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我一、夜、欢、好!◎
泪还挂在脸上,刀已插进段升的腰窝。
段升不可置信瞪大双眼。
华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亶魔受妖魂挑唆,这其中若有我之责,那我护你十年安危,传你功承,又被你一碗化功散化去多年修为,在那时,我与你之间的恩怨情义就已一刀两断。”
这痛果然如剔髓刮骨,疼得他几乎站也快站不住:“一刀两断?你说开始便要开始,你说结束便要结束吗?”他低笑着往前倾身,将她抱得更紧,刀刃又没入半寸,“你的力道这么轻,如何能斩得断你我之间千丝万缕的孽债?”
华九本只是浅浅的刺进去,不过是想清楚地告诉他,自己与他再无可能。
谁知这疯子发了邪性,猛地用力抱过来,血流了一地。
浓重的血腥气裹着身上的甘松香扑面而来,他低低道:“那年你斩杀魇婆后,不慎被她的鬼气伤到,气血逆乱,在我怀中烧了一天一夜,你可还记得当初说过什么?”
大片的血在地上蔓延,那时的她烧得糊涂,见他愁色,却仍不忍心。
“你抓着这玉串,说要岁岁年年与我共好!”
“那日桂花树下,你饮了琥珀醉醉倒,你可还记得你做了什么?”
“你同我一、夜、欢、好!”
他已然有些撑不住了,手指颤抖地滑过她的脸颊,“我将玉串贴身藏着,身是你的,心也是你的,日日夜夜上天下地地寻你,可你却要跟我一刀两断?”
“妄想!”
段升说完这话,摇摇晃晃一头栽倒在地。
华九看着满地狼藉,双手鲜血,呆呆立在当地。
烛龙筋听到动静,这时方跑了过来:“哎哟哟,这是怎么弄的?”
鲜血满地,一个躺地上不省人事,一个站在一边木木呆呆。
他叹了口气,把另一个屋里睡得正香的徐伂叫醒,指挥华九同着徐伂把这地打扫干净。
徐伂迷迷蒙蒙间,骤然看见一地的血,和倒在地上的段升。还以为是窦玉罗把段升杀了。
吓得好久不敢说话,难怪世子说窦玉罗已非吴下阿蒙,连段升都能杀了,其修为高深,心性残暴可见一斑。
他一言不敢发,生怕一个不好,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他跟在华九后头飞快把地擦净了,又飞快回到屋子里倒头蒙被,好像后头有鬼追他似的。
这头烛龙筋将段升往屋里拖去,边动手边摇头:“都说邪神厉害,现在看来只怕也一般,这才一晚上的工夫,被你弄晕了一个,又差点再弄死一个。”
华九跟在后头,声音也蔫巴巴的:“师父让我导他三人向善,可如今的发展早已不受控制,来日事情败露时,只怕后果更是难以估量。”
烛龙筋苦笑:“好歹你现在稳住他们,让这三个火仗子不至于这一时一刻就炸,已是不错了。说什么来日,这天上地下,谁不是过得一天算一天,”他道,“若你们真能成事,还了天下太平,有了天大的功德傍身,到那时自然也就桥到船头自然直了。”
华九想了两刻,烛龙筋画的大饼是吃了一张又一张,无论饱与不饱的,事已至此,多思无益,何况还有正事在前:“我在这里只会添乱,一会儿我就走了,这里还劳烦师父多费心。”
烛龙筋摆摆手道:“这功德必有我一份,我自然会上心,你不必多加挂念。我只能帮你到这里,我本是神器之身,后来因为功德大盛,赶上前任阎罗王上天做官了,我便接了阎罗王之位。这做了鬼,虽能稍作引导,却不能以身介入人世间的因果相争。”
华九点头:“师父不必担心,最终之战交于我们便是。”
烛龙筋道:“柳一语为人狭隘,心如虎狼,前头还不知有多少阴坑等着你,你要多加小心。”
华九答应去了,她一路不敢耽搁,往韦邺州而去。
这日已到韦邺州地界,距离窦府不过七八十里的路程。
华九已赶了两日路,未进水米,实在腹中饥渴难耐,便停下来稍作歇息,拿出包袱里的干粮,干巴巴嚼碎了咽下去。
不过吃了几口又不想吃了,就在这时,忽地听见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号哭声,夹杂了一两声兴奋的嘶吼。
华九将干粮往兜里一揣,速速奔了过去。
绕过山丘往后看,原来是一大一小两只妖怪捉了几个老弱妇孺在此,正在饱食大餐。
地上已有两具被嚼碎的尸骨,另一边是一对夫妇并几个孩子。
华九听到的撕心裂肺的号哭,正是那吓坏了的孩子所发出的,其他人两股战战,眼泪满面。
做父母的闭着眼,视死如归地挡在孩子身前。
小妖怪笑连连,伸出爪子抓了过去,口中道:“滚开,还是小的嫩的好吃。”
孩子们吓得惊叫:“不要吃我们!”
父母紧紧地抱着孩子,万念俱灰。
小妖怪嘎嘎怪笑不止,还在回味又软又嫩的小孩滋味,谁知下一秒脖子就被鞭子紧紧勒住,还未出口的笑声被卡在喉咙里,变得又尖又细,直至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华九冷笑:“小妖怪的皮,又软又嫩,扒起来很是顺手。”
大妖这时发现小妖落到了华九的手里,大喊:“放下我儿!”它丢下口中的人骨就奔了过来,“看我吃了你。”
华九一鞭子将小妖抽飞,又迎上那大妖。
妖怪大张着嘴,涎水乱滴,华九不由皱眉嫌弃,手腕一抖,本该缠上它牙齿的鞭子转而缠住旁边的大石。
她一个使劲,将大石往妖怪口中甩去,冷道:“这石头味道更好,送你尝尝。”
她气力不小,又狠又快,大石塞到妖怪口中,它一时竟吐不出来也拔不出来,狠命一咬,獠牙也蹦掉几个,疼得它发了狂。
小妖聪明,见大妖落在下风,被华九缠得甚紧,便朝旁边的那几人冲去。
华九反身相救,小妖见状忙跑回大妖身边,伸出爪子拼命替他往外拽石块。
华九冷笑一声,这小妖倒是机灵,还会围魏救赵。
将石块拔出去,两妖便又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华九懒得跟它们缠斗,速战速决将大妖打死。
小妖见状立刻化了个人形,竟是个小男孩的模样,华九瞧他有几分眼熟,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直到他开始趴在地上不停地流泪磕头:“神仙饶命,神仙饶命。”
她这才想起来,当初重生醒来,往万源宗去时,路上碰到的化为人形的小妖怪。
“竟是你?”华九冷笑,当时她全身经脉堵塞大半,没有把握能斩杀大妖,便不理不上当避开去,还被人说是冷血无情。
“你们吃人时怎么就没想过饶命?”它们四处骗人来吃,实在可恶,华九一鞭子将小妖也送去跟大妖凑堆。
见妖怪都死了,那一家子这才跑过来不住道谢:“多谢神仙相救。”
华九皱眉:“梁王府四处张贴了告示,有些地方妖兽多,普通人不可进入,你们怎么这么大胆敢闯进来?”
那男人哭道:“神仙不知,我们村子在几日前闯进来几只妖怪,好不恐怖,眼睛蓝荧荧的,一口能吞吃掉四五个人,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被它们吃了,我们和”他指了指身后的碎骨,头也不敢回,“他们,侥幸逃了出来,我以前听游方郎中说过,外头说有个叫飞素宗的地方,里头有个大善人,能收留庇护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孩子还能学到些保命之技。”
“可是我们不知飞素宗到底在哪里,四处游荡时,便碰到了那个小妖,他说他正是从飞素宗下来的,可以带我们过去,谁知谁知,”他说着说着痛哭起来,“谁知中了妖怪的圈套,幸有神仙救我们性命。”说到这里他仍不住的后怕,身子颤个不止。
旁边的女人鼓足勇气,问了一句:“神仙可知,那飞素宗是不是在这附近”
华九沉默片刻,道:“你们消息不够灵通了,飞素宗早已没了。”
一家人就靠着飞素宗三个字吊着希望,颠沛流离不说,艰难困苦不论,一心想着只要找到飞素宗,自此就有了庇护。谁知眼前人竟说,飞素宗没了?
两个大人面色惨白,孩子惶惶不知缘由。
华九叹了口气:“我把你们送到最近的镇上,镇上有驻兵把守,一般不会有妖兽侵袭,你们寻些活计,也可温饱安暖。”
那几人一下子失了主意,只跟着点头言谢。
华九把他们几人送到最近的城镇,又问了他们村子所在,倒也不远,她便绕道而去,若是还有活口,能救下几个人也是好的。最重要的,绝不能放任异兽肆虐。
果然到了他们口中的所在,一片狼藉,火光冲天。
浓重腥臭的味道熏得人头疼,地上散落了不少碎裂的内脏残渣。
华九往里走去,村里有一棵硕大的百年老树,树干上钉着三具孩童的残骸,风一吹,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响。
另一边的地上,好多只剩下一半的尸身,有的没有头,有的没有腿。
华九抓着鞭子的手越来越紧。
就在这时,西南方又爆发出一阵冲天火光,华九拔足狂奔,跑到了近前。
果然看见几只凶兽正围着一群人,它们可见是吃饱了,正把人圈起来嬉戏逗弄。
都说妖魔变异了后,是没有神智的,可在她看来,并不是简单地除却了神志,而是压制了良善,又放大了丑恶。所以异兽们对这样的恶事乐此不疲。
一只异兽将婴儿从母亲怀里抢过来,叼在口中。吓得母亲号啕大哭:“吃我吧,放了我的孩子!”
她越是哭,旁边的异兽们越是发出沉闷的怪声,像是在笑。
它们觉得这样仍不过瘾,那叼婴儿的兽忽然猛一张口,就要咬下去。
周遭哭喊声,闷笑声交融,一片嘈杂。
钢牙眼见就要落下,这异兽忽觉口中一空,它正要看,旁边又是一道劲风,鞭子裹着雷霆罡气猛地抽来,它口中紧接着一痛,满嘴的钢牙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断牙之痛可以连心,它“嗷!”的猛叫出声,捂着嘴跳了起来。
华九把婴儿扔给母亲,另一手幻出明光,成剑形,在异兽头顶用尽全力猛地劈砍下去。
一只异兽从头顶正中开始,正正被明光剑劈成了两半。
这是华九这辈子为掩盖身份,从未使过的明光剑,今日气愤太过,一气之下便用了出来。
旁边两只异兽大吼着扑了过来。
若说锁魂鞭杀妖数百,那明光剑只会多不会少,历来都是妖兽的克星。
她功力已恢复七八,心潮激荡之下,华九大开杀戒,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已杀死三只异兽。
如刀一般的眼光划过其他异兽,异兽虽少神志,对危险却敏锐得很,晓得远远不是眼前人的对手,顿时作鸟兽散。
华九冷笑一声:“想跑?却晚了。”她召唤出锁魂鞭里的妖魂,简单利落将异兽们杀个干干净净。
见到妖怪们都死了,人群里一名被啃伤了腿的老者这才艰难爬过来,哭道:“多谢恩人救命。”
华九叹了口气,先把他们送到临近的城镇治伤,又托了个人将事情报给官府。
华九本计算着应是昨日午时到窦家,可这一耽搁,到窦家就已是第二日的戌时了。
临进门前,她使了个诀,将全身的血迹脏污除个干净才迈步进门。
她先前并未给家里去信,等到门房报给窦成风和李珍时,他二人都是一惊,李珍鞋袜都未穿好,就匆匆出来迎她。
刚出二门就遇到了,李珍抓着她上上下下一通打量,流下泪来:“高了,也瘦了。”
华九忙道:“娘,我好着呢,能吃能睡的。”
窦成风落在了后头,笑道:“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
华九道:“刚去完梦泽秘境,顺道回家里来看看。”
窦成风听到梦泽秘境,顿时神色一紧,梦泽秘境出了事,太威派遭妖魔突袭,弟子死伤过半,这事他亦有耳闻。
没想到玉罗也去了,看她模样稳当康健的,应是没有受伤,窦成风暗暗放了心。有心想问几句秘境之事,又因着夫人还在,倒不好开口,李珍这两日本就奇怪,多思多泪,若说了秘境的事,哪怕玉罗俏生生在眼前,她也会吓得睡不着觉了。
华九靠着母亲撒了会儿娇,便推着她去睡:“原是我不好,搅了父母好眠。”
李珍紧紧抓着她的手:“回家了就千万多住几天。”
华九笑着答应,李珍推她回房,又是安排沐浴又是准备好消化的点心。
好不容易忙完了,这才各自回房歇息。
可这一夜李珍如何能睡好,天还没亮就早早起来盯着厨房忙前忙后,自掏腰包给厨房的人,人人包了一个大红包。
厨房干得是热火朝天,恨不得大小姐一年有大半年都在家才好。
华九拉着李珍:“母亲若日日这般操劳,我倒不敢长住了。”
李珍拍拍她的手,道:“也不全然是为了你,老太太这些日子越发的左性了,一个不好就要扔碗摔筷的。”
华九道:“娘也太实诚了,横竖她都要找事,每日随便做些家常的便是,何苦苦了自己。”
李珍笑道:“这不是我平日里也没个军师,现在你告诉我了,我便知道了。”
二人笑着往正房里来,直到饭端上桌,二房的人也未露面,华九低声问:“娘,二叔二婶子和玉溪怎的还没来?”
窦老太太架子足,吃饭是必要两个儿媳妇在旁边伺候的,许氏到现在也没来,难道竟是不怕老太太骂她了?
李珍点点头:“你二叔一家现在是自己吃的,比咱们还精细呢。”
华九微惊,还要再问,这时窦老太太进了屋子,坐了上首,面色比厨房那几口大锅的锅底色好看不到哪里去。
她气恨李珍待自己远不如待她女儿上心,有意挑她的毛病,伸手将奶酥油鸭子一推:“大早上的谁吃这油腻腻的,”又抿了一口桂花杏仁茶,虎着脸,“这杏仁茶也不甜。”
李珍未说话,倒是窦成风端着笑脸哄老娘:“娘尝尝这个糖蒸栗粉卷子,很是香甜。”
窦老太也不给他面子:“卷子个头这么小,两个还没我手宽,没甚嚼头,”她越说越气,把筷子一扔,“你们叫我吃什么?”
吃什么?这桌上摆了数种菜肴,瞧着个个精美可口,什么吃不得?
华九晓得她是气不顺,盛了碗鸡丝山药粥,浅笑盈盈地递过去:“鸡丝粥软糯可口,里头的山药碎又极对脾胃,祖母尝一尝吧。”
老太太是柿子转拣软的捏的典型,对着儿子儿媳怎么作都可以,可对着这个孙女,也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高看谨慎之意。
她冷脸接过来喝了两口,这才道:“你如今是长大了,跟我也不亲近了。”
华九笑问:“祖母何出此言?”
老太太放下燕窝粥,塞在心里头的话一股脑倒了出来:“你之前离家的时候怎么说的,说帮我问了尘真人要几粒回春还魂丹的,今日人回来了,丹药呢?”
华九只觉好笑,当初说的是替她问问了尘,一颗回春丹的价格能否便宜一二,现在老太太竟然自己给她加秤,价格都不谈了,要她白送几颗。
她道:“这次回来,正是要说这事呢。”
窦老太脸虽还冷着,耳朵却竖得高。
“我师父说这回春丹重在有缘,若同你有缘,便宜个一二也无妨。”
窦老太飞快在脑子里扒拉一顿,心想八、九万两也肉疼,可又受不住青春永驻的诱惑:“怎么叫有缘无缘?”
华九放下碗,取过巾布,慢条斯理地擦擦手,眼见窦老太越来越急,这才道:“这就得看个人身体心性了,我晓得祖母慈善济人,心性上是没问题的。”
窦老太忙道:“那可不,我也晓得世道艰难,可怜人多,常吩咐你母亲施粥舍菜,给咱们家积攒功德。”
华九颔首,下一瞬又露出点为难神色:“只是身体一条,祖母怕是微微有些不够。”
窦老太不服,大手直拍胸脯:“身体怎么不够?我一顿饭能吃三大碗,走起路来你爹都未必追得上。”
李珍撇撇嘴,那可不,跑起来别说窦成风追不上了,就连大黄狗都追不上呢。
窦老太说话又快,手劲也不小,她又急,边拍边说到最后连连咳嗽起来。
华九起身替她拍背,道:“祖母莫急,我说的身体并非是祖母理解的意思。”
“我们修道修仙,求长视久生,最终皮囊不过是一具躯壳罢了。躯壳乃是半生不死之物,它要能承受住回春丹的强大药力,就必须经脉处处通畅,好让自身的清气来化掉丸药的霸道药气。”
“这样一来,回春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若是躯壳更好些,就是濒死之人也能还魂。”
窦老太越听越是心动,越心动就越着急了:“那依你说该如何?”
华九道:“若是旁人,每日要快速奔跑二十里地,还需骑射两个时辰,这样长年累月的炼体下来方可行。”
“我的乖乖,这不是要炼体,是要去打死活牛吧。”窦老太的年岁摆在这里,若要她每日跑上二十里,还骑射两个时辰,还练什么体,吃什么药,直接就原地升仙好了。
华九这么一吊一放,将她的奢望吊起又摔下,窦老太又气又怒,更重要的还是不甘。
见火候差不多了,华九笑道:“祖母莫急,师父念我修行用功,平日又常常孝顺他老人家,愿意亲自替您疏通经脉,在这之前您只需凡事亲力亲为,多多动动各处关节,保持气血时刻通畅就可以了。”
窦老太闻言大喜,连说了几个好。
倒是窦成风与李珍对视一眼,问:“难道了尘真人不日要来咱们府上?”
这就问到了点子上,华九笑着摇摇头:“不,是要祖母去万源宗走上一趟。”
不只是窦老太太,整个窦府都要陪老太太走一趟,去烛龙筋造出来的万源宗幻境里待一段时间,避开魔君和柳一语的毒手。
窦成风还要说话,忽然管家匆匆走了进来,简单行过礼后道:“老太太,老爷,太太,大小姐,梁王府来人了。”
“梁王府来做什么?”李珍奇怪,现在没有妖物作祟,又不是过年过节走礼,来人做什么?
管家喜气盈盈,嘴巴合也合不拢:“听意思是奉王妃之命,来跟老爷太太商谈世子和大小姐的婚事。”
第92章 退婚
◎斩天剑◎
这话一出,把屋子几个人都震了一震。
窦老太大喜:“好事好事。”她虽偏心小儿子,也打过把玉溪换了玉罗的打算,打算虽落空,但无论嫁过去的是玉罗还是玉溪,只要这门亲事成了,那她就是梁王府的姻亲,王爷王妃见她都得客客气气的,遑论别的。
自觉从此高人一等*的窦老太喜气盈盈,倒是窦成风与李珍心中忐忑。
李珍晓得女儿一片痴心,也清楚世子冷心以待,才弄出后面许多事情,梁王府之前也从没提过婚约一事,这场婚约虽然是有,但其实也不过是空挂个名头罢了。
如今王府特意派人商谈,怕是退婚的可能性大过于成婚。
她对女儿做不做得成世子妃不关心,只是怕她又受刺激,自伤起来。一时心中又痛又绞,恨不能一开始就没有这所谓的亲事才好。
她正纠结心痛之时,华九拉了拉李珍的袖口,将她拉到一边说悄悄话。
“娘,我不想嫁给世子。”
今日连着几个意料之外把李珍砸蒙了,这也是奇了:“你说什么?”
若是之前,华九也会以为王府是来退婚的,可林昨暮都已提前跟她透了意思,这回应该是来谈成婚的。
她已与元照星交了心,定了意,当然就不能再应婚事。
“我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早就想开了,原先对世子的几分执念也消散了,本想早些同你和爹说的,但先前家里事多便耽搁了。”她抓着李珍的袖子摇一摇,撒娇道,“咱们退婚好不好?”
自然是好,李珍知道齐大非偶,强扭的瓜不甜,只要女儿不钻牛角尖了,彼此本就无意,现在把婚退了,便是两相欢喜,好过将来成一对怨偶。
“你可想明白了?这可不是赌气的事,若真退了,你跟世子就再无可能。”
华九忙点头,又道:“只是这婚怕是不好退。”她想起那日林昨暮同疯了似的,也不知是怎么跟王府说的。
李珍拍了拍她的手,极有自信:“放心,此事交给娘,无论是王府那边,还是你爹,我都有办法。”
华九高兴地虚虚抱了李珍一下:“娘最好了。”有娘真好,娘只关心她愿不愿意,其他的都排在她的意愿之后。
华九不知李珍是怎么谈的,反正梁王府的几位管事仆妇虽看着有些不快,但仍留下来用午饭。李珍则是笑意满脸,看来事情是谈成了,也没有闹崩,过程虽有些不愉快,但结果双方还都能接受。
华九暗暗叹服,母亲这一手处事的本事,够她学个几十年的。
午饭是宴请梁王府人,二房自然也早早地就过来了。
窦玉溪好久不见姐姐,很是亲昵:“我早上听说姐姐回来了,一大早就想过来找你,偏我娘拉着我,说姐姐刚回来自然要先与伯父伯母道安说话,拘着我现在才来找你。”
华九笑道:“我也很想你呢,早上我让升升送给你的小玩意你可喜欢?”
玉溪道:“我可喜欢了,既新奇又精致,在咱们这边是再难寻这么好的了。我真羡慕姐姐,可以走走看看,比我关在这牢笼里强了不知多少。”
华九问:“你也想修仙?”
窦玉溪道:“修不修仙的倒还无所谓,我就看家里这段时间甚是艰难,也想学点子杀妖除魔的本事,尽一尽力。”
华九道:“你既有这份心,总会有机会的。”
这边两人说完话,李珍招呼着众人落座。
请了王府诸人坐在上首,华九见窦二叔大剌剌地坐在第二的位置,志得意满,完全不是她当初离开时对着窦成风畏畏缩缩的模样。
就连窦老太这种从来认为自己是窦家第一人的人,现在也屈坐在他身侧。
又见众人似对他极为推崇,一口一个窦大师,越发喊得他红光满面。
许氏也跟着笑容满面的,推杯换盏间得意之色尽显。
华九大为惊异,低声问李珍,李珍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方道:“你二叔功力大涨,梁王府和万源宗的人杀了几只怪走了后,又来了两次鬼怪,这两次都是多赖他驱除的鬼怪。”她虽言辞恳切,但实在表情古怪。
华九好奇得很,窦二叔的水准她心中有数,摆摆样子是行的,若要驱除鬼怪,只怕还是有些难度。
她这头思来想去不得解,那边窦老太还以为自家已与王府做成了亲家,先谈她教养窦玉罗花费了多少心血,再大夸特夸世子。李珍与窦成风要拦她,她是听也不听,理也不理。
最后两盏果酒下肚,抓着那王府内院的仆妇喊起了梁王亲家。
仆妇忙道:“老太太可使不得,咱们两家亲事不成了,这亲家做不了了。”
她这轻飘飘一句话,酒席立即鸦雀无声,窦老太也醒了酒:“什么意思?”
仆妇中有不满的,便冷道:“老太太竟不知道吗?王妃巴巴派遣了我等过来商谈成婚一事,可你家窦老爷窦夫人断然拒了。”
“不可能啊,”窦老太看看窦成风,再看看窦玉罗,“谁不知道我这孙女痴心……”
“娘!”窦成风打断窦老太,“这婚是我主张退的,咱们不过商贾之家,玉罗又率性惯了,不是囿得住规矩的人,难当世子妃之任。”
华九正欲说话,却被李珍一扯。
窦老太只觉脑瓜子嗡嗡的,退婚了,怎么能退婚呢?退婚了她还怎么跟梁王当亲家,怎么成人上人?她想也未想,脱口而出:“玉罗不规矩,玉溪却是个规规矩矩的姑娘。”
许氏没想到这好事又砸回来了,怎能错过,忙帮腔道:“正是呢,反正之前说的是两府定亲,玉罗配不上,我们玉溪却是个极好极懂规矩的,还请诸位转达王爷王妃,我们玉溪嫁过去也使得。”
窦玉溪只觉众人的眼光都看了过来,脸上火辣辣的,她没想到母亲还惦记着梁王世子,又气又恼,忙扯住许氏,干干笑道:“我娘喝醉了,说胡话呢。”
她使劲将许氏拉到外头,恼道:“娘这是做什么?”
许氏有几分醉:“我的儿,你懂什么,不说那梁王府高人高位不尽的好处,就是那世子品貌俱佳,你还当配不上你么?”
窦玉溪气闷:“娘怎么这等痴心,凭他怎么貌比潘安,能若比干的,他也是玉罗姐姐的夫婿,我上赶着贴去做什么?母亲要是再这么着,就是逼我去一绳子吊死!”
她说完理也不理许氏,转身就走。
许氏气急,若不是四下里皆有人,她恨不能脱下鞋来抽她,边骂边追去了。
放在哪里都该是香饽饽的梁王世子林昨暮,没想到在窦府里成了姐姐不要,妹妹也不喜的冷门人物。
这顿饭这会子是决计吃不下去了,再吃下去,梁王府便里子面子都没了。
一众仆妇退席告辞,窦成风并李珍客客气气送到大门外。
送走了梁王府人,窦老太正要大肆批判窦成风与李珍未经允许便擅自退了婚。谁知华九又拿出回春丹吊着她:“祖母万万不能生气,大气伤肝,若气伤坏了,就连我师父也是无法的。须知身份地位都是身外物,独有这寿元才是一等一重要之事。”
窦老太好大一个短处捏在她手里,如何还发得起雌威,只好气呼呼一甩手便走了。
华九怕夜长梦多,不愿多耽搁,当下便去前院找窦成风,谁料窦二抢在了她前头。
窦二声量不小,哪怕她立在拱门那里,也听得一清二楚。
“大哥你修书一封递与梁王,说说我们家玉溪的好处,弟弟得了力,与哥哥两相帮扶,岂不是好?”
窦成风声音不大,听不出他说了什么,但应当没有答应。
窦二不满,高声道:“大哥难道是真见不得我好吗?日后府中安危,还多得仰仗我,我若甩手,你们早就入了妖怪肚子。”最后甩下一句,“这信写不写大哥看着办吧!”
他说完就气冲冲摔门而出。
华九略弯了弯膝,叫了声二叔。他是理也不理,冲出了院子。
屋里窦成风也气得够呛,见到女儿进来稍微稳了稳神色,先开口道:“你莫怕,这婚退便退了,王爷是宽厚之人,不会与咱们过不去的。”
华九问:“父亲也不怪我么”
窦成风倒觉得此问好笑:“我怪你什么,我跟你娘通共就你一个,自然是盼你如意开怀,我原是看你执拗,才没提的,”他略压了压声音,“幼时看不出来,只觉得世子生得格外好,现在长大了,谁想竟是个冷情冷性的,未见得是个好夫君。他还看不上你,我还看不上他呢,他哪里配得上我的爱女。”
华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忽又想起刚才席面上,窦二神气活现的样子,便问:“我听娘说,二叔忽有如神助,连着打跑了两次大妖?”
窦成风点头道:“正是呢,你二叔头些年竟是在藏拙,连我都瞒过去了。”
华九笑道:“我倒是感兴趣,爹能否同我详细说一说?”
华九当初离了窦府赶赴万源宗,窦成风怕赤鴖鬼再来作怪,请了梁王府来相助,之后万源宗也来了几个弟子,他们严阵以待,赤鴖鬼却没有再来。他们却不能总是在这里,就在周边杀了几个精怪以作警示后,便走了。
谁知那些人刚走不过几天,家里竟来了大妖,府中各人是惶惶不可终日。
请来的修士个个不敌,死的死,跑的跑,阖府上下最终没剩几个修士了。谁知这时窦二站了出来,大发神威,靠大成的屁功,成功地赶跑了妖兽。
窦成风十分叹服:“看来这屁功虽说熏人了点,但是威力还是有的。”
屁功退妖!这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华九问了两个问题:“那妖兽眼睛可发蓝光?二叔使屁功之时,林意林达可在身边?”
窦成风仔细想了想,道:“妖兽的确是眼睛蓝幽幽的,在夜间更是明显。你二叔使功时,林家兄弟肯定是在一同御敌的,也多亏了他二人,多次拼命相助。”
“这段时期以来,以你二叔为首,临时组了个守卫查探的队伍,每日探查各处,防止妖魔袭扰。”
华九冷笑,心中有了个猜测,去将门窗全都打开,叫外头的小厮把守住院门,十分严肃认真地问:“人人趋之若鹜的玉堂霜其实算不得什么,咱们家其实另有宝物对不对?”
玉堂霜不过是明面上的靶子,用来遮掩真正的宝贝。
窦成风惊异无比,却不否认,只问:“你为何做此想?”
华九垂眼道:“我曾因为好奇,认真观摩过祖母房中挂着的昆仑雪山图,其下方记载了窦家先祖三次登昆仑,历经千难万险终摘得至宝。”
“我原也以为那至宝指的就是玉堂霜,可在梦泽秘境中,我有一番奇遇,经历了由元家那株玉堂霜精气所化出来的幻境,那里面也有一张昆仑雪山图,与咱们家的昆仑雪山图一模一样,只是,”华九略顿了一顿,“那图上所书的是二登昆仑。”
华九的声音轻轻:“既然第二次进昆仑,已得到了至宝,那先祖费尽千辛万苦三进昆仑,为的又是什么?”
窦成风沉吟了半晌,才叹道:“本来这个秘密,我是准备一辈子都不说的。你说得不错,咱们家先祖三进昆仑,其实为的并不是玉堂霜,而是吾陆神器中的斩天剑。”
华九顿时脸色一变:“斩天剑?”
窦成风颔首:“咱们那位先祖是真正的旷世天才,与碧霄宫灵极真人并肩的人物。凭他一人之力,找到了斩天剑并带回了府中。”
华九道:“爹的意思是,斩天剑现在就在咱们府上?”
窦成风看着她先摇了摇头,后来想到什么又点点头:“先祖再怎么天才,也是人,斩天剑却是神器,他想要炼化神器还是太过艰难,我听你太爷爷说,那位先祖是个爆炭性子,练了几年毫无进展,竟越发失了稳,走了偏道。终有一日,他与斩天剑皆受不住了,一声炸响,当时偌大个窦府烧了个干干净净,斩天剑被炸毁了,先祖也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所以斩天剑没了?”
窦成风道:“看似好像是炸没了,连片碎渣也找不见,只是有一处地上有一道浅浅的光圈,掘地三尺也不知那光圈到底从何而来。你太爷爷他们百思不解,只觉得定是与斩天剑有关系。”
华九奇怪:“可我在家里并没有看见过什么光圈。”
窦成风点点头,看着她:“因为你出生的时候,那光圈飞到了产房之上,满屋子的红光,亮了半晚。第二日家里来了一个神仙,自称是灵极真人的大弟子,他仔细看了看你,说什么根骨一般,受不住神力,若无奇遇,只怕活不过十八岁。我们再问,他却什么也不说了,只让我们不可声张。倒是惹恼了你娘,骂他胡言乱语,让人打了出去。”
窦成风说到这里,想起来玉罗在周山秘境中受伤,正是十八岁,李珍是记得那批命的,日夜悬心垂泪。好在女儿最终熬了过来,如今活蹦乱跳的。可见批命确实十有八、九都不准。
华九实在是没有想到,事情最后竟然回到了窦玉罗身上。
“我不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声张,许多人晓得你出生时有异象,却不知与斩天剑有关,后来你渐渐长大,与旁人无异,还记得这事的人应该也不多了。”
所以柳一语盯着窦府,弄什么大妖,又跟当初派柳媞卧底飞素宗一样,让林家兄弟待在窦家,原来竟是为了斩天剑。
他不知从哪里晓得的斩天剑也许在窦府,却大概不知窦玉罗出生红光一事,要不然就不用费那么多事,直接对窦玉罗下手了。
第93章 退婚绝无可能
◎在我心里,再没有旁人比你好了◎
华九跟窦成风说家里已经被有心人盯上,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借着陪老太太的缘由,一并到万源宗去暂避一阵。
窦成风肉痛生意,却也不是拎不清的人,生意耽误一段再做便是,命没了就真是什么都没了。
华九道:“这一行林家兄弟万万不能跟去,爹就说请他们留下来看护宅院便是。”
举家上阵陪窦老太去万源宗疏通经脉,窦老太是一万个乐意,极符合她想要的排面。
李珍自然听女儿的,没有二话。
倒是窦成保颇有几分不情不愿,他这些日子以来在家中得意得很,有人奉承,好吃好喝,就连许氏也多日对他温柔殷勤。再一想要去万源宗,路上条件下降,多有麻烦不说,到了万源宗,修士、大能应有尽有的,在那里谁还把他当回事。
华九道:“我看玉溪根骨上佳,若是在万源宗能得到哪位师尊的垂青,学上一些功法,于自身于家里都算得上是好事。”
虽然幻境是假的,但只要许氏愿意把人留下来,日后华九多花些银两,窦玉溪又的确根骨不错,了尘没有不收的。
窦成保还未说话,许氏就抢先道:“玉溪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学什么舞刀弄枪,不像个大家闺秀。她同你不一样,我只盼她将来嫁个好夫婿,一辈子好吃好喝供养着就是了。”她斜了华九一眼,低声嘟囔一句,“傻辛苦个什么劲。”
窦玉溪眼睛刚一亮,听到这话又暗了下来。
许氏撇撇嘴,窦玉罗不安好心,她自己学了几年,阎罗殿前走了一圈才救回命,现在还敢来忽悠玉溪。
窦成保亦道:“你二婶说得有理,再说玉溪若想学,何必去什么万源宗,我这满身功法传与她便是。”
华九好不容易抑制住翻白眼的冲动,窦二满身的功法传给窦玉溪,什么功法,屁功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使屁功,这回就像个大家闺秀了?
李珍看了许氏一眼,拉着华九道:“行了,学与不学,学什么,都是个人的缘法,强求不得。我倒想早些动身,我听闻万源宗弟子个个家世上乘,丰标不凡,我闭塞了多年,这回要去开开眼界。”
李珍与许氏做了多年的妯娌,彼此很是了解,她这话是说到了许氏的心坎。果然许氏听了这话,心头一动,万源宗什么功法修仙,她不感兴趣,但是万源宗的弟子倒是可以看一看。
现在高门大户家的孩子,修仙的居多,反而手里没银子的,难买药材用物,这仙也是修不起的。
想来万源宗弟子,芝兰玉树一片片,在其中选个极好的,正是她梦寐以求的女婿人选。
她心道,说不准李珍打的也正是这个主意,连梁王世子都看不上,难道万源宗里竟有真神吗?
连许氏也动了心,窦成保的意见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窦成风给家里的下人们都放了假,又请林氏兄弟照看老宅,果然林氏兄弟满口答应下来,叫他们只管放心去便是。
事情安排好,十日后便启程,趁着各人收拾东西的空档,华九也准备多制几枚丸药,以备不时之需。
在这之前还有一件要事要办,她拿来一张纸,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
大半页都是在骂柳一语,怎么难听怎么来,以无耻老贼开头,中间穿插着柳一语年轻时貌丑无人要,觊觎他人之妻被暴揍的风流往事,还有柳一语无耻小人,修为拉胯,靠陷害师兄师姐,窃取掌门之位的阴暗过去。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把柳一语同魔君勾结,榨取燕卿壶毒液种植善草,豢养变异妖兽,吞吃人类的事情详细道来。
件件直插柳一语的肺管子,最后再以恭行天罚,要代表天道消灭他结尾。
她写好后,念个诀,手一拂,一张纸变成了百千张。
她招来癞蛤蟆精,却见癞蛤蟆精头绑绷带,眼眶青紫,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
癞蛤蟆精道:“真人不知,我们这些天日日跟魔域开战,已从丧魔手里夺回了大半失地了。”
华九点点头,将那一摞纸递与它:“休息时给你们妖族看一看,给魔域也瞅一瞅,再找两个小妖精在人间也发一发。”
癞蛤蟆精看了眼纸上字,绿豆眼也瞪大了:“柳掌门若看见了,岂不是会气死?”
华九冷笑:“还有好的等他呢,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
癞蛤蟆精看到异兽两字微微一抖,他们作妖的,现在最怕的就是莫名其妙被捉了去做异兽,自此家人亲友什么也不认得,只晓得杀戮。
它深恨异兽已久,原来竟是魔君和柳一语的手笔,咬了咬牙,定要把这事叫天下都知道了。
它拿着纸告辞,华九抛过去几颗丸药,道:“这是增长功力,修补损伤的好东西。”
癞蛤蟆精忙接在手中,道了句谢,一个闪身就不见了。
华九正欲关窗,就在这时窗台上落下一只胖鼓鼓的纸雀,尾巴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段字。
华九本不欲理它,可这纸雀竟还会偏着头叽叽喳喳叫,扰人心绪。她抓了过来,纸雀在她手中“嘭”地一下,化出了原形。竟是一朵白白嫩嫩的玉堂霜!
他倒是大方,一声不吭的把先前费尽心机盗走的玉堂霜又送了回来。
可巧她手上正有葫蔓藤,再配了玉堂霜,正好做血封喉。
她抽出玉堂霜根部的垫纸,没想到那其中还有一行字,上书“元照星昨日偷偷与灵泽鸟相见。”
华九将纸投入火中,也不知段升这厮怎么想的,还玩起了告黑状这一出。
她与照星两心相印,自然彼此不疑。
她几乎不眠不休地忙了几日,若不是李珍常常勒令她吃饭睡觉,她简直分不清白天黑夜。
这日她终于练好了血封喉,正喜不自胜时,只见李珍匆匆走了进来,看她模样憔悴,着实止不住的心疼,拿着手帕替她擦脸:“我不知炼药怎就这么重要了,不吃不喝的,连小脸都染黑了,真是要去做神仙吗?”
华九拿了颗健体延寿的丸药,塞到李珍口中,笑眯眯问:“好不好吃?”
此物入口即化,甜丝丝的,可李珍疼女儿,怕说一句好吃,她更了不得,要不吃不睡了,便道:“不好吃。”
李珍拉着她就要走,华九忙道:“娘,我药炉里还有东西呢。”
李珍道:“凭还有什么东西,你现在都得跟我去洗脸。”她叹了口气,“梁王妃和世子上门了。”
华九面上不慎染了几道乌金粉,白白黑黑斑斑驳驳的,甚是滑稽,她又瞪大双眼,又是可笑又是可爱:“娘说什么?”
怎么可能,林昨暮不是在少丘山底融合邪神吗?怎么会到了这里?
李珍瞧她呆呆愣愣的,以为她是吓着了,忙道:“莫怕,当初你命悬一线,世子仍旧冷心冷肺,不管不顾的,这事谁都知道,怎么说都是他们不占理。”
华九担心的不是这事,可邪神又不能说出来。她按下心急,洗漱干净,又换了身衣裳再出来,李珍满心满眼的笑,摇摇头道:“真不是我自夸,这等俏丽无双的明媚佳人,在外头我是没见过的。”
华九拉着李珍笑道:“自然是娘生得好。”
来至大厅,窦成风正陪着王妃坐在上首,林昨暮规规矩矩立在身后。
李珍领着华九进来,正要行礼,王妃亲昵地一抬手,冲李珍笑道:“窦夫人快请起,咱们亲家之间,不讲这些虚礼。”又对着华九道,“有些日子没见玉罗了,出落得是越发的好了。”
梁王妃之前见过窦玉罗几次,晓得她是个难得的美人,但今日再见,只觉她比先前更添了三分英气,越发的明艳夺目,难怪这冰山一般的儿子转了性子。
华九规矩唤了声:“见过王妃娘娘。”
梁王妃掩嘴笑道:“今日还叫王妃娘娘,过两日便简省些,只叫娘就好了。”
林昨暮在后头长身玉立,明明羞红了脸,仍目光晶亮定定地看着她。
李珍哪里敢接这话,只好转了话头,笑道:“王妃快莫要夸她,越夸她越淘气呢。”
梁王妃道:“咱们家的孩子,再淘气能淘气到哪里去,况且我爱的就是她灵动活泼,咱们这样的人家,不必狠拘了孩子。”
她一口一个咱们家,李珍脸上的笑是越来越僵硬。
梁王妃来意昭昭,明显是不愿接受窦家的拒婚。只是不知道是真心相中了玉罗,还是恼怒他们削了王府的脸面。
林昨暮这时走了过来,对着窦成风与李珍行了大礼,跪拜在地:“拜见岳父大人,岳母大人。”
窦成风一介商贾,虽有钱,但在世家老爷们跟前从来都是小心谨慎的。如今梁王世子对着他行大礼,他浑身上下都不习惯,忙要去扶:“世子快快请起。”
谁知林昨暮半点起身的意思也没有,窦成风一抬不动,只好讪讪抽回手。
“晚辈年少轻狂不懂事,对师妹疏于关心照顾,现在经历了许多,方明悟何为珍重珍贵。我真心爱慕师妹,自此以后必将对她珍之重之,还望二老肯准,师妹不弃,同奉百年之约。”
梁王妃立在上首一言不发,窦成风与李珍面面相觑,这受不起也应不了,着实尴尬。
华九走过去,硬是把他扶起来,背着人瞪他一眼,道:“我不是跟你说明白了吗?你在做什么?”
林昨暮笑得温润,说出的话却不是如此:“我也同你说明白了,退婚绝无可能。”
华九气得无法:“你别搅和捣乱,你根本就不是喜欢我,只不过是不甘作祟罢了。”
林昨暮却道:“你不是我,你怎知我不是喜欢你?你怎知我没有因心悦你而茶饭不思,日夜难寐?”
他们离得远,听不见两人说什么,但见林昨暮面上笑意温柔,想来两人谈得还不错。
上头梁王妃微微一笑:“瞧瞧他们聊得多好,”她拉着李珍的手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吵两句嘴,咱们还以为天塌了,我掏心掏肺地说,我这儿子是个最规矩守信的孩子,他既说了会对玉罗珍之重之,就必然会做到。”
“曾经他虽有过错,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既已知道错了,日后定然能改过,两人琴瑟调和。”
梁王妃都已将话说成这样了,窦成风还能怎么说。况且自家对上梁王府,已是高攀,虽然他觉得自家女儿万般好,人家世子也是人中龙凤。
梁王妃亲自领着世子过来,言辞切切,诚心赤赤,窦成风斜觑着李珍,干干一笑。
华九与林昨暮说不通,遂不再理他,对着梁王妃道:“王妃娘娘”
林昨暮一把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太威后山的异兽前些日子少了一大半,你若想窦家安稳,便听我一言。”而后抬头冲着上头的三人歉意笑笑:“真是抱歉,我与师妹几日未见,倒有好多话想说。”
李珍看女儿虽紧绷着脸,却没有出言反驳,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只说王妃一路赶来辛苦,请去了偏院休息。叫华九和林昨暮自去旁边的小花园说话。
窦家的花园不大,山石也不多,倒是一簇一簇的花圃长得最好。花园中心有一座假山,山上有一座小凉亭,他二人就在凉亭里说话。
凉亭高而开阔,看窦府风景一览无余,窦府众人看他们自然也是尽在眼中。
“你为什么在这里?”
林昨暮悠悠哉哉:“段升废物,他要躺三个月却不代表我也需要。”
“照星呢?”
林昨暮认真看了她一眼,忽而冷冷一笑:“果然如段升所言,你是被那小子勾了魂了?”他上前一步,“我哪里比不上他?”
华九道:“这种事跟比不比得上的,也没什么关系,譬如你说心悦我,一会子来了个比我好的,你就要转头去喜欢她了?”
谁知林昨暮触动心肠,更有一段痴意:“在我心里,再没有旁人比你好了。”
话说到这里,这个方向是说不通了。华九转问:“你说的太威派后山少了一大半的异兽,是怎么回事?又与窦府有什么关系?”
林昨暮也不愿逼她太紧,反正有着婚约,只要婚约作数,总有一天她会回心转意,便顺着她转了话头:“自从那太威派的小童递给我善草后,我就找人一直盯着太威派,他们如常围得如铁桶一般,但妖魔侵袭之后,死伤大半,剩下的又多被柳一语派了出去,导致太威派内里空虚。”
“既然郁舸说太威派后山的异兽要多少有多少,我便叫人探了一探。消息回传过来,果然漫山遍野触目惊心。”
他说到这里,倒是微微露了一丝笑意:“你发的讨伐柳一语的檄文,我也拜读了,很是有趣吸引人,估计柳一语也读到了。”林昨暮脸色渐沉,“前段时间后山的妖兽不稳,柳一语匆匆回了宗门,一夜之间,满山谷的异兽就少了一大半,你猜它们去了哪里?”
华九想了想:“善草烧了许多,他豢养那么多异兽,又饥又饿的,自然是去找吃的。”她忽然想起回来的路上,碰到的那一家普通人,以及被异兽吞食了的大半个村子。原来是这样,没有了善草,只好吃人了。如此想来,华九悚然一惊,大量异兽出山,那现在同他们一样的村子还不知有多少。
“梁王府的兵士都派了出去,只是异兽太多,也是杯水车薪。”
华九双手握拳,指尖泛白,肃然道:“等不了了。”
她还以为柳一语或许会自耗功力或许运用阵法来压制恶兽,却没想到他丧心病狂至此,直接放出大量异兽来吃人。
“事情不在他掌握之中,没有善草,那么多的异兽,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控制,这种东西搞不好就会反噬,他自然急了,活命与遮掩之间,也只能选择活命。”林昨暮道,“窦家的生死也在一线之间。”
华九看过来,林昨暮道:“他要查到你并不难,他这样的人,疯狂已极,如果查到了你,难道会放过窦家吗?”
“去阴阳交界之处躲过他的耳目,是一个办法,却并非最佳之法。”林昨暮道,“我在万源宗十数年,清楚了尘师尊虽然爱财如命,但于大道上,一直都是是非分明的,还有通微、常真两位师叔,亦是正直之人。”
“柳一语放出异兽,其他门派我不敢说,但万源宗一定不会与他沆瀣一气。所以师妹不如请岳父岳母还有其他人一道上万源宗暂避更好。”
华九忽略掉他口中的称呼,她当然知道万源宗更好,万源宗也是鼎鼎有名的大宗门,比起普通人去阴阳交界虚耗阳气来得更安全。可是,她却不知了尘会不会愿意接烫手山芋。
林昨暮知她顾虑,柔声道:“师妹放心,一切有我。届时我父王母妃一起上山暂避,对外只说是替你我二人乩选婚期。”
他说得在理,只是她尚有疑虑:“可你说的婚期?”
林昨暮略垂了眼眸:“不过是对外的幌子,你不想便不必当真。”
事情紧迫,她也不是拘泥之人,便点头应了:“此事就麻烦师兄了,我明日就去碌子山,把柳一语引过去。”
只要当着柳一语的面,封印燕卿壶和双耳壶,柳一语必然会气得发疯,异兽就会被他调来碌子山,最终一战便是在碌子山。
林昨暮心中佩服她大义,拱手道:“师妹先行一步,我明日送他们回宗后,以梁王府之名将柳一语同魔君勾结,豢养异兽一事公之于众,随后就去襄助你。”
他想了想,虽然十分不愿,还是道:“元照星出身妖族,本就有着控兽之能,同血魔融合后,控制妖兽的能力更是大涨,他已联系灵泽族一并动身去追异兽行踪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能尽快与师妹会合。”
“段升也领着飞素宗门人先一步到了碌子山做准备。”
华九临走前,给了林昨暮三颗真正的还魂回春丹,对林昨暮道:“这几颗还魂回春丹,服用可救濒死之人回魂,若卖的话在外面市场上可卖到一颗百金,请师兄帮我转交给了尘师尊,其中两颗是感谢万源宗护佑窦府上下安危。还有一颗,”华九微微一顿,“我妹妹玉溪根骨不错,品格亦是上佳,若师尊觉得尚可*入眼,还请收她为徒,教她些乱世保命之法,既是她的福气,也是窦家的福气。”
华九这一去生死不知,只能盼望各人都能有个好结果。
待到第二日,一大早,天便阴沉沉雾蒙蒙的。
近十车的杂物都已装点齐全,窦成风站在车队的最前方,望着天,心里浮上一层阴霾,他是个走南闯北的商人,常年在路上,一车一车的货由南到北,由东到西的,天气不好,损耗就多。所以惯常是出门都要瞧准了天气,一碰到天气不好,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
华九站在一边跟李珍告别,再三叮嘱她:“娘去到万源宗后,一定记着无论如何都不要下山,过几日我就去山上接你和父亲。”
李珍从昨天开始就内心惶惶,却又不知是怎么回事,找不清来由,抓着她的手问:“你不能跟我们一起去吗?”
华九笑道:“本是要去的,谁知师尊另安排了个急事,娘放心,我办完就回万源宗,这一趟有师兄送你们过去,我也放心。”
李珍纵是千般不愿,也知道孩子自有孩子的正事,只好点点头:“好,我在万源宗等你来接我。”她拿出来个香包,忍着泪意道,“母亲没用,做不得别的,连夜绣了个香包,里面都是安神止血的好药材,你随身带着,万万要注意自身安全,也好叫我和你爹放心。”
华九将香包认真系在腰上,对李珍笑道:“娘,过几天我就去接你。”
窦老太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王妃和世子又这般客气,笑得嘴巴也合不拢,这一趟既可求长生,又可求高枝,恨不得马上就出发,忙叫李珍:“玉罗她娘,你快些上来,别耽误了行程。”
李珍依依不舍登上马车,华九同他们挥手作别,又看了眼窦府老宅,转身而行,在迷蒙雾气之中越走越远,直至看不到身影。
第94章 封印双壶
◎你终是不中用的◎
华九日夜兼程向着碌子山赶去,寒风吹在脸上,如刀子一般刮得生疼,她的脚步也不曾放缓半分。
碌子山,她上辈子在那里度过了人生的大部分时日,碌子山在她眼中是山明水秀,翠色欲滴的人间仙境。
在她死掉的那日,碌子山却成了血雾迷蒙,无天无地的人间炼狱。
此番再去不知又会是什么样子,只盼它是撕开丑恶黑暗,将光明重还世间的所在。
渴了喝几口山泉,饿了咬几口干粮,她日夜不休终于在第四日到达了碌子山底。
她答应过要带燕卿壶来与净水潭一较高下,自然不能食言。
净水潭所在不远,再用了半个时辰就到了。
她扯开乾坤袋,将燕卿壶与双耳壶一并拿了出来,方方正正摆在地上。
轻轻敲了敲壶面:“醒来。”
燕卿壶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一睁开就看见好美的景色。
现在正是夕阳西落之时,本来波光粼粼的水面像是被镀上一层琥珀色的釉彩,碎金般的光斑时隐时现,恍若撒落的星子。
凉风轻轻吹过,果然带来一阵微微的香气,不似凡间之香,格外的缥缈。
燕卿壶顿时跳了起来,将盖子一扔,馥郁芳香,再看蜜露荡漾,亦如上佳的绸缎一般,点点面面都带着琉璃一般的清透。
二者皆是美不胜收。
燕卿壶蹦来跳去,对着清净潭大喊:“看看,比比,你一点点若有似无的香味,如何能与我芳香满溢来比?”
“你虽大,却内里无物,一池子无用之水。我虽小,蜜露能长生,毒液能致死,你哪里能跟我来比?”
它喊了许久,从里里外外方方面面做了无数对比,证明自己与清净潭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可凭它喊多久,回答它的只有空谷寂寂。
华九与双耳壶都默默不作声。
直到它喊累了,停了下来,双耳壶才轻轻说了句:“你比它好多了。”
燕卿壶本呆呆立在那里,好久没有了声音。可听到这句话,它竟渐渐抖了起来,随即嚎啕大哭。
“枉我自视甚高,今日却来跟一潭子死物较高低。我比它强千倍万倍又如何?我曾在神女案前供花又如何?我永远也回不去了!”
双耳壶闻言,亦勾起曾经现在无数伤心事,抽噎不止,涕泪连连。
华九等他们哭声稍止,方道:“我倒有个法子。”
燕卿壶立时止了泪,它跟了华九许久,晓得她是个有本事有手段的,这时听她说有个法子,原本沉下去十分的心,又浅浅浮上来三分:“什么法子?”
华九道:“这法子我也不是刚想的,是本就计划好了的,无论你愿不愿意,我都是要做的。”
“当时你还在太威派里头,我也不清楚你的心性,不敢直说实话,现在看你们如此,倒不如同你们说个明白。”
燕卿壶不管那许多,一味催她:“快说快说。”
华九道:“总要说个明白,叫你们心里清楚缘由来去。你们本就不是凡间之物,长留凡间终是不好,一个是你们缺乏灵气,生机日渐枯竭,二个是你们神通广大,难免滋长有心人的贪念恶念。柳一语与魔君皆是如此,一个为了天下第一,一个为了报复天庭,既害人又害妖,手底下无辜性命无数。所以,我要将你们封印。”
燕卿壶听到封印二字,顿时悚然一惊,又听华九说道:“我们凡间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们亦是如此,被封印后,落入凡间的神格才能有真正回归天庭的机会。”
燕卿壶很是纠结,一方面觉得她说得没错,一方面又怕若不成,就连最后一线生机也没有了。
它思虑再三,实在难忍这样下去,只觉得还不如死了,一咬牙:“好,我便搏一搏,我会助你封印我自己。”若成了,便能神魂重归天门,好过在凡世间
双耳壶一如既往的痴心不改:“我与你一起。”
华九重又将它们装入乾坤袋,转到前山。
碌子山上山道只有一条,高山青松,林荫小道,好似一切不曾改变。
华九花了半刻钟伤心,而后一鼓作气往山顶跑去。
果然段升就在山巅等她,他站在青松之下,一身素玄袍,转身看向她,眼底浮着淡淡的青影,一如当年封印旭焱灯时一般,他还是那句话:“你来啦。”
前两天捅伤他的事,他不再提,华九也只做没有。
段升在前,领她走进一旁的山洞:“事前能做的准备,我已经安排好了七七八八,剩下来最重要的地方就得靠你了。”
前方是一扇石门,石门之后就是她曾经封印旭焱灯的悬崖,高耸入云。
碌子山是世间大地最高的山,这山顶的悬崖便是最接近天的地方。
她要在这里,用尽全部的心血,重新布置好一个天地无极阵。
“柳一语被你揭了老底,怒不可遏领着异兽大军正朝我们这边奔来,本来还有一日路程,但是元照星率领妖族阻拦,又一路大用控兽之术干扰,应该能多拖上三日。”
华九闻言脚步略顿一顿,继续往门内走去。
“这次我会在山下守着,不让他们寸进,你只管放心。”如果他们进来了,那必然是踏过了他的尸首。
“好。”华九头也未回,脚步不停走入门内。
天地无极,复归于无极。神器本就是天庭神物,要压制封印神器,必须要借天地之力。
可凡人借天地之力哪有那么容易,上次她封印完旭焱灯,五感失了大半,又碰上正派围攻,最终身死名辱。
今日竟又复昨日,好像仍在不停地循环既定的人生。
亦是千死千休的局面,依旧无怨无悔。
华九将从浮屠塔里捡到的碎片取出来,粗看只是些粗粝的石块。
她小心地拿出随身小刀,在石块上轻轻刮削,不多时,外层的灰土掉尽以后,露出里面红艳艳的晶石。
晶石内部花纹繁杂,像百千朵的火焰叠加而成。
燕卿壶与双耳壶均是以青铜铸造,青铜属金,火克金,是以这回的天地无极阵必要以火晶石为基石。
她把晶石逐个握在手中,往里注入真气,火晶石发出荧荧光亮,其内的火焰纹样也似乎开始跃动。
天地无极阵比先前的寒灵无极阵更难,乃是以太阳星为主阵星,借助太阳星的烈阳之力不停焚烧,本来需要烧够烧足七七四十九个时辰。
但碌子山本就有当初封印旭焱灯的寒灵无极阵作为底阵,如今是在其上叠加了一个天地无极阵,两阵同时作用,是以用时便大大减少,只需要四十八个时辰便能将燕卿壶和双耳壶成功封印。
但这四十八个时辰必须是连续淬烧,一刻也不能止。可一日十二个时辰,不可能时时太阳当照,到了日暮夜间阳气不足之时,就得靠这布阵之人用自身的极阳真气催动火晶石继续淬烧。
是以就算真气再雄厚的人,四日下来也必然耗干殆尽了。
这时便是最虚弱的时候。上辈子柳一语就是趁这个时候,偷袭围杀她。想来他满口的仁义道德,却一直做的都是卑鄙行径。
华九将燕卿壶和双耳壶摆在正中,围绕着双壶,在周边按着北斗七星的方位,放置七枚火晶石。石壁处有一些段升已准备好的陶瓷罐,其内满满叠着灵符。
华九将陶罐依次摆在晶石的旁边。接下来的几日,她需要全神贯注地将天地之力与两壶和七枚火晶石,还有陶罐之间的真气流通通道全部打通。
这是件细致且危险的事,毕竟引通太阳天火,不仅需要极厚重磅礴的真气,还要一丝不苟,但凡错了一点,那都会被天力所反噬。那样一来,不仅事不成,怕连命也没了。
这几日华九潜心贯注扑在无极阵上,不晓得外面沸反盈天,炸了锅了。
先是梁王府发出通告,严厉斥责太威派柳掌门与魔域勾结,豢养异兽。这消息一出,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本来人们看到华九发的檄文时,还是三分信七分疑,毕竟太威派是鼎鼎大名的正道正派,柳一语在人们心中乃是仅次于真神一般的存在。
现在连梁王府也发出了告示,便让人无法不信了。也有几个固执的,怀疑这是梁王府针对太威派的做法,谁料更多人瞧见了柳一语亲率异兽大军往碌子山奔袭而去,一路吃人吃兽无所顾忌。
终是全都死了心。
而另一边,魔君也率领了魔域的魑魅魍魉与柳一语汇合,两股力量合二为一,势如破竹。沿路的修仙门派,大多缄默无声,偶尔有几个嫉恶如仇的小门派跳出来,不过几个时辰,便被异兽和魔怪们杀死分食干净。
这样一来,还有谁敢发声?
柳一语这日方是真真正正做到了天下第一。
可他的天下第一,莫敢谁何的得意时候也不过一日,一日后,万源宗站了出来,宣布与太威派割席,从此不两存。
有了万源宗站出来,陆陆续续也有些大宗派表态不与太威派同道,但保持缄默的仍然是大多数。
毕竟太威派现在依旧威势赫赫,听说还有个什么厉火。那是连神魂都能烧尽的东西。
而碌子山有什么,不过是几人两壶,实在是不够看的。
在绝对的力量实力面前,什么正义正道都可以往后放。
这一路上,太威派与魔域的合军可谓是势不可当,如果忽略掉元照星率领妖族一直在后面捣乱干扰的话。
魔君烦不胜烦:“我要去杀了那个崽子。”
金翅是天生的妖王,天然就有控兽之力,在他的干扰之下,异兽群里已发生了几次暴动。魔君为了镇住暴动,耗了不少真气精力。
“你上哪里找他去?”柳一语冷道,“妖族向来诡计多端,打一下换一个地方,莫中了他们的计。我们只要把燕卿壶和双耳壶抢回来,再把这些碍眼的东西通通一把火烧了就是。”
到那时,就是他的天下,他想如何就如何,世人皆蝼蚁。难怪人为了权势可以舍命,这样的好滋味,尝过了就再也放不下了。
魔君自气了一气,又道:“我看你也是个脓包,好好的燕卿壶,明明是被华九那死丫头偷了,你还满世界找去,真令人笑掉大牙。”一笑他,好东西拿了也守不住,二笑他,自命不凡,却被华九耍得团团转。
柳一语心头大怒,谭三槐曾与柳一语争夺过太威派掌门,在柳一语看来谭三槐此人又蠢又坏还极有野心,素日对他多有提防。这回他竟与燕卿壶同一时间骤然失踪,正常人都会想到是谭三槐盗走了燕卿壶。
再说了,双耳壶由他魔君保管,不也是被华九盗走了?自己若是个脓包,他又好到哪里去了?
柳一语到底心机深重,心里再恨得咬牙,面上也不带出来,只想着再用他一次,待到抢回了双壶,再杀他不迟。
大军浩浩荡荡奔袭至碌子山下。
段升领着数百飞素宗人在山下拦截。
这一边是声势浩大的大军。柳一语与魔君站在阵前,几名长老随在其后,身后是素衣玄甲的太威派弟子,铁兵钢刀威风凛凛。
再往后则是成千上万的魔怪,闷哼嘶鸣之间就震得山石簌簌坠落。异兽魔怪密密麻麻,填得满山满谷,如黑云压境,看不到尽头。
另一边不过百十来个人,数量不多,看着也不够齐整,况且人远不如魔怪高大,十个加起来还不够魔怪划拉一爪子的。
柳一语骑在一条九头巨蟒的背上,实在没看上他们,朗声大笑:“再活一世,华九竟还不如从前了,就叫了你们几个来,还不够两只异兽填牙缝的。”
段升懒懒一笑:“叫你捉些年轻力壮的异兽来,偏只能捡到老弱病残的,连牙都掉光了,我要是你脸也掉光了,还吹呢。”
这时,那巨蟒正好打了个哈欠,九只脑袋同时张口,果然牙齿稀疏。并不是衰老掉落的,其实是被前几日元照星打掉的。柳一语只是喜它身体庞大,骑着颇有些睥睨下间之感,这才骑它。谁知现在竟与段升的讥讽契合起来。
飞素宗众人嘻嘻哈哈大笑。
它什么时候打哈欠不好,非得在这时候,柳一语气得锤了一下巨蟒,暗骂了一声“蠢货”。
他冷脸对着段升:“当初我就不该心软,留下你的性命。”
谁知段升却道:“再给你一次机会,只怕也软筋软脚的不中用。”
听到他这句话,众人的笑声更大了,就连魔君也忍不住笑出声。其后太威派的人,也有不少忍笑的。
这句话,便是那檄文中,柳夫人对柳一语的嫌弃之语,他终是不中用的。
华九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上辈子她被造谣无数,什么馋段升的身子,什么淫、魔,这回也叫柳一语这个所谓的“正人君子”也尝尝滋味。
柳一语怒气填胸,气得脸都涨红了:“无知小儿,今日我就先拿你的命祭天!”
段升指尖光华闪烁,冷冷道:“谁生谁死,你试试就知道了。”
第95章 碌子山大战
◎这几乎是一场必输之战◎
华九这边布阵已到收尾之时,忽听得外头两声闷哼,而后石门被重重推开,元照星一身是血出现在门口。
华九睁开双眼,阵光稍息,见他如此,心中起急朝他走了过去:“你怎么了?”
元照星道:“我们都被段升骗了,他早已投靠了柳一语,现在正领着异兽往这里来,我拼死抢了个先,你快些跟我走。”他像是伤得极重,说话间还呕了两口血,身形踉踉跄跄。
华九忙上前扶住他,喂了颗止血益身的丸药给他吃。
元照星吞下药,冲她一笑:“这药很是不错。”
华九蹙眉,深看了他一眼,他似未觉,倒想起来正事:“咱们快些跑,一会子他们来了就跑不了了。”
华九不动,问了一句:“你刚说段升投靠了柳一语?”
元照星道:“正是,他铁了心要去柳家做乘龙快婿,之前说的做的都是诓我们的。”
他见华九仍是不动,上前就要拉她:“不可耽搁了,玉罗,你快跟我走。”
一听这话,华九不再犹豫,当即抽出鞭子,对着他狠狠甩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们魔域做事还是这么粗糙吗?魔君派你过来之前没告诉你,我的身份?”
“元照星”一愣:“身份?”他略一顿,“难道你还怀疑我吗?”
华九冷笑:“忘了?我帮你好好想想。”她说着欺身上前,鞭子使得舞舞生风。
“元照星”打不过她,逃来避去的很是狼狈。
魔君只叫它过来引走她,它使劲想当时魔君还说了什么,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现在着急忙慌,更是没有头绪,只好乱七八糟喊起来:“师姐?宝贝?亲亲?心肝?”
越喊越是恶心,华九想起自己因在乎而乱了方寸,一时没识破它,还浪费了一颗止血益身药,真是奇耻大辱,她气得很:“心肝你个大头鬼!”然后一鞭子绕住它脖子,狠命一拉甩,一颗头登时就被她狠勒下来,骨碌碌在地上滚来滚去。
现出原形,果是一只魔怪。
直到死,这魔怪也不知她到底是谁。
也有华九不知道之事,那便是魔怪死之前,趁她不备,悄悄将紧攥在手中之物抛入了燕卿壶的壶口,转瞬即逝。
她再将真气注入阵中,无极阵只剩下最后一点点了,这最后一点成败却不在人为。
已尽人事,但听天命,只看天道最终是否悲悯人间。
阵型初成,天地之力在阵中贯通,冲击之感稍减,燕卿壶这才从混沌中醒过神来。
华九见它醒了,沉声道:“一会子云开雾散,阳光照下来时,天火即起,天火一旦起来,你们神识就马上会被封印,连续烧四天,最终封印即成之时,只有那一瞬,你们的神格方有选择之机,或登天门或坠森罗,一切皆在本心。”
这是它们唯一还能再回天庭的机会,虽说希望渺茫,但是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也是不愿放过的。
燕卿壶道:“我先前说了要助你,也不会食言。这无极阵所耗真气巨大,我观你身,虽已修补了大部分经脉,仍有缺漏,”它将壶口微微倾过来,“我赠你一杯蜜露,食用后,不仅可补全所有残缺之处,更能助你真气盈满。”毕竟到了夜间,还得靠她的真气催动火晶石继续淬烧,若是真气不济,可就前功尽弃了。
现在是非常时候,华九当然不会推却一切助力,她取过蜜露,一饮而尽,随后觉得身体中似有热气蒸腾,丹田之中本因布阵耗掉了一部分的真气,如今也渐渐充盈起来,果然是神露。
外头山脚,天上雾暗云深,流云飞卷。
漫漫暗色的天际,浓厚的血色似替它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油彩,浓烈得叫人森然胆颤。
人、魔怪、妖还有异兽,混乱斗在一起,全都杀红了眼,抬眸皆是血茫茫一片,见人就砍,也分不清是敌是友。
段升与元照星都力战在前。如果说刚才魔怪假扮的元照星足够狼狈,那现在真正的元照星与段升比它还要更狼狈十倍。
全身上下血迹斑斑,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对手的。
他二人皆融合了体内一半的邪神之力,实力不同往常,对寻常修士来说极难对付的异兽魔怪,于他二人却如剁瓜切菜一样简单,只是对方数量实在太过庞大,他们二人就算是真神,也有力竭的时候。
魔君眼睛不离元照星左右,见他只一招就杀了几十个魔怪,不禁肃然,越发后悔曾经中了昭延的美人计,没把这小子杀死,留到今日,成了他的心头大患。
他趁元照星与魔怪打斗,露出身后破绽的瞬间,立刻出手如电,向元照星攻去,口中喊道:“速速受死!”
元照星刚杀掉眼前的魔怪,忙抬剑来挡,两人过了几招。
魔君劲气汹涌,打了他一个出其不意。两人双掌猛地一击,登时各自后退几步,体内真气乱窜。
元照星手掌被真气划破,鲜血一滴一滴落下。
魔君也没占到好处,他面无表情将喉头腥甜强咽下去,面上镇定,心中却惊骇不已,不过一月不见,这小崽子怎么进益这么快?难道真是他命中克星?
魔君脸色狠狠一沉,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今日定要将他击杀。
元照星和魔君的真气对冲,威力虽大,动静一般。另一边却热闹多了,段升被异兽和几个太威派长老围攻,以方精西为首,狠招阴招层出不穷,控雷、烈风,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只是越打,段升越觉怪异,任凭他怎么出言相讥,爆炭性子的方精西竟从头至尾一言不发,其他人也都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段升仔细盯着他们看了看,他们皆是眼神涣散,好似人事不知,只晓得攻击一样。
他引了一道雷劈在方精西身上,他都闻到了皮肉烧焦的焦糊味道,可方精西似乎一无所觉,仍拼命向他攻来。
段升神情微凛,他看向高处的柳一语,冷道:“你竟把他们也做成了异兽?”此言一出,他自己先打了个寒战。
柳一语一笑,他说话素来和风细雨,但此时听在耳中实比幽冥之声更阴冷:“几位长老甘愿为大业付出,此等心胸感召天地。”
段升自诩也不是什么好人,但柳一语这样丧心病狂的货,他就是在坏人堆堆里也万千个难寻其一,全天下所有的活物,不管是妖还是人,在柳一语看来,都是可用可杀的工具,他自己猪狗不如,也把别人当禽兽不如。
段升气狠,再引一道天雷击向柳一语,却被他轻巧躲过,后面丧失了神志的太威派长老们又扑了过来,他只好先顾着眼前。
魔怪和异兽要多少有多少,而飞素宗门人越来越少,剩下的人不得不以一敌十甚至以一敌百,时间短还尚可,时候一长如何持续?
这情况就好比一个人,捏死一只蚂蚁容易,但是如果是成千上万的蚁群攻来,这时候的生死胜负就不好说了。
魔君露出一丝狞笑,朝后招招手,一群魔怪走上前,个个身着黑袍,面目不清,手上都抓着一把奇怪的弓,听到魔君下令,举起弓对准他们。
元照星瞧着黑弓,忽然面色一变,大喊:“退守防御,千万不要中箭!”
他话音刚落,箭矢如雨一般落下,元照星急退数步,幻出一片屏障罩在众人身前。
谁知仍有躲避不及的人,被那黑箭扎中,闷哼一声,捂着伤口倒在地上。
“莫哥!”飞素宗中有人见状要去扶他。
“别碰他!”元照星厉声喝止,“这是魔域的黑蛊箭,中必无救,你碰他你也得死。”
他一语说完,果见伤口处爬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虫子,顺着伤处迅速往全身爬去,转眼工夫,那人竟被虫子啃食干净,只留下一团白骨。
唤他莫哥的人与他感情笃深,一时忍不住痛哭出声。余者众人也无不内心惶然。
这是什么虫子,可在须臾之间将活生生的人吞噬殆尽,实在太过恐怖。更恐怖的是,那些密密麻麻的虫子,正往他们脚边爬过来。
元照星捻个诀,掌心燃出一把火,火舌燎过之处,黑色小虫子都被烧死。他又给众人一人一张符,道:“这是真火符,乃是这些蛊虫的克星,只是要注意,千万不能被黑蛊箭射中,一旦蛊虫随着箭矢扎入血肉,那就救之不及了。”
晓得了是什么东西,又知道蛊虫怕什么,众人这才些微重新提了点信心。
魔君又是一招手,又换上一批黑袍魔怪,箭矢漫天遍地射来,打在屏障之上叮咚作响。
渐渐的,屏障之上也有了一丝缝隙,随着缝隙越来越深,纹路越来越大,这屏障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可多如牛毛的箭矢却一点也不见少。
一旦屏障破裂,只怕他们这些人都是死路一条。
元照星眉心紧皱,他们临行前,烛龙筋语重心长说了好久,他只记得烛龙筋说,一定要阻止柳一语和魔君上山。天地无极阵,几乎需要耗尽华九所有的心力真气,而他们现在是她唯一的屏障。
他若失败,就意味着华九将要重复上一世身死的结局。
元照星撑着屏障的手青筋暴起,不管怎么样,他都一定要保护好华九,纵死不退不悔。
柳一语冷冷一笑,指挥魔怪和异兽们发起强攻。
屏障碎了,每一个人都拼命往前冲,用尽所有跟异兽和魔怪们拼斗。
每一个人心中都知道,这几乎是一场必输的战役。
眼前成堆成片的敌人,身边不断倒下的战友,尸山血海,孤立无援。
有人害怕得眼泪直流,也有人流血难止。他们知道虽然此时尚在,也许下一刻就要坠落幽冥,可没有一个人往后退,毕竟在他们身后的,不仅仅是华九,也不仅仅是燕卿壶,而是世间无异兽,和平安宁的希望。
他们每一个人都曾深受异兽之苦,孑然一身不如拼了性命看能不能换一个天下太平。
可希望好像太遥远太渺茫了,他们被异兽围困起来,刀剑砍不穿异兽的厚皮,用符施法打掉一只,又来数只,符纸用尽,真气已竭,再使不出了。可异兽的头颅就在身侧,大张开嘴,就要咬过来,他闻到了腥臭的味道,涎水滴在身上,又脏又黏。
死就死吧,亲友家人都不在了,被华九真人捡回飞素宗,白偷了几年的时光,为抗异兽而死,虽死不悔。
第96章 碌子山大战2
◎她是从绝望里都要挣出一片天的人◎
这些人已抱了必死之心,这时忽然“轰”的一声巨响,劲气在他们周遭炸开,一口气炸死了一圈异兽,而后一股柔光将他们护在其中。
众人惊喜抬头,有耐不住的高喊:“这招是凝风破!真的是真人回来了!”
凝风破是华九自创的招式,威力大,精准度也高,是华九独有的招式,连段升也不会。
他们同华九相处生活过一段时间,对她多有了解,在读檄文时就觉得字里行间透出的洒脱豪气像极了华九的风格。现在再见到凝风破,自然都认为是华九回来了。
不少人一直都暗暗觉得,在他们心中宛若真神一般的华九真人,或许当初根本就没有死。
只见一人从远处飘然而至。
越近便看得越清,来人虽也是个美貌佳人,但跟他们记忆中那个凝脂玉肌,宛如夭桃秾李一般的明艳美人,相貌全然不同。
原来并不是她,众人神情一顿,高呼声喊出一半,剩下的一半卡在了嗓子眼。
华九来不及解释什么,只看着柳一语冷冷道:“老贼,这么大排场来给自己送殡么?”
元照星看见她,顿时精神一振:“姐姐!”
段升见到她亦是眼眸一亮。
他们以二人之势,勇挫魔君与异兽魔怪大军。
身后华九与柳一语相对而立。
两世仇敌,柳一语若再认她不出,也就枉为人了:“妖女!你悖逆天道,行夺舍邪术,我此番来正是要替天而为,收取你的性命!”
华九在这一点上是真心佩服柳一语,都已彻底扯破了面皮,全天下都亲眼看见他与魔君勾结,放纵异兽吃人,他竟然还能厚颜无耻地继续扯正义之旗,好似他是天地间第一善人,旁人才是坏人,“都说人至贱则无敌,从这个角度来说,你的确已天下无敌。”
华九道:“你以为我不知你的打算?事到如今也不必装了,你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还不就是为了吾陆神器?”
柳一语哈哈大笑:“我是为了你,你可是个宝贝,聚集了诸多神器之力,上一世是我冲动了,贸然杀了你也没提取到烛龙筋之力。好在我追踪到你神魂不灭,又再历世,简直天也助我。这辈子有了厉火,慢慢炼烧,有多少神器之力我都能取出来,”他越想越是兴奋癫狂,“待我有了神器之力,遑论这天下皆是我的,就连天上亦该有我一席之地!”
华九点头,到了这时也不得不感佩柳一语步步算尽:“你机关算尽,布局千里,以人心为棋,视苍生如刍狗……这份心智,这份狠绝,的确非常人可及。”
他笑而不止:“尔等已尽入我彀中,你现在明白过来怕是不怕?怕也晚了!”
华九冷笑:“前世今生,我何时怕过!”她面露鄙夷:“阴谋宵小之徒,你尽管放马过来!”
她抬头看看天:“你遮天蔽日,暗行诡计,如今天光大亮,这朗朗乾坤之下,看看什么才是天道!”
像是天也有响应,她话音一落,厚厚的翻墨黑云被金光驱散,阳光洒落下来。
柳一语心头一跳,执剑直攻:“我要杀了你这妖女,提取神器之力!”
华九冷冷一笑:“不必等什么神器之力,你这等笑话,天上天下,千古遗臭早就有了你的一席之地。”
柳一语从上辈子起,对上华九每每都被她骂得体无完肤,无论输赢如何,她那一张嘴永远像淬了毒,把他最不堪的一面彻底撕开,铺在阳光底下肆意嘲讽。新仇旧恨一起算,柳一语执剑对着她猛劈过去。
华九冷笑侧身避开,手腕一抖,鞭身聚足了真气,如游龙一般刺向他。
两人你来我去打了近百招,柳一语功力深厚,招式霸道。华九也不差,她的招式轻灵,看似挥洒随意,但其实一招一式又稳又准又狠,她又得赖刚才的蜜露之功,现在内里真气充盈,比她前世巅峰之时还要更胜一筹。
是以两人战到最后,竟是华九隐隐占了上风,柳一语毕竟年迈许多,招招使了十层力,几百招下来,疲态渐显。
柳一语心内悚然,这妖女怪得很,竟比之前还要厉害些,他不禁想,再来个几百招,自己或许就要死在她的鞭下了。
他处心积虑算得好,算准了九十九步,就怕*在最后一步算岔了,这妖女好生厉害。
他瞅准个空子,猛地往后一跃,口中念念有词,忽然间地动山摇,华九跃得高,看见是一只大龟模样的异兽正往这里奔来。
它身重腿短,走起路来发出“轰隆隆”的大响,山颤地抖,好似要山崩地裂一样。
等大龟奔到近前,柳一语忙飞到它背上坐定,两指并剑,在龟壳上迅速划来划去。
不远处有几只体型庞大的死掉的异兽,竟然又重新站了起来,仿佛听到了召唤一般,同时抬起头,向着华九冲了过来。
个个身形庞大,头顶还冒着黑烟,这些异兽皆是皮糙肉厚的,鞭子实难对他们造成实际伤害。
华九果断弃鞭,手中凝足真气幻化出明光剑,一剑刺入奔到她近前的犀牛怪脖子,血花四溅。
华九心惊,柳一语这是什么诡异术法?死掉的异兽竟然还能复活!
容不得她细细思量,复活过来的异兽越来越多,柳一语大笑:“借尸起魂,你且试试!”
元照星见状,心中大急,要去助她,却被魔君缠斗得紧,一不留神就被魔君的魔爪穿透了肩胛,巨创痛深。
魔君讽道:“我先送你去死,一会子她就来追你了。”
元照星怒急气极,眼尾微微发红,瞬时邪气暴涨,出手比原先更加狠辣。
这边华九被越来越多死而复生的异兽围攻,数量实在太多,左支右挡,应接不暇。
一个不慎,便被抓掉一片肉,她皱眉,紫符从袖中激射而出。华九的画符术一般,自重生起耗尽心力才制出一张紫符。
紫符凌空而燃,化作无数道紫电骤然劈向四周的异兽。
一阵紫光闪烁,异兽又死掉了一大片,就趁着这时,华九提气冲着柳一语飞掠过去,可突然间,只觉流转的真气忽地一滞。
剑偏了两分,柳一语堪堪躲过。
紫符炸过,死了好些异兽,可柳一语仍旧骑在大龟身上作法,他诵念不断,异兽便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死而复生。
原来异兽真正恐怖之处还不在其威力大涨,无痛无觉,而是只要会控制之法,就可以达到不死,永无绝尽。
此时天色渐暗,柳一语越发不耐起来,他兴师动众来到这里,是为了夺回双壶,杀了华九。
杀了华九能提取神器之力。
而双壶是异兽源源不断的根本。
有了神器之力和双壶,他则真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可是几日过去,他们仍被拦在山脚无法寸进。时间不等人,双壶被多淬烧一刻,其能量就会被削弱一点,等到烧满四天,双壶被彻底封印起来,再如何也回天乏术了。
柳一语看了看尸横遍野的战场,对方普通修士以一敌十,而华九、元照星和段升三人说以一敌百也不为过,事情拖下去就怕再生变故。
柳一语果下决断,夺回双壶乃现在第一要事。他一跺脚一咬牙,速速割开胸膛处的皮肉,将倒海镜掏出来,他顾不得倒海镜失了灵气供养,几乎生机断绝,强行唤出它最后一点点灵光。
一条神龙显现,同时倒海镜镜面出现几道大而深的裂痕。
神龙圣火,华九是亲眼见识过厉害的,那时段升差一点点就被圣火烧死。
她此时更不敢大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神龙呼啸一声,摆动长长的尾巴将华九圈在其中。
元照星见状再也不管魔君,向着华九就飞扑过去。另一边段升却晚了一步,神龙首尾相连,形成了一个闭塞的圆环。
华九从袖袋中掏出一物,元照星一看,竟有些眼熟:“这可是那青面鬼……”
华九点头道:“正是他用来做牙齿的幽晶石,”她颇有些惋惜,“这东西着实不错,只是那时候我嫌脏没多拿几颗。”
段升好不容易打败方精西等人,正要跃过来相助。华九看见柳一语拔腿就往山顶跑去,忙道:“别管我们,你先拦住柳一语。”
段升把宝珠抛给她道:“此珠物归原主,可助你抵御片刻的神龙圣火。”而后便去追柳一语。
谁料这时魔君跳了出来拦住他,大为不满:“我这么大个子杵在这里,你们一个个的竟视而不见?”
段升冷笑着攻了过去,口中道:“对于丑人丑物我向来都看见不如不见。”
魔君原是天上神将,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何曾丑过,只是后来被贬下凡,他心中愤懑堕落为魔,相由心生,又老了,这才粗粝了不少,今日听段升骂他丑,却不能忍:“放屁!柳一语难道比我好看?”
柳一语实在算不得好看,他最初也是因相貌丑陋而被其师父所不喜,众位师兄师弟中总被落在最后一个,但也因为此,他怨愤阴郁多时,满心算计终夺得掌门之位。
段升道:“虽世人皆知柳一语獐头鼠目,貌丑可憎,但比你总好看那么一点点。”
魔君大怒,段升这人真卑鄙,他本着你既捅我肺管子,我必然也要回敬你的原则,道:“你倒是好看,又有什么用呢?我看华九对那金翅崽子可比对你好多了。”
段升知道打斗之时,切忌心浮气躁,可这魔君一语踩中他的痛处,段升实在忍不住狠瞪他一眼。
元照星接住段升抛过来的宝珠,递给华九,颇有些好奇:“此物竟能触而生光。”只是这宝珠递到华九手中,竟一下子灭了光辉。
华九道:“这也是地府中难得的宝贝,被幽冥九泉浇灌了数百年,能将所触的气息放大数倍。”
神龙绕着他们游了几圈,不仅没有喷出神火,竟好似对华九很感兴趣。
华九自小学习烛龙筋的功承,吸收了烛龙筋之力,上辈子封印旭焱灯时,亦得了它一根灯芯种在魂中。这辈子元照星将离珠弓的一半生根也给了她,她刚刚还喝下了燕卿壶的生魂蜜露,再加上这具窦玉罗的身体又融了斩天剑。可以说除了倒海镜,其他神器的要素皆在她身,奇妙地融合起来。
华九并不清楚这些,但神龙却能感觉到,它是倒海镜中之物,对其他神器的气息自然也很是熟悉敏感。
它沉沉开口:“你是何人?”
柳一语尚未跑远,听到神龙开口猛地停了下来,一万分的不可置信。他得到倒海镜几十年,从未听神龙说过一言半语。
柳一语停了这须臾,而后顿起滔天怒火,这神龙在他面前素来是一副牛皮哄哄的模样,好似半分也没将他放在眼里。现在却对着那个妖女语意温柔慈眉善目的,好不叫人生气。
柳一语忙碌了一辈子,争的就是一口气,年少时,师父厌他丑拙粗鄙,不肯用心教他,他偏比谁都用功,修为比试从来都是优等。
他欲迎娶林家大小姐,谁知她嫌他貌丑,不愿应婚,骂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亦是费尽心思,硬是吃到了这口天鹅肉,让她成了自己之妻。
一步步走来,他熬尽了心血,使尽了手段,终登上了万人不及的位子,欲望也越来越大。
他想当天下第一,并且是永远的,无可撼动的天下第一。
让自己永远都不会再看见轻视鄙夷的眼神。
他原以为倒海镜是神器,神龙是神物,对待凡人皆是不屑。却原来并不是,神龙跟他师父和林苁还有许许多多的人皆是一样,凭他如何做,却好像永远都从骨子里透出高贵傲慢,终是看他不起。
柳一语怒不可遏,一伸手凝出一朵厉火打过去:“是我把你唤出来的,快杀了妖女!”
神龙吃痛,可倒海镜在他手中,不能不听,当下只得对着华九二人喷出一口圣火。
华九方才飞快用玄西石做阵眼搭了个护阵,果然圣火一至,身前就瞬间竖起一道冰墙,将熊熊火焰挡在外头。
华九道:“这冰墙能撑一刻,但咱们只能防御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得主动进攻方好有转机。”她历来不是被动挨打的性格,是从绝望里都要挣出一片天的人。
元照星道:“方才姐姐说宝珠能将所触气息放大数倍,我倒有个想法。金翅本就是金乌之后,是纯阳之躯,我又是童子身,阳气最足。”他说到这里,脸色微微一红。
谁知华九看他脸红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也跟着红了。
元照星忙咳了一声,言归正传:“所以我使出的金乌火焰术威力不小,若再经过宝珠放大威力,或许可与神龙圣火一较高低。”
这是硬刚的战法,直面相抗,你用火,我也用火,便来看看这两股火,到底孰强孰弱。
金乌火焰燃起的那一瞬,好似满天的星子炸开了一般,通过宝珠又浓墨重彩地归拢到一处,直直冲着那神龙袭去。
神龙如今是个圆扣的形状,将他二人锁在其中,所以金乌火焰不管怎么打,都能打到神龙身上。
神龙猛然甩头大叫一声,身上被烧出大片斑驳的焦痕。见它吃痛要跑,柳一语又丢过来厉火,喝道:“你不杀他们,想跑哪里去?!”
倒海镜常年缺灵气滋养,本就生机将要断绝,柳一语生生将神龙几次三番召唤出来,实力早就大不如前。这就相当于它都快要饿死了,柳一语还在拿鞭子抽着它干活。
神龙毕竟是神器,虽说命穴握在他手中,但又岂愿受这等折磨。
柳一语怒气上头,却没注意到倒海镜镜面上的裂隙越来越深,越来越大,终于彻底碎裂成块。
就在这时,神龙高鸣一声,疯了一般向天空卷去,百丈身躯搅得风云变色,龙鳞如刀,刮得两侧山崖簌簌落石。
它不住的悲鸣,好似受了什么极重极痛的伤,龙眼中凝着两汪血泪,尾巴疯狂地重重地四处拍打,又忽然昂首在山壁间到处乱撞,撞得高山震颤,碎石如暴雨落下。
它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大到地动山摇,下方正在打斗的人和异兽摇摇晃晃摔倒在地的不少。
站都站不稳了,打自然也打不下去。
元照星仰首皱眉:“糟糕,这龙好像疯了。”
魔君吓一跳:“厉火这么厉害了?”那他是不是现在就可以直接打上天庭?
华九道:“任它这么疯下去,整个山都会崩塌,届时谁也活不了。”
段升抱胸看着眼前的魔君,眼神往神龙那一横:“上啊。”
魔君莫名其妙,对着他摆了个阵势:“上什么上?有本事你先攻过来。”
段升道:“蠢货,我是让你去收那条疯龙。”
魔君更觉不可思议:“凭什么叫我去,你自己怎么不去?”
华九插嘴道:“你自诩什么天界上神,说什么要攻占天庭,现在连条龙也收服不了,就你这怂样,还想报复天庭,下下下辈子吧。”
魔君气得指着他们大喊:“莫名其妙,跟我有什么关系,这疯龙难道是我弄出来的吗?”他一个飞身,将还在远处张望的柳一语擒过来,开口就对柳一语道,“你去把它收了。”
柳一语瞪眼瞧他:“你是不是也失心疯了?你到底跟谁是一边的?”
魔君道:“你莫管谁跟谁是一边的,”他指了指神龙,“它继续疯下去,这山一塌,谁都得死,我就是对你以身相许了也没用。”
柳一语不好美色,更不好丑色,闻言一抖:“呸!我万万不肯消受。”他虽骂也知魔君说得对,当下最重要的是将神龙收了,不然他即刻死在这里,还谈个鬼的天下第一。
柳一语忙从怀中掏出倒海镜,谁知刚拿出来,叮铃咚隆清脆的几声,是碎铜块掉在石头上的声音,声音不大,威力却比神龙的疯鸣还大,立时把柳一语震在原地。
“坏,坏了?”魔君不肯信,拿过倒海镜翻来覆去地看,可他再怎么看,倒海镜碎了就是碎了,碎成了七八块。
“怎么办?”魔君问,他其实并不是不能降服神龙,只是私心里又不愿出手。
这神龙原在天界时亦是赫赫有名之辈,不说他并没有把握能收服神龙,就算他若真千难万险地做到了,却把自己损耗了干净,等元照星再攻过来时,岂不是鱼肉一般任他宰割?
魔君有这等思量,柳一语亦然,倒海镜已然碎裂再无可用了,他既已失了一个神器,他又打不过神龙,怎么会去自寻死路。柳一语现今满脑子只想赶紧抢回燕卿壶,其他的都置后再说。
段升还要再激他二人两句,却见华九已扬鞭而上,元照星随在其后。
魔君冲他冷笑:“我就说你不行,那金翅崽子可比你懂事多了。”
段升本就恨得牙痒,魔君非要来惹他,他冷道:“你就是太懂事了,天庭才把你踢下凡尘。”他说完头也不回追华九而去。
下边柳一语看了看华九,问魔君:“你不是说派了个机灵的魔怪,定能把她毒倒吗?你看看她这样子,一拳打死一头牛精都不在话下,像是中毒的样子吗?你到底怎么办事的?”
魔君被他劈头盖脸训了一通,也没有好脸:“柳一语你搞清楚了,本君是同你合作,并非是你下属,说话客气些,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柳一语心中尚有正事,懒得跟他吵架,他片刻不愿耽误,转身往山顶奔去,其他的是死是活是个什么了局,他是半点也不在意了,先抢回双壶为是。
倒是魔君站在下面仰首,摸着下巴,满脸疑问:“难道她真的没中毒?”
华九本以为收服神龙会是一场恶战,谁知没打两下,顿觉心痛如绞。
她这时正站在神龙之前,鞭子缠住它的龙角,大量的真气向神龙汹涌而去,要将它定住降服,正在两相对峙,最是紧要凶险的关头,她忽然就泄了力。
那神龙一时得了自由,疯狂之下猛地向她撞来,华九躲避不及,被它狠狠一撞,顿时吐出一大口鲜血。
魔君这时方在下头拍手大笑:“果然中毒了,这毒可是我从天庭里偷来的,万药无可解,给了你也是你的福气。”
第97章 事未了身先死
◎那真是太遗憾了…◎
元照星和段升气得想立时撕了魔君,可他们还得在天上与神龙缠斗,一时腾不开手。
华九气喘吁吁,咬牙道:“你别得意,这样的好福气过不了多久你也会有的。”她从袖袋里掏出几枚解毒的丸药吃下去,虽缓解了一点,但毒性仍解不了也排不出来,看来魔君所说的万药无解,并不是虚言。
华九咬牙仍力战在前,她对段升道:“碌子山你很熟,这里交给我,你快去阻止柳一语。”
她又对元照星道:“照星你替他挡住魔君。”
元照星与段升皆略有迟疑:“可你”
华九道:“你们不用担心我,他们想我低头想我死,还早着呢。此时最重要的是顺利封印双壶,这样天下才能真正重归太平,要不然之前所有的事情都白费了。”
待到二人都走了,华九幻出数米长的明光千杀剑,冲神龙一笑:“来吧!”
接下来便是昏天暗地,打来杀去,她似乎旁的都看不见了,只能看见那条百丈长的神龙。
凝神静气,再也没有的认真投入,用的是寻常的招式,但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境界,一招一式威力无穷。
魔君看到,不由暗暗心惊,之前他还奇怪,不知柳一语当初为何处心积虑非要致华九于死地。
今日他终于明白了,这样的人,若给她足够的时间成长,终是不可限量的。柳一语就算手握厉火,只怕也夜夜无法安睡,午夜梦回想起来也怕苦苦追求来的天下第一,最终镜花水月一场空。
华九的剑最终砍入了神龙颈,神龙不可置信一声长鸣,撕裂虚空。
它猛然咆哮起来:“不可能!不可能!”其声量之大,地动山摇,
他是天界的神龙,曾辅佐五方天帝征讨难坨国时立下过大功劳,莫说在这凡世间不曾有敌手,就是曾经在天界,他也是赫赫有名的存在,一般的天神也敌它不过。
它怎么会输给一个凡人?
“不可能!”它话音一落已化作一道白光钻入华九心口。
华九心口本就作痛不已,这一下更如直接洞穿了一般,她承受不住,踉跄几步到底支撑着落下云头坐到地上。
华九痛得很,却必须强撑着不能昏过去。她还连着天地无极阵,能感受到身体里的真气在一点一点传输过去,只差几个时辰了,万万不可功亏一篑。
她看着元照星和魔君相斗,魔君渐渐也落入了下风,他虽有厉火,但此处的基底阵法,寒灵无极阵正是极寒之阵,寒气太重,笼罩了整座山,导致他甩出来的厉火的威力也大大减弱。
厉火这样的大杀器被削弱了,魔君对上元照星自然胜率不会太高。
华九这时开口:“魔君可还记得我刚才说一会子要送你一场好福气吗?”
魔君已被元照星打得浑身是血,拿着厉火到处乱扔,顾不上理她。
华九也不恼,慢悠悠道:“我给魔君变个戏法,一会子我数三下,福气自来到。”
她闭上眼睛,轻轻数:“一、二……”
果然在数到“三”时,只见魔君晃了两下,而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不仅是魔君,在场的魔怪、异兽,有一个算一个都接连倒地。
像魔君这等修为深厚的还好,一些修为较低的异兽和魔怪直接口吐鲜血,气绝而亡,还有些尚有气息的,也被其他飞素宗人一刀一个了结了性命。
魔君又惊又怕:“你做了什么?”
华九笑笑:“不过是跟你想到了一处,下了点子血封喉。”血封喉这种烈性毒药,见血封喉,咽下即死,若吸入肺腑,也是死路一条,只不过起效时间要慢一些。
魔君难以置信,自己竟也被她下了毒:“不可能,你什么时候……”他忽然哑声,想起先前华九飘过来时,双臂略张,在上空飞了一圈才落在地上,原来是那个时候将血封喉粉末撒了下来,他们未曾防备,无知无觉将血封喉粉末吸入了身体。
魔君想明白了,冷笑道:“我是神躯,你这东西要不了我的性命,你们谁都杀不了神,等我日后恢复元气,定要将你们一个个碎尸万段。”
元照星将刀插在他肚腹,魔君疼得一缩,元照星又用力连插了数刀,魔君疼得嘴唇都发白,豆大的冷汗一滴一滴落下。
元照星叹了口气:“你是不会死,又不是不会痛,日日煎熬疼痛万分,还真不如死了痛快。”
魔君疼有十分,仍然咬着牙,声音似挤出来的:“小崽子,你等着本君恢复好了,把你碎尸万段。”
华九听着旁边魔君骂一句惨叫一声,骂一句惨叫一声,她掐指算去,四十八个时辰,应当快好了。
华九将袖袋里的补身药全拿出来递给元照星:“你吃一颗,剩下的送给其他人。”
元照星轻声问:“姐姐还疼吗?”他心疼不已,恨不能以身代之。
华九笑着摇摇头:“我吃过了解毒药,现在只有像蚂蚁轻咬一般一点点的疼,算不得什么,你快去。”
元照星这才去了。
魔君又疼又气,躺在地上大骂:“一会子等柳一语抢回来双壶,厉火恢复了威力,我即刻就把你们全都杀了!”
华九看着他微微一笑:“难了,但凡吃过我制的丸药的人才能避免中毒,你猜柳一语吃没吃过?”这是她上辈子就养成的习惯,飞素宗外敌太多,她早就在制药的时候将长效解毒剂包入了丸药中,这样一来,大面积下毒时,就不用担心误伤了。
魔君瞧着她惨白的面容,心中若有所动,忽道:“我知道了,你竟把自己的生机融入了封印阵中!你一介凡人,妄想封印神器!不论封印阵最终成与不成,你都必然生机断绝,”他想通了却更不解,“你又不是人皇,这天下究竟与你何干?”
他理解不了华九,理解不了她为什么倾尽所有,乃至于命也不要,就为了所谓的天下太平?
华九咽下喉咙里翻滚的血腥味:“善恶在心罢了。”自此换了太平人间,希望永远不会再有独自在废墟之中哭泣的可怜孩童。
她话音刚落,果见段升拎着面色灰败的柳一语走了过来。魔君一见柳一语那模样,顿时灰了心,闭紧了嘴巴不再叫嚷。
柳一语修为高深,少量的血封喉无法致命,却也叫他吃尽了苦头。
柳一语一看到华九,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他两颊红肿,想来刚才段升手下无情得很。
到了近前,柳一语方开口,只是声音沙哑,咬牙切齿饱含不甘:“你别得意太早,以为我就败了!”
众人忽听得风声响,好似远处有大量人马而来,皆心中微紧,倒是柳一语嚣张大笑起来:“是朝廷的人来救我了,你们等着!你们”他未完之语在看到来人时,顿时卡在了喉间。
林昨暮一骑在前,飞奔而来,他白衣染血,倒如红血白梅,更添了一份清俊好看,他到了跟前,轻巧翻身下马,温温柔柔说了一句:“师妹,我来晚了。”
元照星眉头皱起,段升冷冷呸了一声:“骚包。”
让柳一语倏然变色的不是林昨暮,而是跟在林昨暮身后之人,柳一语惊道:“你怎么会在这?”
柳媞流下泪来:“爹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柳一语愣了愣,不过颓然片刻,继而又冷笑道:“什么事?我让你去皇宫里做娘娘,锦衣玉食,难道不是为你好吗?”
柳媞哭道:“我于终身早就没什么指望打算了,可爹怎能拿我做筹码,跟北廷做交换?”
柳一语心思宽泛,梁王府告示一出,他就立马与北廷暗暗联系上了,他拿神器蜜露许北廷长生不死,北廷便许他庇护,而柳媞正是双方结盟的筹码凭证。
柳一语看见柳媞的这一刻,脸色比刚才更败了数倍:“你怎么没去?”
柳媞看到了遍地死去的人尸和异兽魔怪,彻底撑不住崩溃痛哭:“爹从小就教育我天下大义,要心怀天下悲悯苍生,我一直记着,拼命地逼自己,哪怕抛却一切也要做到,可爹你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情?”
于柳媞而言是难以置信的,是信念土崩瓦解的一天,一夜之间好像天地都倒转了,善恶也掉了个个,她以为善的,竟是万恶之首,她以为的恶,竟是天下至善。
现在的柳一语比她更崩溃:“你既然从小就听话,怎么现在就不知听话了?”他拿拳捶地,锤得手全是血。
林昨暮在柳一语心头又补了一刀:“柳小姐大义,已助我们将后山异兽全部捕杀。”
柳媞信念崩塌的第一步就是从后山开始,明明幼时她还常去后山玩耍,等到后来,柳一语就说后山关押了擒过来的凶兽,划为了禁地,再不许人进入。
柳媞拿到檄文,并不敢信,后来林昨暮领着梁王府府兵打入了太威,将后山的禁锢一打开,看见那些妖不似妖,兽不似兽的怪物,她便再也没有自欺欺人的借口。
什么禁地,原来竟是把妖兽擒到后山,再将它们炼化成异兽。她虽痛难自抑,但也深知此害人之物断不可留,同着梁王府一道把异兽杀了干净。
柳一语彻底崩溃,又哭又叫疯嚎起来:“我一无所有走到现在,师父、同门、妻子,甚至整个修仙界,你们都看不起我,折辱我,偏偏我走到了最高处!我从来无悔,这不过是一时的失败,我还会东山再起!”
就在这时,崖顶忽然窜起一阵彩光,冲天而起,直直冲向苍穹,远远看来如流霞织锦,贯通天地至九重之上。
四周瑞气蒸腾,彩光之中隐见金楼玉阙影影绰绰,檐角悬铃随风轻摇,美不胜收,隐隐似还能听见仙乐声声。
成了!天光云影,便说明双壶已被成功封印。
柳一语疯狂的叫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好似被人扼住了脖颈。
飞素宗有人喊出声:“仙境!这是仙境!”
众人虽知有仙,也知人可修炼成仙,但到底得道成仙的太少,谁又真的睁眼看见过天宫样貌?今日得见,无不啧啧称奇。
唯有那魔君将脸倒转而去,切齿痛恨。
……
华九心口越来越疼,真气已被耗空,整个人虚虚幻幻之间,几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眼睛也看不清四周的人影,好像有个人着急地拉住了她的手,在焦急地唤她姐姐。
他着急地拿着药要给她吃,可怎么也喂不进去,他急得心若油煎,一滴一滴眼泪落下,砸在她的手背。
照星,是你吗?她想回应他,告诉他别急,别伤心,别哭,他这样漂亮的样貌,笑着最好看了,可一点力气也没有,就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
真气已经没有了,丹田虚空一片,但是好像还是有什么在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流泻,是生命吗?难道又要死了?
明明妄想过以后,妄想过待事情一了,要孝顺父母,要他们平安长寿;要再重立飞素宗,替天下苦命人找个遮风避雨之所;要跟元照星在一起,同看日升月落比翼连枝……
可事未了身先死,妄想终究只是妄想,一切终是空……
那真是太遗憾了。
第98章 终章
◎完结啦~◎
那日她是怎么飞升成仙的,华九已是记不得了,听他们说,柳一语以为她死了,随即疯狂大笑,说她该死,她死了,自己就永远是天地第一。
林昨暮红着眼睛将柳一语捅了个对穿,而后像是患了失心疯一般,喃喃自语,都怪自己来得晚了。
而元照星将她轻轻抱在怀中,沉默了半晌,忽然举起刀子对着心脏狠扎下去:“姐姐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俩总在一处。”
段升摇摇头,面色惨白:“她不会死的,她定是跟上次一样,为了逃开我,又转去了旁的地方,”他一双手紧紧握拳,太过用力而颤抖不止,“不管她躲到哪里,我一定能找到她。”
他们三人皆受了极大的刺激,心智失常,巨大的邪气铺天盖地汹涌而起,没有了希冀,又何必再被禁锢。
华九正是在这时幽幽转醒,她轻飘飘的,好似只有一个灵魂,在缓缓向上升。天空骤然惊现九重彩霞,云海翻涌滚沸,其间有一束紫光贯日而来,正凝照在她的眉间。
她最终停在一处云中,云雾渐渐散尽,方看清脚下是一级白阶,阶梯向更远更高的苍穹延伸而去,看不见尽头。
云中传来环佩清响,仙乐阵阵,香气飘飘,仙鹤成群,只见那阶梯远处缓缓走出十二玉女仙侍,个个的神颜仙貌,冰肌雪骨。
十二人一齐躬身下拜:“恭迎上仙,恭喜上仙功德圆满,飞升成仙。”
“成仙?”华九惊异不已,这等白日飞仙的奇事,她原只当是书里写来骗人的,未想竟真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前头的仙女笑道:“是,上仙本就是十世的好人,如今又成功还了天下太平,救了千万条性命,功德感天,是以遵天意,飞升成仙。”
她素手指向身后的台阶:“上仙快随我去吧。”
华九正要迈步,却心念一动,转头往下方看去,正看到他们疯的疯,傻的傻,元照星拿着刀正要往心口扎,吓得她一挥手,时间顿时定住。
那仙女微微一愕,顺着她的眼神往下看,倒是笑道:“原来上仙凡缘未尽,按照天庭之规,上仙还有三日时间尽断尘缘,三日之后,我们再来接引。”
“只是上仙身上的仙力将会在一个时辰内消没,待到三日后正位仙班,又自会充盈。”
她说完一挥广袖,仙鹤顿隐,十二人又渐渐消失在云海之中。
华九顿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她已回到了窦玉罗的身体。
看她醒过来,众人大喜过望自不必说。
旁人都涌上来时,唯有元照星还愣了片刻,片刻后忽而反应过来,喜出望外地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大悲大喜之下,心跳加速,手抖不止,声音亦多有哽咽:“我知道姐姐不会抛下我的。”
华九轻轻拍他:“你放心。”
只有那魔君,瞧着她眼里都快沁出了血:“凭什么!凭什么你能成仙?而我却得在这庸庸浊世里受尽困苦!”
他是神体,自然能看见刚才天空之中,旁人未能尽见之事。
华九站起来,自上而下睨着他:“你不甘心?你自甘堕魔,四处兴风作浪,手中人命妖命无数,毫无悔意,我必容不得你!”
魔君挣扎着也要站起来,却被段升死死按住,他扯着脖子大喊:“你容不得我又如何?无论天上地下,我永远都是神,你杀不了我!”
华九拈指作法,一道道金光从天边接踵而至,金光之中显化出十二尊金甲神将的虚影,而后化作一条条金色的锁链将魔君紧紧捆缚。
魔君登时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吓得大喊:“放开我!放开我!”他拼了命地挣扎,只是越挣扎,那金锁捆得越紧。
华九素手一翻,又弹出一枚火枣射入他口中,魔君登时觉得喉头如烈火烧灼一般火烧火燎,再说不出话来。
华九肃声道:“我是杀不得你,便将你震于碌子山底,叫你双耳日日听见被你害死的万民哭嚎,双目夜夜看见骸骨盈野,口不得言,日夜受罡风剔骨之刑。”
下一刻,十二道金锁瞬间发力,将他拖入了碌子山底。
飞素宗众人听过仙,拜过神,可真正的神仙,真正的仙法乃是第一次亲见,忙忙跪下参拜。
华九衣袍挥动,众人只觉立马神清气爽,身上的伤口立时都愈合了,知道这是神迹疗愈,忙又连连拜谢。
华九叫段升带他们去歇息安顿。
段升顿了顿,看了看她,低低应了一声,又道:“有些话晚些我再同你说。”
华九忙完了这边再转身去看柳一语,那地*上哪里还有柳一语的身影。
只有柳媞仍在哀声哭泣。
刚才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在华九以及仙法神迹之上,哪还有人去管柳一语,谁知他中了一剑竟然还能悄无声息地逃走,倒也真是厉害。
林昨暮沉声问柳媞:“刚才可是柳小姐助柳一语逃走的?”他下的手,情况如何他心里清楚,若没有旁人相助,柳一语绝对不可能还有力气去使传送法术。
柳媞捂脸哭泣,并不答言。柳一语是她父亲,虽然行了错事,但从来待她恩慈,她身为人女,又怎么能亲眼看父亲死在眼前。
她说了一辈子大理大义,如今因着父亲做了这样的事,自然也觉羞愧无脸见人。
华九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也不愿为难她,对林昨暮道:“我先去万源宗接回家人,这里有劳师兄了。”
元照星自然是跟着她的,但林昨暮却不行,他是梁王世子,这里一堆的善后事宜还得他来处理。
林昨暮看着元照星握着华九的手微微皱眉,而后道:“咱们一家人不必客气,你我两家已为咱俩择好了婚期,就在一个月后,你叫我一声夫君也使得的。”
他这话既是对华九说,也是故意要说给元照星听的。
听了这话,元照星不自觉手劲一紧,捏得华九眼睛一眯,他立刻反应过来,忙松了手劲,颓然低声道:“抱歉。”
他说完立刻摇摇晃晃又如风中的破布一般,轻轻靠在华九肩上,犹嫌不足,又咳嗽两声,不待别人问,自己便先说道:“刚才失了好多血,现在竟有点撑不住了。”
林昨暮立时冷笑,他这装病的伎俩倒也使不厌,一时一会的不舒服,刚才还对着异兽魔怪一刀一个如砍瓜一般,现在就摇摇欲坠的,真是好个弱柳扶风的戏精。
林昨暮盯着他二人仍牵着的手,脸色越来越黑,实忍不住了对华九冷声道:“你放开他的手!”
华九还未说话,倒是元照星先说了,他揉着眉角,看着华九,可怜兮兮的惹人疼:“他好凶,不像我,我就从来不会对姐姐凶的。”
林昨暮咬牙切齿,高岭之花第一次口吐恶言:“元照星你是不是有病?有病速去治病。”
元照星吓得缩在华九身后,华九皱眉:“你吓他做什么?”
林昨暮瞪大眼睛:“你,你看不出他是装的么?”
元照星抓着华九的袖子,微垂着眼。
华九道:“照星胆小身弱,你不要吓他。”
林昨暮冷笑,他还胆小身弱,不如先问问魔君,再问问那些魔怪,今日真算是开了眼了,不可一世的血魔,如今竟然跟个大黄狗似的摇尾乞怜。
华九看着林昨暮认真道:“我以为之前已跟师兄说明白了,我对你没有情爱之意,今生无缘,我……”
林昨暮速速转身打断她:“我也说清楚了,你我定有婚约,天地已表,我绝不会放手!”他似是怕华九还要说出什么更绝情的话,说完这句竟是逃一般远远而去。
这下元照星又吃了定心丸,一扫颓态,欣喜又满足,打定主意一定要在窦成风和李珍面前好好表现。
可当二人赶到万源宗时,却并没有见到李珍。
华九大惊:“我娘怎么会不在宗里?”
了尘恭恭敬敬,毕竟眼前的是金光上仙,哪里敢造次,忙命人叫了一位道童与窦成风一并进来。
道童见她纳头就拜,华九着急不已,忙道:“无须多礼,我娘到底去了哪里?”
道童奇道:“刚才正是窦二爷叫我传信给窦大爷,说上仙有急事,在山下等他,又给了我个带血的香包。我去院中未寻到窦大爷,李夫人说窦老太太这几日着了寒凉,体感不适,窦大爷日夜陪伺,又问我是何事,我便说了,李夫人看了香包,便匆匆忙忙要下山,上仙竟没碰到吗?”
窦老太太不好伺候,一点点不适就日夜闹个不休,要李珍日夜伺候着,窦成风心疼李珍,便自己换了她两日,谁知竟出了这事,心中惊骇不已。
华九自然没碰到李珍,她急道:“别说我不会叫人传话,就是传话也不会去请二叔。”
这时窦玉溪急急忙忙跑过来:“大姐姐,不好了,我爹不见了。”她急得汗落滚珠,“我娘说昨天林家兄弟递了个消息给我爹,我爹兴冲冲地就出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华九刚才就有猜测,又听她一说,万般肯定又是柳一语在作妖。
元照星怒道:“果然是柳一语,早知道该先杀了他才是。”
窦玉溪陡然见到元照星,吓了一跳,又担心父亲,急问:“大姐姐,咱们怎么办?”
华九冷声道:“等吧,他既是冲我来的,想来不会让我等太久。”
果然到了晚间,万源宗的宗前石龙头上,被插入了一支重剑,剑身入石三尺。
了尘命弟子将剑拔出来,几名弟子颇费了力气,常真在一旁叹道:“听闻柳一语已身负重伤,没想到还有此等功力。”
重剑拔下来后,剑尖微微裂开,里面夹了一张纸,小弟子恭恭敬敬递给华九,华九接过打开一看,上面写的很简单:“今夜寅时初刻,秀峰山,单人赴会。”
元照星不放心让她自己去,华九却道:“柳一语已疯狂痴癫以极,他受了重伤,若好好将养一段,或许还能有一战之力,可你瞧他疯疯癫癫的,不知将养,四处奔逃,又为了证明自己实力犹在,非要费劲搞什么入石三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泄耗他的生能真气。现在的柳一语不过是只纸老虎,不足为惧。”
元照星仍不放心,华九拗他不过,便让他在山脚接应。
窦成风自晓得了消息,一直颓然坐在厅角,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华九走到他跟前,道:“爹放心,我一定好好地将娘带回来。”
窦成风看了她半晌,他也想跟着一起去,他的妻女在那里遇险,他心如刀绞却什么也做不了,跟过去也不过是让她束手束脚的累赘,他最终颓丧道:“是爹没用。”
华九轻轻拍拍他,柔声道:“不是咱们的错,是坏人太坏罢了,爹只需要相信我便是。”
秀峰山距离万源宗不远,以陡峭艰险著称,其上层层高阶。
正正寅时初刻,华九出现在秀峰山山顶的台阶之下。
柳一语见到华九,猛地站起来,大笑:“好,好,你果然来了。”
华九看了看四周,冷道:“要捉你这阴暗老鼠并不容易,难得你自己冒头,我怎能不来?”
柳一语冷冷一笑,露出身后被绑在高台之上的李珍,他一个飞身就到了李珍身边,拿着刀抵着她的脖子。
李珍咬着唇,泪流满面。
他咬着牙大喊:“你多会骂人,再骂一个试试!”
这时华九哪里还敢再骂他,她一时连声也不敢出,就怕惹恼了这疯子。
柳一语得意大笑,又想起什么,对着下方的华九喊道:“台阶上有足足一百把利刃,刀口向上,你若想要李珍活命,就从这些利刃之上跪行过来,我瞧着舒爽了,或就放她一命。”
跪着从一百把利刃刀口上走过,非死也得残废。
“快点!我可没有多少耐心!”柳一语等得不耐烦,匕首割破李珍脖颈的皮肉,鲜血流出。
李珍在他手中,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华九害怕了,她怕一个不好,她又会看见母亲倒在眼前。
华九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她一步一步往前挪动,尖利的刀刃划破她的血肉,鲜血淋漓。
李珍见状撕声尖叫:“玉罗,你不要管我,你走啊!”她的心仿佛随着她一道,被这些利刃搅得稀碎。
“不要,不要……”李珍痛彻心扉,泪雨迷蒙。
柳一语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爽快,哪怕太威派已化作灰烬,哪怕他如今沦为丧家犬,却爽快得不得了:“你不是神仙吗?你就是神仙你也得跪我!我才是人上人,是神仙也要跪的人!”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柳一语早就不想活了,常年的郁郁之气彻底把他逼疯了。
他哈哈大笑了一阵,又对李珍道:“心痛吗?”
李珍恨极,朝他面上唾了一口:“老贼,你快杀了我。”
柳一语丝毫不恼,把面上唾沫擦尽,又笑道:“我再告诉你一则好事,为你们再添一份喜乐。”
华九晓得他要说什么,微闭了眼,腿上却未停。
果然柳一语大声道:“在这下头遍体鳞伤的,可不是你女儿窦玉罗。”
待到李珍怔怔看过来,他才满意接着道:“妖女华九侵占了你女儿的身躯,她来再世为人,可怜真正的窦玉罗却魂归森罗。你说好不好笑?”
好不好笑?李珍懵然了,她的女儿,早就死了?她看着下面仍在努力往这边爬过来的玉罗,她的膝盖早已被利刃割得皮开肉绽,模糊得不成样子。
她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再看下去。可一闭上眼,还是看见满目的红,寸心如割,一时一刻不能止。
华九自诩坚强,从不流泪,只是在这时,嗓子一紧,泪珠纷纷落下:“娘,你怪我吗?”她没有办法跟李珍解释,上辈子,她们真的有一段母女缘分,这辈子她贪心,想让彼此开心,再续了前缘,却不想原来伤得更深。
李珍心如刀绞,痛得几乎死去:“九儿,我何曾怪过你,母亲只怪自己拖累了你。”
见李珍竟作此言。柳一语倒急了:“你失智了?妖女害了你女儿,你竟心疼起她来?”
李珍怒道:“呸!早有神仙入了梦中,唤醒我两世记忆,玉罗是我女儿,九儿亦是,玉罗被罴精伤了根本,药石无救,神仙怜我夫妻苦困,便将九儿送回我们身边。”
柳一语竖目一瞪,怒气勃发:“好,好,你们母女情深,倒是我多事了,”他恶狠狠地举起刀就要刺下去,“我这就送你去见那窦玉罗!”
就在刀离开李珍脖子的那一刻,华九大喊了一声:“柳媞!”
柳一语不信柳媞会来,可身后的确有破风声至。
他忍不住一顿,往后看了一眼。
他是一个父亲,一个想做好却最终不称职的父亲。
来人是元照星,并非柳媞。
他醒悟过来,这是华九的招数,却晚了。
就是这一瞬,华九飞身向前,明光化剑,将卷在李珍身上的绳索尽数砍断。
她站在李珍身前,明光剑狠狠穿透柳一语的心口。
他瞪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胸口的剑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刺得他的眼睛再难睁开。
他利用亲情想要杀死华九,却最终被华九利用亲情杀死了他。
还是寒风烈烈的山顶,依旧是一剑穿胸,攻守已换,胜负倒转。
“去地府做你的天下第一吧。”
他不愿不信不甘,他最终在指尖凝出一团极微弱的厉火,想对着华九拍过去,可刚迈出一步,就跪倒在地。
——原来机关算尽,终还是输了。
柳一语死了。
华九升仙了。
四周紫云蓬勃,神鸟飞舞,而华九露出本貌,千娇百媚不足形容,神资清发不足概括。
元照星抬头仰看,看着她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仙凡有别,她做了神仙,他得孤零零地回去义涟山,从此两人隔着万水千山,此去经年或再也不见。
元照星忽低低笑出声,骨节捏得咯咯作响,终是一咬牙:“姐姐还是要走吗?说什么喜欢我,要同我月月年年,竟都是骗我的?”
林昨暮与段升亦匆匆而至。
见到此番情景,林昨暮如同被激怒的困兽:“你我婚期已定,天上地下,你能逃去哪里?!”
段升露出绝望一笑,若他原似一尊上好的瓷器,如今这白瓷已片片碎裂:“前世今生,我绝不会放手!”
三大邪神同时冲破了所有禁锢,天上地下邪气浓重。
这是百年间天底下最最大的一桩新闻,白日飞升实在罕见。
更罕见的是,还带出了一桩纠纷情案。
好多年后,仍有人津津有味地提起。
“我奶奶说,当初九重元君娘娘飞升之时,正好几位邪神同时苏醒,身份各异,有的原来是天神,有的是妖王,还有一个是鬼君,元君娘娘顺带破除了几位邪神的邪气,从此咱们人世间才能真正清气一片。”
“对对,我也听我娘说过,不仅如此,那些邪神还都想当元君娘娘的夫君,有的说同她有婚约,有的说跟他几世情缘,最后娘娘选了一个最喜欢的。”
“还不止呢,听说另外两位邪神一直也没放弃,如今还在闹个不休。”
自此天上地下,四海八荒都知道华九大名,晓得她原还是人的时候就玩得花,三界邪神都是备胎。
邪神哪里是好招惹的,一个比一个执拗,整日里拈酸吃醋吵闹不休。
但好在九重元君将他三人导入向善,虽彼此吵闹不止,但天上地下争着做了不少的善事,各修功德,于天地三界也都是好事。
几个小丫头小小子嘻嘻哈哈的浑说,打闹玩耍。
“我要学那窦玉罗,也要飞升成仙。”
“我也要学,我也要学,我爹说了,要送我去万源宗。”
魔君好不容易从山石之间的缝隙露出头来呼吸天地生气,无人看见脚下伸头的魔君,他们嬉笑耍闹,奔跑过去,扬起一地沙石,扬了魔君一头一脸。
“成仙?!”魔君冷笑,“她那种桀骜不驯之人去天宫难道是好事?”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里就完结啦,后续会有三个番外,三个男主一人一个。希望审核大老爷不要锁我~
很感谢一直陪我走到这里的你,祝我们都能一切顺利,跟华九一样,有坚定的目标,义无反顾的勇气,哪怕风霜雨雪也永远不会被打倒。
当然我更希望读者宝宝,一生和风暖日,平顺安康。
虽然还有很多不足,数据不好但我也认真完结了。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写的时候华九就给了我很多的勇气,她桀骜不驯,毁谤满身,也依旧傲然立于天地之间。就算死过一回,也不会退缩,她要天下和平,所以一往无前,所以一介凡人敢问天杀神。
大概以后我还会回来看看她,她是我爱的盖世豪杰。
江湖不远,后会有期。
第99章 元夜星照户 ◎元照星的番外◎
谁想得到,在妖界叱咤风云,令众妖闻风丧胆的华九,有一日家中会坐满了妖怪。
案头青瓷盏里浮着半片桃花,好半天里头爬出一个毛茸茸的虚影脑袋,原来是那九命猫妖醉卧在了盏中,腮边还沾着未化的晨露。
猫妖腮帮子一鼓一鼓,长长的胡须一颤一颤:“天庭的桃花醉果真是上品,饮之沉醉不愿醒。”
它在这头不愿醒,那边还有个不愿睡的,灶房里一只旋龟已忙活了几日,只见它忙忙碌碌从东到西,洗菜切菜,又匆匆忙忙从西到东颠勺炒菜。
它忙得不行,可到底是只龟,行去往来想快也快不了,等肉块快烧糊了,这边刚切好的菜还捧在手里,没投进锅里。
向来气定神闲的旋龟急出一堆汗。
厅堂里的鹿蜀撑得肚子圆滚,对着灶房大喊:“龟哥,别做了,我吃不下啦,快撑死啦。”
另一边慵懒的巴蛇,人身蛇尾地盘坐着,悠闲地品味杏肉脯,嘲笑鹿蜀:“瞧你肚子圆的,马上要下崽了吧?”
鹿蜀对他“呸!”了一声,恶狠狠地道:“饭食不可浪费,下一锅出来,你们都得吃!”
华九也瞪着巴蛇,没好气道:“你做人就做人,做蛇就做蛇,偏整个半人半蛇出来。”
巴蛇开心一笑:“没办法,不管做人还是做蛇我都太喜欢,太好看,放弃哪样都舍不得。”
他说着又立起身,露出姣好身材:“你看看我体态劲健,胸脯横阔,是不是不比金翅哥哥差?”
同吃杏脯的狐妖悠悠哉哉,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看他作死。
巴蛇这话一出,顿时勾起了华九别样心思,纱帐之中春光无限,她瞧得清楚明白,元照星真是身如铁铸、猿臂蜂腰,比眼前这巴蛇还好上不少。就是素了几百年这点不好,他又是神鸟,骨健筋强非同一般,自得了兴味,是夜夜缠着她,折磨得她腰酸腿软。
她是日日盼他出趟公差,自己好缓和缓和。
终于等到了机会,白忍已接任灵泽族长,且负责监测东麟洲情况,半月前她传来消息,东海有妖类异动,金翅作为妖族之主,自是责无旁贷。
华九好不容易空了些日子,当初晓得他要离开些时日还有点庆幸,到了今日却又有些想他了。
华九回过神冲巴蛇冷笑几声,未出一言却道尽了鄙视之情。
巴蛇立时就不干了,举起手臂:“你看我这臂膀,力举千钧,”又甩过粗尾,“我这尾巴,刚劲有力,”犹嫌不足,它挺起胯部,“我还有两根……”
华九脸色更加难看,扔来一颗橘果,直直打在它额心之上:“你可闭嘴吧!”
巴蛇懵懵懂懂挨了一下,却不知她为何生气。
正巧此时元照星归来,他风尘仆仆,一进屋就看华九拿橘果打巴蛇:“这是怎么了?”
金翅是妖王,众妖对他无不敬服,巴蛇看到他,立时如得了靠山一般,委委屈屈游了过去,指着华九开始控诉:“哥哥,他打我。”
元照星看了看华九,笑眯眯问巴蛇:“可是你不乖了,姐姐才会打你?”
巴蛇委屈巴巴:“才不是,我很乖!我只是告诉她我有多好,她就打我。”
元照星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喝着,漫不经心听它哭诉,巴蛇飞快复述一遍,直到看它继续挺起胯部,说到两根,元照星脸色黑如锅底,语带警告:“闭嘴!下次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切成片泡药酒。”
巴蛇吓得赶紧捂住嘴,眼睛瞪得老大,一副吓坏了的模样,飞快游走。
好可怕,这些虐蛇的人好可怕!
倒是醉醺醺的猫妖看了场戏,哈哈大笑:“巴蛇你这个蠢货。”
华九拉着元照星上下打量,元照星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笑道:“姐姐放心,我没受伤。”
华九轻声问:“此去如何?”
鹿蜀捧着大肚子,将灶房里的旋龟拖走,狐妖手脚利落跳出窗棂,房梁上沉静的焦雀,拍拍翅膀飞入云端,猫妖咕噜咕噜沉到了酒底,只余留酒面串串泡泡。
一室安静。
元照星同华九说起此番降妖之事,其中不乏惊心动魄,他皆一语带过,只道:“姐姐如今守着万象定衡,我必要管好妖界,不让姐姐操心。”
华九笑道:“有你相助,我的确轻松不少。”
他觑着华九的神色,想了想问:“这几日林昨暮可还有来找姐姐?”
林昨暮,如今是天庭的沐珩神君,原来沐珩神君偶然于梦中有所得,一时动了凡心,便在司命那挂牌登记,投了凡尘。
谁知他茫茫然间竟投得不好,投到了地府邪神的身上,两个魂又混作一团做了回人。
如今历劫完毕再回天庭,倒同华九做了同僚,司掌诸天造化。
二人既是同僚,自然不可能不见。
自飞升以来,元照星对林昨暮与段升皆是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另外两人也没比他好多少,三人不碰到便罢,若碰到了总是要起些龃龉摩擦,弄得华九烦不胜烦。
华九道:“不过是些公事,你不可瞎醋了。”
“我可不是瞎醋,他二人如狼似虎,一心只想勾引姐姐,都不是好人。”
华九轻点他眉心,笑道:“胡说,上次沐衍神君不过是来同我商量四时流转之事,偏你要将人关在外头。”
元照星道:“那不过是他的借口,姐姐没瞧出来吗?四时流转早已定好,他还非要从里挑些鸡毛蒜皮来问,不安好心!”
他只缠着华九:“我是姐姐的人,姐姐也是我的人,只能想着我,不能想旁人的。”
华九好笑:“我应付你尚应付不过来,哪里还有心思想旁人?”
两人说话之间,日暮西垂,星河显现,万物沉睡,星元照野,天地共苍茫。到了这时才真算是夜静无人了。
元照星抚弄华九的手,忽然又想到什么,忙说:“那巴蛇傻乎乎的,下次不许他来了。”
“什么?”
元照星咬了咬唇,道:“其实两根也不好,说不定他两根加起来还不如我一……”
华九忙掩住他的嘴,笑得两眼弯弯道:“我知你最好。”
元照星圈住华九的腰,将她抱入怀中,白日里杀异妖斩怪魔威风得很的妖王,此时颇有些撒娇的意味:“我想姐姐了,每天每刻都想,姐姐想不想我?”
华九轻轻道:“想。”
这一个想字,如同点燃干草的星火,他的吻温柔缱绻,一路往下,如电流一般,激得人微微颤抖。
她伸手欲推,却碰到他结实的腰腹,他轻轻呻、吟了一声,华九似觉得有火自指尖烧起,又渐渐蔓延到全身。
“啊…”
还是有些痛的,华九微一皱眉,他已贴上她的唇瓣,两人气息交融,她感觉到他身上蓬勃的热气把她笼罩其中。
元照星早已不是之前那个只知横冲直撞的毛头小子,他前后左右,磨得她难过不已,再沉到最里,酥麻自脊椎一路往上,她再也忍不住,一声娇叹。
好热,华九好似掉入了热气的汪洋,颤抖得厉害,她想说什么,说出来却支离破碎,嗯嗯啊啊,她想逃,可天上地下没有可逃之处,只有最烫的那一处,拼命拉着她一起沉沦,浪潮汹涌,扑面欲溺。
元照星呢喃:“我好喜欢好喜欢姐姐,姐姐不要嫌弃我只有一根。”
华九拼命地咬着嘴唇,几乎要哭出来,三魂七魄已被撞得不知飞去了哪里,一根足矣,一根足矣,若是两根只怕命也休矣。
第100章 林梢昨暮收残雨
◎林昨暮番外◎
深夜,沐珩神君拨弄着造化天工盘,忽然指尖一痛,滚出一颗鲜血。
他神情不动,神色淡淡:“元照星回来找她了?”
仙侍点头道是。
沐珩得了消息,手劲骤然一紧,将天宫盘紧紧抓在手中,天宫盘上多尖刺嶙峋,刺得他一只手血肉模糊。
果然,东海的都是些废物!
他冷着脸,神色不变,这手上的痛,哪里抵得过心中的痛。
自尘世走了一遭,从此石头一样的人也有了情意,可谁想这情竟是他的命劫,深深陷了进去,从此痛苦不堪,无法抽离。
仙侍看着沐珩神君,心内纠结不已。神君下凡历练一遭,回来模样不变,心境却已大为不同,落入了执念之中,与九耀元君纠缠不休。
仙侍苦着脸劝他:“神君何必这般自苦?”
自苦?沐珩冷笑,还真是自苦,当初她就屡屡骗他,骗得他动了心,她却掉头就走,徒留他痛彻心扉,她仍视而不见。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他愣愣盯着手中的造化盘,造化天工,可幻化万物归元。只要能幻化一次……他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只要一次,只要一次就好,他只想听她说一句爱他,便足矣。
忽然,他把所有的神力猛地灌入造化盘中,一道极盛的精光闪现,将天穹都照亮。
仙侍顿时大惊失色:“神君不可!逆天而为,幻境一旦被勘破,您会灰飞烟灭的!”
……灰飞烟灭又如何?没有她,纵使与天地同寿终究无甚意趣。
华九自梦中醒来。
明明当空艳阳高照,她却仍觉得四周迷雾蒙蒙,似梦非梦,她好像忘了自己是谁。
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华九,是万源宗的弟子。
她隐隐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却又想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
身边无思笑盈盈瞧她,华九看看她,奇怪地开口问:“你不是已经是万源宗宗主了吗?怎么还穿着弟子服?”
无思惊讶:“阿九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是宗主?”
不是?可她好像记得无思画符之术独步天下,杀妖降魔威望极高,在了尘之后接任了万源宗主之位,很是威风。
常真辅佐她,又与她做了道侣,二人同心同德。
无思与重塑太威的柳媞携手,共维人间清明。
可现在的无思托着腮,叹气道:“我想去丹头峰学符咒,又怕我爹舍不得先前的钱打水漂。”
华九真心道:“你去学符咒,你于此道的天分不可估量。”
她这话说完,门口突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无思掩嘴一笑:“定是大师兄来找你了。”
华九奇怪:“大师兄是谁?他来找我做什么?”
无思笑道:“阿九你当真糊涂了,大师兄是你的未婚夫啊。”
未婚夫?她还有个未婚夫?华九仔细想了想,想得头脑发胀,好像…她确实有个未婚夫。
她把门打开,迎着艳阳,金光迎面扑进来,勾勒出一道修长的身影。她抬眸望去,只见来人唇边含着一点笑意,映着身后初绽的海棠,朗朗如日月在怀。
他浅笑开口:“师妹。”
华九点点头,这是她的大师兄,也是她的未婚夫,能力强长得还好,不错不错。
“大师兄找我有事?”
林昨暮笑得温柔:“咱们的婚期就定在七日之后,我来看看师妹还缺些什么?”
婚期?这么快?
华九歪头想了想:“我本就只我这个人,身无外物,你可会嫌弃我?”
林昨暮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眼里的深情几乎要溢出来:“师妹好好地嫁给我,不离弃我就是我之大幸,我一定会待师妹珍之重之,你嫁给我好不好?”
他握得有些紧,华九微一皱眉,他却更进一步,几乎快将她圈在怀中:“答应我,好不好?”
好吧,这未婚夫虽然心急了点,但看着怪不错的,品貌俱佳的样子,嫁给他好像也挺好,虽然心里还是莫名觉得有点怪,但她是个爽快不纠结的性子,当下高高兴兴答应下来:“好呀。”
林昨暮顿时如得了天大的珍宝,简直难以置信,林世子头一回高兴得声音微抖:“你说了好,对不对?”
华九毫不迟疑:“对,我答应嫁给你。”
下一瞬她猛然被他拉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头顶忽然感到“啪嗒”一滴水渍,她抬头看看天,是艳阳大晴天没错,哪里来的雨?
往后几日,林昨暮日日来找她,两人谈天说地,打拳练剑,融洽得不得了,耳鬓厮磨间,情意更浓。
到了要成婚的前一天下午,林昨暮捧着本书,故作镇定地站在她面前。
华九看到他十分高兴:“师兄怎么了?是有新的剑谱要教我吗?”
名门正派的师尊大抵平日里是见都见不着的,偶尔心血来潮了,扔过几本秘籍,叫大弟子拣了自去照着修炼,自己学会了,再教师弟师妹。若师弟师妹修炼时遇到问题,师尊是寻不到的,也只能找师兄解惑。
华九同林昨暮在武学之上志趣相投,以为他又是来跟自己探讨招数的。
林昨暮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手略略有些抖,耳根子都红透了:“这是师尊先前给我的,我已反复看明了,只是尚未实践过,师妹同我是未婚夫妇,给师妹一观,明日你我,成婚后,成婚后可以”他羞得不行,一张白瓷俊脸染上了薄薄的粉意。
华九接过来,竟是一本介绍双修的,她自诩见过些世面。但这般直白的画面也还是第一次见,任凭她镇定再镇定,俏脸也立马红得跟猴屁股一般无二。
说话甚至微微颤抖:“这,这是师尊给你的?”了尘这个老不羞,也太不要脸了。
林昨暮见她害羞,明明自己也没比她好多少,仍强作镇定道:“我与师妹结成夫妻后,自然要双修的,提前看看无妨,既不违礼教,还……”他想起书中说的欲生欲死的感觉,到底说不出口。
哦豁,禁欲师兄竟是个害羞小可爱。
两人通红着脸,面对面站了一刻,
半天其实时候不长,可在现在的林昨暮看来,却如度日如年一般,他回到屋内挥一挥手,天外飞来几位仙侍。
他问:“栖云殿这两日怎么样?”
仙侍躬身道:“九耀元君守万象定衡,本就常去幽静避人之处,如今元君昏睡两日,神魂出窍,尚无人发觉。”
林昨暮又沉声问:“元照星和段升这几日如何?”
仙侍道:“神君所测不错,妖王和邪神这几日都在雷狱接受刑罚,一时半刻脱不了身。”
元照星和段升曾经领妖魔攻打太威派,杀了人造下了血孽,自然要接受天罚。
每月遭雷击四日,整整四日雷击不断,对外头的事情一概不知。
林昨暮沉思片刻,道:“你们去师妹居所四周远远守着,不管是谁,在明日成婚之前,都不许放过去捣乱!”
仙侍仍想劝他:“神君为何如此决绝?天工造幻是逆天而为,元君娘娘总有一天会醒过来,到那时您千年修为毁于一旦不说,就连神魂也将瞬间化为齑粉。”
林昨暮神色不动,他们怎么会懂,那些深入骨髓的痛,神仙的生命长无止尽,他每见她一次,占有她的渴望就愈重一分,心魔已渐渐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长无止尽的岁月成了长无止尽的枷锁。
再忍下去,最终也不过是被压得魂灭道消,既如此,何不争上一争?
本来她就是他的未婚妻,他又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不要他,反要那只鸟?!林昨暮狠命压下眼底的猩红:“你们去吧。”
仙侍得令而去,他们守得极好,不仅人过不去,就连只癞蛤蟆精也过不去。
“我是元君属下,有急事汇报元君。”
仙官拎着癞蛤蟆腿晃来晃去:“哪来的小妖还想骗我们,神君早已测过,这几日天上天下太平无事,其他的无论什么急事都请歇几天吧。”说完手腕一扬,把癞蛤蟆精远远扔了出去。
癞蛤蟆精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又无可奈何。待大王受雷*罚出来后,娘子成了别人的,岂不是会发疯?这可如何是好?
癞蛤蟆精吓得两股战战,又实在是力不从心。
外头发生的事情,华九全然不知,只是觉得明日就要嫁人了,为何心里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好似一切如幻似梦?
大概是太顺了?她又仔细想了想,这个夫婿实在哪里都好,待她又温柔细心,若她觉得不好,大概是她自己的问题。
到了第二日,父母师尊高坐,周围欢声笑语不断,众人都说这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
华九手拿着坤镜,一步一步走在喜堂之上,而后一双修长的手温柔地牵住她。
林昨暮的指腹有着常年握剑磨出来的薄茧,华九感受两人指尖相触时,他轻轻一抖,华九顿觉有趣,有意逗弄他,在红绸之下,手掌贴过去轻轻摩挲。
这一摩挲之下,他更颤了一颤,四周鼓乐声大,盖过了他的低语:“别闹。”
不叫她闹,她就不闹?那不可能。
覆在红绸之下,将他的手仔仔细细摸了一遍,反正都是她的人了,摸一摸有什么要紧。
谁知林昨暮忽咬着牙在她耳旁道:“你等着。”
哈,当她会怕么?打起来谁输谁赢还说不好呢。
两人手中的半面镜合成一处,形成乾坤,供在坛前。
了尘拂尘一甩:“乾坤交泰,日月合明。”
二人拜过天地父母,正要夫妻对拜时,忽听外头传来尖锐吵闹声。
难道是有砸场子的?华九正欲看去,却被林昨暮牢牢抓住,他眸子水一般清润温柔,说出的话却坚定得很:“几个宵小,不必娘子费心,还是先完婚为是。”
果然下一刻,吵闹声越来越远,应是赶走了。
两人夫妻对拜过后,林昨暮握着华九的手,二人共执一笔,将盟誓书写至婚书之上。
至此全部礼成,结为夫妇。
林昨暮轻轻舒了口气,笑起来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清亮。
终于,长久以来的心愿终于达成。
婚礼,昏礼,礼毕结束就到了晚间。
华九与林昨暮送完众客回到婚房,两人面对面傻傻坐着,面上红云笼罩,像极了两只呆头鹅。
还是林昨暮先动作起来,他轻柔地替她剪下一缕青丝,又剪下自己的发丝,两两纠缠在一处,再不分彼此,他定定瞧着她,好似永远也看不够,再也没有的温柔小意:“我与娘子从此结发,恩爱不疑。”
华九听闻这话,忽然心中一阵空落,好似她忘却了什么极重要的人,此时忽在她心尖一勾。
林昨暮哪容得她细想,欺身就吻了上来。
华九摇头,伸手推他:“不对…”
他动作一停,声音闷闷的:“你…不愿意吗?”
“我好像忘了什么。”华九失措,心口好痛,滚下一滴泪来。
林昨暮轻柔地吻去泪滴,在她耳旁呢喃:“忘了便不要再记起,我们已经成婚了,我会待你很好很好的,相信我好不好?”
华九呆呆地看着他,林昨暮看她如此,眼底几乎泛起绝望,他已竭尽所能,罄其所有了,他抱着华九,声音颤抖,他求她:“给我们一个机会,好不好?”
华九心口空落落的,可看他这样又实在不忍,他是高山玉立的青松,寸寸凌霜寸寸直,不该做出这等低眉哀哀之态。
她伸手轻轻扶住他的脸:“你别这样,我没有不愿意”
一语未完,林昨暮已衔住她的唇瓣,他的嘴唇微凉,吻得小心翼翼,慢慢火热起来,彼此的气息渐次交融。
华九被他亲得晕晕乎乎,脸红心热的,想动动手脚,又觉得自己软得如一摊泥,怎么也使不上劲。
好在头一回他很快缴械投降,可怎知卷土重来就在须臾。
这第二回方见功夫,缠缠绵绵似永无绝尽。
怎么能这样,她酸软无力,而林昨暮却有力得很,倒来往复,抓着她一刻不休。
那本双修秘籍,他是练得出神入化,招招式式都用在了她身上,不知休止。
“不…不行了…”
他咬着她的耳朵:“书上说,这双修之法,合二为一,济通阴阳,对身体大有好处,师妹且再忍忍。”
如今华九倒在床上,青丝纷乱,眼尾微红,整个人犹如枝头开得最盛的那株海棠,最是难得的红艳好看。
可站在这红海棠被雨打湿,凌乱娇媚,直叫他难忍狂乱之心。
可她瑟缩颤动,拉着他连说不要了,林昨暮虽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里,又到底心软了,今日便先放过她。
不必心急,还有明日、后日、数不清的日日夜夜。
他亲亲华九的眉心,不再动作,心满意足将她拢在怀里。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他二人在万源宗幻境里做了两年的恩爱夫妻。
直到元照星与段升自天上飞来,打破幻境。
幻境破碎的一瞬间,九耀元君神魂复归。
林昨暮被强大的天工之力压得口吐鲜血,神魂透明,眼睛里一丝遗憾也没有。
元照星怒急:“无耻!你竟做出这等卑鄙行径!”
林昨暮万分畅快:“我只要能与她做一天夫妻便足够,此后两年是上天怜我,”他笑着,强撑着站起来,虽近乎透明,却仍有天神的煌煌之威,“我才是华九真正的夫君,尔等皆是蝇鼠,上不得台面!”
元照星气得抽出剑要刺过去,奈何他已神魂消散,再无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