头的罩房。


    “你千万别出声,万一吵醒了老头子,他是肯定要赶你走的。”


    华九连连点头。


    俞婆安顿好她,出门之际,又回过头叮嘱:“记住了,不管发生什么,一定不能出声!”


    【作者有话说】


    我要改个文名,叫三界邪神爱上我,封面也改一个,嘿嘿嘿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