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畅快做一回自己已是满足◎
仍留在冰天雪地里的华九心中一叹,自己真是枉担了妖女之名。
她转而看向虚空,她自诩是阵法一脉里头的好手,见极妙之阵心头喜然,既已入了此间,难寻出路,倒不如舍了命,不再遮着掩着,不再心存顾忌,便使出浑身解数,以阵搏阵,纵是死了也畅快。
况且这里不比外头,这里是最灵性的所在,她可在一定程度上,不受这具躯体的禁锢,用上七八分的神魂之力与它斗上一斗。
华九舞袖作风,扬起地上的雪花,雪花由水凝成,片片相连亦可结成冰墙。她不会幻术,却会这细致功夫。幼时一贯的调皮爱闹,不想如今却能救命。
不多时便在周身凝结出了一片冰墙,趁着这时候,她掌心凝气,指尖结印。此乃华九最最有名的虚空结阵之术,对分寸火候要求极高。不同于传统的,需要法器、灵符来布阵,华九此着乃是凭着自身的神魂,虚索九天玄灵之气进行结阵。
九天玄灵之阵刚刚结成,冰墙轰然碎裂。
化作利刃的风最是难敌,它不比火阵自有水来克,土阵自有木来抑,轻灵来去的风并没有相克之物,眼见着数道齐发的利刃就要悉数割破她的面颊、脖颈、手脚,肌肤已感生疼,待要再凝冰墙,已是不及。
好在这时,九天之气顺着玄灵阵法猛然灌进华九体内,干涩的经脉被天地灵气陡然充溢,在她遍体周身形成一道玄灵之光。
风刃撞上玄光,竟丝毫不能再进,反被弹飞出去,嘎吱呦吱响作一片。
华九此时通身的灵气,奇迹般竟让她似乎能连接到这处空间的喜怒。空间得意洋洋的傲慢霎时转为惊怒,一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无聊至极逗弄的玩意,竟然敢反抗。
万物有灵,诚不欺我。
华九冷笑,掌心贴地,道:“谁是刀俎谁是鱼肉,尚未可知,何必笑得这么早。”一语完,真气引雷,一道巨大的银龙将这虚幻的苍穹撕裂,而后以一种毁天灭地的气势轰然劈下。闪电粗壮如龙,宛如开天辟地的神之利刃,狠狠斩向那七座高峰。
顿时火光冲天,泥石四溅。
这才是华九的实力,她被困在窦玉罗的躯体里久了,今日终于又找回自己曾经的模样。
浮屠塔并非人力造成,乃是俱天精地宝自然形成,这许多年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了灵觉,便自认为神。
进来的人,凭它喜好,逗弄够了,偶尔心情好便放出去,只是它到底离不了此处,天长日久的,无趣至极,大多数时候它都心情不好,把人碾碎了留下来。
漫长岁月中,纵有人想破阵,也只是寻找各处机窍,哪有人敢攻击神,她怎么敢?!
华九瞬时感受到空间的怒气暴增。
风在地上卷起一个小漩涡,很快,像被注入了无尽的力量,力量不断增强,发出恐怖的呼啸声。小漩涡转眼间变成了巨大的风柱,似与天顶相接。
风柱呼啸着冲着华九袭来,那声音如同千万个恶魔同时尖叫,所到之处,蔽天遮地,空气都仿佛被它抽干,华九霎时感到窒息般的压迫感,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风柱将至,她身上已然被割出了数道破口,只要再一刻,她必然被吸到风柱之中,绞个粉碎。
耳边仿若能听见狞笑:“尔等蝼蚁之躯,妄敢与神明相争。”
就在华九觉得自己将要被挤压得气尽窒息而亡之时,她艰难举起右手,将手指放在唇边,用力一咬。
鲜血流出,她往额上轻点,这才借生血之力聚拢神思。原来此阵力着两处,不仅威力巨大,还让人神思发散不能反应,呆呆滞滞受它宰割。
华九以血做引,咬牙相抗,在地上匆匆画了两笔。
布阵这事,不管是有实物的无实物的,追根究底最讲究的,还是一个准字。有物的,物要放得准,阵印大小尺寸,包括形状都得一丝不差,若错了那么一点,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同理,这无物的要求就要更高一层,为什么当世大能这么多,可虚空结阵的却是寥寥,正因为越是无形的东西越难扣住一个准字。
华九桃李年华却可虚空布阵,远胜了绝大部分修士,其天赋超然,更是遭人嫉恨无数。
大阵将成,谁知脚下忽起邪风。此间只她一人,无人护阵,华九受到侵扰,虽极力稳住,仍力有不逮不自主往旁边一倒,手中最后一笔画却画歪了。
风柱就在眼前,她也顾不得许多,口中念道:“黄龙跃镜,朱雀吐火,听我之令,现!”
瞬间一条黄龙与一只火凤从天而下。黄龙吞吐之间便竖起一堵土墙,凭那风柱如何猛烈,也半晌不得寸进。
火凤尖锐的一声清鸣,仿若能穿透云层,震动天地。果然随着清鸣声,点点流星火坠落。
此火乃是神火,可灼烧万物,纵是连绵大山,白雪皑皑,仍被烧光了雪层植被,只留下光秃秃的几个山头。
如同人被扒光了衣物,突如其来就光了腚。
这也怪华九刚才画歪的一笔,本来该烧及肺腑要害,将那几座山头至少烧去一半,谁知歪了一点,威力顿减,只堪堪烧掉了蔽体之物。
空间虽不是人,但它已生灵觉,既认自身为神,当然也要穿衣,更要尊严的,如今这般猝不及防的光了屁股,哪里接受得了,他自觉是受了极大极大的羞辱。
“啊啊啊!!!!!”它竟猛地发出尖叫,“你羞辱我,我要杀了你!!”空间整个震颤起来,又是羞又是恼,怒火冲天,誓要将华九杀死,还要挫了骨扬了灰,方可泄愤。
“……我真不是故意的。”
空间处于暴怒之中不肯听,满天满地的雪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所操控,迅速堆积到华九眼前那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越堆越多,越堆越厚,层层叠叠,其庞大深厚,望不到头,最后仿佛连穹顶都能撑破。
华九仰着头,望着那片似无尽深厚的积雪,她素来是个自信之人,活得朝气肆意,就连死在碌子山顶时,也未有过灰心丧气,只是唾骂那群人以多欺少,数十个打她一人,算什么英雄。
只是今日,她望着高高的山峰雪白一片,感受到高高在上的神与人之间,好像真的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在此间虽可不受躯体的禁锢,但神魂之力亦有尽头。可神力却似无穷无尽,它轻而易举可造出雪崩之势,这万千的积雪崩塌下来,她能如何求得生机?
她静静站在那里,脑海中飞速思索着,汗珠从额际滑落。
天道使然,必死则生,任何看似毫无希望的绝境,总会有一处破局之点。可眼望山高路远,绵延百千里,破局的点究竟在哪里?
终于,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起,堆积如山的积雪猛地开始崩塌,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巨兽,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山下冲了下来。所到之处,一切都被掩埋在了厚厚的积雪之下。
这就是神的力量,万物皆可摧毁,在最强大的力量之下,没有人可以逃脱。
华九忽然动了起来,空间若有实相,此时必会冷笑一声,骂她找死。这样大的雪暴,她不躲不避,反倒直面闯来,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
它自命为神,不屑玩弄幻象唬人那一套,所有茫茫的奔腾的积雪都是真的。
华九向前冲去,甩出锁魂鞭,念出一道真言,锁魂鞭上白光一闪,冒出一个妖物的头。
华九干脆利落命令道:“让时间慢下来。”
这是她曾捉到的一只九命猫妖,猫妖性情狡诈,害人无数,最拿手的就是凝时瞳术,一双妖瞳可在一定范围内影响时光流动,使其变得相对缓慢。
猫妖娇声:“好些日子不见,你倒换了个模样,难得放我出来透透气,也不说叙叙旧,真是叫我伤心。”
华九冷道:“你看不见这是什么形势?”
猫妖倒笑起来:“当然看见了,真真痛快,你也有这一天,你我生死之敌,我日日盼着你快死,你若死了我还要放炮仗呢。”
华九冷笑,捏了捏鞭中关窍处,猫妖魂魄生疼:“我这种小气性子怎肯独死,要魂消湮灭也要与你一起。”
猫妖大惊,心中本就惧怕华九这冷面心硬的,生怕她真一个不管不顾,捏爆它的魂。
可怜自己被她拿捏,猫妖不敢再耽搁,立刻使出凝时瞳术,马上那奔腾咆哮而下的雪暴缓了下来。
锁魂鞭攀住上方一块大石,华九身姿矫健,一跃而上。以长鞭做绳,攀着石头,大树往上跃去。耳旁风声隐隐,颗颗雪花如石弹一般,太过密集,避也避不开,打到身上疼痛难忍。明日若还有命,必然浑身上下青紫一片。
她身姿灵巧,稍稍绕远,些微避开了最开始的雪流,只是后面铺天盖地汹涌却躲避不开的,她心下明白,再不耽搁,迅速爬上一座矮峰。
这空间虽神力不尽不绝的,但总有一条,他神思虽灵,躯壳却笨,攻击起来威力巨大,却失于灵巧变通。
它眼见着华九在它身上跳来跳去,犹如那在灵株上窜来窜去的虫子,心中着急不已,恨不能生出手脚来,把她扒拉下去,偏偏又不能,又是生气又是着急的。
华九跃进一个山洞之中,只见此处风景有异,外头积雪皑皑,冰天雪地的,这里头倒别有洞天,寒气全无暖意融融。
山洞里头有几处石块,规规整整,石块再往里看去,赫然是一片小水塘。水塘之中,竖立着一朵莹白之花,微微颤颤,好不喜人,比之寒玉还要莹白通透三分,微风拂来,芬芳馥郁。
山体微微颤抖,华九能准确的感受到空间的情绪,傲慢不再,暴怒之中渗出点点恐惧。她微微一笑,双足一蹬,飞过去就将那朵花摘下捏在手中。
便在这一瞬,外头传来声闷如雷的巨响,整个山体也开始震颤,不再是微微地,而是声势浩大,地动山摇。
不仅仅是雪,大片大片的岩石和泥土都开始疯狂崩落,整个山、甚至是整个空间似乎突然失去支撑,以一种难以阻挡的态势崩塌而下。
整个空间毁了,尘土如巨大的云雾腾空而起,整个天地都陷入一场灰蒙蒙的混沌。
华九立在其中,手中的玉堂霜发出淡淡的光芒,旁边亦有一幅幻化出来的昆仑雪山图。她轻声道:“果然没错,这天地都是由你幻化而成。”
玉堂霜听闻抖了一抖。
华九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此处会跟窦、元两家的昆仑雪山图一模一样,灵气成精,虽然古书中也曾有过记载,但这无形之物成精实在是玄之又玄。
待后来她发现雪山虽是幻境,但也有实在的山石积雪的,必然有实物之身,方可幻出有实物之物,如此一来,就不可能仅是一抹灵气了。
其症结依旧在昆仑雪山图,当日所见之景,只有两人两物,窦、元两家的先祖已然作古,两株玉堂霜却都不见踪影,不想却在此处寻到了一株,这是窦家的还是元家的?抑或世间唯有两株之说是个彻底的谎言,明明还有第三株?那有没有第三人?
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充满灵性的空间崩塌,混沌清明过后,躯体上的重负重又回归,华九顿觉筋疲力尽,天旋地转,她微微一笑,能畅快做一回自己已是满足。
而后双腿一屈,软软倒下,眼睛半阖半闭之间,看到远处有人跑过来,她想再看清些,却魂力耗尽,实在支撑不住。
第52章 三缸醋
◎什么叫都是自己人?◎
待到睁眼醒来,华九发现自己躺在一处空地之中,身下垫着软垫,身上盖着衣袍。
她转眼再看,四周暗沉沉的,只有段升安静坐在一旁,默默拨弄着眼前的火堆,跳动的火苗映照在他的面庞之上,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少了平日里的几分悖然疏狂,这般看来倒是清俊极了。
华九撇撇嘴,叹气,竟又落在他手里。想要坐起,一动却浑身疼痛。
段升听见动静看过来,看着她却不知在想什么,须臾冷冷道:“师父真是好本事。”素有传言柳一语这秘境看得比他最爱的小妾还重些,谁知第一回刚开放给外头,就被毁了一层,不知他得了消息没有?若晓得了,可不得哭死过去。
华九一只手背在身后,悄悄往腰后的香袋一探,确认玉堂霜仍在袋中,这才放下心来:“你怎么来了?”她本意不过是想问段升怎么也来了浮屠塔,他中了毒,要么灰溜溜跑出去,要么跟柳媞你侬我侬,求柳媞救他,偏两者都不是,反而跑到这九死一生之地来做什么?
段升闻言一愣,状似不在意般问:“师父以为来的会是谁?”若是他一双眼不紧紧地盯着她,便让人相信他不在意了。
华九道:“凭是谁,总也想不到是你。”
段升脸色不舒,更冷了两分:“所以师父是想那林昨暮过来?还是元照星?”不待华九说话,他又冷笑道,“原来你不愿承认身份,是因今日选择良多,打定主意要抛却过往了?”
听他提起林昨暮、元照星,华九也冷了脸:“不与你相干。”也是她不谨慎,露了痕迹,让他将她查得分明。
段升听她一句,不与你相干,顿时心头火起,走过去抓住她的手摁在地上,靠得极近,沉声道:“你上辈子手上沾满了段家一家的冤血,这仇凭几辈子咱们也没完。”
华九想甩开,怎奈无力得很,一动还疼得紧,只能喊:“放开我,”若不是被他摁着,华九能蹦起来,“我都说了我不是你的什么师父,你还非得往我头上扣,你这个人指定是有点什么大病!”
段升眼神阴沉:“我对你了解颇深,怎会认错!”他咬牙,“我们今后山长水远,终有分明那一日。”
华九心中嫌弃,谁愿意与这么个疯子山长水远的。
脚底下传来阵阵巨响,震得他们亦是一颤。
段升想起什么,勾起一抹恶劣的笑意:“我倒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我进来时,看见梁王府的木头桩子和元家那个小崽子在我前头也进来了,现今已过去了一个时辰,不知是不是死在了哪处?”
他命人查了华九如今的身份,时间紧,所获内情不多,只听说窦玉罗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弟元照星,还有个未婚夫林昨暮,此二人都可算得上出类拔萃之才。
他本不是个嫉贤妒能的,可现在对这两人怎么看都觉得碍眼得很。
华九闻言面色一僵,那两邪神若死了,她之后如何修补身体?如何报仇?如何完成师父嘱托?这种种的心思都要熄了。
可转念一想,如果他俩真的死了,邪神复生,天下大乱,岂会这样平静?
段升见她面色平静,不为所动,脸上的笑意倒多了几分真意:“永远都别忘了,你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华九,而非窦玉罗,窦家的一切与你毫无瓜葛。”
“就算你现在换了躯壳,神魂能换吗?修为术法能换吗?有朝一日你被人认出来,正道不会容你,万源宗不会容你,窦家亦不会容你,霜刀风剑,深渊之下,只怕还不如上一世。”
他声音微哑,带着三分的蛊惑意味:“正邪不两立,我们才是一样的人,你跟着我,方能寻到生机。”
华九眼神微暗,淡淡垂下眸子,她讨厌段升,却也知道他所言不虚,她重生以来,纠结百千,她做了遮掩,却只遮掩三分。
让她彻底抛却华九,成为窦玉罗,她不愿也做不到。她想过身份揭开那一日,李珍会如何伤心,又往往不敢深想下去。
就在这当口,忽然两股尖锐的剑气一前一后直直对着段升袭来,他揽着华九,敏锐往后一躲。
侧眼看去,前头来人英气勃勃,唇似涂朱,面上点点猩红血迹,与唇色相映也不知哪样更红。
后头来人虽风姿挺秀如松下清风,也同样狼狈,身上亦血迹斑斑。
华九一颗心顿时回到了肚子里,虽说样子仓皇了些,但依旧活蹦乱跳的,她的指望依旧还在。
两人同时开口。
“放开窦师妹。”
“放开姐姐。”
段升见他二人格外狼狈,虽然遗憾,但也舒心不少,讽笑道:“我还以为你二人有多大的能耐,一个小小的心幻之境就将你二人困了一个小时。外头说什么玉面郎君,超尘拔俗,可见全是浮夸之言。”他第一句冲着元照星和林昨暮,第二句便是眼睛看着华九说的。
华九赏他一个白眼,心道这疯子癔症挺厉害,好似那话是她说的一般。
元照星恨道:“当初我就该杀了你。”
段升冷笑:“你若有这样的本事,今日也不嫌晚。”
元照星被他一激,持剑就攻了上去,只是他顾忌着华九,十成的力也只敢使出五分来。对面段升也做此想,是以两人一来二去,攻守之间都有顾忌,使不出全力,处处畏手畏脚。
林昨暮瞅见空隙,趁元照星攻过去,段升抬手回防之时。长剑一横,格在两人中间把华九救了出来。
段升气闷,伸手再去追,怎奈元照星掌风已至,追着他不放。他只好一只手去抓华九,一只手抬手去挡。
人一旦分心两处,就容易两处都不得好,段升肩头正正受了元照星一掌。
他本就中了毒,好容易压制下去,却被这一掌都勾了出来,心血翻涌,喉头腥甜。
那手拽着华九的袖子,华九抽袖抬脚将他踹开。
谁知袖里头一个圆溜溜的东西顺势滚到他手心里。
段升摊开手一看,竟是颗圆溜溜的明珠,发出淡淡光芒。
华九只望了一眼就愣在当地。
怎么会是他?
段升体内毒性发作,只觉肺腑都疼了起来,元照星攻势却越来越猛,实有些招架不住。
若只元照星一人,他还有胜算。毕竟元照星不过弱冠之龄,虽本事不弱,但临敌经验却不如他。
可他现在身中两种毒,旁边还有个林昨暮虎视眈眈,接下去只怕也讨不着好。
然而他寻了华九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让他就这么放走她,心中又十分地不愿不肯。
若现在来个人问他要捉了华九去做什么,他必定马上道便是要她受罪以泄心头之愤,可又问他如何受罪,他又答不上了。
段升与林昨暮交手间,余光看到华九盯着他手中的光珠愣愣发怔,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
反而一笑,将光珠拢进袖子,故意卖了个破绽,叫林昨暮攻他肋下。
他佯装出招相挡,反身寻了个空档跑走,临走还道:“要是还想要珠子,便来寻我,你知道我在哪里等你。”
元照星咬牙还要追上去,被华九拦住:“让他走吧,咱们正事紧要。”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那第三个邪神竟然会是段升,上辈子他害了她,这辈子却让她去讨好奉承他?
绝无可能。
林昨暮瞧见华九面色苍白,联想到自己方才在浮屠塔中也是经历了一番艰难,忙要贴心扶她,谁料元照星噌地一下挤过来,拉着华九上下打量,关心道:“姐姐可是受伤了?”
华九笑笑道:“只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元照星看她的确像是没受伤的样子,便放了心,这边悬着的心放下了,立马又想起一事,皱眉道:“姐姐认识段升?”
华九十分无辜地摇摇头:“不认识。”
林昨暮凉凉道:“可你二人好似很熟悉的样子,段升素来谨慎,狡兔三窟,我们找了他好久都难找他藏身之处,他却说师妹知道去哪里找他?”
华九忙指了指脑袋:“他有大病你们不知道吗?”她又加了一句,“他见着年轻女修就到处乱认师父。”
元照星与林昨暮同时皱眉,段升这厮不正常可能是真,但却不曾听说他到处认师父,见他二人仍是将信未信的,华九怕他们歪缠,忙转移话题:“你们为什么进来了?”
元照星果然转了心绪,飞快道:“我自然是必要与姐姐同在的。”他想起看见华九单独留在空间那一幕仍觉冷汗直冒。
正还要说话,忽想起林昨暮还在一旁,便气鼓鼓瞥了一眼林昨暮,问:“你怎么还不走?”
林昨暮似不做耳闻,只看着华九道:“此处危险难测,若将师妹一人留在此,我不放心。”
元照星不满:“有我在此,自然能护姐姐安然。”
林昨暮已两次感受到元照星对他莫名的敌意,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道:“我虽不知元师弟用了何种手段进来的,想来也不会太光彩,若不想被人发现踢出去,还是小心遮掩些为好。”
他这话意思是元照星若老老实实的,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做不知,可元照星若不识趣,他便可随时将他踢出秘境。
元照星冷笑连连,欲要说话,又听他道:“窦师妹是我未婚妻,她的安危自然是交由我这个未婚夫,不劳旁人费心。”
狗屁劳什子的未婚夫,未婚妻的,这几个字听得元照星心头火起,这林昨暮素日里常常一副风姿卓绝,不染世俗的模样,谁晓得内里竟然是这样的无耻面目。
华九不晓得他俩吵个什么劲,手中的锁魂鞭震颤得厉害,神器必然就在附近,忙道:“段升都走了,咱们都是自己人,你们吵什么!”
谁知她这话又叫两人不快。
什么叫都是自己人?
林昨暮自觉与她乃是未婚夫妻,夫妻一体,怎能与元照星一般而论。
元照星也觉得华九日前在万源宗时,还说自己是内人,林昨暮乃是外人,怎的今日就都是自己人了?
这小小的空间里,短短不过几刻钟,已前前后后酿出三缸醋来。
林昨暮走在华九身侧,温声道:“本来打定主意要保护师妹的,”他一句话说出来,忽想起上次华九变了脸,只说谁护着谁还不一定呢,忙改了口道,“想同师妹一道在秘境中互帮互助,谁知师妹脚下好快,叫我好找。”
一旁元照星眉峰皱得紧,他这是在做什么?装腔作势的,他嗤笑道:“大师兄素日自负高才,我还信了,心想得是如何的超群绝伦,”他双眼上下一打量,似笑非笑,“谁知今日入了秘境,竟然这般狼狈。”
林昨暮本丰标不凡,可今日衣衫之上多是破口,身上亦有数处血迹,的确窘迫。他也不知怎么回事,从一进秘境开始,就有几个人莫名其妙追着他砍杀,手段阴狠下作,更是跟狗皮膏药一般,好不容易才甩脱。
华九没有心思管他们拌嘴,一心只想找到吾陆神器。
她顺着指引往前走去,约莫走出一射之地,忽然眼前迷雾浓重。
突如其来白茫一片,就连近在眼前的台阶都霎时隐在了雾中。茫然四顾,倒一时不知该如何落脚迈步。
古怪再起,林昨暮见状,无心再与元照星斗嘴,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吹亮,将华九护在身后。
只是火折子的光也有限,只能看到近前,再往远处就被雾气吞得一丝不剩,什么也看不到。
借着火折子的一点光,三人分明看到一臂之距的迷雾中,似有影影绰绰之物,却又转瞬即逝。
元照星喝道:“什么人!”迈步挑剑过去,却无人无物,什么也没有,端的是古怪得很。
华九深吸一口气:“不必理它。”她用心感受锁魂鞭的指引,道,“咱们往右走。”
三人并做一列往右走去,越是目不能远视,别的感官就越发灵敏,这里头安静得很,他们几人轻轻的脚步声也听得清楚。
只是再行不远,忽闻一阵低声,似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似近在咫尺。
华九环顾四周,却只见迷雾缭绕,不见人影。若只是有声音倒也罢了,只是这声音似有某种节律,忽大忽小,忽轻忽重,响在耳边,又似轻锣细鼓槌在心间。
要知窦玉罗的耳力极敏,远超常人,对所有声音的反应也比常人灵敏,是以受到声音的干扰才最大。几番下来,扰得她心烦意乱,几乎感受不到锁魂鞭的指向。
她定了定神,问:“你们可听见了什么声音?”
林昨暮和元照星皆凝声屏气,仔细听去,倒也隐隐约约听到些许不知是说是唱的动静,实不如华九感受那般烦扰。
这也奇了,她虽晓得窦玉罗听力极好,但总不至于差别这般大。思及至此,忽然那声音骤然变大,似响鼓被重槌击打,声声如巨浪汹涌,闹得她头痛不已,肝胆俱震。
她原来听说过有种术法,叫声术。是以声载气,在交手时,用这声术进行辅助,干扰对手无法定心专心,更厉害的,那声啸之声比利刃还强些,只需全力一吼,即叫人丢兵弃甲,俯首认输。她并未见过,也不知这是否就是那声术。
无论如何,她现在已深受其扰,总要先找到这个声音才行。华九决定循声而去,迷雾中,几人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她晓得浮屠塔中多有精奇古怪,时刻紧着心,路似乎越行越长,也越发压抑。
她循声而行,觉得应是近了,耳边声音骤然一停,华九心口一跳,回身一看,身后哪里还有元照星和林昨暮的身影?
两个大活人无声无息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她身后竟然竖立了一堵石墙。
第53章 燕卿壶
◎这两个妾,你更喜欢哪个?◎
石墙上呈柔润青色,其上缓缓有寒气溢出,华九凑近些,方看见石墙之上刻满了三辰六甲符号,凝神细看,忽然心中一动。
她伸出手在石墙上轻点,果然寒气逼人,只是指尖相触,寒气却陡然顺着手指窜到她体内,绵绵不尽。
华九大惊,这时再想抽手已是不能,只觉这股寒气一下子窜到心田,又一下子窜到丹腹。
如此几番单独下来,当真是寒意入骨,冻得浑身发抖,牙齿战战,比起在那空间时更要难受些。
随即华九听见一个稚嫩童声,语气疑惑:“咦?你是谁?”
不待她回答,它又自语道:“我明明是感觉到了烛龙筋的,可你太奇怪了,不仅有我最喜欢的烛龙筋的气息,”它顿了顿接着道,“甚至还有我最讨厌的离珠弓的气息。”
华九面唇皆被冻得发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话,可喉咙都似被冻住了,发出来的声音细小又破碎:“烛龙筋,是我师父。”
那童声没有回答,似乎在等着她继续。
寒气入了骨,入了肺腑,她觉得血液都似被寒气冻住,再过片刻,就要死在这里,她断断续续艰难道:“离珠弓,不知。”
寒气在她身体里运行几周,似要确认,没再找着离珠弓的痕迹,折腾一通方抽离了她的身体。
童声清脆笑道:“我是听说烛龙筋找了个人类做徒弟,没想到就是你,”它啧啧两声,“太弱了。”她身子破破败败如破布头一般,竟然是烛龙筋的徒弟。
“它是不是什么也没教过你,光折磨你了,所以你这般不当用?”
华九暗暗运功,一炷香后,身体方回暖过来,朱唇恢复了血色,方道:“师父待我如子,是我不争气,反倒给师父丢脸了。”
华九盯着石墙,道:“我本以为浮屠塔中的吾陆*神器是太威派拿倒海镜设下的圈套,不想却真的在这里找到了传说中的燕卿壶。”
石墙听她叫破自己的真身,也不恼怒,嘻嘻一笑,变幻出了原本的样子。
正是一只流光溢彩的大肚子双耳壶,通身闪耀着奇异的光芒,壶身之上,有着如梦如幻的流云般的纹路,从壶口蜿蜒而下,若隐若现,全身满布三辰六甲符印,与石墙之上的符文一致,预示着某种上古神秘的力量。
两只壶耳犹如展翅欲飞的凤凰,精致灵动,每一处都显示着,这不是一件凡间的器物,而是来自仙界的神物。
传说中的燕卿壶乃是天上九宸元君最爱的插瓶之器,其中满满仙饮蜜露,曾育无数的仙树灵苗,凡人食一滴便可去疾长生,修仙者食一小盅,便可飞升上天,位列仙班。
五件令人趋之若鹜的吾陆神器,若非要排个次序,自然还是能让人不死不灭的燕卿壶最使人疯狂,毕竟只要能活着,万事便皆有可能。
“我的两名同伴不见了,可是你搞的鬼?”
燕卿壶仿若未闻,只笑嘻嘻地问:“你来此也是想讨要仙露的么?”它声音如幼儿,清脆悦耳,让人感到舒畅欢乐。
华九想起师父曾同她说过,燕卿壶性子最是天真。若是人,未经过世俗功利,天真无邪自是好处。
可神器乃由天地之气凝结而成,不懂善恶,不入因果,凡事最是随性,又在浮世之中被争夺利用,长年熏染下来,更不明对错,所以它可以天真的挖心,笑嘻嘻的扒皮,不觉自己有丝毫错处。
华九直摆手,面色难言:“你这些蜜露,历经千八百年,怕早已馊了,我不要。”
燕卿壶原本笑眯眯地将壶身里灌满毒液,只待她一求灵汁蜜露,就要毒死她。
它这般行为也不是第一次了,光是太威派,死在它毒液之下的就有数十人。
每每看着那些蠢货将毒液当作仙水喝下去,滑稽的丑态总能把它逗乐,也算它长长久久的无趣里唯一有趣之事。
它赐仙露,谁人不是欣喜若狂,如得了天大的造化一般。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人拒绝,理由竟是嫌弃它的仙露不好,这还了得?
燕卿壶将毒液换回仙露,在她面前晃了一晃,顿时芳香四溢,似花香却又更缥缈,似沉香却又更轻灵,水质虽澄澈透明,流动中又透出一种难言的光晕,蕴含着天地间最纯粹的灵韵。
“如何?”燕卿壶只与她看,并不与她尝,得意洋洋,大壶肚子高高挺着,双耳好似活的一般,直直竖起来,就等着听她赞叹溢美之词。
华九摇摇头,面上毫无它所期盼的惊异之色,淡淡道:“我看也不怎么样。”
燕卿壶是真生气了,蹦了几下,重重落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你个小丫头片子,没见过世面,什么也不懂!”
“谁说我不懂的,”华九亦扬头怒道,“我见过真正的仙露,如珍珠一般莹润闪亮,只闻一闻便让人如痴如醉,比你这好多了!”
“无知无理,大放厥词!”也难为燕卿壶,一大肚子水,还能跳这么高,它通体波纹明亮,毒液从底部激射出来。
华九闪身躲过,毒液射中的地方腐蚀出一个大洞。
华九忙道:“你比不过就要打人么?就算胜了也胜之不武,这世间自然有比你好上千倍万倍的蜜露,你纵使杀死了我,也改变不了事实。”
燕卿壶听她言之凿凿,肯定得不行,反沉静下来,问:“你在哪里见的?”
华九问:“你问了又如何?”
燕卿壶道:“你说了,我看你是不是诓我,若是诓我,我现在就把你杀了,若不是诓我,我过去把它毁了便是。”它想得很清楚,它自认是最好,若有比它好的,毁了,它就还是最好的。
华九道:“在碌子山底,有一处净水潭,那可是嫦娥仙子在人间唯一的一处净身之地,我曾有幸一观,那清潭不大,夜间瞧去,竟像由无数颗柔润莹灿的珍珠汇聚而成,香味更妙,仿佛集合了世间一切美好的气息,只闻一闻就让人疲惫顿消,心情舒畅。”
燕卿壶越听越不高兴:“你这人当真放肆,我曾摆立在九宸元君的案前,为她供花,你竟敢拿嫦娥的澡池子来比我?”
华九道:“虽你在元君案前,到底不是元君亲手浇灌,那净潭却不同,得了仙子肌肤的亲润,可是不比寻常,现在有不少人都知道了,你看这些年来找你的人是不是越发少了?”
明明就是死人太多,太威派封了浮屠塔,华九却借此来说,燕卿壶不晓得人心的弯绕,真就被拐了进去。
九宸元君乃天界非同一般的战神,燕卿壶曾在其案前供花,它后来流落到了下世,依旧常常怀念起当日来,便总觉自己不同,既瞧不起这个也瞧不起那个。更甚的,连哪吒太子幼时把玩过的童花倒海镜也不曾放眼里,今日又怎能容一潭子洗澡水与自己同论?
燕卿壶若有牙,必然咬得咯咯作响。
华九见已说得它意动,忙又添了把火:“你可听说过两年前,数十门派同上碌子山,就为了争这仙水,打得是昏天暗地,不可开交,到了今日还未分出个胜负呢。”她露出向往之色,转而又叹道,“也正是如此才可惜,不然我也能时隔两年再开开眼。”
果然听燕卿壶也从太威派人口中听过碌子山大战,顿时怒不可遏:“快快快,将我带了去,我要瞧上一瞧,与它比上一比!”
它怒火满腔,忽而想到一事,胸中怒火立时灰了一半:“我竟忘了,我离不了这里。”
燕卿壶中本有两道看不见的神索牢牢地拽着它又深深扎在地上,因着这个,它如坐监一般在这里头待了好多年了,纵是想离了此处也不能。
华九道:“只要你想,倒也不难。”
燕卿壶轻轻蹦了一下:“你有法子?”
华九默了默,双手一翻结出复杂的手印,将真气注入其中,一道神秘的光影拂过。奇的是,燕卿壶周身的符文也似响应般微微亮起来。
华九迅速引来一丝天地之力,素手一挥,猛地斩向壶底。
燕卿壶顿感底部一痛,似有什么断裂开来,与此同时,华九一口血喷出来,溅在地上点点斑驳。
燕卿壶失了桎梏,高兴得很:“你有烛龙筋之力,我如今是真信了你是它徒弟了。”
华九喘了许久方缓和过来。
燕卿壶看着她,忽然声音带了几分恶意的笑:“我从你们人类身上学到一件事情,我如今已没了束缚,若现在杀了你,我自己再去把那净潭水比下去,而太威派不知我的去向,那时才真是自由自在。”它话音一落,满壶的毒液眼看着就要倾泻而下。
这东西沾上一点都是死,何况满满一壶。
华九倒是不急,气息平和下来,微微靠着身后的石壁,道:“你早已不复当初,如今对灵气的需求是不是一日大过一日?纵使梦泽秘境聚集了天地灵气,也难让你饱足。所以太威派绞尽脑汁,想尽办法,不得已开放了秘境,招来全天下年轻有为的修士,为的就是要抽取人灵之气,来供奉你。”
华九精于阵法,方在其中探得些许端倪。所以他们在秘境里,会随着时间越长越觉得疲累,毕竟生灵之气源源不断地被攫取。可在秘境中的人,还以为是与妖怪斗,与人斗致使的身心疲惫,哪里想得到是被太威派悄无声息夺取了生灵之气。
身体强劲的,能撑过五天,身体弱的,撑不到五天,死在了秘境里,也不算大事。毕竟寻常的秘境为了争夺秘宝,也有不少伤亡的情况。
今日太威派又特意拿出神器功承,更搅乱这一池子浑水,是伤是死更不与它相关。
“你杀了我自出去,外头世界浊气大于清气,你只怕不是活得自在,是死得更快。”
燕卿壶道:“你既然知道,那我跟你出去,你又如何养我?你也有秘境为我吸收生灵之气吗?”
华九摇头:“秘境我可没有。”又道,“这五天吸收的生灵之气够你享用多长时间的,半年还是一年?用尽了之后又如何?”
“用尽了便叫他们再给我找些便是。”
从哪里找,再耗多少人?燕卿壶不懂那些,只晓得饿了便要吃。
华九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极淡极淡的笑容:“我却有更好的东西,我师父多年的秘法所得,用玉堂霜和葫蔓藤共制的血封喉,必叫你长久受用。”
“况且你去与净水潭相比,你纵是赢了,若没有我替你传扬出去,又有谁知?世人不知的,还是只道你不如净水潭多矣。”
燕卿壶早就闻到她身上有玉堂霜的气味,再不怀疑,直催她:“快走快走。”
华九却道:“不忙,我那两个同伴你总得先还给我。”
燕卿壶听她说起,想了想,道:“他二人身中有邪,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洒了点迷魂之物方将他二人迷昏过去。”壶口一鼓,便吐出昏迷的两人。
燕卿壶又道:“浮屠塔正元气最重,是以对他二人的邪煞之魂压制极大,在这里头,凭他如何也使不出多少力来,可等出去了,少了压制,邪神复苏时,天下就再无太平了。”
华九看着它问:“依你之意,如何才好?”
燕卿壶费解:“为何问我?我是度外之物,天下人如何与我没有关系。”
“你神通广大,就不愿为这天下尽尽心力?”
燕卿壶道:“快莫与我说这个,这世道早坏了,行好事遭恶报,我现在晓得了再也不会做傻事。”
随后它又想到,它如今要让华九带它出去,心中怕她不肯,既然她问了,自己虽不投身尽力的,只出出主意倒可:“既是邪魔之躯,你便只管仍在这里头,与正元气磨上几年,不是他吃了它,就是它吃了他。”
“最终两相消磨,邪神虚弱不堪,你再跳出来杀掉他们,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名声大振?”
华九看了它半晌,师父说神器均是天真烂漫之物,在脑中不停回响,最终淡淡一笑:“我只信正邪由心。”
燕卿壶见华九背着林昨暮又抱着元照星,不解地眨眨眼,想到了什么,道:“我晓得了,他二人定是你的妾,所以你舍不得。”
林昨暮本也不算轻,她费力背着,脊背弯曲,这一句“妾”出来,把她的背脊压得更弯了。
这叫什么话?!谁料燕卿壶又飞快问道:“这两个妾,你更喜欢哪个?”
【作者有话说】
哈哈,你更喜欢哪个?
第54章 浮屠塔毁
◎怀疑华九与塔毁有关◎
华九不理它,它也不在意,年深日久它早习惯了自娱自乐,自言自语,何况如今身边还有几个活人。
“你艳福不浅,他两人样貌身姿都极是不错,比我见过的那些凡人都好多了。”它仔细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做出点头的模样,肯定道:“我看比天上好些神君还强些。”
华九摇头解释:“不是妾,一个是我表弟,一个是我师兄。”她取出乾坤袋,张开口子,“你原身这样出去总不是个事,就委屈你在乾坤袋里待一待。”
燕卿壶这才想起自己要出去跟嫦娥的澡池子比一比,一时也顾不得什么妾不妾的。心内顿感委屈,它曾经何等风光,谁想今日沦落到跟一池子洗澡水来比个先后上下,委委屈屈钻进了乾坤袋。
神器重若千斤,现在是它自愿跟着她离开,自然是用神通暂时化去了大部分的重量,使得华九能提得动。
华九略略思索,而后一股脑又将林昨暮和元照星都塞进了乾坤袋。里头燕卿壶不愉,喊了些什么,隔着袋子也听不真切。
华九拉着乾坤袋,正要走出浮屠塔,想了想,走去窗边往下一望,心头咯噔,正看见一群太威派的人立在塔前,打头的便是太威派里功法武技最强的方长老。她若此时出去,必与他们正面相撞。
如此,没法直接走出去了。
华九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叠了个纸雀,用了个术法,从锁魂鞭鞭鞘处取出一丝,绕了几圈绑在纸雀身上。
想了想,从香袋里撕下一点子玉堂霜的肉瓣,送到乾坤袋口子处,对着乾坤袋拍一拍:“跟你做个交易怎么样?”
燕卿壶闻到玉堂霜的香味,早就躁动起来:“快些给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华九将手中的玉堂霜投进去,道:“一点毒液,你刚才想毒死我的那种。”
片刻,乾坤袋中弹出几滴毒液,华九对着纸雀吹了口气,纸雀变成了只活雀,用嘴吃了吞进肚中。她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雀儿喙边抠下一点子毒液,再伸手一扬,雀儿拍着翅膀往东边飞去。
而后,她就倚着墙,静静地看着下面。果然一刻钟后,有太威派弟子匆匆赶来,着急忙慌的:“禀方长老,西塘发现妖怪踪迹,有只□□精夺了燕卿壶去。”
方长老不信,斥道:“你胡诌什么,燕卿壶明明”燕卿壶明明被先祖锁在浮屠塔里,再加上几层凶险幻境,他们又守在门口,这里里外外并无异动,怎么可能被夺。况且还是什么妖怪,方长老不再说燕卿壶,只怒道:“秘境之中怎么可能有妖怪作祟!”
秘境之中只有妖兽,没有妖怪。妖兽与妖怪是有大区别的,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妖兽没有焕发妖识,只凭本能行事,不是主观作恶。
太威派乃天下第一的正派,好大阵仗开放了梦泽秘境,全修真界有名有姓的正派都聚集在此探宝,最终竟被一只妖怪夺了至宝,好大的讽刺。
那弟子见他不信,忙拿出证物:“这便是弟子与□□精交手时打下来的。”
方长老接过一看,眼神剧震。这是……方长老几世先祖都在太威派任护教长老,出身高根基深,就连柳一语也要以礼相待,他的见识自然不比一般人。
掌中之物坚硬且结实,呈深褐色,表面闪烁着微微光泽。方长老摊开的手微微颤抖,这竟然是他们久寻不着的独龙筋。
虽瞧着不起眼,但其中古朴神秘的灵力涌动,他绝不会认错。
他稍稍凑近,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当初他父亲从浮屠塔中抬出来时,身上就是这种味道,燕卿壶的毒液。
方长老还在犹豫之间,只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巨响,正是西塘的方向。
方长老眼神一定,带着身后的弟子就往东边赶去。
华九再等了一阵子,不见人回返,从乾坤袋中拿出昨晚谭三槐的软剑,往地上一扔,这才出了塔。
只是没走出几步,就被人拦住了。
华九抬头见是柳媞,挑挑眉:“柳姑娘好神通,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柳媞本并不是为找她,目光在她身后逡巡,没找到想找的人,听到她问,歉意一笑:“秘境之中竟混进来邪教之人,让姑娘受惊了,是我们之过。”
“姑娘可是从塔里出来?”她粗粗一打量华九,见她容色疲惫,似有些气力不济的模样,不禁心头惊异,她看着柔肤弱体,竟能从浮屠塔中全身而退,其修为不知有多深厚。
华九摆摆手:“我只是在门口转了一圈,捡了点子便宜,内里是不敢去的。”
柳媞闻言点头,不再多问。
华九本以为她是看破了神器之事,特在这里堵她,可瞧她这反应,又不像。她心头一动,方才段升也在浮屠塔中,柳媞莫不是来寻他的?
华九一下子联系到上辈子,柳媞寻人的功夫极好,不同于华九吃的朱厌泪,只能是两人之间,又必须在一定的范围内。
可柳媞找人,并不拘于某一个人,也不限于五里十里的限制,只要她想找,总是又快又准。
“柳姑娘来此,可是寻段升的?”
柳媞被她一问,又是一惊,两年前段升突然悔意,非要死守着破败不堪的飞素宗,行了邪路,柳一语勃然大怒,再不许她与段升有所牵扯,堂堂太威派的千金小姐,怎能与魔头纠缠不休?
柳媞细看她去,见她唇畔含笑,清润如玉,心中微叹,怪道段升非抓着她不放,她眼睛明亮,虽看似纤弱,却另有一番坚韧之态在其中,与那人是极像的。
“我身为太威派弟子,自然有义务驱逐邪教之人,”她看了看华九身后鼓鼓囊囊的乾坤袋,笑道,“看来姑娘在秘境所获颇多,是要出去还是继续探宝?”
华九亦笑:“我得了些天精地宝的草药,恨不能立刻回去制药呢。”
柳媞心善,闻言便道:“你孤身一人若是被人盯上,怕是不好,我送你出去吧。”
柳媞是个十足的正派人士,人好、心善、乐于助人,可华九的师父却最是讨厌这样的人,见着了必然跳着脚地连声骂虚伪。他道坏人的骨头也是硬的,宁死不受好人的施舍。
偏华九又不是这样的人,哪怕眼前也算是上一世的仇人,她笑眼一弯:“多谢柳姑娘。”
有柳媞跟着,华九这一路太平顺遂多了,纵有见她背囊鼓鼓的人,也碍于一旁的柳媞不敢上前。
两人往外走去,柳媞出身大家,谈吐不凡,华九也是慧心恬言之人。两人也算相谈和谐。
“你我两次相遇真是有缘,我见姑娘姿容不凡,心中亲近,不知该如何称呼?”
华九道:“柳姑娘不嫌弃,唤我玉罗便是。”
“玉罗,”柳媞轻念,莞尔笑道,“妹妹果有金玉之质,可是万源宗高徒?”
每个大宗门都有自己专属的标记符号,或穿着或配着,使得自家弟子出了山门,来到凡世,让人一眼就瞧出来,其在外可借得几分宗门之势,少几分麻烦。
万源宗每个弟子身上都佩着专门的玉佩,是以柳媞一眼就瞧了出来。
华九道:“正是,柳姑娘好眼力。”
柳媞道:“都说万源宗近些年,进了不少金质玉髓的好苗子,今日见了玉罗可知所言不虚。”
她想起一件趣事,嘴角越发笑得弯了:“最有名的,当属梁王世子,我记得当初传出消息,道世子欲拜师修道,各个宗门都使尽浑身解数,恨不能将世子抢了来,就连我父亲也连着几日没睡,说是创了几个新鲜有趣的新法,要去吸引世子,谁知……”
柳媞撑不住笑出声:“世子愣是眼皮子都没抬,随手一指,就指定了万源宗。”
柳一语当时定是气狠了,又奈何不得。柳媞是心胸开阔之人,说起此事只觉有趣,华九却是另一重,只要柳一语吃瘪,她就能高兴,闻言亦笑道:“大师兄的确是极有主见之人。”
说起林昨暮,谁人不想到他出神入化的剑术。柳媞丧失大半功力前,亦是痴于剑道,她道:“听闻此番世子也来了秘境,若不是我两年前失了功力,现在定要寻世子于剑之一道教一二。”
华九心道,你就算没有失了功力,现在也寻不着他,他如今正拖在我这乾坤袋里呢,你想同他讨教怕是不行。
柳媞问:“大多人进来秘境,都是跟本宗门的同门一道进退,玉罗孤身一人还能寻得这么多珍宝,看来是修为高深了。”
听话听音,柳媞绕来绕去的,终是说到了正题。华九立时就晓得柳媞还是对她起了疑心。
柳媞碍于万源宗也是有底蕴的大宗门,又打听不知林昨暮是不是随在附近,思虑太多,不敢轻易发难。也不奇怪,柳媞本来就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华九立刻带了几分怒意道:“我本来正是跟大师兄在一处呢,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谁知那个段升突然冒了出来,搅了我与师兄亲香……”她说到此处似觉失言,忙掩了嘴不提。
柳媞设想过她或会如何说,如何自证清白,却没想到她竟……竟口吐虎狼之词,柳媞羞得粉面通红。
林昨暮出了名清静冷淡的高人,怎么会在大庭广众的,跟师妹做出逾礼的亲密之举。
华九也是别无它法,她在浮屠塔中走了一遭,又替燕卿壶割断神索,要是再打架,她实在是不能了。只好挂出林昨暮这张虎旗,希望他们有所忌惮。
柳媞仍在犹豫,忽然不远处跑过来几个太威派的弟子,身后还跟着好些人,各个神色紧张,慌慌张张跑过去也未看到柳媞。
柳媞忙叫住几人:“郁师兄少停,这么慌忙,可是出了什么事?”
为首的郁舸,华九也脸熟,正是那日洗尘宴中喝多了高喊柳师妹的人。他心心念念柳师妹,却对面不见,可见真是慌了神了。
华九抬脚一望,跟在他们身后又来了不少人,都是进到秘境里的各门各派的精英,也瞧见了审旦支和苗木芓在其中。审旦支还不如何,苗木芓就先狠瞪了她一眼。
郁舸一张俊脸拧作一团,仿佛要哭出来:“师妹,浮屠塔被毁了。”
“怎么会?!”柳媞大惊,浮屠塔乃天生地成,多少年来就立在秘境之中,还有燕卿壶在里头镇着,怎么会毁了?
郁舸苦着脸道:“一开始是浮屠塔中传来了些微能量波动,方长老领着我们去守塔查看,初时并没有觉出异常之处,偏巧西塘那里发现了妖怪生事,方长老便迅速带领我们过去捉妖。谁知,就这么一错开,浮屠塔就……”
他顿了顿,似无法相信又不能不信:“那□□精竟是个障眼法,见我们过去,闹腾着弄出几个不伦不类的动静就跑了,待我们反应过来,再回来浮屠塔,塔身已塌了一半了。”
柳媞往前迈了一步,急问:“那里头?”
郁舸道:“还有什么,自然是空空荡荡。”他想什么,侧身在柳媞耳旁低声道,“奇怪的是,竟在那里头发现了谭长老的佩剑,已着人送去报给掌门了。”
柳媞如何震惊不提,就连华九也愣在了原地,□□精当真是个妖才,本来只是让它在太威派造出来的浑水池里再搅一搅,更乱些,好让她借机跑走,谁知它一出手就是这么大的手笔。
柳媞紧抿着嘴唇,燕卿壶是太威派秘而不宣的神器,世人只知太威派有倒海镜,并不知燕卿壶也在太威派。
这次是太威派第一次将燕卿壶公之于众,爹爹说只要此次事成,燕卿壶便能赐出蜜露,治好她的旧伤。
柳媞虽并不十分知晓其中底细,但也能猜出一些。她虽觉此举有伤天道人和,极力反对过,但父亲却铁了心,父女二人曾大吵一架。
可无论如何,燕卿壶与倒海镜一般,是太威派的命根,万万不可被抢盗。
况且谭长老寻不见人,怎么佩剑会出现在那里?是在那里与人争斗,还是…他盗走了燕卿壶?
柳媞脑子乱得很。
这时在郁舸后头跟来的那些人,个个脸挂寒霜:“你们太威派怎么回事?先让我们枯等几个时辰不说,这刚进来不过半日,又说什么停止探宝历练。”
郁舸忙道:“秘境之中出了大事,考虑到各位安全,历练暂停,已有我派师兄去请柳掌门示下,还请各位师兄稍待。”
既有了开头的,其他人也不顾忌嚷开来:“什么大事,我看是你们太威派怕我们先寻到神器,得了功承,你们自己想独吞神器功承罢了。”
他这一说法正合了许多人心中猜测。太威派此番开放秘境,从头到现在,行事多与平常光明磊落之风相悖,反倒是这也神神秘秘那也不可说的,叫人不得不多想。
柳媞见势不妙,忙道:“诸位稍安,所谓神器功承本就不是人人可得,不论是谁先寻到了神器,就算是我太威派中人,只要没得到神器认可,这功承也无法承继,神器待的是有缘人,而非第一人。”
“我们太威派本可藏着掖着,可今日基于天下公利,既开了秘境,就绝不是自私自利之辈。”
“况且浮屠塔乃秘境福塔,有天柱之功,如今撑着秘境的主柱断了,考虑到进入秘境的都是各个门派的精锐,若有一二折损,各派师长痛心不说,对于修真界亦是极大的损伤。”
“如若查明秘境没有损毁风险,历练自然会继续,可若有损毁坍塌的风险,再好的东西也不比生命可贵。”她这一番话说出来,有理有情,一时便没有人再闹。
华九心道,难怪都说柳一语有此女乃是命中的大福气,比她兄长强了不知多少,日后只怕太威派是要交到她手中的。
第55章 两世淫、魔
◎两世淫、魔,这个名头她是钉死了。◎
太威派郁舸第一个跳出来,指着华九:“此事定与你相关。”
华九讶然:“为何?我只是在外面转转,瞧了几眼,你们这塔是豆腐做的,瞧瞧就坏了”
郁舸叫道:“若与你无关,你在那鬼鬼祟祟的是做什么?”
华九问:“你见着我了?”
郁舸道:“我虽没见着你,但柳师妹见着你了。”
华九点点头:“首先,柳姑娘并未说见我鬼鬼祟祟的,请你慎言,还有,我说了我也见着柳姑娘了。”
这来去两句,郁舸只当她认了,便道:“你既认了,还不速速将东西交出来!”
华九问:“交什么?”
郁舸指指她背后鼓囊的乾坤袋:“你袋子里偷盗的太威派的宝物。”
谁知华九摊摊手:“证据呢?你拿出证据,我这乾坤袋任你们翻检,没有证据胡乱诬赖的,那就恕难从命了。”
郁舸怒道:“柳师妹便是人证!”
华九索性不再理他,只看着柳媞:“柳姑娘干脆说个明白,你可曾见我在浮屠塔前鬼鬼祟祟的又或者直接看见我做了什么不轨之事?”
郁舸此人在太威派人缘不错,热情冲动,却一直不太受柳一语待见,只因他实在不是什么聪明人。
柳媞却不一样,她是个聪明人:“玉罗严重了,并没有什么鬼祟不轨的。”
这话叫郁舸一愣,师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事又是他莽撞了?可随即柳媞话音一转:“不过浮屠塔毁,神器被盗,兹事体大,此处有众多师兄师姐都做见证,玉罗将乾坤袋里的物品拿出来,众人一看,也好让你证得清白。”
华九一声轻笑:“真是好笑,我纵是打开乾坤袋,里头没有,你们是不是又要说我藏在身上了?还要让你们翻检搜身?亦或是又说我交予了谁,让我证明在秘境的这几个时辰并没与任何人有来往接触?如此没完没了的自证下去,纵是到明年也没个了局。”
“我便是第一个,然后呢,入了这秘境的,人人都要被你们这般当贼检视一番?”
“来往接触”几个字让柳媞眉头一锁,她忽想到了段升,最开始她是查得段升也在浮屠塔的,待到赶过去他已不见了人影。难道,盗宝的又是他?比起眼前病病歪歪的窦玉罗,自然是段升或者谭三槐更有嫌疑。
柳一语不晓得女儿心中所疑,只见华九执拗不肯,心中甚为不喜,只是看她力弱之态,并不放在眼里,更不会往妖女身上联系。
柳一语沉声道:“何必无畏歪缠,打开一看便可知晓。”他一个眼神,郁舸得了令,挺直腰板,速速上前,一副她若不从就要暴力开袋的架势。
华九掩着乾坤袋往后退了几步,人群见她推来,也迅速让开一块空地,唯恐退慢了反沾了腥。苗木芓皱着眉,一时没动,审旦支拉着她退开两步。
苗木芓咬着唇,心中矛盾犹豫得紧,虽说她是最讨厌窦玉罗的,可在代家村,窦玉罗也算救过她一次,况且她们同出一门,出门在外都是万源宗的弟子,若真摊上祸事,就是万源宗的祸事,回宗如何同师尊交代。
苗木芓好不容易小声开口,声音比蚊子声还小些:“审师兄,咱们……”
审旦支晓得她的意思,眼神在人群中左右张望一番,没有看到林昨暮,想了想,小声道:“太威派柳掌门在此坐镇,柳掌门最是公道正派,你不必着急,我们看看再说。”
郁舸高声:“这等简单易为之事,你却左推右挡,实在让人生疑。”
不仅他这么想,在场不少人都这么想,见华九死死捂着乾坤袋不肯打开,纵是有见她瘦弱不愿相信的,此时也不由多了几分犹疑。
“难不成神器真在袋中?”
“你若真没有盗宝,打开便是。”
不信的越来越少,相信的越来越多,更有人笃定,就算她没有盗宝,袋中也定有不可见人之物,嚷嚷得更是大声。
华九已被逼至困境,这的确是她先前漏算之处,眼看着就要出了秘境,谁知事情闹得太大,又败露得太快,她还未跑掉就被堵在了这里。若真让他们翻开袋子,露出神器,该如何是好?
华九心叹,她还是心急了,心中急速盘算着如何解局。
虽已至穷途,但认是绝不可能认的,华九道:“要我打开可以,但需柳姑娘先打开。”
她素来脊背挺直,微昂着头:“万源宗虽不如太威派势大,也是有头有脸的宗派,今日我在此受屈不算什么,丢了宗门脸面却不行。”
“我与柳姑娘既都在浮屠塔前,就都有嫌疑,柳姑娘先打开乾坤袋,我就跟着打开,任你们翻检,绝不食言。”
郁舸眼睛一瞪:“你说的什么胡话?”
华九道:“哪里是胡话了,柳姑娘见着我了,我也见着她了,怎的只要翻检我,她便不用?”
他反被华九问得一愣,怒道:“我太威派以正立世,全派上下无不行止光明磊落,况柳师妹乃是我太威派明珠一般的人物,出身名门,身份高贵,怎会做偷盗这等宵小之事!”
他骂窦玉罗还算了,可这话里话外的连万源宗也骂上了,好似*只有他太威派上上下下光明磊落,万源宗就蝇营狗苟一般。
苗木芓自幼就在万源宗中生活,对宗门的感情较之旁人更为深厚,这话怎么忍得,高喊出声:“这话就不通了,既然两人都在那里,就没有只查一人的道理。”
苗木芓站了出来,看也不看华九,只道:“依你们说的,既然柳姑娘正直无私,叫我们看一看也无妨。”
华九笑笑:“正是呢,在这里的各位都是正大坦荡的正派精英,虽说咱们都不是瞎作文章的人,但柳姑娘这等仙子般的人物,不好沾上污点,比起我更该自证清白才是。”
苗木芓跟着道:“柳姑娘拿不拿?不拿难道也是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既然你说我要自证,打开看看也没什么,那这一套于你也同样适用。
柳媞若带了乾坤袋,打开给她们瞧一瞧也没什么,可她进来本不是为了寻宝,只为了寻人,匆忙之间便没有携带乾坤袋,现在自然拿不出来。
可她要是说没有带乾坤袋,更不好说进来秘境不为探宝,是为做什么的,万一再把段升牵扯出来,她与段升之事外头早就传闻纷纷,只怕她就此缠在里头,难说分明。
华九正是猜到这一点,挺着脖子,只说为了宗门清誉,非要让柳媞先查:“若你们只是为了泼脏水,故意抹黑我万源宗,今日我必一头碰死在这里,这才叫众人见证,你太威派是如何仗势行事的。”她将手中的乾坤袋往地下一扔,“我死了后,尽随你们去翻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神器!”
她说得悲愤,又扯着大义,好像真要被太威派逼得就死一般。
世间之人往往怜贫惜弱的多,就连茶馆中也尽是除邪惩恶的故事,这才符合人们爱看的心理。
现在眼皮子底下,华九一介弱女,弱柳扶风,泪眼婆娑的,对面十几人,膀阔腰粗,脸色阴沉。十足十的,就是一个高门大派,仗势欺人的故事。
况且她又拉上万源宗,万源宗这些年虽说走了下坡路,但也算得上是第一流的宗门,两派之间曾也有过些龃龉。此时把万源宗抬出来,旁人若深思起来,倒容易看成是太威派借故再次打压万源宗。
柳一语盯着华九,眼神愈发狠厉。脑筋灵活,口齿尖利,短短一瞬竟把这事扯到了太威派与万源宗对立的当口上来,让人心有顾忌,一时倒不敢下手狠逼。
若逼死了她,袋里有神器还罢,若真没有神器,太威派数百年竖起来的公正温厚的门面,就要碎了。能有这等急思,倒有几分能耐。
柳一语沉默,是否值得一赌?柳媞也缄口不语。
郁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是个莽撞人,做事冲动不过脑,见柳媞为难,立刻恼怒起来,冲过去就要抢夺华九的乾坤袋。
柳一语阻止不及,华九方才已用光了力气,根本抢不过郁舸。郁舸抢过乾坤袋,冷笑一声,当着众人面打开了袋口。
众人皆想,若她偷盗了神器,袋口一开,则神器必现,若不是她偷盗的神器,这袋口开了,里头也必然是在秘境里得到的各色珍宝贵草。
可谁知,神器没见到,珍宝贵草亦是没有,只见从袋子里骨碌碌滚出一个人来。
他眉目轻闭,似是睡着了,鼻梁高挺,唇色淡雅,白衣覆身,若不是胸膛处轻微起伏,几乎叫人以为这是一尊极好的美玉雕出来的神仙像。
外头的声音嘈杂,阳光刺眼,美玉一般的男子方被吵醒,睫羽微微一颤,睁开眼来,其眼瞳更是光华流转。
这样出众的容貌令人见过不忘,更何况他本来就是个名人。
梁王世子,万源宗宗门大师兄,哪一个名头都不小。
柳媞倒吸一口凉气,这窦玉罗好生大胆,竟把林昨暮装进了乾坤袋,她原说什么跟师兄亲香,她还不信,原来竟是将林昨暮迷晕了再亲香?
任凭柳一语年过半百,自诩见过场面无数,通晓人心百千,只是现在这一幕仍是将他狠狠冲击到了。这是在做什么
他不晓得是燕卿壶迷晕的林昨暮,只晓得林昨暮的修为在年轻一辈中算是顶尖的,了尘那厮四处吹嘘的已近散仙的修为,谁人没听过。若林昨暮不愿,这里的年轻人谁也不能将他迷晕。
柳一语心中肯定,他是自愿的,自愿被师妹迷晕了装进袋子里,这些年轻人到底在做什么?这是什么无耻的游戏?
本来是要查神器,现神器没看见,反倒捅破了阴私,梁王要是震怒,他该如何应付?
林昨暮刚醒过来,就见众人围看他,目光甚是古怪,而师妹站在一旁,脸色更是尴尬得紧。
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当时还在塔里,忽然觉得心口微凉,整个人就晕了过去,再醒来便是在这片古古怪怪的氛围之中。
林昨暮轻咳一声,起身站在华九身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谁知别人看了,他一不吃惊,二不讶异,更是笃定他是清楚且自愿的,这一个个的心里头翻江倒海。
华九忙道:“先前在秘境山洞里,我与师兄遇到了数只妖兽,师兄又要斗妖兽,又要顾着我,才会一时不慎被一只蝶兽迷晕了过去。”
“我体弱力小,背不动师兄,只好借助乾坤袋之力。”
其他人信不信的,反正都做出了一副相信的样子。毕竟这个版本更让人好接受。
郁舸却不愿接受,他明明是要找神器,怎么把林昨暮找出来了,他不聪明又执拗,咬着牙再伸手往里一探,似是摸到了什么冰凉器物,顿时心头大喜,使劲往外一拽。
他高声喊道:“你们看,我就说是她盗了”
这一句话还未说完,众人就看见他手又从乾坤袋里拽出来一个人。
只是谁也没瞧见,这人被郁舸拽出来时,袖口一颗丸药不稳,骨碌碌滚进了郁舸袖中。
这个少年眉宇轩轩,琼姿皎皎,与林昨暮站在一起,真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
少年毫不局促,倒是神色颇有不耐,仿若怪郁舸扰他好梦。
“神器”两个字卡在郁舸嗓子眼里吐不出来,他竟又从乾坤袋中拽出来一个美男子,难怪乾坤袋鼓鼓囊囊,原来塞了两个大活人。
郁舸疯了般使劲拽着乾坤袋翻转过来,可任凭他怎么倾倒,那里头是半分东西也没有了。
郁舸慢慢转向华九,神情扭曲:“你到底在做些什么?”
这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进到秘境里,什么珍宝也不拿,就只装了两个人,她是个拐子来这里干拐人买卖的吗?!
元照星看着华九微微一笑,华九立时知道燕卿壶应当是被他藏起来了,心下立刻安定。
只是她这心刚刚安稳一刻又速速沉了下去,心头“哎哟”一声,暗道不好。
林昨暮在袋中的缘由刚遮掩过去,轮到元照星又该如何说?
果然众人见这貌美少年与华九眉来眼去,心中都暗自排了一场不可说的大戏。
原来她遮遮掩掩不肯打开乾坤袋,原来她威胁要碰死,原来根子竟是这样。她偷的不是物,竟是盗了活人,一个还不够,竟然盗了两个品貌非凡的大男人。
今日一遭,万源宗窦玉罗是出了大名了。
在场的人眼神都变了,有鄙夷的,也有崇敬的,各有各的想法,皆叹而不语。
华九只觉一颗心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直到沉到谷底,得,两世淫、魔,这个名头她是钉死了。
第56章 邪神苏醒了
◎姐姐,我疼得紧◎
既在这里没有寻到神器,柳一语自然也没有心思再缠磨,只留下两位长老在此查查其他人,他自己再往里去寻方长老。
华九抢回自己的乾坤袋,垂头丧气往外走去。苗木芓正想要嘲讽她几句,却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头顿时畅快不少,话也不说了,自去寻审旦支去了。
柳媞两步追上华九,温声道:“抱歉玉罗,我一直相信你没有盗宝,想着乾坤袋里不过是些秘境里获得的东西,看看也无妨,谁知”她顿了顿又道,“总之,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你我虽只今日一面,但我愿与你姐妹相交。”
柳媞是什么身份,天下第一大派太威派,柳掌门的爱女,她自己又在剿灭飞素宗一事中,颇有功绩,美名远播。对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万源宗小弟子竟可这般放下姿态,想来大部分人都会十分感动。
华九对柳媞有几分了解,柳媞这般待她,怕是源头还是在段升那里。
柳媞心思缜密,段升冷峭淡漠了好些年,再不见执着于何人何事,可在秘境之中对待华九极为反常,怎么会不起疑心。
华九停步转向她,认真道:“柳姑娘,要不是你陪我从秘境里一路走出来,乾坤袋许是早就被人夺走打开了,这事我该谢谢你。”
“你在浮屠塔附近见到的我,随后浮屠塔毁了,你我今日是第一回见面,彼此尚不熟悉,你怀疑我也是常理,何必说抱歉。”
华九看着柳媞,有些话上辈子就想说:“柳姑娘,我是个任性肆意的人,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若怀疑人也必不做遮掩,我与柳姑娘脾气性格不算相投,只怕将来所修之道,所行之路也不一,实在不必勉强。”
柳媞一震而后微微一笑:“玉罗这般直言不讳的刚直性子,越发像我的一位故人。”
华九道:“世上千万人,漫说性子,就连长相、声音相似的也不鲜见。”
柳媞遥望天际,似想起了过去:“我与那位故人,立场不同,所以做了一场敌人,可仔细想来,若抛去立场是非,只说这个为人方式,我是极羡慕她的,活得畅快肆意,做的就是真正的自己。”
华九笑笑:“这又何必羡慕,各人自有因果,如今柳姑娘是天下第一大派的千金小姐,而你羡慕之人,倒不知在何处飘零。”
话说至此,柳媞勾起唇角:“既如此,我也不好强求,日后若再有相见时,希望窦姑娘依然如故。”
元照星早等得很不耐烦,终见华九和柳媞说完话,拉着华九就往外走,谁知另有一太威派长老带了一队人马,将此处团团围住。高声道:“吾陆神器失窃,在未查明偷盗人时,所有人都不得离开太威派。”
华九闻言同元照星对视一眼,到底有些担忧,她虽相信元照星,可被困在太威派,他们下了狠劲来搜,只怕也会被搜出来。
自然有人不愿,本是冲着探宝而来,可刚进去不过一日,宝没探到多少,就说停了,停了倒也罢了,竟又说他们都是偷盗神器的嫌疑人。这可真是鱼也没勾到,反沾了一身腥。
虽说众人都不愿,怎奈太威派强势,只摆出一副冷面强硬的态度来,又在他们的地盘,旁人还能如何?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太威派的弟子去到几处挨着的别院山庄里。
门派之间都是打乱了安排住的。
林昨暮因是梁王世子,身份不同一般,由方长老极小心地引进正中一处山庄主院,又问他还有什么要求,林昨暮道万源宗的弟子他皆可作保,要求将万源宗的弟子都安排到主院来。
方长老立刻应下,也不多说,便派弟子把华九等人也都移来了此处。
几人再见到元照星,都以为他是被华九塞进乾坤袋带进秘境的。
他们也曾听过修真界有些有特殊癖好的真人做过将人装进袋里之事,如豢养宠物一般,内里又有着怎样的花花道更是凭人想象,可无论怎么想,总归带了些变态色彩,不好公诸人前。
苗木芓刚才虽帮华九说了几句话,但只是为的万源宗,对华九和元照星终还是不喜。再加上他二人现在更是形象不正,就更觉得讨厌,一句话也不想说。
霍川雷不知想到哪里去了,一双眼睛看看华九又看看元照星,再看看林昨暮,一张脸是越来越红。
林昨暮道:“大家在秘境中耗费精力体力,都早些回去休息吧,窦师妹留下,我有几句话要说。”
苗木芓转身便走,审旦支想到窦玉罗玩得这样花,还在大庭广众被揭露出来,林昨暮定是要严厉斥责她一番,笑眯眯地拉着霍川雷一道行礼告辞。
只有元照星还定定立在原地,眼睛只瞅着华九。
华九瞧见林昨暮脸色越来越黑,对着元照星使眼色。谁知她这眼色不使还好,越使元照星的脸色也跟着愈黑。
华九心下一叹,得,都是大爷。凑到元照星旁边,低声道:“你先回去,一会儿我过去跟你说话。”
元照星双手抱胸,并不同意,道:“我不知道住在哪里,姐姐不如跟我同去,咱们找着房间,我跟姐姐说说这段时间的见闻。”
他又怕华九不同意,觑着她的神色,轻声道:“好些日子不见,我很是想念姐姐呢。”他声音低而醇厚。
林昨暮也瞧着华九,温声道:“我找窦师妹,是为了神器失窃的大事要与师妹相商。”
两人这等架势,是谁也不肯相让,华九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顿觉头疼,忽然元照星一个踉跄,华九忙上前扶住:“你怎么了?”
元照星揉了揉额际,无力道:“突然一阵眩晕。”
华九抓着他的手腕把脉,果然气脉凝滞紊乱,如屋漏滴水,似有若无。
元照星神魂强劲而身体虚弱,一日难过一日,早就是积在华九心头的大结,好在她现有了一颗玉堂霜,总能替他修补一二。
华九回头道:“师兄稍候,我把照星送回房间便回来。”
林昨暮冷着脸瞧着华九扶着元照星走出厅堂,这是他第二次看着她弃了他走向元照星。
林昨暮寒星冷眸,她明明是她的未婚妻,怎么可以数次抛了他转向别人。
忽然那元照星回望向他,挑衅般地含着一缕笑,向华九靠得更近,犹如撒娇一般抱怨:“姐姐,我疼得紧。”
华九被他这话说得心头一颤,立马塞了颗清心丸进他嘴里,道:“我现在送你去歇歇,你莫要多思多虑。”
一贯清风素月,万事讲究平心静气的林师兄,立刻面上浮现一抹愠色,眼光如寒刃剜过元照星。
就算是弟弟,也太不讨喜了。
林昨暮打定主意要叫住华九,刚要开口,忽感到一阵剧烈头疼,如有万道钢针狠扎一般,疼得他一时面色苍白,冷汗如雨。
林昨暮咬牙,手微微发颤,撑着桌角站着,他努力盯着眼前的背影,他现在也不舒服了,可她不回头,竟一下也不回头看看他。
直到看见华九二人身影走出了视线,这才手劲一松,疼得跌坐在地上。
华九丝毫不知身后发生之事,她虽觉得体内真气有慢慢凝滞之意,但到底元照星欢喜,真气受阻不至于太过明显,她便没太在意,还以为是元照星身体不适所致。
华九扶着元照星,问了一位太威派的弟子,找到了分配的房间,房间并不算远,一路上元照星神情痛苦隐忍,不似作伪。
两人行走间,华九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奇怪的气息,待到仔细寻找,又似乎渺然无踪。
太威派山灵水秀,最是干净清灵的地方,外头又有阻挡邪魔的大阵,可现在她竟然感受到了诱灵之息。
华九心头微紧,不知段升离开太威派没有,就算不算上他,现在这里也有两个邪神。若这诱灵是冲他二人而来,可就麻烦大了。
进得房门,元照星飞快升起一道结界,确保若有人闯入也看不见听不见,这才忍着痛将变幻小了的燕卿壶从袖里抽出,甩在地上。
燕卿壶被扔在地上,破了化去重量的神通,发出好大一声震响,就连地面好像也抖了几抖。好在这是在结界之中,外头感知不到里面的动静。
燕卿壶瞬间暴涨数倍,跳起来怒道:“小子胆敢不敬,看来方才还是扎你扎轻了。”
元照星只倚着桌边喘气,脸色惨白一片,又过了一小会儿,他阖着眼似有进气无出气。
听得这话,又见他这副模样,华九便知元照星是中了燕卿壶的毒了。
这可了不得,元照星中了毒,自身必然更加虚弱,外头又有诱灵诱惑着邪神出世,但凡有个不好,谁能好活?她急道:“你既晓得它…”邪神两个字,她终说不出口,她狠瞪它一眼,“若他有个好歹,大家一起玩完!”
谁知燕卿壶挺着大肚子一跳,嚷道:“姑奶奶敢作敢当,这小子满身的离珠弓的味道,我没一把子扎死他已是手下留情了!”
华九不再理它,掰开玉堂霜就往元照星嘴里送。
她本打算拿着玉堂霜回去好好琢磨,研制药物,如今这等情状也顾不得那些了,直接撕下来一大块就往他嘴里送。
看得燕卿壶是又羡慕又生气,在原地转圈直嚷嚷:“这等好东西你给他吃做什么!你给了他。我的血封喉又在哪里?”
华九不看他,只盯着元照星气息平稳起来,这才冷道:“你急什么,我既答应了你,自然就少不了你的血封喉。”
听她意思,手里的玉堂霜还不止一颗,燕卿壶要问玉堂霜这等稀罕物,她哪里来的许多,谁知话还没出口,就“哎哟”一声,倒在地上滚了几滚。
“不好不好,邪神的血里有煞,我也中了他的毒”
华九愣愣地看着燕卿壶在地上滚过来滚过去,拿不准它真是也中了毒还是有诈。
燕卿壶一语未完,忽然元照星就站了起来,双眼猩红,一身的煞气。
元照星走到燕卿壶跟前,轻轻松松将它拎起来。两只手分抓着燕卿壶的双耳,似下一秒就要将它撕开。
他声音冷硬,全然不似平日:“就凭你还想毒害我。”
燕卿壶乃是天上神铁打造两千年而成,又在圣泉里浸泡了五百载,自是最坚最硬之物,连老君的三昧真火也烧它不化,神君的三尖两刃刀也劈它不开。
可现在它被元照星抓在手中,撕裂的疼痛真真切切地提醒着它,它要被撕开了。燕卿壶又痛又怕,什么神通也使不出,喊声震天。
这哪里还是人,分明就是邪神苏醒了。
屋里一股充满了邪气的冲天气流瞬间顶破了结界,不消半刻,整个别院,甚至整个太威派都将感受到邪神的霸道气息。
再难遮掩。
第57章 林昨暮出事
◎你去亲他一口试试◎
华九好不容易找到神器,将它偷了出来,短短两三个时辰,竟就要被撕毁在眼前。
且她重生以来,费尽心力助元照星压抑体内的邪神,这一苏醒,她在这其中花费的所有心力、包括她得来的这第二次生命,一切都系于此,也即将毁于一旦。
竟然又要死了,想做的事情,用了两世也没能做成,华九忽然怒气暴涨,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旁人。
她走过去,想要冲着邪神挥一拳头,狠狠地打一场,手都举起了,可看着元照星漂亮地面庞,失魂的双眼,她又下不去手了,拳头能打到照星的身上,却丝毫触及不到躯壳内里的邪魂。
她该如何与邪魂相斗?
就在华九几乎万念俱灰的当口,那邪神与她双目相对,忽然将手中的燕卿壶丢至一旁,仔仔细细看了她几眼,竟慢慢说道:“姐、姐?”
华九一惊,试探着问:“你是照星?”元照星若还能认出她,则必然没被邪神全部侵占神思。
他却似乎很迷茫,照星?是谁?这又是哪里?他全然不知,只是依稀地朦胧地记得,眼前的人是非常重要的人。
邪煞伤人,又怕伤着眼前这人,他拼命压制住身体里不断往外涌出的邪气,因着太使力,又茫然不懂,只一味地将邪气压回身体,这身子哪里承受得住,经脉之上出现丝丝裂纹,嘴角也溢出点点鲜血。
华九见他愣愣地待在原地,眼睛依旧无神得很,却在刚才随着喊出“姐姐”那一声,随之空间之中的邪气骤然下降。
华九立刻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一个箭步上前,要握住他手腕阻止他。
谁知元照星此时动作比思绪更快,下意识地避开去。华九扑了个空,再看过去,他已然戒备起来,先被压制住的邪气又突然暴涨。
他作为元照星的意识时有时无。
华九不再同他纠缠,转身迅速朝地上的燕卿壶奔去,从怀中拿出剩下的玉堂霜,急道:“我把这些玉堂霜给你,你给我一滴蜜露。”
燕卿壶的蜜露最灵,传说可除病祛疾,延寿千年。华九曾听师父提起过,那蜜露最是澄澈纯净,可涤荡凡尘邪污,只是燕卿壶落入尘世后,蜜露不可再生,怕是剩下不多了。
再没有别的法子,只盼着能对邪神有些作用。
本来燕卿壶最恨离珠弓,无论如何也不愿把蜜露给有离珠弓气息的人。可它干渴了无数年,纵使有太威派想尽办法供它灵气,但到底不如这天地自然凝结而生的玉堂霜。
一颗玉堂霜,可润它千年干渴,并非虚言。
燕卿壶仍在犹豫,华九不知外头的人是不是已经感受到了冲天浓郁的邪气,下一刻就会循气而入。这样一来,不仅照星毫无生路,邪神复苏,全天下包括她自己也将再无生路。
华九心一横,抓着玉堂霜就要咬下去。
燕卿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东西放在眼前与它交换,它犹犹豫豫不肯立马同意,可眼见着华九就要将玉堂霜吃下去,它心痛如割。若叫她吃了,自己还吃什么?
燕卿壶立刻大喊:“你住口,”连话也不多说,只一叠声的“换换换”。
一滴芬芳四溢的蜜露朝华九飞去,华九也不啰唆,将手上的玉堂霜扔掷给它。
燕卿壶的蜜露果然不同寻常,最是馥郁诱人,偏偏正邪相悖,邪神最是不喜欢。
元照星转头就要逃,华九这头又怕他跑出去叫人发现,那头又怕那滴落到地上浪费了,一只手要去拽他,一只手幻出小碟子去接蜜露。
元照星如今还是邪神之思占了上风,自是不愿意让她得逞,两人过了两招,原来华九一心二用绝不是邪神的对手,谁让元照星的神思还在身体里阻着邪神。
邪神刚要拍出掌,他就在里使劲收着,邪神刚要踢腿出去,他也使劲按下,这一二来去,别说过招,就是站也有些站不稳。
华九好不容易接到了蜜露,想要按住他往他口中灌去,谁知元照星与邪神神思斗法,身躯踉踉跄跄就朝她倒下来。
华九着急要将手上的蜜露按到他唇上,两人交错间手忙脚乱,最终双双倒在了地上。
华九躲避不及。脚底一滑,顿觉天旋地转就跟着往地上摔去。她眼睛闭起,牙齿轻咬,地面粗糙,这一摔定然极痛。
谁知预想中的痛感并没来,身下以人为垫,她摔倒在了元照星身上,两人的嘴唇又是再巧也没有的触碰在了一起。
华九吓得眼睛微微瞪大,心跳如鼓,唇上感觉冰冰凉凉的,也不知那滴蜜露是喂了他还是喂了自己。
好在纯露还是进了元照星的口中,蜜露纯澈至灵,虽只一滴,仍暂时迅速压制住了邪神之魂。
躺在地上做肉垫子的元照星自然又成了他自己的灵魂。
此时元照星的大脑一片空白,刚刚夺回身子,怀中就多了一人。
他觉怀中的人儿柔软而温暖,那轻轻触碰的嘴唇如同带着电流,让他的心猛地一颤。
他因与邪神共生太久,长年下来,自然与邪神一般,十分讨厌纯澈的蜜露。
虽然非常讨厌蜜露,但不知怎么回事,仍是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覆在唇上的盈润。
果然好甜,柔软清甜,不知这甜到底是蜜露还是眼前人的樱唇,一尝到就再也放不开。
感受到元照星轻轻的动作,华九微微一滞,脸颊瞬间绯红,连忙手脚并用爬起来。
元照星却如失了鱼的猫儿,失落不已,忍不住轻声喊了句“姐姐”。
这句姐姐唤得华九更是一抖,将他一把扶起来安置在床上。也不看他,急急道:“我还有些事,你先好生休息,晚些我空了再来看你。”
她倒也不是全因着害臊了要避出去,只的确还有事情要做。
刚将抓着玉堂霜大快朵颐的燕卿壶重新装入乾坤袋。外头审旦支和苗木芓就冲进了结界。
他眼神戒备,四下张望:“方才这院中忽然邪气冲天,发生了什么?”
华九硬着头皮刚想要怎么编瞎话,谁知窗边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审旦支瞧见,忙斥道:“谁!”快步走到窗边再看,又不见了踪影。
太威派的别院,外头护卫重重,那黑影是如何进来的?他思及刚才感受到的浓郁邪气,这腿是一步也不往外迈,只探着头往外头张望。
华九立刻做出一副惊恐的模样,抽噎道:“方才不知是个什么怪物,冲进来伤了照星。我要叫人,又受制于邪气压制,开不了口,幸而审师兄来了才破了瘴气,吓跑了邪物。”
苗木芓冷嘲:“一个邪魔就将你吓成这样,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废物!”
华九忍住不理她,倒叫苗木芓以为她是真吓住了,反失了平时的伶俐,顿时更信了几分。
这时又有许多人因刚才的邪气寻到了这里,华九仍是一样的惊恐,一样的说辞。
审旦支在她口中做了回英雄,自然也是赞同她之所言,无意间替她做了回证人。
众人见万源宗三名弟子都这么说,又见方才神采飞扬的少年如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确是受伤的样子,自然也信了。
众人正商讨要出去捉怪。
忽然霍川雷一声惊呼:“元师弟这是怎么了?”
众人闻言,皆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元照星,不过短短一刻钟,却见他面色越来越红,额际布满密密麻麻的细汗,呼吸急促。
审旦支离得近,一个箭步抓起他的手,探向脉门,面色大变,片刻后道:“元师弟本身身子就弱,又受邪气所伤,邪气刁钻,如今积了一些在他肺腑之间。”
他一语说完,眉头紧皱,他自己或是不觉,倒叫旁人看出些端倪。
徐与来算得上是老江湖了,见多识广,如今修士与妖魔争战颇多,受邪气侵扰虽说麻烦,但也绝不是无药可解,依他看来,审旦支实不需如此烦忧,可他既然如此,想来其中必还有他不愿说的事情。
徐与来是个小心眼之人,凡事又最要搞个清楚明白,绝不能稀里糊涂叫人坑了去。
有疑不明,在心头怎么也过不去的,他瞅了个空子就往床边一跃,探出手抓向元照星。
眼看就要捉到元照星的脉门,审旦支动作不及,徐与来嘿嘿一笑,自以为就要得手,谁知斜刺里横来一只素手。
华九本就在元照星身边,担心那一滴蜜露稳不住,也悄悄探手过去,这一下就明白刚才审旦支刚才为何皱眉了。
元照星体内不止有邪气,还有一股极重的诱灵气息,与邪气缠绕在一起,诱灵之息诱着他体内浓郁的邪气四处突顶,比只有邪气更让他难受百倍。
刚才明明蜜露已经将邪气镇下去了,怎么短短一刻钟就失了效?难道神仙蜜露也有变质失灵一说?
诱灵之息又是哪里来的?诱灵明明被镇在万源宗山底。难道万源宗看守不力,叫诱灵逃脱了?
她来不及仔细思量,这边徐与来的黑手就伸到了眼前,元照星现在这般不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再来插一手添乱。
徐与来本没把华九放在眼中,却不想她动起手来竟是个硬钉子,几招下来他没讨到半点好处。
恼羞成怒喊道:“既然事关邪魔,就该大家伙一道检查商量,你们这左防右挡的,是何意思?难不成,这妖魔是你们招来的,你们与那华九有何干系?”
这话一出,可了不得,什么人能招妖魔?世间最广为流传的就是飞素宗那位名声鼎鼎的妖女华九。
自她死后,虽说还有几个可召唤妖魔之人,但到底不如她名声响亮,是以只要一提起召唤妖魔,总是第一个想到飞素宗华九。
万源宗素来自诩名门正派,在他口中竟好像与妖女有所干系,会妖女术法,这如何能认。
审旦支立时沉了脸:“徐师兄慎言!我们万源宗弟子,行得正坐得直,怎会与妖女一般。”
苗木芓亦是怒目而瞪。
万源宗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派,岂有受辱之理,霍川雷性子暴,当即抽出宝剑就嚷着要同徐与来一较高下。
徐与来鲁莽口快惯了,并非是要与万源宗作对,话刚出口,心中就悔了。
可他又重面子,在世间行走多年,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他服软认错,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就在场面一度僵持之际,忽有人问:“林师兄呢?”
众人皆是一愣,又立马反应过来,对了,林昨暮呢?
作为万源宗的大师兄,又是最接近散仙之体的当世奇才。他们都感受到了这股浓郁的邪气赶了过来,他为什么没来?
众人面面相觑。华九眉头紧皱,想到林昨暮体内亦有邪神,心中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霍川雷宝剑“噌!”的一声插回刀鞘,大腿一迈就朝屋外走去,其余人见状也跟在他后头样林昨暮所居的真意居而去。
审旦支走得最急,几步就迈出了院门,谁知此时传来一声尖利的叫喊,听着似正是从林昨暮所居之处传来。
仍留在屋内的华九亦听到了,心下咯噔,难道林昨暮真出事了?
她虽相信林昨暮的能耐,但这诱灵之息来得实在古怪,若是林昨暮体内也有诱*灵之息,邪神被诱灵逐渐唤醒,其后果不敢想象。
她一条命系在这两个人身上,谁出事了她都得不着好。可偏偏眼前元照星似一条命已去了半条,禁锢邪神的牢笼摇摇晃晃,就要倾塌。
她不放心这边,又担心那边。这处境让她恨不能一分为二,一个在屋里守着元照星,另一个去真意居查看林昨暮境况。
就在华九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脑海中传来一声悠悠叹息:“现在知道着急了?”
华九一愣,而后又一喜:“你快帮帮我。”还未等他说话,她又补了一句,“你若不管,那我也不管了。横竖我也死过一次,这次我更不怕了。”她话语之中竟然奇异般的有些耍赖的意味。
半晌,老头方道:“年纪轻轻的,偏偏脑子如破网一般,什么也记不住。我早就告诉过你如何应付,你都忘了?”
华九不服:“你什么时候说了?”
老头的声音似远又近,很平静地道:“你再生的第一日,我便说过,动之以情,你去亲他一口试试。”
第58章 林昨暮中邪了
◎浑浊世间偏仍有清明处◎
华九无语至极:“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谁知老头慢吞吞道:“我说的便是正解,你今日不信,来日拨云散雾自然就晓得了。”
华九眼镜看着元照星面颊越发红艳,耳朵听到外头嘈杂声渐大,急得直跺脚:“还不赶紧些,就没有来日了。”
老头见她真急了,也不再啰唆:“你捏住他的脉门。”
华九依言将手指搭在元照星的手腕内关处,忽然一道白光从指尖射出,没入他的肌肤。
短短一瞬,元照星面上的潮红便褪去了不少。
连燕卿壶蜜露也镇不住的邪神就这样被压制住了,华九惊喜道:“好厉害,果然神技。”
老头道:“我用尽了气力助你镇住他一个时辰,再多一息也不行了。”
“真正麻烦的,是外头那只诱灵。”
华九闻言皱眉:“诱灵此物算不得正经邪物,但最是能诱引邪魔,当世所知还留存的,就只有镇压在万源宗的那一只,怎会逃脱出来?”
老头“哼”了一声:“这些所谓的正派若靠得住,猪也能上树。”又道:“此处有两个邪神,诱灵直往此处而来,想来是有人故意为之。”
华九眉峰紧锁,如此说来,也不知段升走了没有,若他还在太威派,也能受到诱灵之息的影响,那可真是热闹大发了。
老头道:“你赶紧去林小子那处看看,若诱灵要将气息栽他身上必然要在他近前才行,你唯有捉住诱灵,方可解今日之困。”
“记住,只有一个时辰,如果一个时辰未捉到诱灵,元照星体内的邪神任谁也镇不住了,到时破体而出,世间将变成一片涂炭。”
华九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下,微微抬头,不知在看什么想什么,须臾又问:“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
既然有天地之分,既然有神魔之别,现在邪魔降世了,那神仙又在哪里?真神不见,却要她一个肉身泥胎去充拯救世界的神?
所以她死了一次,这次只怕也仍是鸡蛋碰石头,根本不可能做到。
老头沉默顷刻,才道:“因果轮回,你尚在其中,自然是不明白的。我只说,你大可随心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譬如此刻,你若真不想去,便不去吧。”
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华九微微勾起嘴角自嘲一笑,这世间欠她良多,她上辈子心底无私,为世人除妖荡魔,却被骂成祸世妖女,最终将她围杀于碌子山顶。
再活一世,这些人的死活与她有何相干。
她闭上眼,打定主意不去了。一起死了便是,倒也痛快。
可她这一闭眼,就看见李珍对她关怀备至的笑脸,又仿佛听到元照星说,姐姐待我这样好,我最喜欢姐姐了。
她摇摇头,静心屏气要把杂念清空,谁知偏不得如意,林昨暮在那夜,轻轻的话语再次钻入耳朵,“你不用怕,我总是在的。”
还有上辈子她一路斩妖除魔时,见到的那些拿着粗饼送她,对她说谢谢的纯真笑颜。
真讨厌!当她想要放弃,想要一起死了,恩恩怨怨一了百了时,又发现这世界还有好多的善意,还有好多,应该留存的笑脸。
浑浊世间偏仍有清明处。
瞬息,华九睁开眼毫不迟疑就往真意居跑去。
身后微微化出点身形的老头坐在床脚的阵眼之上,轻叹一声,低声道:“终是赤子之心难改。”
待华九跑到真意居时,看见厅堂外挤满了人。
他们远远挤在厅堂外头,并不敢踏入一步。
华九好不容易挤进去,看到林昨暮躺在地上,与元照星方才一般,面色潮红,密汗淋漓。
此时,旁边瘫坐在地的太威派弟子惊慌失措的沙哑叫喊:“林师兄,他,他疯了!”
已近散仙修为的林昨暮,竟然如此狼狈地躺在地上,似也是同那元照星一般被邪气所伤。
审旦支是又惊又怕,林昨暮修为之高,他素来多有不及,漫说他不及,就这满院子也没有及得上他一半的。
如今林昨暮都这样了,那邪魔不知有多厉害,他们更是越想越惊恐万状。
审旦支问:“方才你看见了什么?”
听见他问的话,那名弟子似想起极恐怖之事,往后退了一步,哭道:“方才师尊派我来请见林师兄,问他住的是否习惯,可有什么需添置之物,可我在外头侯了许久都没有动静,便进来瞧瞧。”
“谁知一进来就看到林师兄倒在地上,我赶紧去扶他,他…”他说到此处,声音紧绷高亢,“林师兄突然暴起,他狠狠掐着我的脖子,就像要杀了我一般。“他又连忙摇摇头,涕泪纵横,“不,他刚才是真的要杀了我。”
清净淡漠,修为极高的年轻修士领头人,忽然发疯要杀人,简直是闻所未闻之事。
众人将信将疑,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苗木芓站在人群中,往前跨出一步,厉声道:“你胡说!”
那名太威派弟子立即反驳:“我没有,刚才差一点他就把我掐死了。”他声音沙哑,眼眶通红,的确不像是说谎。他又怕众人不信,忙仰起脖子。
脖子微微肿胀,皮肤上有多处破损,很明显能看到其上通红的指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碍于林昨暮的身份,不敢多言,但心中是信了的。
有人喃喃道:“林师兄作为年轻修士中的顶端之人,几乎少有敌手,竟然也被邪魔迷了神智,暴起伤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都这样了,我们又会如何?众人越想越是恐惧,往后连退数步,林昨暮仍躺在冰冷冷的地上,无人敢扶,就怕他又突然暴起伤人。
唯有华九向前几步,将躺在地上的林昨暮扶起,她手指一探,果然,林昨暮体内亦有极重的诱灵气息。
林昨暮体内本来有数道压制阵法,想来应是他幼时有过反应,梁王夫妇爱子,请了世间大能在他体内布下阵法压抑邪神,而后又送他到万源宗,习练清心功法,以保他数年平安。
谁知今日被诱灵缠上,压抑多年的邪气被诱灵诱惑缠绕,其势比起元照星体内的邪气更是汹涌迅猛,凶险难料。
林昨暮难受得紧,混沌之中,仿佛有山岩之火在灼烧他的肺腑,其澎湃汹涌的火势要将心肺都灼烧燃尽。
好痛好痛,痛得他几乎要死去,这时身体忽然靠住了一个绵软之物,好闻的又有点熟悉馨香从鼻尖传来,好似他渴望过许久,能稍稍助他减轻些痛意。
林昨暮迷迷糊糊,往华九怀里又钻了一钻。
华九无语,又来了,平日里最是冷静自持,怎么一被邪神所扰就成了这样。
旁人本就觉得他二人关系不一般,如今见林昨暮如此,更是深信不疑,没想到堂堂梁王世子,竟是个痴心痴情的,甘愿伏身与旁人共侍一妻。更有喜好是非的,把危险抛之脑后,心中盘算着,不知林世子是做大是做小?
华九尚未动作,就听得脑海里,老头喊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
华九奇怪,小声道:“你怎么来了?照星怎么办?”
老头道:“我如今一缕幽魂,来去自在便利得很,你放心,一个时辰内他必然无虞。”他啧啧两声,“我原以为他的情况会比姓元的小子好些,没想到他体内的邪气被压制得太久,如今是更凶更烈,只怕撑不了多时了。”
华九忙问:“你可还能镇他一个时辰?”
老头却道:“我气力用尽,再不行了。”只是话又一转,“只要你愿意,你是行的。”
她可以?华九一愣,转而想到刚才在元照星那处时,老头让她去亲元照星,不由咬牙小声道:“你不要又说让我也去亲他一口。”
老头道:“自然有用。”
华九气道:“当着这么些人,这个我亲一口,那个我也亲一口,我成什么人了?”
谁知老头不以为意道:“这又怎么了,想当年九宸神君,在天庭时,左搂一个右亲一个,谁又敢说什么了?”
……华九暗暗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他,抱起林昨暮安置在椅上,对众人道:“邪物潜入这院中,连连伤人,我料想它仍未逃远,若不尽快将邪物擒住,下一个遭殃的怕就是你我。”
既然事情都是诱灵引起的,与其在这里被它消耗,不如主动迅速将它擒住杀了,局面自然迎刃而解。
她这话一出,在场之人无不皱眉,邪魔之物最最让人头疼的,就是那可从七窍钻入,又轻易去除不得的邪气。有过不少高手大能,除邪魔不难,可一旦交手,被邪气钻入身体,之后年年岁岁受它折磨痛苦不堪。
这种能释放邪魔气息的邪物,是最该杀却又最不敢杀之物。
徐与来道:“妖邪这等厉害,你我怎会是敌手,赶上去送死么?”
华九冷笑道:“你不去找它,它便会来找你,妖魔之物,素来贪婪,不放过一个灵魄。你以为你如暗鼠般躲起来就能躲过?”
话音落,人群一片沉寂。仔细想想,真是进也难退也难,强大的魔物就在周遭,恐怕不是对手,又怕避也避不过。
审旦支道:“我们如今住在太威派的院落,依我看还是该报给太威派,请柳掌门定夺,咱们不宜妄动。”
马上有人应和:“这话有理,客人在主人家的院落里,翻箱倒柜喊打喊杀的,瞧着不像话。”众人纷纷点头。
唯有霍川雷小声嘟囔:“什么客人主人,他们把我们当贼,软禁在此处罢了。”
有些事好做不好说,说破了各个都没脸面。不说破便是太威派的贵客,说破了不过都被太威派怀疑偷盗神器的贼。
原先倒在地上的太威派弟子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狼狈爬起来,嘶哑着道:“我,我去报长老和掌门。”说毕,头也不回地往外头跑去。
椅子上的林昨暮情况越来越差,发热出汗。华九正犹豫不决,忽然听到外边传来一声短促又奇怪的声响,她耳力比旁人灵,立马奔出去。
徐与来方才被她讥讽了,现在看她跑出来,立时讽道:“真是个傻莽蛮人。”谁知他话音刚落,就听外边传来撕心尖叫。
此间亦有耳力不错的,“不好!是方才那名太威派的弟子。”
众人跟在华九身后跑至屋外,只见方才那名太威派弟子已倒在血泊之中,胸口处赫然一个大血洞,鲜血流了满地,周身妖气萦绕,本该在胸口跳动的心脏不知所踪。
苗木芓被骇得连退几步,口中道:“没救了。”
世间纷乱,妖魔乱世,正派均以太威派为首,共抗妖魔,若要说叫人想来乱世中的最后一块净土,则必然就是此处。
可现在,妖魔竟在光天化日之下,仅仅一墙之隔,暴起杀人,何等的气焰嚣张。那胸口的大洞仿佛化作一张咧开的大嘴,在嘲笑他们的无能懦弱。每个人都觉得脸上被这妖魔狠狠地扇了一大嘴巴。
华九行至前方,朗声道:“任凭那邪物有多高明狡诈,咱们人多势大,也不怕它!够胆的,便随我去擒杀妖魔,奉行正道!”
霍川雷是个暴性子,早按捺不住,跟着高呼:“杀妖除魔,本就是你我修道人分内之事,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顶天立地,怎可胆小畏缩,自堕了威名。”
话说到这里,再不去变成了畏首畏尾之辈,审旦支思量着反正此时人多势众,若真遇到了打起来,自己这边这么多帮手,也不吃亏,便都招呼着一起去捉妖。
妖物虽已不见踪影,但在不远处地上却瞧见了一个洞,洞中有些浑浊的黏水。
有人拿器物小心地取了几滴黏水,在鼻尖一闻,嫌恶道:“呸呸呸!这是腥臭的癞蛤蟆尿。”
癞蛤蟆尿?华九返头看看倒在地上的那名已毫无生气的太威派弟子,难道是那癞蛤蟆精杀了他?
她交代癞蛤蟆精吸引方精西等人的注意力,他做得倒是不错,做完就该逃之夭夭,又追到这里来杀人做什么?
众人顺着邪气一路往外追,竟追到院落门口,护卫在外头的太威派弟子远远站着零丁几个。问他们可看到邪物,只摇头不知,面上却带出几分焦躁之色。
众人还想往外去,却被护卫拦住:“干什么干什么,退回去!”
霍川雷大跨步往前:“去捉妖!我们是你太威派的客人,又不是囚犯,你们左拦右拦的是要做什么?”
护卫也不理他,拿出棍棒子一甩,口中叱道:“滚回去!没有掌门示意,谁也不能出院一步。”仿若这些人真是他太威派的阶下囚一般。
这些人都算是各门派精英,要么有头有脸,要么出身名门,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
本来探宝不成,反被太威派拿什么神器失窃留在此处,好没落着,还惹了一身骚,心中早就不快,现在又出了这事,更是火冒三丈。
华九从怀中掏出鞭子指着他们骂道:“你们好不清事,莫说我们不是贼,就算你们胡乱猜测,那也不过是你我人族之事,如今妖魔在里头连连伤人,你们还不知孰轻孰重吗?”
眼看着这场冲突一触即发。
审旦支最忙,拉住了华九又忙冲那几名太威派弟子道:“几位师兄,我们林师兄刚才在院中受袭,不省人事,你们太威派的一位师兄被妖物当场掏心杀害,是以追了出来,但凡邪物,必害人害事,不可放过。”
护卫依旧面色不动,只道:“此事我们会上报柳掌门与方长老,各位请回房中稍候。”
“稍候什么稍候,”霍川雷亦怒道,“只消慢一步,便叫邪物逃脱了。”
可无论他们如何说,护卫寸步不让,口中不多言,只是面上神色越发紧绷。
华九冷眼瞧着,心中深觉有异,在太威派的别院之中,出了妖魔伤人的大事,正常说来,他太威派应第一个去捉妖杀妖,而非在这里对他们再三推阻。
况且柳一语有文德君子之名,最会做表面功夫,就算心中再怎么怀疑,只要一天没有切实证据,就一定不会叫人难受,哪怕拘禁,也会客客气气,叫人以为自己是上宾。
可现在这些太威派弟子的做法竟与正常逻辑,与柳一语素日风格均大相径庭,这倒奇怪。
华九皱眉,莫不是这太威派中也出了大事?
第59章 郁舸与妖怪情深义重
◎原来郁舸喜欢这样的?◎
院落里头这些人原虽有几分害怕,可眼下太威派实在欺人太甚,怒气上头,吵着推着就往外走。
“先前是你们方长老好言相商,我们才愿意留下来助你们清查一二,原来是把我们全都当贼了!”
“士可杀不可辱,你们这盆脏水老子可不接!”
见他们群情激愤,那几名太威派弟子互相看了几眼,抽出兵刃:“谁再往前一步,休怪我们不讲情面。”
事情到了这步,审旦支再拦也无用,双方对垒,剑拔弩张,谁也不愿意退让。
这时郁舸领了几个人从另一边走了过来,脸色紧绷,手上拿的尽是些捉妖的器物,看来太威派是得到了消息。
看到来人是郁舸不是柳媞,华九微微松了口气。柳媞聪明缜密,凡事要过她眼中,可比郁舸这等蠢人难糊弄多了。
郁舸看了看眼前要打起来的众人,皱着眉:“怎么回事?邪物在哪里?”
太威派弟子抱拳行礼:“见过大师兄,这些人嚷着说有邪物害人,要出去捉妖,我等正在劝阻。”
审旦支忙指了指院里头,道:“是一只入了邪魔道的□□精,害了我们林师兄,又杀死了你太威派的一名弟子之后遁走了。”
郁舸闻言冷笑一声:“曾听闻林昨暮鼎鼎大名,是你我之楷模,怎的轻易就叫个小妖给害了,别是徒有虚名吧?”他语气轻蔑,颇有些幸灾乐祸之意。
郁舸一直觉得自己才华难展,志气难舒,无非就是因为上头压了两个难以逾越的天才。
正道有林昨暮,邪道有段升,这两年纪轻轻,就已奇才绝伦,压倒了众人。谁提起都不得不感叹一句“天才!”,待轮到郁舸,便只轻飘飘说上一句:“不错。”郁舸为此多少次彻夜难眠,誓有一日定要拳打林昨暮,脚踢段升,把他二人狠狠踩在脚底。
这下林昨暮栽了跟头,他连妖物都顾不上了,必定是要当众羞辱林昨暮一番的。
万源宗几人听了气愤不已,霍川雷道:“你太威派还死了个弟子在里头呢,现在当捉妖要紧,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
谁知郁舸摊摊手,凉凉道:“既出了事,我总得问个明白,并不是有意拆了你万源宗大师兄的底细。”
见他仍在歪缠,阴阳怪气又是万源宗又是林昨暮的,苗木芓尖声怒道:“你胡说八道,我师兄比你厉害多了!”
郁舸立刻讽笑道:“我原听说林昨暮修为高,确实想过要与他切磋一二,谁知他这么不中用,倒也省事,不用比了。”
霍川雷,苗木芓都气得牙痒,可他二人笨口拙舌,竟吵不过郁舸。气得霍川雷祭出法器,声称要与郁舸一决生死。
华九忙拦住霍川雷,若是让他们打起来,又耽误了时间。
郁舸带来的法器不错,是太威派专用来寻找妖魔踪迹之物,有了它,要找到诱灵就简单多了。
华九往前跨了一步,语气凉凉:“我师兄不过是因在你们太威派的院子里,太过相信这天下第一派的名头,才疏于防范遭了黑手。”她眨巴眨巴眼睛,“谁能想到鼎鼎大名的太威派轻易就叫个小妖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这掌门啊,长老啊,满山满谷的弟子啊,别都是徒有虚名的吧?”
她一口一个太威派,极尽嘲讽,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徐与来心道,他知道这丫头手硬功夫硬,没想到胆也是真硬。
郁舸的话不过是骂了林昨暮,就算有讽刺万源宗之嫌,也只是隐隐带出的。可她这话就是明着把太威派包括掌门长老在内的所有人都骂了。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哪有在人家的地盘指着地头龙的鼻子骂的,还想不想全须全尾地走出去了。
可华九若是怕,她就不是华九了。
郁舸也不敢置信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指着她,手一抖一抖:“你什么意思?!”
这时华九才往后退了一步,面露懊悔之色。
郁舸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是怕了,冷冷道:“你晓得错就先跪下来自割三百刀……”
华九用追悔的眼神看着他,打断道:“原来太威派大师兄连话都听不懂,对不住,我不知你是个草包,不是有意拆了你的底细的。”
苗木芓“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他不过说林昨暮徒有虚名,她却骂他是个草包。
郁舸气得正要再骂她,华九又朗声道:“你我在此做此小儿之争又有什么意义?你要是真能擒杀妖物,这么多人见证,世人便晓得你才智非凡,是非一般的人物,你心中所愿自然也好达成。”
郁舸这辈子就两个心愿,一个是娶柳媞为妻,另一个就是超过林昨暮成为年轻修士中的佼佼领头人。偏偏这两件又都难达成,他苦思冥想许久,终想明白,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只要他做成几件大事,名声大噪压过林昨暮,再加上他的家世、品貌,柳一语还能有什么可挑的。
郁舸被她道破心思,仿佛忽然被点醒一般,心想:“是了,我与她在此争论不休,倒是让人看了笑话去,不如把本事亮出来,杀了那妖物,这才好叫所有人心服口服,分明谁才是领头之人。而这出言不逊的丫头,事后自有收拾她的时候。”
郁舸想明白,不再多言,指了两个人进里头查看。
郁舸自己留在外头等回报,上下瞧了华九两眼,先前没将她放在眼里,也没正眼瞧过,现在被她怼过几回,晓得她是个牙尖嘴利不吃亏的。
再一细看,这眉眼身段,比之柳师妹也毫不逊色,看她两腮微红,眼若秋水,不同于柳师妹的温柔清丽,别有一番艳丽娇媚。
郁舸心中一荡,这带刺的露红,若让她做个妾室,任他予取予求,其中滋味想必妙不可言。
他还在这思绪神游,盯着华九的眼神就越发猥琐。忽然“啪”的一声脆响,他感到面上疼痛,浮起红印,竟是被重重掌掴了一下。
可他身前四周也没有人动,郁舸刚想了些龌龊事就被打了,懵然之下狠狠瞪着华九:“可是你动手打我?”
华九笑道:“我一步也没动,这么多人都是见证。”的确,所有人都看见,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挪动。
可不是她,又是谁?郁舸想到什么,神情一凛,难道就是他们刚才口中说的妖物?
此时进去查看的二人回来,冲郁舸点点头:“师兄,里头确有癞蛤蟆精的痕迹。”
天下第一大派,除妖降魔的领头模范标杆,竟惊现癞蛤蟆精踪迹。这事传出去,太威派多年的老脸也算丢了十之七。
众人皆等着看他如何行事。
太威派被誉为天下第一,符咒阵法,都有其精妙绝伦之处,郁舸虽比不上林昨暮赫赫之名,也是年轻一辈里数得上的人物。
数双眼睛盯着,郁舸有意大显身手,让他们晓得自己之才更在林昨暮、段升等人之上,深吸一口气,突然大喝一声,响遏行云:“哪里来的无知小妖,胆敢在此放肆,我定叫你有来无回!”他吼完便掐诀念咒,太威派其余弟子忙摆出护阵。
倒是其他人不防他忽然大声吼叫,被他震得一愣。
有那不熟悉的,还以为这是太威派的狮吼功法,可又只是声量大,其中并无劲力,思来想去不明白,只好感叹太威功法神秘莫测。
华九瞧见,暗道,郁舸这手诀掐得很是不错,可见功底不浅,就是动不动吼来吼去的习惯不好,怪吓人的。
太威派大师兄一出手,应是手到擒来。站立在不远处的人都后退了几步,想着等郁舸将癞蛤蟆精召回来动手时,血莫溅到自己。
谁知众人候了一息,郁舸标准的姿势摆了一息,可周围一丝风也未动,癞蛤蟆精更是无影踪。
郁舸抬抬眼,看来妖物比他想的能量更大,难怪林昨暮也着了道。他伸手从旁边人手中拿过法器。
那法器初看不过是一盏平凡无奇略显古朴的旧灯,旧得其上雕刻的符文都已模糊不清。这样一盏灯,若扔在街市中,是不会有人捡的。
但太威派拿出来,就不一样了。
郁舸闭眼,口中念咒,旧灯缓缓升起,突然一股强大的灵力自灯芯中喷薄而出,瞬间照亮整个院落,精光四射,耀眼夺目。
旁边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霍川雷出身炼器大家,很是识货:“这是缚妖古灯。”缚妖古灯,大部分的修士都听过它的名号,传闻可洞察万物,凭它怎么厉害的妖魔在其光照之下都无所遁形。
只见郁舸松开手,衣袖一甩,古灯光芒更甚,化作一道流光,直直击中身后的石墙,一击之下,果然看见一只显形的癞蛤蟆精被钉在墙角。
众人又惊又怕,惊的是缚妖古灯果然厉害,今日开了眼界,这回就算没有探到宝,也不亏了。怕的是凶兽就在附近,却无人察觉。
果然是只癞蛤蟆精,华九盯着它看了两眼,便发现不同之处。
虽然妖怪本相都是癞蛤蟆,但多少有些差异,这只癞蛤蟆精并非是听她调遣那只。
听到众人惊叹,郁舸面露得色,举起刀就要将它砍杀。
众人几乎一齐呼叫,他们不晓得林昨暮体内有邪神,凭他怎么修为高深,也难敌诱灵作祟。
只是看癞蛤蟆精就要命丧郁舸之手,都不由心道:“郁舸果然能为,看来比林昨暮还要强些。”
这果是郁舸大扬名声之机。
唯有华九觉得这其中大有古怪,她清楚林昨暮的实力,就算是林昨暮疏于防备,也不至于着了一只妖精的道,况且,诱灵又在何处?
事情弄不清楚,怎能让他把癞蛤蟆精先杀了。
见郁舸去势很凶,华九暗暗掐诀要做阻挡。
谁知她心咒还未念完,只见郁舸距离癞蛤蟆精还有几米,莫名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手中刀也脱了手,他竟直接抱住了妖怪的大腿。
这一下,妖怪愣住了。
围观的众人也愣住了。
郁舸羞愤欲死,他明明要出个大风头,立时就能把林昨暮给压下去,竟被人下了黑手,绊了一跤,大风头没出成,反出了个大丑!
他赶紧松手,想要起身,哪只那脱手的刀竟将他的衣角钉在地上,他一时不觉,刚起身又被拉得摔倒,他一个踉跄,又抱住了癞蛤蟆精的大腿。
癞蛤蟆精缓缓低下头看他,一人一妖,四目相对,哑口无言。
在围观的人看来,他两次抱住妖精的大腿,苗木芓恨他讽刺万源宗,如今终找到机会,讥讽回去:“郁师兄怎么回事,找到妖怪竟不杀它,反与它亲香起来?”
郁舸又气又急,狠狠将衣角拽出,再要站起,谁想癞蛤蟆精竟然在此时弯下腰,将他抱了个满怀。
一股妖怪的腥臭猛地冲入鼻口,呛得他将要出口的骂语又咽了回去,“咳咳”咳嗽起来。
“郁郎,我就知道都是他们逼你的,咱俩情意深重,你终是舍不得对我下手。”癞蛤蟆精扭捏着嗓子说出一番话,实叫人大跌眼镜。
癞蛤蟆精两腮泪流,可怜极了,偏一双眯眯眼,瞧着郁舸柔情万种:“郁郎,这些俗人理解不了人、妖之情,你带我跑吧,咱俩和孩子跑藏得远远的,去过逍遥日子,好是不好?”
听她这话,郁舸与这妖怪竟还有孩子?
原来郁舸喜欢这样的?
郁舸被它抱得极紧,怒极上头,全身的血似乎都涌到了脑袋顶,脑瓜子嗡嗡的,一时反而没有动作。
谁会相信郁舸与妖怪有染,还是这么个模样的妖怪,可…他又任它抱着没有反抗。
徐与来将癞蛤蟆精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瞧了好几回,癞蛤蟆精形貌丑陋,皮肤上仍有脓疮,实让人接受不了。
“或许这妖怪幻化成人,会比如今好看些。”徐与来如是想。
第60章 亲了,两个都亲了
郁舸快要气炸了。
再容不得它放肆,凝足真气就将癞蛤蟆精踢了几丈远。
癞蛤蟆精硕大丰肥,竟被他踢飞好远,可见他现在怒气饱胀。
癞蛤蟆精重重摔落在地,口中溢出血来,它咳嗽两声,眼里的泪流得愈发多了,它看着郁舸,哀哀戚戚:“郁郎,你果真无情么?便不为着我,你竟也不看在孩子的面上吗?”
郁舸气得跳起来大吼:“你放屁!谁与你有情,你个不要脸的妖怪,撒泡尿照照自己这副德行!”他手上还残存着妖精身上黏腻的触感,想想都恶心得不得了。
癞蛤蟆精听他之言,愣了一愣,伸手甩出一柄小剑,示于人前:“这是你送给我的定情之物,言犹在耳,你心却变!”
众人看那小剑,端的是一柄亮泽锋利,吹毛断发的利刃,其上还刻有“郁舸”二字。
这是郁舸常带在身边之物,有不少人认得。
癞蛤蟆精哭道:“我原说人妖殊途,你却说爱我心思纯澈,要同我一生一世,原来还是嫌弃我是妖。”
这是个什么走向?
本以为郁舸要大展身手,击杀妖魔,孰知竟然发展成了大型伦理戏码,论人与妖能不能真情结合?
郁舸往怀中一摸,小剑是他随身之物,果然是刚才被这妖怪偷了去,他气得无可奈何,举起手就要劈过去:“叫你胡言乱语,我先杀了你!”
正常而言,自然不会有人信郁舸真的会与眼前的妖怪有真情。但偏偏就有霍川雷等人,年轻爱热闹。此番又深恨太威派行事霸道无礼,几番说他们是贼,反正此时无事,走也走不了,也不吝看看热闹,给他添添堵。
于是,霍川雷一个箭步向前,抵住郁舸的去势。
郁舸怒瞪发问:“你为何拦我?”
霍川雷道:“我是为了郁师兄着想,按这妖怪言语中稀奇处太多,稀里糊涂将它杀了,少不得师兄背个杀妖灭口之名。”
这话说得好像他真与妖怪有些什么私情似的,郁舸怒极攻心:“呸!你昏了头要死了?我能同这妖怪有什么稀奇?!”
霍川雷之举把审旦支狠吓一跳,不愿他得罪了郁舸,忙叱道:“霍师弟,休要胡说,快些回来。”
霍川雷出身金贵,在家也是横行惯了的小霸王,受了辱哪肯罢休,*也不理他,只道:“这癞蛤蟆精本事平平,若只凭它自己,为何能在太威派里来去自如?”
他二人争论不休,其余围观众人困在院落里无聊得很,方才又被太威派弟子羞辱一番,此时亦是乐得瞧热闹。而太威派的弟子虽心中焦急,但往日郁舸脾性不好,动辄打骂,他们也不敢上前相劝。
趁着注意力都在热闹处,华九悄悄绕去一旁。
除却几个独有的蠢人,其余谁会相信郁舸真与一只癞蛤蟆精有私情,不过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找乐子罢了。
华九自然更不信,她冷眼瞧着癞蛤蟆精的做派,脑中思虑它此举何为?这谎话实在是拙劣,根本就不会有人信,为什么还要说出来做出来?忽然心中一动,它莫不是在拖延时间?
它拖延时间又是为的什么?这附近必有一只诱灵,可刚才古灯照耀之下,却不见诱灵,只照出这只癞蛤蟆精。
按理说在缚妖古灯之下,任何妖魔皆可显形,但世上之事,皆有正有反,有阳有阴。既然世间有叫妖魔显形的古灯,就自然也有可躲避古灯光芒之物。
说起那物,其实常见,只是少有人知其功效繁多罢了。
缚妖古灯之所以能让妖魔显形,因其灵光乃极阳正之光,可照一切阴物。
但论起灵阳,还有比它更阳到极致之物,便是在夏至午时,在阳极之位采摘的柏草。柏草本就是聚集了大量阳气的植草,多生在南方太阳极长极烈之处,又在阳日阳时采摘下来,便将所有的至阳之气锁在了草茎之中,不再随天地转阴,是以此物才是相火司天,阳中至阳。
若将这样的柏草汁大量涂抹,保准叫古灯照不出一丝一毫。
华九思索再三,凡事若到了极致,则至坚也至软,至强也至弱,想要破它也不难,毕竟已到了极致就只能往下行了。
华九从佩囊中抓出一把朱砂,至阳之物再配阳,保管让它如火中灼烧,再无可藏。
她如今耳力最好,敏锐地从喧闹之中捕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风动之声,迅速将朱砂抛撒过去。
果然一声哀叫,半身透明的诱灵显现人前。
众人被叫声吸引转头,竟发现还有一只妖精,都被吓了一跳。
只有癞蛤蟆精心灰意败,自己拖延了这许久,它竟然还是没逃出去。
华九终于是寻到了诱灵,心下大喜,不再延迟,举剑就刺过去。
诱灵被列在十大妖邪之列,不仅因为它对世间一切的邪念邪气都有极大诱惑之力,打起来它也绝不是无能之辈。
诱灵与华九过了数招,虽说华九真气不济,但招式实在是精妙绝伦,令人捉摸不定。
而这诱灵也不知怎么回事,反而有些束手束脚,几乎不作攻击,便只有挨打的份。
它挨了几剑,疼痛难忍。此时霍川雷喝道:“窦师姐,我来助你。”
仅华九一人,它尚且难以对付,现又加上霍川雷更麻烦。
诱灵不再耽搁,立时放出诱惑神息。
那味道端的是有一种清甜之味,轻飘飘钻入各人鼻中,又顺着一路侵入脑海。
就只一瞬,华九以外的所有人都似被勾出了内心最深处的欲望,混沌了神识,一个个不识人,不识物,变得疯疯癫癫起来。
华九亲见了诱灵之威,原来这等恐怖。若他愿意,寻到良机,岂不是世间万物皆可受它驱使?
华九如是想着,剑尖顶到了诱灵喉间,她不再寸进,只是欺身向前,低声道:“照星,赶紧把你自己和林昨暮身上的诱息都收回来。”
诱灵虽然几乎透明,只见轮廓,她这一句话说完,也明显能看出它一愣。
见他愣住,华九又催道:“快些,若再迟了,后果不堪设想。”她不知元照星是如何做到将神思附在诱灵之上,只是他体内自己的神思越少,越难抵抗邪神,若邪神就此破体而出,世间将生灵涂炭,再无宁日。
“你是如何发现的?”
华九道:“柏草虽是常见的草药,世人皆知其能安神静心,却少有人知如何完满地锁住柏草之中的阳气。在窦家时,你送我的那张帕子,其上的柏草汁,其中阳气之浓烈,必是在阳日阳时的至阳之地采摘,又经过特殊法门炮制而得的,与今日诱灵所涂抹的一模一样。”
炮制法门,从来都是一人一样,所以制同样的东西,都因各人手法、理解、步骤、修为多种因素影响,最终得物有所不同。
“若只是柏草汁,我还不敢十分确定。可是,”华九眨眨眼,“这么些人,为何独我不受诱息的影响?”当然是因为元照星之前送过她,没入体内的那份神秘礼物,被诱息判断为同源本体,况她体内亦没有邪神作祟,故不受侵扰。
元照星叹道:“我还以为能瞒过姐姐,不想姐姐这等聪慧,轻易便识破了。”
华九道:“我虽不知你是如何能做到用神思控制诱灵的,但此举极险,你快些将诱息收回去,且快快将这缕神思回到自己身体里。”
一个人三魂七魄是聚拢在一处的,若用秘法强行分离两处,必然对自身神魂有极大损耗不说,这魂分两端,只要有一端压不住,被邪神或者诱灵占了上风,他都将必死无疑。
元照星口中道:“姐姐不必担心,我敢行此事,就必有把握。只是求姐姐原谅我一次,此次不能听姐姐的了,我还有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他一语说完,终于打开了身后的结界门。
“姐姐快走,不要留在这肮脏的地方,若我此番能留得性命,日后千里万里必追随姐姐。”
眼见他就要钻出去,华九急忙上前拽他,可诱灵之躯,似有若无,哪里抓得住,便眼睁睁地看着他在眼前消失。
此时,老头的魂体亦飘至此处,看见一群疯疯癫癫的人,又看着诱灵消失,急道:“你怎的让他逃了?”
华九低下头不言语,老头仍道:“如今快到一个时辰了,元小子体内的邪神,我已快镇不住了,还有那林世子,他体内的邪神被压抑了十数年,今日陡然转醒,其猛烈程度可以想见。”
老头跌足叹道:“若败在此处,之前种种心思都白费了,你前世亦白死了。”
华九忽然拔腿就往院中奔去,老头一惊:“你要做什么?”
岂料她理也不理,头也不回,直直奔向元照星躺着的房间。
元照星还躺在床榻之上,面颊已烧得通红,额际处汗如雨下,他本就生得唇红齿白,如今唇色更是红艳得异常,宛如涂抹了最妖艳的胭脂一般。
华九站着看了他须臾,忽如作贼一般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瞧见。这才走了过去,慢慢扶起他。
华九为人本就非循规蹈矩之辈,况修真之人多从心出发,不受酸儒礼教束缚,两世下来,竟白担了个妖女淫、魔之名,其实是个纯洁少女。
她咬咬牙,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凑过去对着元照星红艳的嘴唇轻轻一吻,如蜻蜓点水。
华九心跳如鼓,面色发红,较之高热的元照星竟红得不相上下。一时只觉得万物皆静,片刻后飞快分开。
她心中羞涩,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一亲吻,是天知地知自己知,再没有人知道的,之后就当没有就是了。
她想明白,这才仔细观察元照星,毕竟她对于亲一口就能镇住邪神这事,仍有些怀疑不信,只是实没有办法了才死马当活马医。
果见元照星似有些好转,她心中欢喜,又想起什么总不放心,拍拍乾坤袋,对着里头道:“你再给我两滴蜜露。”
“两滴?”燕卿壶尖声喊出来,“这可是神露,可返老还童长延青春,甚至暴涨灵力助人飞升亦可做到,你当水喝?一滴又一滴的!”
华九却道:“千八百年已馊透了的水,你小气什么。若有一日重返天上,神君仙女还能喝你这浆露?”
燕卿壶一时未说话,华九又道:“当初照星也用过一点清潭水,立时就压了下去,可你看,方才用了你的蜜露,半点作用也没有。”
燕卿壶被她噎住,又不肯认输,道:“方才我看得真真的,明明那一滴并没有全进他口中,自然效用差些。”
华九道:“既如此,你再给我两滴,我给他试试,若不成,你也别去碌子山了,定然比不过,何必去自取其辱。”
她扯开乾坤袋的口子,口中道:“你快快回浮屠塔去吧,我带你出来,如被人发现,还不知得吃多少挂落呢。”
不让它去碌子山了?燕卿壶大惊,去碌子山清净潭与那潭水比个上下固然是它所想,但最终的目的还是因嫦娥仙子曾在那处出现过。
燕卿壶下凡千年,日思夜想的就是重返天上,可每每不得其法,这一千年来,连半个仙人也没见到过。
今日得知了清净潭有过仙人踪迹,它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
须臾一道劲气从乾坤袋射出,华九忙伸手去接,两滴晶莹剔透的蜜露落在掌心。
华九小心翼翼将一滴蜜露送到元照星口中,这才彻底放了心。
少顷,忽听到老头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
“我就说你亲他一口就成,偏你扭捏纠结费不少事。”
华九抚着心口,半晌无语,只道:“你忽然出声,吓我一跳。”又问,“这就成了?”
老头摇摇头:“可拖延些时候,缓和个一两日。”
“要解决今时之困,还是要击杀诱灵。”
见此招有效,她也不再扭捏,丢下一句“你莫要跟来。”起身就往林昨暮那头去。
林昨暮的模样不比元照星好多少,原是公子如玉,莹白的俊逸面庞现在也同熟虾一般红通。
汗水涔涔而下,清朗如月的眼眸现在紧紧闭着,长睫轻颤,身躯因高热亦微微颤抖。
华九再次确认四周无人,老头的幽魂也未跟上来,便再次如法炮制,轻轻亲了他一口。
这是第二次,华九自认为心态已迅速调整过来,不会同刚才一般羞涩窘迫。
谁知林昨暮身子比元照星强劲,她一口亲下去,将邪神安抚退舍,加之他体内亦有阵法相助,林昨暮自身的神魂立刻占了上风。
林昨暮一睁眼,就发现华九轻柔地亲吻自己,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满心的温柔与惊喜所取代。
“师妹……”
华九一惊,愣在原地,脸颊瞬间比熟虾更红三分,被发现了…
她心念急转,当机立断,伸手一个砍刀劈在林昨暮后颈。
可怜林昨暮才经历心火如焚,筋骨酸软,刚苏醒过来,一句话没说又晕了过去。
华九将另一滴蜜露也给他喂了进去。
若说世上什么事最尴尬,实在是此刻最尴尬。
林昨暮肯定会认为她刚才在故意轻薄他,这下林昨暮赫然成了证明她是个淫、魔的头一号证人。
华九越想越是羞恼,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忽然外头一声极大的虎啸传来。
那声音穿云裂石,仿若可撼动天地。
“不好,外头出大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