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五人接连晕倒◎
村长取来了酒,便再也不出去,只在饭堂里请他们喝酒吃菜。
审旦支连喝了几盅酒,同村长叫起了老丈:“老丈日后出去到外头,定要来万源宗走一趟,到时我去请老丈去桂花楼买桂花酒喝,那酒别有一番滋味,好喝得很。”
村长连连点头:“要去的,要去的。”见一旁林昨暮不动筷子,又问:“这位仙长不吃饭食,可是嫌粗茶淡饭的,不合口味?”
林昨暮笑道:“我是犯了牙痛病,好几日不曾吃硬食了,况且我们修道之人,吸食些天地灵气亦可饱腹。”
村长还要再劝,倒是林昨暮先开口问:“代家村位于深山之中,出山多有不便,这满桌珍馐,定费了村长不少心思吧?”
村长面色不变,笑道:“不费什么,这些肉食都是先前带你们进来的那几个汉子猎的,其他的也是找人去山外买来。”
华九笑笑,先前那几个汉子,身材瘦削,也不高大,都不够外头的大虫扒拉一爪子的。
华九道:“村长,我看这房屋砖瓦都簇新,应是近期翻新过,村中可是有通向山下的车道?我们来时没找到车道,跋山涉水的甚是辛苦,若有修好的路,明日走时我们也方便。”
村长微微一顿,旋即又笑道:“有的,有的,明日一早我便找人带你们往那里过去,好宽的一条路,我们往山上运东西都走那条路的。”
代村长见华九同样不动筷子,便道:“这位女仙也不吃饭,难道也是牙口疼痛?”
华九还未答,村长霎时面色变冷:“我分文不取,招待几位仙长,仙长们却不吃,定是嫌我招待不周了!”手中的酒盅重重往桌上一放,不悦之意明显。
“或者嫌我代家村庙小,坐不下神仙?一席酒菜席面虽说简陋,也是我等的心意,两位仙长好不给情面,前段时间也有来去的仙人,并不曾这般。”这话一出,倒道德绑架上了,再不吃就是不领情,看不起代家村。
苗木芓看过来,撇撇嘴,嘟囔一句:“呸!就她事多。”
林昨暮晓得她同自己一样的心思,这代家村颇为古怪,入口的东西自然多谨慎几分,刚要开口替她说话,却见华九笑眯眯拿起筷子,夹了几颗青菜,送到嘴里咽下去,方笑道:“我并没有不吃,村长不必着急。”
代村长这才又复了笑意:“我并非着急,只是怕仙长瞧不起我们一片真心。”
华九又问:“代家村距离太威派不过数*十里之远,想来平日多受到太威派照拂或者村中就有不少在太威派习学的师兄师姐吧?”
代村长叹了口气:“哎,太威派庙大神仙多,怎么会搭理我们小小村庄。”说完这一句,他便不肯再说,只招呼他们喝酒吃菜。
村长拿来的酒,入口柔绵,没想到后劲倒大,霍川雷与审旦支两人数杯酒下肚,喝得是上脸上头,两人笑闹做一团,声音越来越大。
林昨暮肃声道:“你二人收敛着些,村长好心留饭留宿,万不好做打扰之举。”
他二人见林昨暮不快,一时老实不少,村长见状,忙摆摆手道:“仙长多虑了,我这家中除了老儿我以外,后院还有个儿子,可他前两年跛了脚,灰了心,整日里不出房门,每日也早早便睡了,距离饭堂不近,打扰不到的。”
“我敬仙爱神,也不过是想为我这儿子多积点福。”他又倒了一杯酒,递与林昨暮,道:“仙长虽不吃饭食,到底喝上一杯水酒,也是全了我的心意。”
代村长说得一片哀哀,林昨暮推脱不过,侧过脸瞥见华九嘴角吟笑盯着他看热闹,亦勾起嘴角冲她笑笑,她既想看热闹,便遂了她的心,接过酒一饮而尽。
代村长见他们五人,人人都吃了饭菜或喝了酒,笑意更是满了几分:“几位尽管尽兴吃喝,”又看了看外头,傍晚时分天色鸦黑,沉闷闷的要下雨,“真是老天爷也留客,我这就去给收拾房间,你们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走。”
霍川雷连连道谢。
华九却抬起脸,笑道:“村长家中两人吃饭却做了这么多菜,难道是早知道我们要来?”
代村长往外走的脚步一顿,回头转身幽幽一笑:“这几日常有修士路过,老朽自然要准备好。”
村长出去后,审旦支喝完杯中酒,笑道:“要我说,你们也谨慎得太过了。咱们身负修为,怕什么的。”
若他说完这句话,没有一头栽倒,确实能让人多信两分。
苗木芓本跟着笑,忽见审旦支栽倒,惊道:“审师兄”她一站起,亦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话还未说完就跟着倒了。
一二三四五,五人接连晕倒。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代村长站在门口,身后黑压压的站了一溜身影,村长面上仍然满是笑意,只是这笑意在漆黑的天色下,显得格外阴森悚然。
代村长走进屋里,身后的人也跟着走了进来,“啪嗒啪嗒”的,脚步沉重。
竟是白天领他们进来的那几个村民,只是白天时,他们面貌正常,现在却表情呆滞,直眉瞪眼的,神色甚是奇怪,手里还都拿着个黑乎乎的秤砣样的东西。
代村长站在堂屋之中,喜得直搓手:“老天爷保佑啊,又给我们送来几个修士,品相还都这样好,大人一开心,此番定能赏我些延寿膏。”
他身后几人如犯了痴症,没有意识,只会跟着呵呵傻乐,代村长扔出一捆绳索,命令道:“赶紧摆,摆完了把他们给我捆起来给大人送去。”
村民得命,迅速将手中的秤砣放置在房中几个方位,又拿出几根枯木放在秤砣之上。
若懂的人看了,便会发现他们这是在布枯木迷术阵,用蒙汗药还嫌不够,还要用阵法将他们迷了魂。
没想到小小山谷密林之中,也有会这种上等阵法的人。
他们摆好了阵,又等了片刻,想来阵法也起了作用,这才每人别了个新鲜冒着绿叶的枝丫走进阵里绑人。
先绑的霍川雷,他方才吃得最多,被迷得最沉。
霍川雷体型偏胖,几个村民费劲将他翻起,忽从他身上掉下来一袋子东西,砸在地上叮咚作响。
代村长手快捡起来一瞧,竟是一袋子器物,撇撇嘴丢在一旁:“什么破玩意。”
几人绑完霍川雷又来绑审旦支,审旦支比霍川雷瘦了不少,绑他也快了许多,连绑两人,他们皆昏沉得很,无一丝反抗之力。
代村长最后一点小心也没了,他着急上贡,对几人道:“刚下了雨,山路不好走,万不能耽误了时辰,你们分开绑,快些绑好。”
于是这边两人朝着华九而去,那边两人冲着林昨暮去,动作迟缓僵硬,看起来如同一个个的提线木偶一般。
谁知就在此时,华九并林昨暮同时翻身而起。
华九出手极快,原以为擒住两个村民应是不在话下,谁知那两人呆呆滞滞的,动作缓慢,力气却极大,大得不似寻常。
华九明明手已捉住他的手腕,却被他轻易挣脱。
两人看过来,眼睛木木的,一丝神采也没有。一人朝着华九拍过来,他手掌干裂,手指粗短,骨节突出,正是突出的骨节处,隐有一丝青紫色痕迹,华九正欲看清,他这手掌就对着她天灵盖拍过来。
华九刚与他过了一着,晓得他力气大得非凡,忙跳开一步,厉声喝道:“你们要干什么?”
她声音清亮又特意含了两分真气,这一声呵斥犹如风过银铃,响在两人耳际,他二人愣在原地,眼神清亮一瞬复又黯淡下来,这一下仿佛被她激怒了,猛地冲过去举手就打。
那边林昨暮也已交上了手。
代村长立在门边,嚣张大笑,话语疯狂:“没用的,我们都是大人的子民,受大人庇护赐予了神力,你们的挣扎都是无用之功,不如乖乖束手就擒还可少受些罪。”他话刚说完,嚣张的笑意就微微一僵。
林昨暮干脆利落地当着他的面,飞快拍晕了那四个村民。
代村长瞪大双眼,简直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你们明明吃了酒菜,况且这屋里还摆了枯木迷术阵,纵是还有神志,怎么会修为丝毫未损?”
华九冷冷道:“既是药就自然有别的药可解,既是阵法就自然有解阵之法。”
林昨暮随声附和:“看来你们那个大人实不怎么样。”
代村长大怒:“放肆!竟敢对大人不敬,能选中你们,让你们给大人献祭,是你们的荣幸,你们非但不知感恩,还敢大放厥词,打伤神使——”代村长抬起手,也不知是动了哪处机关,外头响起“哄哄”两声。
不多时,就能听到外头“啪嗒啪嗒”的到处都是沉重的脚步声,并且这些声音越来越近,如潮水一般向着饭堂涌来。
华九心头顿时划过一丝不好的预感,这声音跟先前走进来那四人一样,可听着似乎远远不止四人,前前后后连绵不绝,难道,他是把全村人都弄成了那个什么大人的傀儡?
第42章 代家村因果
◎可恨可怜◎
纵是猛汉也双拳难敌四手,华九生平几次以一敌众,结果都不怎么样,今日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外头脚步声越来越近,代村长狞笑不止,门轰然一下被挤撞开来,密密麻麻的傀儡人争先恐后挤进来,其状可怖,华九飞快抓住林昨暮的手,从窗户跃了出去。
身后代村长大喊:“快给我抓住那两个人!”
好在代家村结构简单,傀儡人力道虽大,速度却慢,他二人借着点些微的天光跌跌撞撞跑到了村外。
村外猛兽众多,那些傀儡人一时尚不敢追出来。
因着刚下过雨,山上土路泥泞难行,华九爱干净,如今左一脚泥,右一脚土,一股烦闷之气而生。
转头去看林昨暮,谪仙之人如今也是狼狈得很,她忽又笑了,果然人还是需要比较。
林昨暮本牵着华九的手,心口不由自主跳得飞快,原来师妹的手这样软。
方才事急从权,他握住了师妹的手逃命,早该放开了,可他生了贪意,舍不得放开,甚至有些不甚妥当地唾弃那些傀儡人胆子太小,出了村就不敢追了。
“如今咱们逃出来,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华九声音轻柔,林昨暮却好似被针扎了一下,速速放开手,脑子也迅速回到正轨:“我们得把霍师弟他们救出来,听刚才那代村长所言,绑了我们要去献祭给什么大人,既要走山路,那个大人必不在村子里,咱们趁着他们运送时下手抢人。”
华九道:“你也看到他们人数众多,中了邪后力气更是大得吓人,咱们要在其中抢出几个被迷倒的人并非易事。”
林昨暮右手一招,乾坤袋中飞出一物,华九眼熟,又有点吃惊:“这不是霍师弟的雷火钟吗?”
林昨暮点头:“正是,方才我趁他们不注意拿了过来,我不晓得霍家的法咒催不动雷火,但师妹上回对此物知之甚多,不知可有法子驱使它?”
华九将雷火钟拿在手里里外翻看一遍,沉吟片刻,方道:“雷火钟乃神器,我也不敢托大能让它喷出雷火,不过普通的火舌或可一试。”
林昨暮颔首:“如此甚好,到时候劳烦师妹在远处用雷火钟干扰他们,我好趁乱抢人。”
华九却皱了眉:“你一个人?”那群傀儡人力气极大,数量众多,不可小觑。
林昨暮展颜一笑:“师妹不妨信我三分。”他是天之骄子,了尘口中百年难得的天赋奇才,他又勤恳,练习剑道日日不辍,是以说得笃定且自信。
他身姿挺拔,就算站在这样的泥地里也宛如青松傲立山巅一般,金玉之质,难怪叫人侧目向往。
华九收回目光,两人顺着山路往上,刚下过雨,空气湿润,林间渐渐起了一层薄雾。
林昨暮走在前头,眉头紧锁:“方才那代村长所说的大人不知是个什么东西,竟敢逆天施为,要拿活人献祭。”
华九跟在身后,两人此时想到了一处,她开口道:“此事多有蹊跷,许是由什么山精变化而来。”
又道:“我在代村长家进门时,瞥见门后有一把修士配身的青霜剑,修士佩剑从不离身,结合代村长所言,在咱们前头还来过修士,只怕先头已遭了不测了。”
她的猜测不无道理,活人献祭本就骇人听闻,而那个大人要的不仅是活人,更是活的修士,为的应是修士内丹修为。
山精妖怪直接生化内丹来增加修为,自然是比自己辛苦修炼来得便宜得多。
林昨暮脸色阴沉,眸光森然:“妖怪害人,咱们必不能听之任之,无论如何要除了这个祸害。”
话音一落,前方忽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
两人对视一眼,立时警觉防备起来。
因刚下过雨,树梢上仍有掉落的点点雨滴,山雾弥漫缭绕,依稀看见十丈开外有个棚子样的物事,影影绰绰,在这寂静山岭之中饶是有些骇人。
等了片刻,未再有别的动静,林昨暮摆手示意,他二人分两头飞速包抄而去。
赶到近前,方看清那不是个棚子,而是个半截的空心大木桩子,内里宽大,里头有些破烂的碗盆毯子一类的东西。木桩顶上漏雨,下头还放了个木桶接水。
林昨暮道:“看样子这里有人居住。”他话音一落,华九就听得外头草丛里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华九足尖轻点,飞快跃了过去,她耳力极佳,很快就辨明了位置,竟从草丛里抓出个蓬头垢面的人来。
那人衣裳破破烂烂,叠穿了好几层,面上尽是泥印,
他的双手,瘦骨嶙峋,如同枯枝一般,紧紧地抓住地面,被华九抓住,也丝毫不反抗,只浑身抖个不止,口中喃喃道:“轮到我了吗?”
林昨暮有了上回的教训,飞快地扣了他几处脉门,确认是人非妖后,厉声问:“你是何人?”
那人听到声音更是抖得厉害,头也不敢抬,颤道:“回,回大人,小人乃,代家村代沖。”
林昨暮皱眉:“你既是代家村人,为何独自住在这山上?”
代沖一听他问这话,有些诧异,微微抬头一看,见两人皆是一身修士的装扮,神情略略镇定了些:“我家人都没了,在村子里也没有土地,他们都说我疯疯癫癫的,就把我赶出了村子。”
山间泥泞,林昨暮所立之处微有低陷,经积水一泡过于绵软了,他抬脚走到旁边略干一些的地方,谁知行动间,雷火钟碰到了腰间的剑柄,发出铮铮的金石之声。
将代沖吓得往地上一坐,以为他要拔剑,连连摆头摆手:“你们这是来报仇的?那些事都不是我干的,都不与我相干。”
听他所言,倒是个知情人,华九想到一法,冷笑一声,剑刃抵住他背心,森然威胁道:“我管你什么相干不相干的,代家村的那些勾当你给我仔细说来。”她声音又冷又清脆,听在代沖耳中如同滴水成冰,寒到了肺腑,“我可不是什么正派人士,做不来那等菩萨心肠,你若敢撒谎,我定让你尝尝千刀万剐的滋味。”
她这话一出,倒惹得林昨暮定定瞧了她一眼。
代沖被她吓住,忙忙道:“我说,我都说,我就是代家村人,最开始这里远避俗世,日子虽苦些,但大家也是安居乐业其乐融融的,后来妖怪就多了起来,我们去求太威派……”
代沖说话颠三倒四,华九翻来覆去又问了几遍,从他话中大概晓得了事情来去。
代家村世代在此山中繁衍生活,随着世道日衰,天灾地变,外头民不聊生,这山里也是山精野怪一日比一日多起来。
代家村里都是些没有修为的普通人,哪里能抵御得了妖怪,是以村子里的人一日比一日少,今日还见着,明日许就被妖怪吃了。
偌大一个村子,竟成了妖怪们的饭堂。代村长又惧又愁,派了五六个精壮小伙上太威派求助,好不容易跑出山,已折了二三,只剩了三人终于到了太威派。
在太威派门口跪求了三五日,额头都磕出血来,谁知太威派非但不理,还怪他们冲撞,要将他们生生打死了,唯有代村长的儿子侥幸逃了回来,却也被太威派打伤了内里根基,回来时又被妖兽咬断了双腿,在床上躺了两年,如今已行将就木。
跑也跑不了,跑出去就是野兽腹中食,援助也求不到,就在全村人万念俱灰之际,突然来了个大人,这大人代沖并未见过,只在村里人口中听说,说他神勇万分,只需一道神令,便可让满山妖兽皆听命于他。由他护佑,代家村自然可保无虞。
代村长大喜过望,招呼着众人就为这位大人建碑立祠,请大人受他们衣食供奉,可好日子过了不到半年,大人就不满足普通食物,提出来要活人供奉,一季要吃一个精壮青年,若拿老人小孩换青年,则得吃两个。
无奈之下,全村人合计,总比满山的妖怪食人来得少多了,便同意了。
代沖父母早亡,他跟着祖父母一道生活,夜间他祖父去找了一趟代村长,回来后,祖母抱着他哭了半宿,第二日他祖父母二人便成了第一个献上去的祭品。
再然后代村长便说他疯了,将他赶出了村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疯了。
他只知道大人的神迹遍布在村子及村子四周五里之内,他不敢远去了,便在近处寻了个空心木桩子住下来,渴了喝山水,饿了便在夜间偷偷跑去村子里偷些食物用具。
好在有大人庇护,村子里人们什么也不缺,吃用丰足,他偷起来也不费力。
只是最近几个月,他再去村子里偷东西时听说村长献了几个过路的修士上去,大人吃了后眉开眼笑,道这样的人多送些便赐村长几个延寿膏,让他儿子再多活几个年头。
“太威派不理,你们为何不去求旁的宗派?”如今世道艰难,人皆好修仙,无论修得好不好的,修仙的门派这一茬那一茬的实是不少。
代沖却道:“哪里有旁的门派,天下唯有太威派。”
华九一愣,不再言语。
林昨暮问:“村中人到了夜间变得呆滞,力大如牛又是怎么回事?”
代沖道:“那是吃了祠中香灰,受了大人福荫的人才会如此,”他语带憧憬,“那等好东西只有被大人选中的人才有资格服用,我想得却没有。”
听到此处,华九与林昨暮四目相对,心中已有定论,什么神乎其神的大人,号令野兽,喜食活人,应当是个山精在此处作怪,就连这漫山遍野的野兽,只怕也跟它有关系。
林昨暮皱眉垂目,如此想来,这山上所谓的大人,能控制众多的人与兽,恐怕是只修为深厚的大妖,要除它甚是棘手。
忽然外边亮起火把,远远看去犹如一道火龙,整齐有序地往山上而去。
代沖又是惧怕又是艳羡:“他们定又是送人上山了,此番不知能得多少奖赏。”
林昨暮蹙眉:“你同样是人,怎么竟丝毫不见悲伤之态?”
代沖摆摆手,毫不在意:“这世道,人哪里算人,本就与禽兽一般无二。”
第43章 娘和娘子大不同
◎你不觉得他又黑又丑?◎
这边一行数十人抬着三个昏迷不醒被五花大绑的修士上了山,每人头上别了一根槐枝。
原先华九在窦家布过一道遁甲困邪阵,其中用了极阳的柏草汁,而槐枝又正与柏草相反,乃是极阴之物。
林昨暮与华九不敢离得太近,村民都被控了神智,他们距离妖怪越近,那妖怪越发得心应手,是以他们亦可做妖怪的耳目。
她二人恐被那妖怪发现踪迹,远远坠在后头,好在华九如今耳力极佳,远远的凭着声音也不怕跟丢。
只是跟了一阵,似快到了山顶,前头忽然歇了声息。按代沖的说法,那山精的生祠正是建在山顶。
一会子声音又响起来,先头只是些脚步声,如今却隐隐约约奏起了乐。有些妖怪爱学人,讲究以乐配食,华九心急,生怕那山精荤素不忌,饥肠辘辘直接就生吃了可怎么好。
华九拉着林昨暮往前跑了几步追上去,只是跑到山顶却什么也没看到,光秃秃的山顶之上,别说屋舍、人没有,就连根草也是没有的。
光秃秃的当中却有一处凸起,乍眼看去如同坟包一般,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皆不知其中究竟。
只停了一刹,华九顿觉眼前迷雾陡然浓了起来,白雾蔽天,不到一刻仿佛要将他们包了起来,她与林昨暮分明距离不到一丈,如今却抬眼只见白雾不见人影。
蒙蒙之中只有一条路可走,顺着那路走出去,再回头已离了山顶数丈,浓雾即消。
可再回来雾气依旧升腾而起。
林昨暮沉声道:“这是有意设了迷障在此。”想来应是防止被凶兽误闯所设。
虽说如今人、祠皆不见,但耳边乐声不止,她静了心,侧耳静听,片刻后定了方位,笃定道:“他们在坟包里。”——
坟包之中,山精俯卧在躺椅之上,身下垫着一块油光水滑的虎皮,四周石壁上镶嵌着熠熠生辉的宝石,将整个洞穴映照得如梦似幻。
三个捆成粽子的修士被扔在地上,代村长与村民以一种极为恭敬谦卑的姿势跪在一旁。
山精抚掌大笑:“不错,你很不错,我到过好些地方,有你这般能干的人却不多。”
代村长得了夸赞,眼睛一亮:“多谢大人,老儿只求大人能赐我三个延寿膏,替我儿延寿三年。”他怕上头的大人不乐意,又立马加了句,“老儿和村民们都仰仗大人恩泽,日后定依旧尽心竭力为大人效力。”
山精吟了丝笑,抓来一把山果就吃,待他说完,边吃边道:“我以前见过你儿子,好俊的年轻人,高大有朝气,心里头半点邪思也没有,他若知道你为他求的延寿膏是这种来路,只怕恨不得立刻死了。”
妖精不懂凡人说话留几分,不刺人痛处,不揭人短的分寸。代村长阖了阖眼,再睁开又是一脸谄媚笑意:“大人言重了,老儿与犬子都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满心里只有欢喜感激,怎会怨怼。”
山精嘻嘻一笑,不再管他,只认真去瞧躺在地上的三人,先瞧了霍川雷,脸色一时喜一时忧,后面有小妖忙问:“大人可要先吃了这胖子?”
山精欲要点头又摆手:“若论我的口味,自是最喜欢这样又白又胖的,瞧他皮还嫩,想来一咬油滋滋的,最是油香了。”
身后小妖听他这般说,咽了几口口水,就要去搬霍川雷把他蒸了。山精却又阻了,眉毛鼻子皱成一团,又不舍又痛心:“不可不可,我前阵子易觉口渴气喘,翻出去年的衣裳已穿不下了,虽爱这白胖油香,却不得不自束一些。你们等会把他押下去,别短了他吃的,好好养着,等我瘦些了,我再享用。”
他又去看审旦支,左看右看,心里还念着白胖油香,自然怎么看审旦支怎么不满意。
代村长看他样子,生怕他一不高兴,就不给自己延寿膏,忙笑道:“这人不比那人胖,定是好食的。”
山精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审旦支,问代村长:“你不觉得他又黑又丑?”
审旦支是这三人中修为最高之人,虽中了迷药和迷阵,三刻一过还是悠悠转醒,只是醒来第一瞬,就听人说他又黑又丑。若不是被绑缚得狠,他能立时跳起来跟他辨上一辨。他现在虽跳不起来,仍大嚷道:“我明明是个美男子,肤色虽黑些,又有什么妨碍?”
山精见他醒了,也不急,只拿手一点,使了个术法,便让他不能开口。
他虽不能再开口,仍睁大眼睛瞪着他,背后手指却燃出一点点小火苗去烧捆缚在手上的绳索。
他们都被他面上之态吸引,倒没注意他背后的动作。
代村长讪讪一笑:“横竖是吃进肚子里的,只要肉味一样,丑些不打紧。”
吃进肚子里这句话让审旦支悚然一惊,原来是吃人的妖怪。妖怪吃人,着实可恶,吃人还要挑相貌,更是可憎。
审旦支暗暗发誓,一会子杀这妖怪时一定要多砍几刀以消心头之恨。
山精却不赞同代村长之言,口中山果咬得嘎嘣响:“你们人吃饭讲究色香味俱全,难道我们妖就低人一等?”他看着审旦支,摇摇头下了定论:“他的肉定然又臭又柴,狗都不吃。”
审旦支被他气得指尖的火苗都熄了一瞬。
山精跃过审旦支又去瞧苗木芓,瞧这一眼,皱着的眉头又舒展开来:“这女子好看,”他拍拍肚皮,腾地又生出一种别样的思绪来,“我如今吃饱穿暖,正缺个新娘子。”
他四处看看,朝小妖众人笑道:“今夜难饱口福,倒不如做个新郎,入回洞房来得爽快,你们速速替我操办。”
代村长哪里知道妖怪成亲该如何操办,若按人间的规矩来,时间仓促,手里又没有红绸红布的,又怎么操办得了?
他正发愣之际,忽然上方一声巨响,从顶上掉下来两个人。
这一变故,让屋里不论是人还是妖,都愣住了。
平日清风霁月,皎皎如玉的林昨暮,如今狠狠地跌在了地上,地上的灰劈头盖脸扬了一头一身。华九跟着掉下来,落在他身上,又将他砸个够呛。
林昨暮一声闷哼:"师妹的阵法的确威力巨大,可也太突然了些。"
华九听见他隐有些咬牙切齿的,忙狼狈爬起,尴尬一笑:“许久不做,手生了。”
审旦支大喜:“大师兄!”此番动静这么大,倒把苗木芓震醒了。她发现自己被绑了,眼前又立了个相貌可怕的妖怪,一张大口仿若一口就能将她吞下,心悸不已,恨不能再晕过去。
唯有山精看看顶上的破洞,又看看眼前的站着的两人,扔了颗新山果入口,喃喃道:“难道是老天爷爱护我,怜惜我肚子饥饿,特地天降食物?”
以他的眼光,前头这人白滑肉紧,应是上上之品,比方才的油香还要好几分。随即他眼睛瞥到了后头的华九,桃花人面,端的是一派明艳风流,顿觉骨软筋麻,一颗心好似在碧波里荡来漾去。
指着华九大笑:“这个…娘更好!”他本要说这个新娘更好,谁知笑大了,那未嚼碎的果子顺着嗓子眼往下,在喉咙里堵了一下,就将话里的“新”给堵没了。
他这声“娘”一出,下头立着躺着的,无论是人是妖,无不瞪眼咋舌。
华九懵然见上头的妖怪指着她就喊娘,真是又懵又尬,扯了扯嘴角:“这……这不大合适吧。我今年才十七,再说也未成亲,哪里就能有你这么大的儿了。”
她不忘冲林昨暮眨眨眼:“对吧,未婚夫?”
林昨暮脸腾地一红,她顿感体内之气立时更顺了一层,华九满意点点头,果然好使。
同时蒙圈的还有小妖们,操着家伙正要杀上去,没想自家大王竟指着修士喊起娘来。
一时是进是退,是打是跪,小妖们不知所措。更有机灵的,已经将钢叉扔了,跪下来高喊奶奶。
代村长更是悚然,难道自己是太岁头上动土了?
华九刚一出场,莫名就成了山精的娘,小妖们的奶奶,这发展谁又想得到。
山精兀自咳个不止,小妖中最为机灵的那个轻轻替山精拍背,在他耳边低语:“大王看中她,抢了做个娘子便是,何必认她做娘?”
喉咙里那颗山果实在大了些,山精咳了半天也没咳出来,目眦欲裂:“放……放屁!”
此言一出,他又是那副骇人的样子,鼓睛暴眼的,唬得小妖们只当是自己反应慢了,惹得大王不快,忙忙丢了手中器物,“拜见奶奶大安。”的声音此起彼伏,立时全都跪下来喊奶奶。
华九原打杀了几十近百的妖物,被叫奶奶也不是头一回,可这等境遇,还没打呢就被上赶着做妈做奶奶却是头一回。
华九黑了脸,冷冷吐出几字:“不必了。”
审旦支势必要平了心中之气,也顾不得许多就叫出来:“丑妖怪,窦师妹嫌你丑,给你做妈都不愿意呢。”
一颗山果“嗖”地向他击来,还是林昨暮眼疾手快,将审旦支推开一步,山果从他鬓边飞过,打在身后的石壁上,被击裂的石块四散飞开,可见其力道之大,功力之深。
审旦支本还欲再奚落他两句,见到此状心中骇然,倒不敢再说了。
山精咳出了山果,顺了胸口之气,指着小妖大声道:“蠢货,蠢货!我妈早死了一百年了,这春水一般的美人自然是给我做娘子,给我生崽儿的!”
第44章 你跟我二叔是一个师父吧?
◎窦师姐真是太太太拉风了◎
山精方才叫娘时,华九就黑了脸,谁知山精得寸进尺,连娘子也喊了出来。她抽出锁魂鞭就抽了过去,未想旁边的林昨暮比她更快。
林昨暮手持长剑朝山精当头一刺,剑气如虹,将山精逼得退了几步。偏华九的鞭子就等在那处,将他结结实实抽了一鞭。山精吃痛,身上见了血,目光陡然凶狠,低吼一声,现了原形,竟是个硕大无比的地鼠精。
下头小妖们亦现了鼠形,蜂拥而至要去帮忙,好在刚才林昨暮已替审旦支、苗木芓二人割开了绳索,他二人对付小妖不在话下。
打起来了自然乱乱糟糟,剑气乱飞。
代村长见势不好,忙领着村里人退了出去,只是延寿膏没拿到手,他既不甘心又不敢进去,只敢躲在外头往里张望。
地鼠精不凡,利爪与长剑相抗,发出金铁交鸣的声响。华九欲要上前相助,林昨暮道:“师妹先救霍师弟。”
他这一声倒让华九想起来,她把霍川雷给忘了。
回头一找,只见霍川雷还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小妖们一个接一个踩在他脸上与审旦支相斗,霍川雷好好的一张白白胖胖的脸,被他们踩得脏污不堪。
华九甩着鞭子,好不容易将霍川雷从小妖们脚下抢出来,却怎么叫他也醒不过来。霍川雷入门时日不长,修为一般,适才又属他吃喝最多,中的迷药自然也最多。
若任凭他躺在这里当小妖们的脚垫子自是不好,况且他在里头,他们打斗时也多有顾忌。
华九大声道:“大师兄,我先将霍师弟搬出去再回来助你。”
林昨暮点头,一手洪荒剑诀舞得如雷霆之击。
苗木芓离得远,小妖们见她凌厉,自己不敌,便抄起这屋里的桌子椅子对着她扔过去。
苗木芓被砸得烦躁不已,一转头见华九往外走,气得大叫:“好你个窦玉罗,我们如今都在以命相搏,你竟然自己逃了?”她怒气填胸,抓过小妖扔来的桌子腿就对着华九掷去。
霍川雷生得高大且爱吃爱睡,既高且胖,要将他搬出去本就不是一件轻松事。华九累得气喘吁吁,又是拖又是拽,好不容易将他拖到了门口,忽然一股冷风从背后袭来,躲避不及,背心被重重一击。
她手上一松,霍川雷的头重重磕在门槛上,华九自己也有些站不稳,两手撑在地上。
霍川雷终于被磕醒了,一睁眼就看见华九两手撑在他两侧,一张脸离他胸口极近,他顾不得脑后的疼痛,也不顾不得四周乱乱糟糟的声响,两只手护住胸口:“师姐,我们俩是不会有结果的。”
华九瞪他一眼:“你这人还怪自信的。”见他醒了,华九起身就要跑回去帮助林昨暮。
那地鼠精霸道得很,在这山里无论是人还是满山的精怪都受他所控,绝不是好对付的。
她刚站起来,就看见审旦支全身挂满了小妖,摇摇晃晃往这边走来,浑身上下衣服都别扯破,露出皮肉也被挠得血丝道道,他痛晕了头,跌跌撞撞满屋子窜。华九忙取出几张黄符,捻了个火诀,向审旦支扔去。
黄符起的乃是镇邪灭妖的圣火,小妖们被当头燎烧,抵挡不住,瞬间被烧成了飞灰。
只是几点圣火有限,少了几个小妖,仍有数十个来补上*。华九拿出雷火钟,往吓得愣住的霍川雷那一扔,道:“别愣着了,快来帮忙!”
霍川雷何曾见过这等情状,他在家里做惯了少爷,进了宗门亦是花好月圆的,陡然见了这满眼的老鼠精,到处的鲜血,已是强撑着没厥过去就算不错了。华九一声断喝将他叫醒,他哆嗦了一下,拿着雷火钟,结结巴巴:“我…我怎么做?”
华九一鞭抽飞几个小妖,又有几个顺着鞭子爬过来,别说大妖了,就是这源源不断的小妖也够难缠的:“用雷火钟烧!控制好火势,别烧到自己人就行。”
雷火钟是霍家的东西,论对雷火钟的控制,此处无人能与霍川雷相较,果见他熟练地驱使着雷火钟烧灭了不少小妖。
此番神威大展,他是越发的兴奋,越烧越来劲。驱动雷火钟需要将丹田之中的真气提取至指尖,一股用尽一股再来。
可他晚间肉食吃得多了些,平日还好,可这回他是素了几日,饿了几日,猛然间脂油腻腻地倒满肚肠,又灌了不少凉酒进去,肠胃一时无法受用。
他提真气提得急,却不知怎的好像连肠子也提动了似的,一切发生得太快,肚子里咕噜运转一通,这时想再闭也闭不住了。
他手上真气呲出,身后屁气呲出。偏这屁还声音极大,噼里啪啦地响了许久,升腾起一股难言的臭气。
霍川雷羞愤得不行,不敢看一旁的华九,华九离他不远,真真是一言难尽:“你跟我二叔是一个师父吧?”
她重生之后,运气是忒差了,回回屁功现世都让她赶上了。
这边忙忙乱乱,那边苗木芓也尖声大叫起来,原来小妖太多,小妖们打架虽无章法,但身巧灵敏,爪子尖利,瞅见空子就跳过去挠她咬她,苗木芓先时还勉强能对付,可耐不住还有朝她扔东西的,她刚抬手去挡,旁边就另有小妖伸出利爪来抓她。
她身上亦被挠破了好几道口子,再这么下去,也会同审旦支一样。
华九飞快再掏出一张黄纸,对角一折,落在坎位,虽是一张轻飘飘的黄纸,落下之后便牢牢地钉在原处,丝毫不动。
苗木芓的惨呼越发凄厉起来,华九回头同霍川雷道:“你在此处多烧些鼠精,我过去帮她。”
华九冲过去,迅速抽了几鞭子,把苗木芓身上的小妖尽皆抽了下来。跃身挡在她身前,一支鞭子舞得虎虎生风。
苗木芓早已是吓得花容失色,她本就与华九这种血里来火里去的人不同,是自小娇养的女儿,万分惊惧之下,看见了远处林昨暮的身影。
万源宗在修真界也算得上是修真大派,远远近近总有不少慕名前来拜师的,亦有本就身负修为想要在万源宗更进一步的散修。
苗木芓自小在万源宗生长,形形色色的人见过极多,有出身高贵,长于世家大族的,也有出身平平,自己勤奋不辍的,更有甚者,是天才,一鸣惊人。
可林昨暮却是个例外,例外就例外在他好像三者都占了,她一直仰望着他站在顶端,如仙人一般,是她可奋进却又不可触摸的目标。
苗木芓如今受了极大的惊吓,自然什么也管不了顾不上,一心只想获得保护,离开这些该死的老鼠,她抬脚就向着林昨暮跑过去。
华九五指翻飞扔出数道黄符,配合着黄符圣火,她再拿出一张如方才一般对角对折,扔落在地,这是震位。
那头苗木芓奔到林昨暮身后,这才稍感安心,谁知审旦支又与她不谋而合,亦躲了过来,口中还道:“我替师兄守住后面,不让小妖侵扰。”
林昨暮与地鼠精搏命相斗,真气四溢,哪有小妖敢靠近,反倒是他二人跑到他身后,令他束手束脚多有妨碍。
地鼠精利爪抓来,林昨暮闪身往后退一步却撞到了审旦支,林昨暮捏了个天罡诀,正要踏步,却又踩到了苗木芓。
明明本就要将它拿下了,可现在几番下来不仅没打中地鼠精,反被地鼠精打中数次,他忍着剧痛,耐心用罄:“你们若害怕便先出去!”
苗木芓倒想出去,满地的鼠精虽不敢到这边来,光看着也叫人胆寒发竖。可审旦支却扬眉道:“我们并非贪生怕死之辈,该在此处襄助大师兄,怎能出去?”
话音一落,那边飞过来几只鼠精,眼看就要直直落在他身上,吓得审旦支缩了头往旁一跃。再看却是几只死老鼠,被华九一鞭子抽过来的。
他自觉失了面子,瞪眼怒道:“你发什么疯?”
华九冷道:“你若真不怕就去帮霍师弟杀鼠精,若怕就趁早滚出去,少在这里打嘴现眼。”
眼看着林昨暮和霍川雷都越发艰难,刻不容缓,她厉声喝道:“滚开!”他们所立之处,正是乾位,她阵法中的阵眼处,需得在那里置好阵印,这个三丁真火阵才好发动。
审旦支先头就丢了脸,如今再被她呵斥,窦玉罗原是担了草包之名的,他若被个草包喝走了,传开来日后如何在宗中立足。
华九见他们不走,索性拿鞭子卷起地上的鼠精就朝他甩去,鼠精落到了他身上,便噌噌往上爬。寻到嫩肉处就又抓又挠,吓得审旦支直往下拍。苗木芓惊叫起来:“窦玉罗你这个疯子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华九长鞭在手,神色冷然:“滚!”
她鞭子上还卷着几只尚在挣扎的鼠精,审旦支实在是怕了,这满坑满谷的小老鼠精,打不完灭不完的,怕她再扔来,忙灰头土脸的就往外跑去。苗木芓见他跑了,忙跟在后头也跑了出去。
华九将她早在万源宗就制好的铜制阵印摆在乾位。如此终于算布好了三丁真火阵,“霍师弟,速退三步。”
霍川雷听见华九叫他,虽不明所以,仍是听话退了三步。
华九半阖眼,轻念口诀:“存神还达心,火德思万功,三气入丹光,真火焚原体,起!”
伴着她一声起,阵中顿时燃起熊熊大火,三丁真火不同于寻常之火,最是阳正,可烧尽世间一切鬼祟妖邪。
三丁真火腾空而起,将满地的小妖一齐烧灭,凭它来多少烧多少。与这冲天的火势一比,霍川雷觉得自己手中仿制雷火钟的火就有些不中看了。他目瞪口呆瞧着那些在边缘处尤想逃命的小妖被阵法吸回阵中,一把焦火烧个干净。
满屋子焦火烧肉的味道,耳边尽是小妖们哭嚎尖叫,霍川雷忽涌起一丝钦佩崇拜之感,窦师姐真是太太太拉风了。
地鼠精眼见小妖们被华九杀尽,尖锐叫了一声,整个身体比之前又大了一倍,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我要撕碎了你们,囚禁神魂,叫你们永世痛苦万分!”他的声音变得凄厉而恐怖,猛吼一声甩开一直缠斗的林昨暮,就对着华九冲了过去。
华九冷笑一声,亦执鞭而上,她恨极了妖物,做过恶的妖物从来都是见一个杀一个。
锁魂鞭正要与地鼠精的利爪相抗,不知是鞭子困紧利爪还是利爪撕碎鞭子。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奏乐声响,箫笛悠扬,鼓弦交奏,香风四散,一人衣袂飘飘而来,犹如神仙天降一般。其后立着数个小童执着彩旗。一行数人轻悠悠落下。
霍川雷嘴角一抽,心道这是哪个骚包?
第45章 段升出场
◎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
出场方式着实是排场够大,来人却也没辜负了期待,他星目剑眉,面容俊朗,虽在仙乐中而来,全身却带着一种肃杀的气质。
那边地鼠精与华九仍在斗着,地鼠精方才跟林昨暮打时已受了伤,如今气血上头,威猛增了一层,准头却失了两层。倒是华九招式灵巧,腾挪跳转间游刃有余。
地鼠精纵身而起向她扑过去,华九正欲后发先至,攻他腹部软处,谁知微一转身,正正面向那俊朗男子。
她一时呆在原地,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他?
华九愣住,地鼠心喜,一双利爪挟着劲风袭来,眼看就要落在她咽喉处,好在林昨暮横剑挡住,将他逼退了。
“师妹怎么了,此时岂可分心?”
华九骤然醒过来,面前这人正是头一世杀害她的帮凶,如今再见到,怎会不心潮起伏。她稳了稳心神,正要再战。却见那人忽然出手如电,用极快的速度扼住地鼠精的咽喉。
他真气深厚雄浑,只一招就震破了地鼠精的经络,将他杀死。
霍川雷瞧得目瞪口呆,虽说那地鼠精先前被大师兄打得受了伤,但这男子出手一招毙命,仍可见其修为刚猛恐怖。
男子身后的小童递上洁白的手巾,男子接过擦擦手,随后将手巾一扔,吩咐小童:“去将这妖物藏着的褐血石找出来收好。”随后才看向华九并林昨暮,刚想开口说话,忽一眼瞥见了地上的三丁真火阵。
他目光在阵印上流连片刻,方问:“这阵印是谁做的?”
华九心中一突,自己万万想不到会在此处见着他,才把亲手制的阵印拿了出来,每人做印都自有一套方法,在细微处可见区别,她虽已万分小心,但也保不准他会不会认出来。
华九自忖自己如今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被他认出来,只怕会被杀第二次,不论心中如何思虑,面上却不露分毫,道:“原是捡的,见着是个好东西,就收着用了。
男子语气淡淡:“确实是好东西,只是你们却不配用。”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小童就知道其意思,上前几步要将阵印收了去,却被男子阻了,自己弯下腰,将那阵印拾起,仔细看了看,见铜皮之上甚少刮擦痕迹,如新的一般,微微皱了皱眉,问:“你是在何处捡的?”
哪里捡的?他熟知华九,熟知飞素宗,抓着阵印问,想是起了怀疑,她若胡诌一处,只怕他不信,反倒让他盯上自己。她将手背在身后,掐了个雷诀,只待一个不好,就要与他同归于尽,口中道:“潞江口还是春还岭,记不得那些,与你有什么干系?”
男子听她说到春还岭时神色微动,旁人不知他却晓得,春还岭是碌子山的最高处,也是华九殒命之处,他眸光微暗,而后挑挑眉道:“这阵印正是我遗失之物。”
他这话一说,所有人都愣了,瞧着气度不凡样子,竟做出当众强抢财物之事。
呸,不要脸!华九在心中狠啐,狼子野心,强抢器物,若不是如今身子尚未修复,修为不足,定要与他不死不休的。
林昨暮看不出这阵印有何蹊跷,却看得出来华九的难处,跨步闪身挡在她身前:“若是你的东西,拿出凭证才好,总不能凭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了。”
男子哈哈一笑:“从来都是,我说是我的,便是我的。”
林昨暮淡淡道:“世人都说段宗主霸道跋扈,我原不信,今日倒是见识了。”
见他叫破自己身份,段升也不惊异,只是饶有兴味:“你认得我?”
林昨暮道:“段宗主威名,谁人不知。”
此时两名小童捧着一块亮晶晶的石头走了出来:“宗主,找到褐血石了。”
段升满意地点点头,又将阵印小心装入袖中,这就要走。
林昨暮一个箭步拦住他,冷声道:“此物是窦师妹捡的,便由师妹保管,若段宗主可证明阵印确实是你之物,我们自当奉还。可如今你也拿不出实证,难道要明抢么?”
段升不屑嗤笑,道:“我就是抢,你们又能如何?”
林昨暮沉了脸色:“那就要向段宗主讨教一二可。”他凝气运掌,使出一套移云掌法。
段升举手相抗,两人掌面相接,真气勃发。往往高手过招,胜负只在毫厘之间,短短一瞬过后,林昨暮闷哼一声,被震得退了两步,额上渗出细腻的汗珠。
段升亦感胸中气血翻涌,面色微白,暗暗心惊,这年轻人看着年岁尚轻,修为倒是不低,若不是他刚与地鼠精已苦战过一场,胜负只怕难定。
段升思及还有棘手之事要处理,不欲在此耽误,道:“我今日尚有要紧的事,我的东西我便拿走了,你们若有意见,还不怕死的话,日后相见尽管找我拿,我随时奉陪。”他摆摆手,大笑走远。
林昨暮正要追,被华九拉了拉衣袖:“师兄不必追了,也不是什么要紧值钱的东西。”
他们连番赶路本就疲惫,今夜又与妖物大战,真气亏虚,若再要同段升正经打来,真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的。
待那一行人再也不见踪影,霍川雷方蹭了过来,低声问:“那就是传说中的魔头段升?”
华九心潮起伏,不愿让人瞧出异色,忙低下头去。地上那死掉的地鼠精已化回了原形,七窍流血绝了气息,经脉俱破,内中精丹也有了裂痕,骨碌碌从口中滚出。
华九恰瞧见这一幕,脸色登时微变。
这地鼠精的内丹不一般,既不同于一般的死身内丹暗暗沉沉,也不同于活人活妖身体里的内丹精光四射。偏它黯淡之上似附了层奇怪的粉层,发出微微的似绿似蓝的荧光。
几人皆看了过来,霍川雷皱眉很是嫌弃:“这妖怪不知道搞了什么歪门邪道的,连内丹都诡异丑陋。”
倒是林昨暮微微皱眉:“我觉有几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华九却是跌足长叹,早知道不该让段升将它粗暴杀死的,该早些降服它逼问一番,许是能有关于这内丹上的荧光的几丝线索。
鼠妖已死,下次碰到有这样的线索的妖物还不知是何时。
这一晚当真热闹非凡,又是山间精怪又是邪道魔头。
剩下代村长这时又走了进来,扑通便跪倒,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多谢几位神仙救我们性命,小人代表全村人万谢各位神仙,”他伸手就对着自己面上掴了几掌,“小人们也迫于无奈,被妖精胁迫,这才做了糊涂事,万望神仙恕罪。”
地鼠精死了,设在村民们身中的禁制也消失了,不再呆呆傻傻的,也跟着哭道:“神仙恕罪啊,我们只有听了那妖精的,才能得活命,要不然满村的人早都被外头的走兽吃干净了。”
可怜可恨,可怜他们亦是苦命人,可恨为了活命反害他人性命,
审旦支与苗木芓这时走了进来,主动揽了代家村的事:“大师兄与窦师妹、霍师弟先行一步。我与苗师妹留下来替这代家村做个抵御寻常精怪走兽的屏障再来追你们。”
林昨暮晓得他是臊了方才之事,想略作弥补,也不点破,只点头道:“也好,按规定彼谷岭精怪该属于太威派管辖,我们先行一步,尽快通知太威派,代家村谋害人命之事便由他们处置。”——
于是万源宗一行五人分作了两处,林昨暮等三人又行了半日的路,方到了康里镇。
康里虽是个镇,但因着有名扬四海的太威派在其中,多有慕名来此的修真人士,长年熙来攘往。
只是这时热闹又再上了一层,全因梦泽秘境开启在即,有各门各派派来参加秘境的,也有慕名而来,想看有没有机会能偷摸混进去的。
梦泽秘境就如一块大肥肉,原先被太威派藏在碗里,谁也不敢造次。可今日难得端出来现在人前,谁都想伸上一筷子。
好在万源宗也算得上有名有姓的宗派,此番太威派客气得很,给所有派了帖子的宗派都备好了住所。
客栈小二听他们报了宗名,验过帖子,万分殷勤地抬手带路,经过大堂时听得几人在大声议论。
“我听说这般说起来,段升倒是个情痴,可惜了。”女子捧着脸,露出几分惋惜之色。
旁边一人冷嗤一声:“师妹不晓得,什么痴恋妖女,思之欲狂那都是旁人误传的。”
粉衫女子颇有兴味:“这是怎么回事?果然还是师兄见闻广阔,请师兄快给我们说说。”
被唤作师兄的青年一脸得意,缓缓道:“你们入门晚,好些事情自然不晓得,只是听别人一传十十传百便信了,殊不知谬误千里。”
“咱们师尊曾参与了绞杀妖女,我也是因为身为师尊的大弟子,方晓得其中究竟的。那段升自小生得极俊,洳阳段氏家的公子,根骨佳相貌更佳,一时声名远扬,谁想也是因为如此他就被华九那妖女盯上了。”
“妖女淫心,为了掠夺段升,竟生生杀了段家上下三十一口人。”
粉衫少女听到此处,不由发出一声惊呼。
青年满意点点头,继续道:“是以,段升恨极了妖女,虽长在妖女之侧,却无时无刻不想着手刃仇人。”说到此处,他略略压了压声音,“我听师父说过,杀华九之前,华九喝的那杯化功散还是段升递给她的呢。他怎么可能还惦记妖女?至多是恨当初那当胸一箭不是自己刺出的。”
“他如今到处盗宝,其实也并不为了华九,而是同他一道被掳掠过去的师妹柳媞。”
“柳媞是谁,她又怎么了?”
“柳媞正是太威派柳掌门的次女,如何花容月貌不提,更是侠骨柔肠,为了大义自请去飞素门做暗探,听说事发之时被华九暴起伤了根基,修为失了大半,段升寻宝多半是为了替她恢复修为。”
粉衫女子先听到的是华九并段升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虽说这两人都是人人唾弃的魔头妖女,但少女心中先入为主为情惋惜,谁知如今听得真实实情,不由一脸失望:“看来这真实的故事也太不美好了。”
青年冷笑:“只是段升在妖女身边久了,心性也早已变了,回不到正路,又成了一个人人喊打的魔头。”
“啪啪啪啪。”身后传来鼓掌之声,青年反头一看,竟是个美貌少女。
只见她浅笑盈盈:“这位大哥说书说得极好,若去茶馆赚钱,定比现在赚得多多了。”
他的那段所谓真相,若刨开杀人那段,倒是最接近事实的。
那个昳丽的男子立在寒风之中,将可怜的少女护在身后,举着剑对着她怒目而视的场景似犹在眼前。
段升为了柳媞将化功散递给将他养大的她,说一句狼心狗肺实不过分。
第46章 天下第一太威派
◎你别怕,我总是在的◎
下午林昨暮等三人去拜见了太威派柳掌门,将彼谷岭代家村的事一说,柳掌门忙命人去换回审旦支二人,且嘱咐去的人务要仔细查探,搜集证据后依律将为首为恶的呈交官府。
而后又命人替他们设洗尘宴,三人推辞不过,只得赴宴。
柳掌门并众长老事繁位高,自然不会出席,便指派了太威派大弟子郁舸并三个得力的弟子款待他们几人。
霍川雷爱酒,十坛酒有五六坛皆进了他的肚子,他喝了个烂醉,倒是林昨暮还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对面太威派亦有些意思,万源宗几人不论是敬大师兄郁舸还是旁人的酒,皆落到了旁边弟子的肚中。
几番下来,郁舸不过才喝了几盏酒。林昨暮等人都看出来这些人故意不让郁舸多喝酒,也不便多问。
反倒是郁舸郁闷时久,终忍不了,甩开师弟的手,怒道:“不让喝酒不让喝酒!这还有什么意趣!”
被斥那名弟子微露尴尬,笑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师兄忘了师尊的叮嘱了?”
郁舸馋酒又不得,本就气得不行,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这个,更气了,嚷道:“你莫拿师尊压我,我喝点酒怎么了?喝了酒舞剑舞得更快!”他推开挡在身前那名弟子,兀自拿过一坛酒,拍开蜡封,就咕咚咕咚对着喝起来。
直到一坛酒下肚,脸上微微泛出醉红色,这才满意:“痛快!今夜到这时才算痛快!”
这郁舸也算是个奇人,声若洪钟,他只要一张口,方圆一两里应当都是能听见他说话的。可见其中气十足,修为应该也不低。
华九皱皱眉,她如今耳力敏锐,郁舸一说话,正常时还好,若激动起来,声音更大,她耳朵便跟着嗡嗡响。
郁舸哪里晓得,又喝过一坛酒,就晃晃悠悠站起身,含含糊糊大喊着要找柳师妹。
吓得其他人赶紧拦他:“师兄喝醉了,快些回去歇着吧。”
黄汤灌了满腹,酒意上头,哪里肯听别人的,借着酒意大吼道:“我对柳师妹一片痴心,她却只惦念着段升那个贼子魔头,我…我有哪儿比不上他?”他说得又心酸又委屈。
旁边的师弟吓得一个个面如土色,师尊不让他喝酒,就是怕他喝醉了在外头胡说八道。这下好了,他这一嗓子嚎出来,现在不仅康里镇的人都知道大师兄痴恋柳师妹,就连数百里外万源宗的人也都知道了。
太威派几名弟子垂头丧气,今夜是又要挨板子了。
华九抬眼看了郁舸一眼,段升虽不是个东西,可他那副皮囊却是极好的,柳媞与段升两情相悦,情投意合的,那可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连养育之恩尚可抛之脑后,何况所谓的痴心。
“段升原与华九妖女不清不白,如今又来诓骗柳师妹,实在是无耻至极!”
华九不悦,他骂段升不打紧,可她什么时候与段升不清白了?简直是造谣。
“华九同段升清清白白,你不知道就不要胡说造谣。”
郁舸酒醉朦胧之际,脑子不清不楚,见她是个姑娘,开口就道:“你们这些人,看那厮生得比别人白净一些,就以为是个宝,其实就是块渣泥,”他打了个酒嗝,“一块骗柳师妹的渣泥!”
渣泥这话华九倒是颇为认同。
林昨暮蹙起眉头,非礼勿听,虽说郁舸痴恋柳媞早有传闻,但君子不言是非,本可以当作不知道,可如今他当面吼叫了出来,就不适合再坐下去了。
林昨暮忙拱手告辞,太威派其余人面露尴尬,直说要帮忙送霍川雷。
林昨暮忙摆摆手,婉言谢绝了。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物,念了两句咒语,那东西嘭的一声胀大开来,绵绵软软又可悬浮于空中。
这大棉盘一般的东西轻轻柔柔将霍川雷托起,跟在林昨暮和华九身后就飘出了酒楼。
后边依旧传来郁舸的大吼,一声声的柳师妹,回荡在安静的街道。
华九冷声道:“我若是柳一语,定要把他满嘴的牙都卸掉长长记性。”
林昨暮微微一笑:“我皇伯父在数年前纳了郁舸的亲姐姐,爱若非常,她又生了十一皇子,如今其势焰烛天,炙手可热。”
华九明白过来,感情这郁舸也是个皇亲国戚。修仙界的人整日里嚷嚷着避世修仙,可只要有一天还未飞升,也得高喊万岁万万岁。
夜凉如水,明月高悬在天边,清冷的光辉倾洒下来,给整个天地铺上了一层银霜。
路上行人已不多,他们越走越远,已听不到郁舸的高呼,只听到身后霍川雷似睡得舒服,传来的轻微鼾声。
两人缓缓行了一段路,林昨暮轻轻开口:“这几日师妹似乎兴致不高?”
良久,华九轻轻问:“师兄可知华九这人?”
这两日,华九这个名字是听了不少,就是刚才郁舸酒醉胡言中也有提及,林昨暮点点头:“略有耳闻。”
华九问:“师兄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昨暮微有些讶然,这几年前已经死了的人,不知窦玉罗为何突然问起,还是认真想了想,才道:“众人都说她是个走了邪路的魔头,我虽不认识她,却不觉得她是什么妖女,只觉得是个可怜人罢了。”
华九一怔,半晌嘲道:“可怜?一个死有余辜的妖女有什么可怜的。”
林昨暮笑笑:“这世间有许多事不是旁人说白就是白,旁人说黑就是黑的。世间的路有千万条,有的人走了一条别人都未走过的路,到达了别人都达不到的高峰,自然就会有人说她不行正道。”他看了看她,轻声道:“你年轻历事不多,一时不明白也是正常。”。
华九喃喃低语:“所以,前路何方?”
林昨暮略垂了眼看她,话不知怎么就说出了口:“我不知旁人,你却不用怕,纵使世间险恶,我总是在的。”
华九心潮翻涌,好不容易控制住不露出异色,她杀过很多妖,救过很多人,却一直倍感孤独。妖恨她,人也不喜欢她,就连她救下来的孩子也跟着一起将刀刃对准她,所以她向来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撑天拨云。
这竟算是两世为人,第一句亲耳听到的,正面肯定华九的话语。
她想了想,洒然笑笑:“大师兄见解不同凡俗,倒是新鲜。”
林昨暮见她明明娇俏可爱,又故作出一番沧桑之态,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可爱。
林昨暮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对她已是喜欢得不得了,如何看都喜爱,顿时微微一愣,而后有些不知所措的别开眼。
两边商铺已熄灯走人,却仍有门户未闭的,看来有太威派坐镇且官府治理有方,此处治安极好。她刚做此想,忽然身后小巷里窜出一匹白马。
白马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若是在平时,华九见着定要夸一句好马,可如今那马像是发了疯,径直对着她冲过来。
电光石火间,华九灵巧地一闪身,避开了白马的冲撞,却因仓促不意撞到了身旁的林昨暮,身形踉跄。
林昨暮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免其跌倒。只是这样一来,二人距离挨得极近,仿若咫尺之间。
华九几乎被林昨暮揽在怀中,嗅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她忽想起那日被中了毒的林昨暮占便宜一事,顿时又羞又恼,偏偏他当时是中毒迷着,要怪又不能怪,真是气堵人了。
华九越想越气,对着他的脚狠狠踩了过去,林昨暮本盯着发狂的白马,突觉脚面疼痛,低头一瞧,正看见华九面色微红,似有羞赧之意,又气鼓鼓瞪着他,面颊仿若天边晚霞,美不胜收。
林昨暮亦想起那个不能诉出口的梦境,猛然间,一股炽热之气自脚底倏地升腾而起,直直贯向头顶,而后又从头顶迅速蔓延至脸颊,须臾之间,整张脸便已变得通红似火。
他想掩盖自己的窘迫,然而却惊觉自己的手仿若失去了控制,紧紧地拽住华九的手臂,全然不知该如何松开。
白马嘶鸣,奔腾而去,华九使力一推,林昨暮猛地惊醒过来,这才陡然松手:“抱歉,是我唐突了。”
这叫她怎么说?第一次不清醒,这次是怕她摔倒还算帮她,华九撇撇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感慨过窦玉罗的痴心,林昨暮的无情,是以她万万也想不到林昨暮会对她动情。关于林昨暮的一切不对劲,她都归咎于他体内的邪神,体内有邪神的人,本来就奇奇怪怪的,譬如元照星,动不动就容易发狂,又譬如他,动不动就容易发昏。
她四处看了看,寂静的街巷空无一人,只偶有寒风吹过,呼啸阵阵,华九肃然道:“这白马出现得蹊跷,左右无人,怎会突然出来一匹发疯的白马?”
白马决计是撞不死修士的,况且他二人也没有东西遗失,若是有人刻意为之,实想不明白是何目的。
远远的屋脊之上,坐着一个身穿赤黑色衣袍的男子,他似隐在了黑夜之中,一双眼紧紧盯着下方的华九,面上冷静淡然,只是一双手却越握越紧,青筋暴起。
他看着下面白马跃过,华九闪身,林昨暮伸手,两人挨得极近,他微微皱眉,抬手招来一个黑衣人,他再一伸手对着林昨暮点了点,轻声道:“那个人,我不喜欢。”
黑衣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微一点头:“属下明白。”
春日的夜间仍寒意沁人,凉风习习。客栈客堂前,两人作别。
华九回到客房之中,面上挂着的笑意瞬间消散。她飞快换了一身夜行服,从早就探好的后门小路穿行出去。
她一路畅行来到太威派,各门各派皆有护山法阵,未知其开阵之术之人不可擅入。
华九并不是太威派的弟子,自然是不知道如何开阵的,又不能像上次万源宗一样,直接搞出动静爆开就是。
好在破阵于她从来也不算难事,她再使了上回破开万源宗地牢法阵的法子,用一块毫不起眼的大石轻轻将阵眼微移。
就趁着阵眼改变的这一瞬间产生的缝隙,她悄然跻身而入。
先前癞蛤蟆精给的地图,她早已记在心里,轻而易举就找到了潞阁。
太威金殿的后头,有一排独立的院落,住的就是太威派的几位长老。
其中谭三槐住的正是最后头的一栋名唤“璐阁”的院落。
华九正在璐阁门口,忽听一声:“谁?”
她忙奔至侧墙躲避起来。
前头光亮处走出两名太威派年轻弟子,一人面色狐疑四处张望。
另一人手肘轻肘他一下,笑道:“你成天疑神疑鬼些什么,哪里有人了?”
那人却道:“我刚才明明看到有个黑影子站在前头。”
“许是什么猫狗松鼠的,你看花了眼,咱们乃是天下第一大派,哪里有宵小敢来放肆,就算有,他也进不来。”
他这话深有道理,任凭外头是如何的血雨凄风的,太威派里都安全不过。
那人也不好意思笑笑:“师兄说得对,应当是我看错了。”两人说说笑笑相伴离去。
太威派是威名赫赫的天下第一,太平得太久了,所以从弟子到长老无一警惕不懈的。
华九轻轻翻进了谭三槐的璐阁,谭三槐已然熟睡,他面色通红,鼾声震天。
香炉里的甜香将整间屋子都熏香了,仍掩不掉那股子酒浊气的味道,华九慢步走到香炉前,伸手撒了点粉末进去,替他加加料。
而后才看了看他满屋子从飞素宗抢来的宝物,她上辈子花高价攒*的宝物,差不多一半都到了谭三槐手里。
等到迷药起了作用,便用了点手段把谭三槐搬到了寂静无人的后山。
谭三槐是被水泼醒的,身上被泼了一盆子快结成冰的冷水。
他哆哆嗦嗦醒过来,一睁眼便看见一张俏脸面带寒霜。
他转头四处看看,忽然一蹦而起。
寒风刮过,更是哆嗦不止,口中大喊:“大胆妖精,竟敢来吸我的阳气!”
“呸!”华九骂道,“你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就你这德性,鬼见到都要倒走三十里地,吸你的阳气想想都恶心死了。”
谭三槐见她劈头盖脸一顿骂,这般作态实不像要蛊惑他的妖精,一时又疑惑了:“那你是谁?”
华九抽出锁魂鞭,对着他就抽过去:“把姑奶奶忘了,我就帮你想一想。”她一套重峦鞭法出神入化。
谭三槐先时还不将她放在眼中,可越打眼睛瞪得越大,到了后来,哆嗦的不仅是腿,连嘴巴也跟着哆嗦起来:“你…你是…妖女!你不是被我亲手杀死了吗?”
不会搞错,当初是他插的第一剑,一剑穿透了她的心脏,而后其他人又捅了数十剑,妖女华九死得不能再死了。
华九冲他冷冷一笑:“我在阎王殿里走一遭,如今来接你来啦。”
她素肌瓷白,在清冷的月光下,笑容如同从九幽之地飘来的阴翳,似鬼似魅,令人不寒而栗。
谭三槐越想越觉不可思议,越想越觉惊悚万分,死透的人还能换个壳子再活过来?
“果真是阴魂不散的小贱人!胆大包天,竟然还敢来太威派撒野。”他到底是太威派长老,什么风浪没见过,刚才虽是被她吓住,也能迅速调整好攻击状态。
话音一落,几枚乌光已破空飞向华九。
华九旋身翻上树枝,射过来的蛊钉深深楔入身后的树桩,渗出丝丝黑液。
“使毒的功夫倒是没落下,怪道人都称你狐鼠,果然是阴沟里见不得光的东西。"华九冷笑,软鞭如银蛇缠住他腕骨。
谭三槐却顺势欺近,袖中忽喷出腥臭毒雾:"当年没先毒哑你的嘴,老夫悔得很!"
锁魂鞭倒掠,忽被一处干枝卡住,拽也拽不动。
华九皱眉,果断松手弃鞭。
谭三槐冷冷趁机从腰际甩出软剑,将她逼至一角:"当真以为再活一世就能报仇了?"他猛地一咬牙,"待老夫再送你去黄泉"
话音戛然而止。
华九袖中飞出两道红线——竟是浸透火油的天丝!天丝瞬间缠住他的双手,华九用真气化火一催,火舌瞬间包裹住他的手臂,惨叫声声,焦糊味阵阵。
华九冷道:“当日你用这火油天丝害了我飞素宗不少弟子,怎么现在竟忘了?”她冷笑起来,“谭长老好差的记性!”
谭三槐好不容易扑灭火苗,两只手臂已烧得皮肉尽毁,白骨可见。
"你……"谭三槐踉跄后退撞到大树之上,他再要提气却忽然发现丹田空荡一片。
“感觉怎么样?”华九笑问,她脸上漾着笑意,眸中却冰冷一片,“这化功散还是当初你制出来给我用的,今日便轮到你来好好享用一番了。”
当初他给飞素宗用的,今日全部奉还。
化功散只要用量足够,便可在极短的时间内暂时化去人的功法真气,因其效用太快太烈,同时也会伴有极为剧烈的痛感。
好痛,好多年都没有这么痛过了,痛得谭三槐眼泪都流出来了,他的确大意了,近年来被酒色伤了身,功力早没了当初的一半,现在再被化功散一化,真是半点也不剩,他自然是悔不当初,泪光迷眼间寒光已至咽喉。
“别,别杀我,”谭三槐,太威派长老,柳一语的头一号走狗,也是第一个将剑插入华九心脏的人,此时跪地求饶,头磕得咚咚响,“当初是柳掌门让我做的,都是柳掌门说要除了你,不是我。”
华九踩住他抽搐的残臂,捡起他的软剑,抵住他突突跳动的颈脉,他当初上蹿下跳,从中牵线联结,杀死无数飞素宗人,自然也该想到今日:“我知道你只是柳一语的走狗,所以我给你个痛快,”剑尖下压半寸,“至于柳一语,你大概要在下面多等一会儿,我得让他生不如死才好消我心头之恨!”
她二人距离很近,赵三槐瞳孔骤缩,突然暴起左掌拍向她天灵盖:“去死吧!”
却见华九唇角微勾,不慌不忙往后一仰,手抓住锁魂鞭末端用力一扽,方才钉在树干上的几枚蛊钉瞬间从树干上倒坠而下。
"叮——"
清越的声响伴着血线迸射。谭三槐僵直跪倒在大树之前,头上插着他最开始射出来的蛊钉——
修真界各派各宗,常选洞天福地所在,依山而建,坐落于群山怀抱,得养天地灵气。
要论最好的,便是这太威派所在的覆船山一脉,群山连绵,常年云雾缭绕,犹如仙境一般。
太威派的金殿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地分布于山巅之上,端的是既巍峨又秀丽。
万源宗五人此时同众多参加梦泽秘境的各门派修士一道站在广场之上,等待柳掌门宣布秘境开启。
华九想起元照星露出过要来梦泽秘境的意思,是以从早上开始,她就一直驱动体内的朱厌泪,想感知元照星的位置,却毫无所获。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开始?”
“一个时辰过去了,到底开不开了?”
本定于辰时开启,可如今候了有一个时辰了,莫说柳掌门未来,就是太威派的长老也一个未见,人不来,秘境也不开。
太威派大弟子郁舸带领着数十人四处安抚。
本该出现在广场的太威派的柳掌门并长老们此时都聚集在金光殿中。
金光灿灿的大殿中,跪在地上的几人吓得战战兢兢,面如土色。柳掌门端坐上首,身侧七八个长老规规矩矩站着,神色凝重。
柳掌门面白少须,很是正气,神情一派柔和,如春风拂面一般。
“谭长老呢?”
身侧的童子跪地小声回道:“已四处找过了,尚未找到谭长老,璐阁的几位师兄也不知谭长老去向,如今也一并去找了。”
柳一语脸色一沉,不再搭理,只转头看向地上跪着的几人。
“你们方才说的什么?我许是听错了。”
他一开口,声音温和宜人,可跪着的几人却抖得厉害。
跪在前头那人颤颤抖抖:“回掌门,昊旬门几天前全门遭了毒手,我们赶到时,一个活物也没见到,内里全是死尸。”他回忆起那些白晃晃的尸首,浓重的血腥气味,几乎又要吐出来。
那人打了个寒战:“可过了两日,全派上下尸首又莫名其妙不翼而飞了。”
柳掌门缓缓开口:“原来不是我听错了,”他依然是温和之态,眼神却陡然凌厉起来,“凶手可有线索?可是妖魔作祟?”
那人匆匆从怀里拿出一枚盒子,呈递过去:“现场算得上干净利落,没什么明显的线索,不过属下等人倒是在角落里捡到一枚丹药,请掌门过目。”
盒子打开来,果然是一枚丹药。圆润规整,微微散发着药香,太威派中亦有在丹药一道上颇有造诣的长老。
长老姓璩,柳掌门将药递与他,他双手接过一闻,刮下点子来瞧,道:“回掌门,这应是一枚极好的清心丸。”
“清心丸?”掌门另一侧的章长老忍不住道,“我想起来,昊旬门一派最是讲究炼体淬体,却又怪得很,只说是药皆有毒,从不吃丸药的。”
柳掌门点头:“如此一来,这枚药许就是凶手留下的了。”他看璩长老仍有些犹疑之态,道,“璩长老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璩长老略顿了顿,方道:“对于这药我尚有些疑虑,不敢贸然定论,待我拿回去研究一番,再来禀报掌门。”
柳掌门颔首,这时有一方姓长老快步走入,手上的纸被他攥得皱皱巴巴,方长老乃是柳掌门嫡亲的师弟,最是心腹之人,平日里虽为人严厉,但何曾如今日一般似有千斤担压于心间。
他也顾不上虚礼,快步走上台阶,将手中的薄纸在柳掌门眼前展开,道:“我翻看各门派报过来的信件,看别处可有信息线索,我逐一翻阅,果然发生了好几处小门派被灭门之事,且时间都在这半年之内。”
柳掌门凝神看来,上头密密麻麻写了七八个门派,他一一轻念,皱眉:“除了堆秀派、兴影门外,其他几个门派我似未听过但又觉得耳熟。”
璩长老想了想,遽尔变色:“两年前他们是不是都?”
方长老点点头,沉声道:“我核查过,这里头所有的门派都曾在两年前参与围杀妖女,剿灭飞素宗。”
众人心中紧绷起来,顿如燥烈干柴,方长老接下来的话,更犹如往里投了一颗星火:“不仅如此,我的案桌上不知被何人放了一张纸条。”
他从怀中拿出来那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认认真真展开,米白的纸上工整的几个大字映入眼帘,“华九真人凤凰涅槃入梦泽,太威乃粪土之墙,贻笑大方,还不速速跪拜迎接。”
向来温和冷静的柳掌门难得的脸色难看起来。
最东侧一华发长老蓦地站出来,蹙眉:“难不成当时妖女未死?”又自己断然否认,“不可能,当时我们数十人都亲眼看见妖女死了的。”她浑身上下剑窟窿都有几十个,死得不能再死了。
“凤凰涅槃…难道妖女复生了?是段升那魔头搞出来的?还是……?”他不敢再说下去。
“行了!不过是莫名其妙狗屁不通的一张纸条,不用搭理。”柳掌门起身站起,“就算妖女在世,咱们当初能杀她一次,现在就能杀她两次三次百次!如今不过是些魑魅魍魉作祟,你们何必大惊小怪,反失了咱们天下第一宗派的气度。”
柳掌门往前两步,朗声道:“前两年以我太威派为首,围杀了妖女,剿灭了飞素宗,虽说仍有漏网之鱼,好在还了天下一个太平。”
“仅仅不过两年时间,宵小妄图再起波澜。”窗外大风吹过,树桠子摇晃作响,柳掌门想起昨夜梦中梦见高楼大火,熊熊冲天,不觉含了丝冷笑道:“一副风雨欲来之象,我倒要看看这点子风雨碰上咱们巍峨大山能作出什么怪来!”
第47章 入秘境
◎我与师姐许是上辈子就有缘分◎
华九等人自是不知道金光殿中发生的事情,干站了快三个时辰,从天晴等到了天阴,就在雨滴快要落下的那一刻,太威派柳掌门并一众长老终于现身。
纵有不少人等得太久心浮气躁,可一见到柳掌门仙风道骨,气度不凡,瞬间不觉平了心气,难怪世人皆道,柳一话乃世间真神仙,令人见之忘俗。
柳掌门长袖飘飘,文雅潇洒得很,嘴角含笑道:“诸位仙友久等了,今日齐聚我太威派,为的是修仙问道之大义,是追寻天道之坚守,梦泽秘境本是吸天地灵气而生之宝境,其间奥秘无穷,缘法万千,定不负众位期望。”
他这话一出,让不少本就满怀憧憬的人更加喜不自胜,喜自己功夫不白费,当真是来对了。
方长老踏步而出,道:“有劳众位久等,只是方才秘境之中忽然现出了异象,天现金花无数,浮香阵阵,云表变幻,红光四射,致使秘境中妖兽暴动,我们花了些许时间这才镇住妖兽。”
众人无不讶然,一时有人高喊出声:“天现金花、红光,这不是吾陆神器之异象吗?”
吾陆神器!众人哗然,华九闻言,亦是神色微变。
上一世,在她差点葬身妖腹时,被师父救下,随后跟着师父在碌子山学艺。师父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不会照顾小孩,但对她是极好的。两人磕磕绊绊相依为命,华九一生,总是在母亲怀中和跟着师父的数年才是最为快乐的时光。
随着华九慢慢长大,师父也越来越忙,下山一去就是一两个月,纵是在山上,也往往待在后山里鼓捣阵法。师父不爱饭食,只吃丹药,华九便常常研制了强身健气的丹药送过去,可师父依旧肉眼可见地迅速衰老下去。
华九害怕他临近寿尽,害怕得不行,更是拼命研究强体延寿的药,可人力不及天理,终有一日,师父再也撑不住了,他把华九叫至跟前,吐露了惊天秘密。
师父并非是人,而是吾陆神器之一烛龙筋的化身。
吾陆神器乃是天地至灵之气汇聚,经过千年万年,终由乾天坤地自然炼化而成,各自又有一番上天入地的历练造化,最终散落在世间各处。
神器最灵,千万年下来早开了神智,需灵气滋养。人间凡世灵气匮乏,为了维持活灵,居山河福地,□□草珍稀。
先时还行,却越来越觉不够,天地间灵气稀薄,或灵器本身,或持用它之人,便在其他方面更下功夫。
世间之物终有好有坏,师父道,世人围绕神器而生恶念,到了现今罪孽太深,他费尽心力,终于寻到了一丝解决之法,可现在油尽灯枯,盼望华九能继续他的遗志,让神器终归天地,让世间得以安宁。
而后她下了山,去寻其他的神器,跨山渡海,杀妖战人,一柄神器牵涉利益众多,自此妖女之名挂在了她头上,最终她寻到了神器之一的旭焱灯,并镇在了碌子山底,而她自己,在两日之后,死在了碌子山顶。
一阵喧嚣唤回华九的神思,再听到吾陆神器,自然再想起前世种种,以及未尽的遗憾。
如今世间炼器之家以南禺霍家,更丘肖家为首,其所制之法器法具精妙绝伦,可他两家所制法器再好,在吾陆神器面前,也只算是下下之物。
传言吾陆神器一共六件,聚合在一起,皆可通天裂地,无所不能。
太威派中便有一面倒海镜,传说此镜可直通龙宫,命令龙王海将,有翻江倒海之功。
到底有没有这么神奇,就无人知晓了,反正外人没人见过,倒是太威派凭着这一面倒海镜,一百多年来稳坐正道魁首的宝座。
霍川雷乃南禺霍家人,对神器也颇有了解,他低声道:“除了太威派,原来说飞素宗也有个吾陆神器,是烛龙筋,烛龙乃是众龙之祖,可通天地,定乾坤。”
审旦支是个爱出头的,前次失了面子,正想法找回来,何况此事他确也晓得,忙道:“我也曾听过一二,当初剿灭飞素宗,咱们宗主虽不肯参加,但我师父还是去了。”
为此白聪还跟了尘闹了好大一通,最后以个人身份参加。
“听说在飞素宗后坛找到几大箱子既长又韧极似黄筋之物,为首的几个大派为争这些还打了一场,最后我师父替咱们万源宗争回来一箱。”
苗木芓奇道:“我竟从未听我爹说过,那是什么东西?”她眼睛一亮,“是不是烛龙筋?”
林昨暮看了审旦支一眼,实不明白他为何要提起至今被了尘视作奇耻大辱之事。
华九微露讥讽,那可是她送给他们的大礼。
审旦支呸了一声,气道:“什么烛龙筋,不过是一箱子破麻绳!华九那妖女,死了还得戏耍咱们一把,好不可恶。”
各大门派争做一团,闹得极为难看,更难看的是不惜大打出手,争来抢去的其实只是一团粗麻绳,实在是贻笑大方。当初参与之人无不觉得是被华九凌空甩了几个巴掌,从此之后,绝口不提。
霍川雷也听其父提过,道:“华九已死,烛龙筋也不知去向了。”
华九简直忍不住冷笑,他们这些名门正派心怀不轨,上门屠杀做尽恶事,还反过来骂她可恶,道貌岸然之下可笑至极。
苗木芓问:“都说吾陆神器共有六件,那还有四件是在哪里?”
霍川雷正要说,被审旦支抢了先,他略略压低了声音:“这事可是秘密,我听说那妖女华九不仅有烛龙筋,还曾费尽心机找到了旭焱灯。”
苗木芓大惊:“这还了得?妖女有了两个至宝,岂不是会天下大乱?”
华九实忍不住了,冷笑一声:“如今异兽肆虐,三人死其一,还真是天下太平的好日子。”
苗木芓被她这么一怼,也无话好回,只好回了个白眼。
霍川雷忙出来打圆场:“其实听我父亲说,那华九并没有拿神器作恶,反而是将旭焱灯封印了起来。”他没有说太多,当日霍父对华九诸多感慨褒赞,自叹不如,毕竟神器于人的吸引诱惑实在太大,能抵御之人寥寥无几。霍父自认为若他得了神器,怕是很难跟华九一样,对到了手的力量弃之不顾,转手就封印起来。
苗木芓问:“那还有三件呢?”
霍川雷道:“这就不知道了,神器有灵,可幻化成各种物事,更有甚者还有传言可幻化为人的,如此一来,想从茫茫世间找到这几件神器便如大海捞针一般。”
不仅他们这里这般说,广场之中到处都这么说,梦泽秘境里现世的,必然是只闻其名,未见其物的燕卿壶、离珠弓,或者斩天剑择其一。
柳掌门于高台之上朗声道:“秘境之中出了神器,兹事体大,我太威派素来与各门派同气连枝,不敢擅专,方才已开了水镜,邀请各派掌门宗主商议此事,在此便将商议结果通传诸位。”
商议结果很是简单,还是由各门派的这些人进入秘境,大家各凭本事,取花取草取机缘,甚至是运气和实力都爆棚的,碰到了吾陆神器,也可获取神器遗泽,只是生死自负。
这结果听了,有人欢喜有人愁,有自负修为深厚手段高明的,自是打定主意要找一找神器,哪怕只有一滴水,亦是返老还童的甘霖,哪怕只有一句禅语,也是提升境界的传承真言。
特别是有传闻,神器现世后,见到的第一个人,给予的必是无上之功承。败了保命即可,若成了便立时改头换面,成了人上之人。
也有少数几个胆小怕事的,本只是想来凑凑热闹,开开眼界,也晓得神器泽露万般落不到自己头上,却卷入其中,只怕回头在里头杀红了眼,眼界没开了反送了性命。
审旦支摩拳擦掌兴奋不已,他一直被林昨暮压一头,若是此次他能有奇遇,得遇神器,获无上功承。漫说能压过林昨暮,许是能直接成了宗主之下的第二人也未可知。他打定主意,此番进去秘境,除了险恶至极的浮屠塔以外,其他的地方都要仔细搜寻一番。
霍川雷瞧着林昨暮眼神渐亮,悄声问:“大师兄也有意去寻神器?”
林昨暮笑笑,道:“什么神器我倒不在意,只是这太威派着实有趣。”
霍川雷会意,太威派实在是奇怪,顶着个天下第一大派的名头,行事素来蛮横霸道,从来好物好事都是他先挑,他挑剩了不要的才给别人。可如今从开放梦泽秘境开始,一桩一件就与平日行事极不相同,不仅送珍宝机缘,连神器功承也舍得拱手送出去。
林昨暮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华九,华九脸色阴沉得很,两手垂在身侧,微微攥拳,不知在想些什么。
高台之上,四位长老五指翻飞,踏罡行步,口中轻念复杂的法诀,一道道灵光从四人指尖激射而出,没入前方那看似普通的山壁。
随着法诀的不断没入,山壁开始微微震颤起来,一道神秘的符文若隐若现,逐渐勾勒出一个巨大的门户形状。
终于,在一阵炫目的光芒中,梦泽秘境缓缓开启。
“秘境将在五日后酉时一刻关闭,届时无论获得了什么,失去了什么,诸位都要回到此处,若迟了一瞬,都将立时身死魂消。”
这话的声音,如雷声一般大,似在天边滚滚而过,又实实在在在人耳边晃过,这群人十之八九无不神情激动,本来这梦泽秘境就是太威派碗底的肥肉,引得人垂涎欲滴,现今又炸了个响雷,这肥肉瞬间成了神仙肉,实实在在让人惊喜若狂。
眼看着一个个欲癫欲狂之人,霍川雷心惊不已,道:“咱们总要在一块,方好相互扶助,免遭黑手。”谁知道人一旦疯起来,会做出什么事。
只是他这话刚说完,就见华九一声不吭,拔腿就跑。他刚要追,就见华九似乎踩在了阵法之上,晕光晃过,立刻不见了踪影。
苗木芓冷笑:“叫她逞能,不过筑基就敢痴心妄想,还不知栽在哪里呢。”
几人都认为华九也是被神器冲昏了头脑,莽着就要去抢夺神器功承。
审旦支晓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理,不做最先冒头之人。他本就瞧不起窦玉罗,上次败于她手,也只当是自己大意了,让她侥幸赢了一次,就凭她还想去抢功承,审旦支冷哼一声:“不知死活。”
华九哪里管他们怎么想,通过传送阵踏入秘境另一重天地,这里是一片如梦似幻的景象。云雾缭绕中,参天古木拔地而起,奇花异草遍地皆是。远处,山峦起伏,瀑布如银练般飞泻而下。
在这秘境之中,可能隐藏着无数的宝物。也许在某棵古树下,埋着一本绝世功法;或许在那深潭之中,藏着能提升修为的灵泉;又或者在那险峻山峰之巅,生长着千年难遇的珍稀灵草。
可华九此时全无心思,她手中的锁魂鞭正是取自烛龙筋的一段,靠着锁魂鞭她能感应到吾陆神器的位置。
她正要往前走,忽听得身后传来声音:“这位师姐,还请等等我。”
现在此处除了她并无旁人,叫的必是自己,华九回头一看,原是一名女修,脸蛋圆圆的,容貌清秀可爱,身着鹅黄色的衣衫,应当是碧霄宫的人。
果然女修一路小跑过来,脸蛋红扑扑的,拱拱手:“我是碧霄宫的荀诗,这秘境之中艰险重重,我与师姐做个伴如何?”
她说完略有些局促,又道:“我只为采几颗灵草,必不会给师姐你添麻烦的。”
碧霄宫乃清一色全是女修的门派,其上一任宫主灵极真人是真正惊才绝艳的人物,于剑丹符阵器上,件件都是翘楚。当日她还在时,太威派哪敢喊什么天下第一。只是灵极真人早早修成了神仙,自去过逍遥日子了。
与她一辈的门人也有几个十分优秀的,但多避世修炼,不问尘世。再到下一辈,就稍显落寞了,仍最擅疗愈丹药之术,却对杀伐攻击的术法略有不及,她们进入秘境往往也是为了珍稀草药而来。
秘境里猛兽不少,碧霄宫的弟子在秘境之中常常同人结伴,而她们因为会疗愈神迹,也多受欢迎。
华九一来前世也曾有幸受过灵极真人的指点,素来对碧霄宫的人多有好感;二来她担心太威派有诈,身边有个会修复损伤的倒是好事。
荀诗活泼可爱,一路行来也不惹人讨厌。只有一条有些奇怪,她明明与荀诗是第一回见面,可联手打怪时,却默契得很,只需要华九一个眼神,荀诗就知道配合着剑打何处,两人一路处理起妖怪来,省时省力得心应手。
两人采到了不少珍稀草药,荀诗高兴得眼神焕亮,一双眼睛似黏在了华九身上一般。
华九将数颗葫蔓藤装进乾坤袋,笑道:“今日虽是与荀师妹刚认识,却没想到投缘得很,收获颇丰。”
荀诗眨眨眼笑道:“我一见师姐就喜欢,许是上辈子就有缘分呢。”
时候一长,虽说两人齐心协力极有默契,也没有遇到什么难缠的妖怪,但华九却觉得双腿越来越沉,浑身乏力感越来越重。
她向荀诗望去,荀诗反应似更大一些,脸色苍白,连呼吸也微微有些喘起来。
大概是累了,该找个地方休息休息。
第48章 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华九正要找休息的地方,忽觉耳边风紧,从旁边的灌木丛中猛地跃出一头巨大的罴精,它毛发竖立,獠牙锋利,带着一股凶猛的气势扑过来。
荀诗瞧着华九瞧得入迷,又身子疲累,待到反应过来,罴精的爪子已到了眼前。
眼看着下一瞬这爱说爱笑的姑娘就要血溅此处,华九顾不得许多,从袖兜里掏出个硬物就掷了出去。
那东西直直砸向罴精的眼睛,罴精挥掌去拍,倒为荀诗争取出一丝空间。
荀诗疾退数步,抬头却仍看不清罴精之顶,它身形极高大,妖气冲天。荀诗暗暗心惊,这精怪长得这般大,想来是个经久的老怪,棘手得紧。
果然罴精大吼一声,声波如雷。远处有被动静吸引过来的修士纷纷被震倒在地。
华九抓着荀诗就要跑。谁知罴精身形巨大,动作却比她还快,张开大口,吐出阵阵阴毒腥风。
荀诗双手结印,袖口拂过,两人眼前立时竖起了一道灵光盾,暂时拦住了翻涌而来的毒气。
罴精吃腻了秘境里无味的精怪,难得今日遇到这么好的两个猎物,细皮嫩肉金质玉髓的,怎会放过。
华九见跑不掉,咬咬牙,双手飞速掐诀,霎时间,她身前凭空凝聚起数颗火球。轻叱一声:“去!”火球急速飞射而出,与罴精轰然相撞,巨响如惊雷声声炸开,无尽的火焰瞬间喷涌而出,形成一片汹涌的火海。
罴精被烧得痛苦嘶吼,它发了狂,吼声震天,挥舞着利爪就向她二人抓来。华九见妖怪的爪子抓硬石犹如抓豆腐一般,她们两人哪里经得住。
远远的几名修士立在原地不敢过来,都道这两名娇花般的女修就要魂归九泉了,心中感叹一番,打定主意一会子她二人死了,若掉落些珍宝,他们要拾取一二,以慰芳魂。
华九脚步迅速,又探手将方才扔出去打妖怪眼睛的东西拾回来,那亦是她做好的一枚阵印。
华九布阵与旁人不同,她不同于现今大多数的修士,他们喜布个静阵,等待敌手自己来钻。而是喜欢在争斗之间,通过对敌手的了解而布阵,依靠阵法达到此消彼长之效。
现在事出紧急,等不了许多,只能直接布个杀阵。
阵印如一座小巧的玲珑宝塔。她往上一抛,手指翻飞结印,口中念念有词,阵印升起,塔身浮现出五彩霞光,同时,四周地上同时浮现出七个光点。
远处的几名修士虽不敢近前,几双眼睛却是牢牢盯着这里的,此时彼此相顾,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诧,宝塔七杀阵!此阵如今已不常现于世,不是因为其威力浅弱。恰恰相反,这阵若使好了,端的是威力无穷,只是它是妖女华九所创的阵法,正派人士谁也不屑用之。
华九从袖中甩出几柄小剑,正正插在地上的光点之上,不知是不是她出门之时算错了,还是路上遗漏了,总之地上七个光点,只插了六支小剑。
罴精既成了精,也颇通人性,晓得她是要使强阵,一阵飞沙走石,混沌一片,心里着紧,将头也缩了起来。可是片刻之后又没了动静,它探头一看,伸出黑爪指着地上一个空落落的光点,挤出一个似笑非笑极难看的笑容。
活了两世,华九头一遭被妖精笑话了,心头又惊又怒,可袖里再也没有小剑,要看丢了个大脸,阵起不成,她握着锁魂鞭就要直面硬刚。
谁知荀诗轻点足尖,跃身而起。她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剑,口中念了一句话,飞快地将小剑插在第七个光点之中。
霎时宝塔之中光彩四溢,华九生平极负盛名的宝塔七杀阵启动开。宝塔一时间洒下万千道霞光,每一道霞光都蕴含着强大的破灭之力,轰然坠落。
整个阵法犹如一头苏醒的上古凶兽,带着毁天灭地的恐怖威力,将罴精碾死在其中。
这个阵法需要消耗华九大量真气,汗水从额际滑落,呼吸急促,好在她先前身体已修复小半,此番不至于承受不住。她强撑着走过去,取出一把小剑划开罴精的肚子,圆溜溜滚出内丹。
果然,也是同地鼠精一般,发着微微的似绿似蓝的荧光。华九心中不宁,加之刚才真气倒了干净,顿感头晕目眩。
荀诗见状,拉过她的手,细细查探,须臾便皱起眉头,她身子根基尽毁,不知什么原因虽然修补了一部分,但终究还是弱了些。
她将真气缓缓传过去,华九只觉一股柔和温暖的力量如潺潺溪流般缓缓从脉门流入体内,宛如春日暖阳和风拂过,经脉中原本的刺痛和涩滞感逐渐减轻,那真气如同最细腻的丝线,一点点将细微的破碎慢慢编织。
华九惊异,荀诗看着年纪不大,不仅身手毫不落于人后,就连这一手极高明的治疗术应该也算得上碧霄宫的翘楚了。可听她所言,她在碧霄宫中算不得什么人物,是她有所隐瞒还是碧霄宫这两年一日千里,个个都是圣手了?
旁观的修士无不心悸胆寒,待到尘土落地,这才走了过来。他们本有些惧于宝塔七杀阵之威,只是看见罴精落在地上的精丹又起了贪念。眼瞅着两个小姑娘柔柔弱弱的模样,板着脸道:“你们是哪个宗派的?”
华九身侧佩着万源宗的玉质华佩,荀诗穿着碧霄宫的鹅黄色衣衫,同为修士哪里会认不出来,只是虚长了岁数,硬要摆摆谱罢了。
荀诗不理他,只小声同华九道:“我能力微弱,只能替师姐粗粗修补几下,回去后我再翻阅医书,精进修为,定能使师姐六脉调和,恢复如初。”
看她一脸真诚不似作伪,华九恍恍惚惚,荀诗这孩子也太好了些,如此赤诚,实在叫人感动:“如此我大谢你了,不知该如何回报呢。”她知道*这具身子修复只能靠让邪神弃恶从善这种不着边际的事,寻常是治不好的,不过她这颗至诚之心,不该辜负。华九打定主意,一会子将自己在秘境里取的所有珍稀药草,仅留下给元照星救命制药所用,其他的都送给荀诗。
旁边那几名修士见她们兀自说话,理也不理他们,更是生气,怒道:“刚刚动静颇大,我们赶过来竟看见有人在用宝塔七杀阵,这是妖邪的阵法,你们的师长未曾教导你们吗?”
旁边还有人帮腔:“正是,咱们正道人士就是死也不能与妖女合污。”
荀诗冷笑:“是呢,你们现在正气凛然的,倒与方才被妖怪吓破了胆的样子截然两样。”
被个小丫头奚落,如何能忍:“你们用妖女之术还理直气壮,待出去后我们定要禀告柳掌门好好问问万源宗和碧霄宫是如何教育弟子的,难道是背地里与那妖宗有什么牵扯?”
“哈,快些去告状,去晚了可得不到太威派奖励的小软饼呢。说不定柳掌门一高兴,还能奖励尔等几个陶响球。”
华九自诩脾气不好,若有人骂她,她是一定要骂回去的,今日倒省力了,有了荀诗,无论是嘴皮子还是阴阳怪气,她都高了对面不止一筹,看着对面气得七窍生烟的样子着实有些好笑。
“适才坐视不救冷眼旁观,妖精死了就过来充大尾巴狼,你们跟人沾边的事,是样样不做,给太威派当狗倒乐此不疲。”
“拿着鸡毛当令箭,你们尽管去告,看看我怕是不怕,打量着我不知道你们揣着什么恶心思,欺软怕硬,但凡在妖怪面前有如今两分硬气,我都能高看你们一眼。”
一般的小姑娘脸生脸皮薄,禁不住几句重话,那几人本来不过是想摆摆前辈的架子,将她们吓走,好捡个便宜,谁知这小丫头越说越起劲,话头越说越刻薄。
对面有一大汉,哪里听得这话,身材魁梧眼睛圆瞪,举起手中大斧对着她就砍。
荀诗文文弱弱,怎么看也不像是这大汉的对手,更何况碧霄宫历来不擅攻击术法。
华九抽出锁魂鞭正要出手,却见荀诗不慌不忙,身影一闪如同鬼魅一般避开了斧头。接着她伸出手,轻轻一挥,一道无形的气劲激射而出。
那大汉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袭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这股气劲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手中的斧头也掉落在一旁。
众人皆愣在了原地,那大汉是金丹后期修士,却被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一招击飞。
荀诗看看地上的人,又看看对面愣住的几人,冷冷道:“就凭你们也敢来招惹我,真是不知死活!”
几人被她镇住,荀诗方才那一手,可见凌厉厉害,他们自忖无法难敌,况且妖怪精丹虽好,也比不上吾陆神器,没必要在这里多耗精力时间,几人讨了个没趣,又不敢如何,只好说几句狠话,骂骂咧咧走远了。
荀诗笑眯眯回过头,却看见华九眼神奇怪地望着她。她若无所觉,上来就要挽华九的手。
华九闪身避开,往后退了两步。
荀诗歪歪头眨眨眼:“师姐这是怎么了?”
华九轻声道:“荀仙友方才那一手使得极是漂亮,我虽不才,基本的见识还是有的,不知荀仙友是碧霄宫哪位长老?”
荀诗否认:“师姐别说笑了。”
华九笑笑:“宝塔七杀阵,并非是简单插进一把短剑就可以的,你又是从何处晓得这其中秘密的?”
荀诗专注看着她,眼神犹如深邃的湖水,让人探不到底。
他声音不大,看着华九步步后退,目光中陡然流露出一种刻骨铭心的情感:“师父莫不是,不记得我了?”
华九听到这句话,立时面色大变,难怪她一直觉得她甚为熟悉,难怪她二人打妖砍怪时,默契十足,好像早就合作过百千次,难怪她能知道宝塔七杀阵的秘言。
荀诗寻师,难怪,原来是他!她只是没想到骄傲放肆的少年,会将自己装扮成一个女子来骗取她的信任。
荀诗拂袖褪去了幻形术,眼前之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眉如寒鸦之翼,斜飞入鬓,嘴角含了三分浅笑,冲淡了他一贯阴沉的感觉,这不是段升又是谁。
华九反应过来,第一反应便是拔腿就跑。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识破了她的身份,若再不跑,只怕要被他再杀一次了。
刚跑两步,身前就立起一道灵光盾,挡住她的去路,身后段升咬牙切齿,风雨欲来:“师父躲什么?”
华九转身,握紧手中之鞭,戒备十分,只不承认,道:“你是谁?胡言乱语是什么居心?”
段升冷冷一笑,走过来就要抓她。
华九一鞭子挥过去,段升抓住长鞭的一头,两人成较劲之势,他用足内劲猛地一震,使鞭子上那层外皮震碎裂开,露出里头的颜色。
段升眉头一挑,果然是锁魂鞭,他巧劲一扽,华九不妨他忽然转了力,带得往前一踉跄,直直到了段升跟前,两人咫尺之间,段升嘴角微勾,邪气四溢:“锁魂鞭,玲珑印,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师父?”
华九顿时大骇,只是否认:“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段升笑得阴狠,手紧紧抓着她,缓缓道:“难道锁魂鞭也是你捡来的?”
华九被他抓着,竟然挣脱不开,还是方才斗罴精时用力太过“这鞭子是当初我抓的癞蛤蟆精孝敬给我的,万源宗上上下下都晓得。”
段升声音淡漠:“我更晓得,锁魂鞭不是轻易认主的。”
他抓得死紧,华九逃又逃不掉,挣又挣不开,他认定了便什么也听不进去,华九心道这秘境是太威派的地盘,他或是有所顾忌,这是打定主意要把自己拖出去杀掉。
这个白眼狼,她都死过一次了还不放过她,气得华九大喊:“癫狂!有病!”
段升闭了闭眼,靠近她耳边低语,说得笃定认真,又莫名带了一丝心满意足的欣喜:“我终于找到你了。”
莫名其妙,杀了一次还不够,非要杀两次,这是什么脑回路的变态。华九又惊又怒,完全忽略了身体里经脉在飞速修复,比之前段升搭脉治疗可快多了。
段升扣着华九的手腕,半拖半拽着,他全然忘了遮掩,这个天下可共杀之的魔头公然挟持着万源宗的弟子大摇大摆走在秘境之中。
方长老得了消息,如何能忍,忙带了人入秘境截杀。
来人众多,段升边战边退,又要防着华九逃跑,左支右捂疲于应对。好不容易逃到一处山洞之中,洞里布满了湿漉漉的石块和青苔。
段升靠坐在石块之上,手臂被方长老的剑划了一道,正汩汩流血,他却不管,只牢牢抓着华九。
瞧他这样,华九忍不住幸灾乐祸道:“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段升一双桃花眼微抬,冷冷道:“若你能老实些,我也不至于此。”
华九回道:“你若不发疯乱认师,我也不至于此。”
这疯子抓着她一直不肯放开,华九实在烦得紧,她惦记着要去找吾陆神器,哪有空陪他发癫。
段升倚靠着山石,方精西的剑上淬了毒,手臂上的伤处如火燎一般疼个不止,伤口周围发黑,毒素在迅速扩散,他疲态尽显,道:“这几日万源宗和梁王府追我追得紧,我已好几日未曾合眼了。”他说罢又轻轻笑起来,“我还当谁这么恨我,四处替我扣黑锅,原来是你。”
华九在心内盘算着,他若被毒死在这里,倒也不错,只是不知道这毒还要多久才能起效。
段升盯着华九看了半晌,又皱了皱眉,嗤道:“你费尽心思就换了这么个经脉堵塞,丹田枯竭的破身子,可见也是作恶太多所致。”
华九对着他翻了两个大白眼,反正无论他如何说,自己总是不会认的,她做出一副关心的样子要恶心他:“你家里如今有多少师父了?这症状多长时间了,可找大夫看过没有?”
段升本就中了毒,脑袋昏沉,这下被她气得几乎要一口气上不来:“你……”一语未完,外头传来动静,像是有人在急促地朝她们这里跑过来。段升飞快站起身,只是起得猛了,他又中了毒,脚步微踉跄了一下。
就是这时,华九瞅准时机,趁他昏沉不备,反手扣住他的肘部,巧劲一扭,身体微转,用力一带,将段升摔倒在地。
谁知段升手抓得死紧,虽被她偷袭成功按倒在地,左手却仍死死扣着她手腕,华九收势不及,被他带得也倒了下去,她重重摔在段升身上。
练武的人身紧肉硬,华九摔在他身上只觉同摔在了硬板上一样,砸得头晕眼花。
她顾不上疼痛,伸手就去掰段升的手,偏偏手压在身下。
柳媞跑进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二人倒在地上,段升身上趴伏着一名女修,他的手放在两人之间不可明说之处,那女修还伸着另一只手在里头掏啊掏的。而段升满面通红,又似痛苦又似迷蒙。
柳媞掩面惊叫:“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第49章 你才是老鼠
◎姐姐可是想支开我,自己去寻那段升?◎
华九愣在了原地,这可怎么办,场面着实尴尬,好像她跟段升正不清不白,又被正牌娘子撞见了似的。
她欲要站起,谁知段升再次扣住她手腕,往回一拉,华九又摔了回去,磕得她龇牙咧嘴。
段升瞅她这样子,倒是咧嘴一笑。
一旁的柳媞见状,泪珠子在眼眶中打转:“你是故意来气我的?”
段升垂了眼眸,口中道:“柳小姐借了我的手谋了大事,已是得偿所愿,当日我就与柳小姐言明,从今往后恩怨两断,小姐实不必再有今日之言。”
柳媞道:“我知你怨我,可为了天下大义,我不得不如此,你却不能体谅么?”
华九心塞,谁没有大事,她也有啊。她进到这秘境之中不是为了听小情侣吵架来的,若不是段升这疯子不撒手,她只怕早就寻到了神器。
她盯着柳媞,忽然心生一计。
山洞之中黏腻潮湿,向来多蚯蚓、蛇等软趴趴的爬虫,而段升最是讨厌这些。华九自进洞起,就忍着恶心,悄摸摸收集了不少在旁边游走的爬虫。
段升心有不耐,正想打发柳媞,谁知突然劈头盖脸地被华九从乾坤袋里掏出来的蜈蚣、蛇等物兜了一头。心头恶起,忽手臂钻心一痛,竟是华九捉了条大蜈蚣狠咬了他一口。
他本就中了毒,咬他的蜈蚣沾上毒素立时就死了,只是蜈蚣的毒也进了他血液之中。连日来,因着华九四处给他扣黑锅的原因,万源宗和梁王府追他追得紧,已好几日未曾合眼了。这下又中了毒,更是难以支撑。
华九切齿,好小子,纵是这样,这手也不松,可见恨她恨得滔天。
柳媞心系段升,见状忙快步过来要替他驱赶毒虫,混乱之际华九趁机向柳媞攻出一道真气。柳媞所带的金丝宝珠璎珞大有讲究,正是受伤之后,柳掌门特意为爱女寻来的,内蕴大量护体罡气,若遇攻击不仅可防御自身,更可将攻击反弹开来。
罡气猛烈,段升手臂连中两毒,早已酸软麻木,哪里抵得过罡气之力,手指一软,华九如愿被远远弹开。
她喜笑颜开,冲他吐舌摆手,就往洞外跑去。
段升瞋目切齿就要去追,被柳媞拦住:“你都这样了,还去追她做什么?”
段升躁怒不已:“干你何事,让开!”
柳媞丝毫不动,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做了个艰难决定:“你何必带累无辜之人,况且你挟持她为质,不如挟持我,更可让太威派投鼠忌器。”
华九已跑得不见人影,“哈,”段升怒极反笑,“我虽不欺妇孺,但你也不要太过分。”他越过柳媞往外走,又回头道,“你才是老鼠。”
华九逃得出来,自己虽无法立刻报仇,也好生恶心了段升一把,她心情畅快,不再耽搁,直直往西北方向跑去。
秘境西北边有座浮屠塔,四周妖怪遍布,华九看着手中的锁魂鞭感应越来越强,看来太威派是将吾陆神器藏在了塔中——
浮屠塔前人不多,华九晓得此番许是有诈,但锁魂鞭震颤,里头又真的有神器,师父临终之言犹在耳际,无论如何她总要进去看看。
浮屠塔前有已进去了的,也有仍在外踌躇的。毕竟塔中幻境万千,最是有名的凶险,一个不好,错过了探寻神器不说,更怕直接死在里头。
华九拎着鞭子就要往里去,临到了塔前,袖子忽被人拉住,她反身一看,喜道:“照星!”
元照星笑嘻嘻看着她,道:“原来姐姐在这里,让我一通好找。”
华九道:“你何时进来的?我在广场上也找你来着,没有找到。”华九晓得元照星有他自己的秘密,他去了何处做了什么,她一概不问,只问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又看了看他,道:“多日不见,照星风采依旧。”连段升都掩了身份,化作碧霄宫的人,而元照星大模大样,不知是怎么进来的?
元照星笑道:“我怕做了遮掩,反叫姐姐不认得我了,可不是得不偿失。一个时辰前,我身披隐羽,跟在方精西他们后头进来,他们竟无一人发现我。”
他得意洋洋,完全是一副等待夸赞的样子,华九笑着顺了他的意:“果然还是照星你非凡无双,太威派这些人哪里及得上。”
元照星舒心得不得了,后想起了正事,方问:“姐姐要进这浮屠塔?”
华九点点头:“我有一事,务要进去探个明白。”
“既是如此,我便陪姐姐进去。”
谁知华九却拦住他,拉着他走到僻静无人之处,把乾坤袋里装的,先前收集到的珍草宝贝都倒给他,道:“这些东西你先替我收着,你进来是为了秘境的珍宝机缘,不必在这塔里头耗时间。”
华九与太威派打过交道,有杀身之仇,自然知道柳一语不是简单之人,还抠唆至极。在贪婪抠唆这事上,柳一语同了尘也可算得上是当世双雄。
这样一个人,现却在玩命地往外送珍草,还扔出神器功承这么大的诱饵,必是有更大的图谋。
华九心中有个猜测,只是未亲眼所见,不敢定论。
无论如何,这浮屠塔中路,必不会好走,实在没必要拉着元照星一同涉险,枉叫他有性命之危。
华九道:“方才我过来时,见到从这里往南十里之处,山石之上有五彩光显现,应是有大机缘的,你可去那里试上一试。”
元照星笑道:“还说呢,方才在那处不远,那个出了名丰标不凡的段升也要往这边来,后头一群太威派弟子追着喊打喊杀的,他又脸色灰败,跟中了毒似的,狼狈得很,我看着笑了半晌。”
华九面色一顿,他也往这里来?真是阴魂不散。
元照星见华九听到段升之名,面色就有些不同,心里头顿起不快,笑意顿散,说话忽就有些带刺:“怎么,姐姐识得那魔头?”
“怎么会?”刚才还笑意盈盈,如今猛地就冷霜挂脸,华九不晓得他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直跟个闹脾气的小孩一般。
元照星冷着脸道:“段升原是叙东段家的次子,骨骼惊奇,更有名的是他自小就生得极好,有潘安徐公之貌,听闻华九也慕其名,将他掳过去,被那些正道骂做淫、魔,这样的妙人,姐姐向往也是常理。”他口中说着常理,只是脸色别这么难看,倒能叫人多信两分。
华九心塞至极:“淫”魔?华九什么时候成了淫、魔了?”魔头,邪魔这些名头还不算,什么时候还给她加了个淫、魔的头衔?太过分了,她爱美人不假,可何时行过邪淫之事了!
那些道貌岸然的老头,自家屋里七八房小妾的娶着,还有脸骂她淫、魔,真是气煞人。
元照星见她只缠着说妖女华九,丝毫也不反驳向往段升一事,脸色顿时黑得如锅底一个色,硬邦邦道:“段升这魔头既是往这里过来,为保你安危,自现在开始我必与姐姐同进退,一刻不离。”
华九本还要再劝,谁知元照星凉凉道:“姐姐可是想支开我,自己去寻那段升?”
“我寻他做什么?”华九简直无法理解他的脑回路。
元照星忽地想起曾在小倌馆遇到华九,自己哪里不好了?她竟去找小倌,明明那小倌年纪又大,长得也没他俊俏,他越想越生气,嘴角紧紧抿着。
此刻,华九感到体内循环真气一阻。真个叫,万般殷勤着,修复如抽丝,稍有不慎,堵塞如山倒。
她麻木得没了脾气,罢了罢了,邪神是我活祖宗,只能捧着的。
于是,华九领着脸拉得长长的活祖宗进了浮屠塔。
浮屠塔中分上下九层,其上下没有楼梯通道,全靠每层前后两处传送阵法。阵法传送也并非一至二,二至三这般规律,而是依据其自定的法则而行。所以虽然携手并进的两人,进到塔内后,也可能被阵法传至两处。
好在塔门阵法并未将她二人分开,而是一同传到了一冰寒雪地之中。
寒风刺骨,冰冷的寒意一瞬间顺着脚底蹿到了全身,肌肤上泛起寒栗。
华九低头一看,自己与元照星似踩在了千里冰峰之上。远处雪山绵绵,千里万里的山脉都被厚雪覆盖。
这虽是幻境,可刺骨的寒冷却是真的。按理说,修士身负修为,早已是夏不怕热,冬不怕冷的。可如今她二人不过须臾,皆是颤颤发抖,冻得手脚发僵。
她掏出两颗避寒丹,与元照星一人一颗吞吃下去,不一会儿从肚腹间涌出一股暖流,缓缓流入四肢八骸,身体回暖了,两人这才感到松快些,往前走去。
一踩一个深坑,走出一里地,鞋子边粘的雪因着体温微微化水,元照星一开口便呼出一团冷气:“难怪都说梦泽秘境之中浮屠塔最是凶险,原先太威派自己历练时此处就是禁区,只因入十出一,多少好手都折在里头。”他摸了摸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便是这冷也能冻死几个人了。”
华九道:“我们往前看看,总要想个法子破了这处冰天雪地。”
华九盯着前方的高山,宛若银色的巨龙蜿蜒盘旋,山脉全程共有七个峰,高高低低耸入云间。
华九盯着看了片刻,略有些犹豫道:“这山,我瞧着有些眼熟。”
元照星幻出一道屏障,遮在他二人头顶,挡住纷纷扬扬的漫天雪花,他也认真看了看才道:“我幼时家中有一幅画,瞧着走向似与这山有些相近。”
他这话一出,华九忽然想起为什么眼熟:“正是,我想起来了,窦家也有一幅画,与这山极像。”
外头雪花纷扬,屏障下元照星身无半点雪水,干净得很,他本就白,被雪光一照,更显莹白通透。
元照星道:“这世上唯有两株玉堂霜,便是你窦家与我元家两位祖上大能携手摘得,之后我元家先祖还特意画了两幅昆仑雪山图,一副留与自家,一副赠予贵府。”他抬抬头看着雪山道,“它既与那画相似,想来就是浮屠塔幻出来的昆仑雪山。”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到底是此处真与她二家有所关联还是由他们共同的记忆所幻?
四处茫茫,只有远处寂静的大山,关窍必在那处,商议走到山跟前再做打算。
又行了短短几里路,极是艰难,华九一个不小心,脚下被绊了一跤,元照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两人虽说每隔三刻钟服用一颗避寒丸,但冰天雪地还是有所不及,手脚冰凉,反应也不如寻常。
华九低头看去,脚下雪堆里赫然躺着一具白骨,雪色森然。
元照星凝了团火苗打过去,白骨被火一烧,咔嚓轻响,鼻尖闻到轻微的焦灰味道,火苗熄灭后,骨头上留下了火烧痕迹。
他用的是业火,业火只烧实物不燃幻物,元照星沉声道:“看来幻境虽是虚幻,但白骨却是真的。”
华九悚然,远远望去千万里的冰封,其下不知埋葬了多少枯骨?
第50章 斩杀邪神算不得作恶
◎浮屠大舞台,有胆你就来◎
雪山看上去路远迢迢,若靠两条腿走是决计走不到的,况且寒风侵肌,再走下去必然只有冻死在路上这一途。
元照星双手一合,便幻出一只风兽,其形似豹,身呈青色,威风凛凛。
华九叹道:“这风兽好漂亮。”将手在它身上一抚,风兽皮毛坚硬如铁。
元照星道:“风兽脚程极快,姐姐同我乘了它方可尽快去到雪山处。”
华九虽面有难色,还是依言坐上了风兽,元照星开始还以为华九是碍于男女之防,心中不肯与他同乘一骑。待到风兽如离弦之箭般奔腾而出,臀部随着奔跑的节奏有力地起伏颠动,风兽坚硬的皮毛犹如一把把小钢针直刺屁股,他这才明白华九的为难之处。
华九自上辈子起就不爱练金钟罩等硬体功夫,臀部肌肤虽不说娇嫩易破,但也实在难受。可屁股又涉及私隐,怎好言说。
元照星刚习得幻术不久,又少有照顾人的经验,懊恼的不行,悄悄再幻出一条冰毯,融入风兽脊背。
华九臀部正颠得疼,忽感觉到一阵凉意,倒舒服不少,只是脸色却渐渐红了起来。
好在高山看着远,在风兽脚下也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到了山脚下,风兽停住脚,元照星飞快下来就要去扶华九,看到她一张俏脸莹白透粉,眼睫微垂,显见露出几分羞意,不由心中一荡。
谁知此时,冰凌如剑,突然铺天盖地刺过来。两人慌忙应对,真气幻化出来的屏障抵挡片刻就被扎了个粉碎。
华九一鞭子抽飞飞来的冰凌,可抽飞一个还有一个,抽飞一把仍有一把。漫天的冰凌好似永无尽绝。
华九与元照星都渐渐吃力,就是在正常时候,漫天飞箭都可算是死局,更何况如今冰天雪地,两人手脚渐僵,反应更是不及平常。
一只冰凌从耳旁擦过,几丝被割断的发丝飘然落下,华九耳朵亦被割破,点点鲜血滴落在雪地上,又瞬间被白雪吞没。
整个空间见了鲜血,仿若嗜血的怪兽被唤醒,地面轻轻震了一下,而后冰凌越发密集,攻势越发猛烈起来。
元照星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将她揽在怀中,再就势瞅着空隙往旁边飞快跑去,躲到一处地势略高,凸出来的山壁之下。
冰凌似有灵,他们跑到哪就追到哪,听见上方传来密密麻麻的,冰凌撞到山壁的咚咚之声,被震下来的白雪在眼前纷纷落下,华九晓得此处只怕也支撑不了太久。
元照星道:“我们可能是被传到浮屠塔的第九层死阵之中了。”浮屠塔的传闻不多,仅仅的几条传闻里有提到第九层乃死阵。
入了别的层数,凶险万分,但至少进十人可出一二人,只有这第九层,向来是有进的没有出的,是以太威派将浮屠塔设为禁地多年。今年秘境都开放了,浮屠塔也跟着开放。
浮屠大舞台,有胆你就来。
元照星嘴角微微下垂,低头垂眸,话语间透出遮不住的懊悔之意:“我这人运道不佳,多被人视为不祥,此番我非要跟着姐姐过来,也是我带累姐姐了。”
华九道:“这是什么话,先不说咱们修仙之人最不信运道之说,若你不跟着我过来,我又不会幻物之术,岂不是到都到不了这里,先倒在雪路之上了。”
元照星得了这话,心口顿暖,她总是不多嫌他,反拿话安慰他。只是这里头太古怪,从他迈进来第一步时,就觉得肩上仿若有压千斤担,随着时候一长,只觉越发重得抬不起来。
元照星咬牙运气相抗,这头思虑一番,道:“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也太巧合了些,昆仑神山何其庞大,通过不同的路径方向,在各人眼中,所见神山必有所不同,为何此处的神山与我家先祖所绘一模一样?总不能,”他顿了顿,“这天地自然而成的灵气当日就跟在你我先祖后头,它也见了,后入了这浮屠塔,便幻出这样一幅景色?”
昆仑乃神山,绵延无尽,古籍记载西岳昆仑,其峰五百座,三百六十灵窟。可想其神秘壮大。
昆仑乃西岳天柱,四周有弱水环绕,弱水之中鸿毛不浮,非绝世大能不能渡。窦、元两家先祖也不过是窥见其一隅。可为何这里正巧取了七峰,又正好合了元家先祖所做的昆仑雪山图。
华九凝眉:“若这般想来,倒该在画上多做功夫。”她在窦玉罗体内醒来后,窦家事情不断,她又一心找邪神,甚少在书画上头留心。
元照星道:“昆仑雪山图我倒是熟悉,幼时跟随先生学诗画时还曾临摹过。”他思索再三,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雪地里飞快地画起来。
不一会儿一幅昆仑雪山图就在雪地呈现。虽说此时也算命悬一线,十万火急,但华九仍忍不住在心中赞道,元照星拿匕首作画亦能如此精妙,兼顾灵动与神韵,叫人惊叹。
华九凝神看图,元照星对布阵解阵一事不甚通,华九却是其中高手,她仔细看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俯瞰神山,顺着山峰的纹路节点交叉来回,这赫然有些像混天七绝阵。
华九只在古籍中见过此阵,混天便是天地混一,取自天地之始,混沌如鸡子,天可为地,地亦可为天。在这混沌之中,有七处星点,其星芒纵横交错,形成七七四十九处绝杀之境,只有一处生境,所以便叫混天七绝阵。
寻到方才遭遇冰凌的地方,果然是一处绝杀点。她顺着脉络往上下左右看去,越看越觉冷汗淋漓,按着阵法纹路,本该是生门的地方,竟空无一物。
华九想起师父曾同她说过,有些做阵之人,会将生门藏起来,藏在死境之后,让入阵之人在死境之中垂死挣扎一番,最后一息奄奄之时就可看见生门,可人在此时已经血尽力竭,眼睁睁看着生门在前,却没有爬向生门的最后一丝气力。
另还有一破阵之法,便是将同行之人先祭了阵,踩着同行之人的红血白骨,亦可看见生门,独自逃生。
当日她气愤不止,同师父狠骂了一通恶人恶行,临了了师父方叹了一句,都道山川险恶,却不知人心更甚,是以处处皆在人心罢了。
元照星艰难地搓搓手,开口也不甚利落:“如何,姐姐可看出了端倪?”
华九一颗心沉到了底,避寒丸已经吃完了,他两人躲在这山壁之下,已经出现了手脚发僵,口齿不利的症状,再不出去就要冻死在里头了。
她重生一次,还有血仇未报,还有师父的嘱托未完成,她不能折在这里。
元照星却不同,他是邪神转世,邪神万恶,根本不可能导善。他又这般信任她,若将他哄去死境,他许是不会有疑,斩杀邪神也算不得作恶。两相计较,总是死道友不死贫道来得好。
华九心思一定,笑着对元照星道:“我看见两个地方,倒像是阵中生门之地,你我一人去到一处试探试探。”
元照星毫不有疑,正要答应,想了想又道:“我自负脚下功夫不错,姐姐不如把两处地点都告诉我,我先去一处查探,若不是再换一处,姐姐就在此处不用动,以做照应,如何?”
华九垂头不敢看他,摇头道:“不必,冰天雪地的已不能再耽搁,咱俩分头查探更省时间。”
两处地点其实相距不远,两人同时出发,华九本比元照星落后一程。
她跑了一程,回头看着他的背影,他明明有些跑不动,却竭力前行。
华九眼睛轻轻一眨,忽然调动起全身的真气,猛地跑在了元照星前头,先他一刻踏进了生门之处。
这是混天阵,天可做地,地可做天,混沌之间,生门死境亦可倒换,生门为死境,死境为生门。
两处地点,本就看谁先踏足,先踏足的是死境,后踏足的才是生门。
华九只需慢行一步,让元照星先踏到地点之上,死阵启动,将他绞杀在地,她所要去的地方自然生门显现。而如今是她先踏入的,生死之间瞬间调换。
无数虚幻的利刃呼啸着向她袭来,远处传来元照星撕心裂肺喊姐姐。他拔腿就要过来,却晚了,生门启动,瞬息之间就将他传送出去。
最后,他看见的便是在风刃之中勉强站定的华九。
冰冷的感觉迅速褪去,塔外艳阳高照,元照星只觉一颗心如死了一般,他疯了似的又往浮屠塔里冲去。
却蓦地被拽住手臂,回头看去,是一个长面白须之人,手持重剑,肃然威风。他身后站了数十个太威派的弟子,一旁还有林昨暮等人。
方长老正要开口训斥,却被林昨暮抢了先:“你是师妹的弟弟?你怎么在此?”他记得窦玉罗曾说过他是万源宗的外门弟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元照星理也不理,甩开手仍要往里冲。方长老身后走出几名弟子,架着他就要丢开。
“我们在此有要事,闲杂人等不可在此作乱!”
谁知元照星生怕华九受伤,他已急得发了狠,哪里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邪神之力迅速充盈全身,通红着双眼把架着他的几名弟子甩开七八丈。
“不要拦我,不然我就杀了你们!”他再抬头,通红的眼睛,宝石般的瞳仁似覆上了一层灰雾。
方长老见过风浪不少,可元照星今日这番阴鸷眼神仍猛然将他吓得肉跳。*
太威乃天下第一大派,何曾被人威胁过,更何况是个毛头小子,自然有弟子不忿,要来教训他。
元照星正要踏上传送阵,眼前陡然出现一人阻拦。他已看不大清,也懒得看清,伸出手捏住他的肩胛骨,稍一使劲,骨头碎裂,那人顿时大叫。
元照星嫌他吵,不耐烦往身后用力一掷,那人重重摔在地上,颤抖两下,不知哪处破了,身下汩汩流出鲜血,再也不动,不知道是昏了过去还是死了。
有弟子吓得尖叫一声,立时上去查看。
方长老怒发冲冠,要去找元照星算账,却见他已经踏上传送阵被再次送入了塔内。
塔中凶险,方长老自是比旁人更多清楚两分,他也不追,只冷笑道:“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
林昨暮听言皱眉,这元照星乃是师妹的弟弟,他发了疯般要往里冲,难道是师妹被困在了里头?
他又想到,就算师妹没在塔中,她弟弟若受了伤,师妹岂不是会伤心?也不知怎的,一想到师妹会伤心,他满心里不得劲,依他想来,她总要开心愉悦才好。
师妹既是他的未婚妻,那元照星就是他的小舅子,总不能眼见着小舅子遭难还无动于衷,况且若师妹在里头,他更不能让她一人涉险。
于是,林昨暮趁着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就跟在元照星后头踏上了传送阵。
方长老吓了一跳,要去拉他,却抵不住阵法之力,最终只拽得一条撕裂的衣袖在手中。
方长老简直无法置信,他看看万源宗同样目瞪口呆的几人,气得拿手指脑:“他是疯了么?”要不是因着他梁王世子的身份,方长老会直接说,“他是个智障么?”
浮屠塔万般凶险,梁王世子却孤身入内,如今再追也没有意义。谁也不知道传送阵会将他送至何方。
方长老惴惴不安,越想越忐忑,忙叫了个弟子出去禀报柳掌门。
事情到此已经乱七八糟,柳掌门命他来钓大鱼,这回大鱼尚未见着,先损了个宝瓶。
偏是热闹偏有人凑,林昨暮刚进去不多时,一身玄青衣袍的段升顶着一张发青的脸,亦穿过众人,踩到传送阵上,进入了浮屠塔。
早先安静了数年的浮屠塔,今日可真是戏台上舞龙,戏台下放炮,一派热闹。
【作者有话说】
快到第一个修罗场了,如果明天没写到,那就后天,哈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