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重庆的温缜也在抗旱救灾, 得亏去年有了自来水,不然今年就得玩完,因为不缺水源,又有官府安抚到位, 这才没出乱子, 在六月底的时候, 他们终于等来了一场暴风雨。
山火就此浇熄。
豆大的雨点砸在干涸的泥土上,溅起一片呛人的土腥味。百姓们疯了似的冲进雨里, 有人跪地嚎哭,有人捧着瓦罐接水,更有个赤脚孩童在积水的街巷里蹦跳大笑:“阿娘!凉快啦!”
温缜冒雨直奔外面,看着雨幕下山火变成黑烟散在雨中,他开心朝着向他跑来的狄越招手, “火灭了!”
去年他力排众议修建的竹筒水道, 此刻正将山涧活水汩汩引入城中。浑浊的雨水与清冽的泉水在石槽中交汇, 竟像是天公与人力击掌相对。
“大人……”老工匠跟过来颤巍巍递来斗笠, “您浑身都湿透了。”
他摆手拒绝, 任由雨水顺着下颌淌进衣领。狄越接过戴他头上, 搞事呢,生病了又是事,真是不知所谓!
他被拉回去泡了个热水澡,笑着把狄越也拉进大水桶, 狄越都气得没脾气了, 任他胡闹, 一起泡了个澡。
后面他们擦着刚洗的头发,温缜很是兴奋,“还好下雨了, 秋收看来是稳了,咱们今年的经济比去年好,下半年我们可以发展,有不少人已经在想办法打听我们的织布了,这个已经瞒不住了,不如直接公布。”
“直接公布?”
温缜点头,“我们成立纺织机厂,专卖机器,这个可以带来更大的效益,织娘那边继续,我们成本低,今年崔四用丝绎的品牌去赈灾捐款,打出了名声,天下人也知道那是我的品牌,今年销量利润实在可观,万万没想到,我也有暴富的一天。”
虽然交百分之五十的税给朝廷,但也依旧暴利,也由于这百分之五十,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温缜直接充入重庆的财政,还可以为他的政绩添砖加瓦,一举两得。
温缜眼中尽是兴奋,继续道:“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借机扩大影响力。纺织机厂一旦成立,不仅能带动周边百姓就业,还能吸引更多商人投资重庆。到时候,整个西南的纺织业都会以我们为中心。”
狄越擦着头发上的水珠,若有所思:“但这样一来,恐怕会引起其他商行的觊觎。要不要先跟朝廷通个气?”
“不必。”温缜摆摆手,“我们按章纳税,光明正大。倒是可以借此机会,把纺织机的标准定下来。以后凡是用我们机器的织坊,都得按我们的规格来,这样就能掌握行业话语权。”
窗外雨声渐歇,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洒进来。温缜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等秋收结束,正好赶上冬季纺织旺季。你让账房把今年的利润再核算一遍,我打算拿出一部分在重庆办个技术学堂,专门培养纺织工匠。”
狄越眼前一亮,他就是个外行,也听得出好来:“这个主意好!既能培养人才,又能让百姓念着好。”
“对了,”温缜转身,“与崔四说,丝绎的招牌要做得再精致些。明年开春,我打算在成都办个展销会,让蜀锦也见识见识我们的新式织品。”
两人相视一笑,雨后的清新空气中,仿佛已经能闻到丰收的气息。温缜擦着湿发:“这才只是个开始。”
玻璃这种东西不能运送,但实在成本廉价,那些杯子什么的,价格也不高,西洋品过来已经不像以前那般受人追捧了,主要是如今的瓷器更加美观。
士绅们除了喝葡萄酒用玻璃杯,其他的还是喜欢瓷杯,做成首饰就更别说了,过于笨重,易碎,还不够精致,姑娘也并不喜欢,不如玉石。
所以温缜准备直接打破底价,让玻璃做窗户,让百姓也消费得起,而且他是头一个如此,想想如果一个奢侈品,突然卖白菜价,普通人也肯定想去抢一抢。
仿佛占了大便宜一般,温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件事等温立来了,让他负责,与以前一样,与楚家合作,怎么说楚诩也是男主,还是有气运在身上的。
利益捆绑一下,互相带飞。
温立七月府回重庆的,温缜眉头紧皱,“怎么回事?茜茜呢?不是说一切都办得很好吗?”
温立也尴尬,“茜茜被她娘亲带走了,去了无锡,我要了地址,人没抢过来。”
主要他觉得人家骂得也对,让一个小孩子去那地,他理亏,所以也没争,就问候地址就回来了,他弟办的事情让他弟去,他不想去讨骂。
呃,温缜没想到这一层,成吧,小孩跟娘住,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让她过两月好日子,两月后再去接人,当放暑假了。没人盯着,她肯定不会背书练武,人是没有自制力的,尤其是没有压力的人。
温立回来后,就看见温缜建的大玻璃厂,他听媳妇说了,他得去问清楚,温缜与楚千嶂正说着,温立风尘仆仆地推门进来,肩上还带着未干的雨气。温缜眼睛一亮:“大哥来得正好!”
他三言两语把计划说了,末了补了句:“这次我们不赚快钱,要的是长久买卖,每家每户装窗户,可比卖几个杯子量大多了。”
温缜铺开一张图纸,指尖点了点上面标注的尺寸:“玻璃窗不必做得太大,先按寻常百姓家窗格的大小来,价格就定在——”他略一沉吟,“比同等大小的窗纸贵三倍,但能用十年不坏。”
本来窗纸便宜,就是三倍也没有多少,楚千嶂皱眉算了算:“那利润可就薄了,怕是那些囤玻璃的商贾要跳脚。”
“让他们跳脚,他们捂着玻璃当宝贝。不过是一些杯子什么的,我们抢先低价倾销,既能赚个名声,也能快速打开市场,那些人肯定会来我们这里进货,因为价格低,他们在重庆进货,去北方卖,中间的差价能让他们疯狂。”
温立搓了搓手,笑道:“妙啊!他们要是知道咱们这价格,怕是要乐得连夜要过来,这与白送有什么区别?”
“还有一桩,”温缜从柜子里取出个木匣,打开竟是镶嵌玻璃的灯笼,“窗纸怕风怕火,可玻璃不怕。你让工匠连夜赶制一批,先送给衙门、书院试用。等大户人家跟风用起来,寻常百姓自然眼热。”
温缜的玻璃厂一转起来,这个价格可惊碎了太多人的下巴,府衙是第一时间用玻璃的,随即徐千户的卫所也订了安装。温缜还讨巧去成都给杨昭的府衙也安上,这一下广告打得很硬核,杨昭还惊了一下,觉得他过于奢侈,用琉璃做窗。
温缜说不贵,主要是方便,给大人也装上,玻璃安全系数高,不像窗纸,容易被撕开放烟什么的。
巡抚都用上了,其他的府衙一看,就跑来问价了,虽然都在喊穷,但哪个府衙是真穷的啊?他们让人远远的过来进货,不过玻璃运输困难,但是加钱可以,毕竟麻烦不是,还有损耗。
运输是玻璃本身的十倍,但很多人也要,尤其是商人。
不止川地,湖广江南贵州的订单也多不胜数,他们做批发,赚得盆满钵满,可以说应了那话,钱从四面八方来!
温立站在玻璃厂的高台上,望着外面排成长龙的商队,嘴角微微上扬。温青手里攥着厚厚一叠订单,快步走来,眼中满是兴奋:“爹,湖广的商帮刚刚又加订了五千片,说是要赶在入冬前给武昌汉口的几家大户装上!”
温立正看着厂长指挥工人打包,闻言回头笑道:“这下可好,忙不过来,连江南的绸缎商都派人来打听,问我们能不能运到苏州去。他们愿意出三倍的运费!”
楚千嶂敲了敲栏杆:“不急,先紧着川内和邻近省份的订单。告诉江南来的商人,若是诚心要,可以预付定金,我们专门组织船队走水路运过去,觉得运费贵,自己来拿也行。”
他真服了温缜了,这真是个财神爷,重庆明明闹了灾,这个秋天,不光不受影响,还带着百姓发家致富,他手下的人,出门吃个饭都要撒小费,钱多闹得慌。
他们来向温缜报进度的时候,徐千户匆匆跑来府衙,他与镇守太监也入股了玻璃厂,如今对温缜非常信服,手里捧着一封烫金帖子:“大人,成都杨巡抚派人送来的!说是京里来了几位工部的人,见了咱们的玻璃窗,非要见您不可!”
温缜眉头一挑,接过帖子扫了一眼,笑了:“好事啊!工部的人若是看上了,说不定能在京城也建个分厂。”他转身对温立道,“大哥,这几日你盯着点生产,千万别出纰漏。楚兄,劳烦你去接待那些外地商贾,价格咬死了,一文不让。”
楚千嶂迟疑道:“可若工部要插手”
“放心,”温缜眯起眼睛,“他们就是眼热,若是想分一杯羹,就得按我们的规矩来。这玻璃的秘方,可是攥在我们手里的,怕什么?”
就算以后配方出去了,他们也研究出更好的了,品牌是一个好东西,他们的东西好价格低,其他的根本就不是对手。因为他们拿不出来那么低的价格与质量。
他们放下心,与温缜回玻璃厂巡看,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原来是一队陕西来的马帮,领头的汉子正扯着嗓子喊:“我们掌柜说了,有多少要多少!现银结账!”周围的商人顿时骚动起来,生怕被抢了份额。
温缜看着这热闹景象,低声对温立道:“去,放出消息,就说下个月要涨价。”
温立会意,这是要再添一把火。果然,消息一出,订单又暴增了三成。工坊里日夜赶工,炉火彻夜不熄,映得半个重庆城都泛着红光。
而此时的温缜,应杨昭的邀,与狄越坐在前往成都的马车上,手里把玩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球。阳光透过它,在车厢内投下一道璀璨的光斑。他把玩着,与狄越道:“这透明的东西,可比黄金还耀眼啊。”
第122章 广东巡抚(三) 这世界为什么要有这么……
狄越接过玻璃球, 对着阳光细看,他想了想那惊人的利润,他们已经卖得很便宜了,税都按月交进去, 纵使如此, 利润依旧高得吓人, 笑道:“此言不虚。不过”他压低声音,“工部那帮人此番前来, 恐怕不止是看中玻璃这么简单。”
马车碾过官道上的碎石,微微颠簸。温缜将玻璃球收回袖中,神色从容:“阿越听到什么风声了?”
“杨巡抚在信里暗示,”狄越凑近了些,“京里近来有人议论, 说你一个知府, 不务正业, 专营商贾之事, 有违官体。”
温缜闻言笑出声, “我今年给朝廷上缴的税银, 抵得上半个四川的盐课。重庆一个巴山楚水凄凉地,年年让朝廷倒贴钱,我来后,这不就脱贫了?他们若有本事, 大可以也去不务正业试试。”
正说着, 马车忽然一顿。外面传来侍卫的喝问声:“何人拦路?”
只见一个穿着六品官服的工部主事带着两个差役站在路中央, 拱手道:“下官工部虞衡清吏司主事赵德成,特来迎候温大人。”
温缜与狄越交换了个眼神,掀帘下车时已换上热情笑容:“赵主事远迎, 本官愧不敢当。”
赵德成盯着温缜腰间晃动的佩饰,眼中难掩贪婪:“温大人的玻璃厂名动京师,连王阁老都夸赞不已。此番下官奉部堂之命,特来讨教”
“好说好说。”温缜笑着打断,“正好下官带了些新制的玻璃器皿要献给杨巡抚,赵主事不妨一同鉴赏。”说着拍了拍手,随从立刻捧上一个锦盒,掀开竟是十二只流光溢彩的玻璃杯,杯底还刻着重庆官造的徽记。
赵德成看得眼睛发直,却听温缜状若无意道:“这些是准备送入宫中的贡品,工艺比市面上的精良三倍。可惜产量有限,每月只能出三十套”
他的东西是给人看的,可不是给人空手套白狼的,温缜给他画个饼就让他让路,工部的人打什么主意什么算盘,他隔着三里地就知道了。
当夜,杨昭在巡抚衙门设宴。酒过三巡,赵德成终于按捺不住:“温大人,明人不说暗话。工部想在京城设厂,不知这玻璃配方”
温缜放下酒杯,玻璃杯底与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叮声:“配方乃楚家祖传之术,由本官改良,怎能巧取豪夺?不过”他话锋一转,“若工部愿以川盐茶引相换,本官倒可以专供京厂原料。”
他本来就想去京城开厂,有朝廷帮忙反而好办,而且这配方过于简单,本来就护不住太久的,但能守多久守多久,以后那些人参悟透了,他们能卖原料也是好的,本来重庆这些资源就足。
狄越在桌下踢了温缜一脚,这分明是要用玻璃换盐铁专卖权!
月光透过新装的玻璃窗照进来,赵德成的脸色阴晴不定。温缜把玩着酒杯,玻璃折射的烛光正落在那份工部公文上,照亮了奉旨督办四个烫金大字。
最后温缜得偿所愿,这时候朝堂上都是正常人,不像到了嘉靖朝,那可真是黑暗得有苦说不出。
工部主事也向京城递信,给了他这个方便,温缜建设更加如火如荼了,钱有了,基建就得跟上,水利民生都可以改善。
温缜还让人宣传茜茜的名声,没道理做了好事还藏着掖着,他就是要为女儿造势作名,有名声的好处可太多了。才女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受人敬重的。
而且他以后也想让茜茜走仕途,这很难走,但这个世界每一条路都难走,尤其是女儿家,仕途好歹有权力,而且有他走在前面,只要他官做得够大,他女儿有谁能刁难呢?有谁敢刁难呢?
秦良玉能成为将军,也是因为她家是土司,能给予支持托举。温缜不觉得自己托举不了一个文武双全的女儿。
八岁就如此大义聪慧,天下人谁不津津乐道,况且温缜的名声一直是风暴中心,他女儿出风头自然更受瞩目。
世人都喜欢听天才的故事。
茜茜在无锡吃着豆花,刚开始还好,等过了中秋,过了重阳,快入冬的时候,人都傻了,她爹该不会把她忘了吧??
温缜忙得晕头转向,就忘了去接茜茜了,由于今年的重庆府太忙,等到十月才想起来,但依旧很忙,干脆给南乔写一封信,今年茜茜跟着她过年了。
南乔冬天带着茜茜去太湖喂鸟,冬天南归的鸟儿是太湖一景,它们在太湖停留,便向更暖和的昆明去。
温缜一直觉得今年重庆的玻璃利润最大的,年底一对账,纺织机械居然也不差,还是丝绎的奢侈品,也不输什么。
年关内阁拿着重庆遥遥领先的税额,人都傻了,重庆只是一府城,当然是只与其他府城比,但居然无一比得过,浙江今年有灾疫,就不说了,苏州与南京这一次都没能比过,这也太扯了。
谁不知道重庆穷困,这么穷困的府城,硬是让他论上第一,哦,今年出风头的还有他那聪明的女儿,这人怎么就这么顺利加好命呢,他们明明听到重庆都旱灾的啊!
实力是摆在纸上的,这人实在是治国能臣,景泰朝有个很重要的事,就是臣子断层,因为很多死在土木堡了,朝堂上的明显都是可以退休,或得退休,不然就要死任上的那种,过于老龄化了。
这时候需要新鲜血液,所以地方官升入中央很是寻常,但温缜才下放不久啊,才刚两年吧?这都没到三年一调的时候。
但不升吧,他政绩着实醒目,今年不动声色解决了苗人闹事,土司搞事,民生,水利,经济税收,农事,民族关系都很不错,可以说把其他知府衬得像个废的。
但上面有点害怕,主要是怕这人要是像卷其他知府一样卷他们,于谦倒是不怕,他们比不过,老脸往哪搁?
这哪成啊!
王文在一片沉默里说话了,“今年就这样,保持原样谁也别调,又没到考核的时候,明年夏天再说吧。”
于谦觉得他们有点自欺欺人了,“这个时候可以定下来,明年夏天没什么问题就可以通知人,卡在这算什么?”
内阁内的气氛一时凝滞,烛火摇曳间,几位阁老的脸色阴晴不定。
王文捋了捋胡须,缓缓道:“温缜此人,确实才干卓绝,但毕竟资历尚浅,贸然调入京师,恐怕难以服众。”
陈循轻哼一声,接口道:“再者,他若入了六部,以他那般雷厉风行的手段,怕是不出半年,就得搅风搅雨。”
于谦眉头微皱,“朝廷用人,岂能因忌惮才干而刻意压制?若人人如此,景泰朝何时才能有新气象?”
高谷叹了口气,摇头道:“不是压制,而是……循序渐进。广东巡抚李贤年迈多病,屡次上疏乞骸骨,不如调他入京,挂个虚职荣养,让温缜补广东巡抚之缺。”
王文眼睛一亮:“妙!广东虽富庶,但远离中枢,又有海寇、夷商等诸多棘手之事,正好磨一磨他的锐气。若他真能治理得当,再过两年调入京师,谁也说不出什么。”
陈循抚掌笑道:“正是此理!既不埋没人才,又不至于让他太快搅动朝局,两全其美。”
于谦冷眼旁观,心中暗叹这群老臣的算计。但他也明白,温缜若此时入京,确实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广东虽远,却也是个施展拳脚的地方。
沉默片刻,他终是点头:“既如此,便拟旨吧。”
——
年底,圣旨随着赏赐一道抵达重庆。
温缜跪接旨意,听到“擢升广东巡抚”时,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
待宣旨官离去,温立忍不住道:“这……广东那地方,豪族盘踞、海寇横行,可比重庆难缠多了!”
温缜摩挲着圣旨上的云纹,他转身望向南方,目光灼灼:“广东临海,商贸通达,又有澳门夷商。明年玻璃、纺织的买卖,正好可以做得更大。”
“至于海寇?剿了便是。况且这不是还有一年,明年夏天才过去,我们这边有足够的时间来安排。”
但温缜这官升得太快,已经让同僚嫉妒到变形,但人家的政绩摆在这,他们更怕被继续卷,温缜特别神奇的是,他能让每个人都拧巴扭曲看他升职,只求他远离原岗位,原地盘。
重庆府的百姓觉得天塌了,他们好不容易有个了真正的父母官,这才过去多久啊?好日子就要没了?
他们年底带着特产堆着府衙,温缜看到这些,这哪吃得完,只得出来与百姓解释。
温缜站在府衙前的石阶上,望着衙门外乌泱泱的人群,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百姓们手里提着腊肉、米酒、新织的布,甚至还有活鸡活鸭,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他,有几个年长的老者已经红了眼眶。
“大人,您可不能走啊!”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丈颤巍巍地走上前,“咱们重庆好不容易有了好日子,您这一走,谁知道新来的官老爷会怎么样”
“是啊大人!”一个农妇抱着装满鸡蛋的篮子挤到前面,“我家男人在玻璃厂做工,日子刚有起色,您要是走了,厂子会不会”
温缜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的心意,温某心领了。但朝廷调令不可违抗,况且——”他顿了顿,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玻璃厂、纺织厂都会照常运转,我已经安排妥当。新来的知府是杨巡抚亲自举荐的能吏,绝不会亏待大家。”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跑上前,拽着温缜的衣角:“温大人,我娘说您是文曲星下凡,能不能能不能别走?”
温缜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从袖中掏出一颗晶莹的玻璃球放在她手心:“这个送你。记住,以后不管谁来当知府,只要你们勤劳肯干,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他转向百姓,“大家的心意温某领了,但东西务必带回去,过年了,该留给自家用。”
“大人,这是我们的心意,就给衙门里添个菜,今年我们都好。”
成吧,温缜还是收下了,吃不完大不了给卫所送过去,都是要吃饭的。
人群渐渐散去时,狄越看着他,想起得到的消息,“你这次调任背后是内阁的意思,他们怕你进京搅了他们的清静。”
温缜望着远处雾霭中的群山,他当然知道内阁那群老头什么德性,他们才不想干活,人老了只想稳住。“正好,广东的棋盘更大。告诉楚千嶂,让他先把商路铺到广州去。至于重庆的根基——”
他转身大步走向府衙,“这半年,我要让这里变成铁打的营盘,任谁来都动不了!没道理我为别人做嫁衣。”
衙门口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温缜其实还挺想去的,对别人来说那里也就广州能待,其他地方还不如西南,但对他来说,这不是回家了吗?
香港此时还不叫香港,叫新安,什么鬼名字,他去就得改个名。
第123章 广州巡抚(四) 那个人怎么会是安安……
温缜与狄越过年在温府都不想出门, 那些人来送年礼拜年都不想理,温缜难得与他过二人世界,茜茜现在年龄一长,越来越混世魔王, 尤其是过年搞事这一块。
安安今年没见到茜茜, 很是失落, 她找上温缜,“二叔, 茜茜今年一个人过年,她会很失落的。”
温缜揉了揉安安的脑袋,安安过了年十三了,她的眉眼渐渐长开,仿佛如白天鹅般的蜕变, 一年比一年好看, 用其他人的话就是, 越来越有倾国之姿。
她站在温缜面前, 身姿纤细挺拔, 脖颈修长, 像是一株初绽的白玉兰。温缜恍惚间想起她小时候怯生生的模样,如今却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举手投足间皆是落落大方。
“茜茜在她娘亲身边,没人管得了她, 不知道要怎么疯呢。倒是安安, 是不是没看见茜茜, 很是失落?”
安安点了点头,“嗯,我一个人读书有些无聊, 要是茜茜来一起背就好了。”
温缜没忍住笑出声,那丫头估计现在最开心的事,就是不必背书了。
还真是,远在无锡的茜茜这年过得老舒服了,她娘亲觉得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宝宝,每天就是逛吃逛吃,还亲自下厨给她做。每次在她娘身边,她都得长胖,不过好在她在长身体,本来是给她请西席的,一听她的学习进度,都觉得她在被虐待,哪有小孩八岁不学论语学春秋的?
但时间久了也无聊,主要是她怕她久不学忘了,她爹抽查的时候,进度没有还罢了,要是还退步了,那多说不过去。
温缜在重庆的上半年收尾交接很忙,春耕忙完后,初夏的时候,温缜就收拾收拾带着大哥一家准备先去接茜茜,再去广州巡抚衙门上任。
一忙就是三年,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时候,下一次说不准得是什么时候了。
茜茜已经服了,她觉得她爹就是故意的,不想养她了,不然怎么一拖再拖,这事搞得南乔也慌,直到接到他马上出发的信才放心下来。
温缜到达无锡的的时候,茜茜把房门一关,不肯见他,她生气了!她超生气,已经哄不好了!
温缜站在茜茜房门外,抬手敲了敲,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茜茜,开门。”
里头传来一声闷闷的:“不开!”
温缜叹了口气,站在一旁的南乔摇了摇头,低声道:“这丫头气性大着呢,你这么久不来接她,她心里委屈。”
温缜又敲了敲门,声音放软了些:“茜茜,爹错了,不该拖这么久,你先开门,好不好?”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紧接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茜茜从门缝里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气鼓鼓地瞪着他:“错哪儿了?”
温缜一愣,随即失笑:“错在不该让你等这么久,不该说话不算话。”
茜茜哼了一声,把门又拉开了一点,露出整张小脸。一年多不见,她长高了不少,圆润的脸蛋很是灵动,只是此刻眉头紧皱,嘴角下撇。
温缜伸手想揉她的脑袋,茜茜一偏头躲开,嘟囔道:“别碰我,还没原谅你呢!”
温缜哄女儿都哄出经验了,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木匣,递到她面前:“路上给你买的,看看喜不喜欢?”
茜茜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接过木匣,打开一看,里头躺着一对精致蝴蝶发钗,蝴蝶翅膀薄如蝉翼,轻轻一晃便颤巍巍地抖动,栩栩如生。
她眼睛一亮,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又强行压下去,故作冷淡道:“……还行吧。”
温缜眼底笑意更深,“那现在能原谅爹了吗?”
茜茜把木匣往怀里一揣,扬起下巴:“看你表现!”
一旁的温立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走过来拍了拍弟弟的肩:“行了,你这丫头比安安还难哄。”
南乔也笑着摇头,上前拉住茜茜的手:“走吧,先去吃饭,你爹这一路赶过来,还没好好休息呢。”
茜茜这才不情不愿地被拉走,临走前还回头瞪了温缜一眼,“下次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一起吃完饭,温缜带着茜茜去落榻的客栈,安安看她被接回来,忙跑过去,可茜茜看到安安的样子却怔愣住了。如今安安长开,一年一个样,与以前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了,却变成她上辈子嫉恨的模样。
茜茜不明白,为什么安安突然变成了,上辈子楚诩的青梅,江湖第一美人,寒江阁主的养女。
偏偏她还没法问,安安看她神色不对,抱住了她,“茜茜,你怎么了?”
茜茜摇了摇头,将困惑藏在心底,“没什么,安安,我想你了。”
“我也是,你不知道我一个人在家里好无聊,一个人也不想出门。”
她们一言一语的邀着上了楼,进了上房,温缜摇着折扇,初夏也有点热,他都不敢想这个时候到广州,他如何面对这个时代的广州毒虫与蟑螂。
他将想的说出来,狄越一个北方人,不能理解,“虫子与蟑螂,这有什么可怕的?”
温缜觉得他太年轻了,“一看你就没去过广东,不知道他们的特产。”
“说的好像你去过似的。”
温缜看了看,温立不在,“我当然去过,我从小就在那长大的。”
“?”
“上辈子的事了,不说也罢。”
狄越看了看他的神色,拉着他手,“这辈子有我呢。”
温缜想了想,点点头,“我其实更喜欢现在的日子,有你有茜茜,还有大哥一家,很好。”
他这辈子,事业,爱情,亲情,运势都很不错,他们是互相拯救的。
房里的茜茜撑着下巴看着安安,她其实只是太震惊了,上辈的爱恨情仇仿佛都成了泡影,她的假想敌变成了安安时,她只觉得特别可笑,她上辈子阴差阳错错过了什么,又为什么将她们变成那样。
人心的感情很奇怪,如果情敌是陌生人时,敌意是拉满的。当情敌变成亲姐姐,就会开始觉得姐姐瞎了眼,你都江湖第一美人了,那个渣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拯救这个美人,心疼那个美人,红颜知己就没断过,你还嫁他?!!
安安与茜茜正分享抢到的新品首饰,结果茜茜心不在焉,她摇了摇她,“茜茜,你怎么了?你今天怪怪的。”
茜茜抬头看她,“安安,你喜不喜欢楚诩?”
安安怔了怔,扒拉半天从记忆里扒出这个人是谁,“啊,楚叔叔的儿子啊,我没有太多印象,为什么要喜欢他啊?我记得上回见他的时候,他还比我矮,好像应该比我小吧?”
茜茜其实也想不起他来了,因为爱她的人很多,这世界她可以买到任何想要的东西,无论有多珍贵。她爹还非望子成龙,想让她闯荡出一番事业,她嘴上说不想,但行动是很诚实的。
那人那点浅薄的爱上辈子她像抓救命稻草,如今想来觉得格外可笑。
于是茜茜又不纠结了,她变得坦然,她不想留心结,于是把话摊开来说,“安安,我看了一个话本,江湖上的绝色美人,与一个少侠是青梅竹马,她很温柔善良,是名门大派的阁主养女,那个竹马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有其他红颜知己,为什么那个美人还不离开他?”
安安有点懵,“茜茜,不要看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本,一看就是男人写的。”
茜茜抿了抿唇,“可我已经看了,你说说嘛,那美人为什么非他不可?”
安安想了想,“那个美人定然没有表面上的那般好的身世,她是个养女,却与一个少侠青梅竹马,只能证明养她的人,就是为了想与少侠结关系。她的温柔美丽都是绕着那个男人的,她都没有灵魂,没有自己,她怎么会在乎那个男人有什么红颜知己呢?她是个附属品。”
安安觉得茜茜还小,才十岁呢,怎么看这种情情爱爱的,“茜茜,我们可以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不开心了还可以去欺负大哥与二哥,他们敢怒不敢言。还不解气可以去买漂亮衣裳,精巧首饰,你看我的这个翡翠玉镯,我一眼就看中了,却要二百两银子,家里富裕了,我爹就给我买了,我娘最多就说说,撒撒娇就好了,我们就是轻巧的得到了。遇到危险也可以躲大人后面,二叔能耐着呢,他又不会不管我,因为血缘关系是牢固的,不怕斩断的。”
“如果那个绝色美人过着我们的生活,怎么可能温柔善良,那般大度呢?她所吸引的爱,都是冲着她的皮囊来的,她的定位就是以色侍人,对于她来说,抓住那一个人,也比游走在一群人里好。她对于那人来说,是温柔没有自我的,需要被保护的女人,那人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稳定的买主,她只是选择了卖给一个人。”
“茜茜,那不是爱,爱是无条件的,是不允许出现任何旁人的,是情绪不稳定会发疯,会争吵的,绝对不是温柔小意的。”
茜茜听着她说的话,眼泪却掉了下来,把安安吓了一跳,在她印象里,茜茜一直是肆意张扬的,还爱欺负她的妹妹,怎么听个故事不同的意见就要哭了呢?
茜茜只是在为上一辈子的她们流泪,她有些克制不住,看着想哄她的安安,她抱着她,上辈子安安因为扶风县的灾,逃难路上肯定出了什么事,被人拐走,中间定有很多波折,她出落得这般好,定是想尽办法自救,最后才心甘情愿当了英雄身后的美人,沉默着当了一个背景板。
世道逼着她们,在一个无望的世界里,偏偏给出了那根救命稻草,又逼得她们不得不为那根稻草撕杀。
第124章 广东巡抚(五) 可奈何,她们血脉相连……
还有一点安安没说, 她越长越美,并不是什么好事,那些危险的,肖想的目光开始如蛇一样在她脸上身上流转, 当她看过去, 那些目光又隐藏起来, 她如梗在喉,若与他们闹开还正中这些脏东西下怀。
所以她越来越不喜欢出门了, 有些厌恶是天生的,有的喜欢也是。自从她与茜茜被人贩子拐,她就对陌生人应激,女孩子们又都在闺阁,所以母亲与大哥二哥对她多有照顾。她不是练武那块料, 对于茜茜来说轻而易举的锻炼, 她都难坚持。
安安喜欢诗书乐器, 她小小年纪, 弹得一手好琴, 因着她的敏感, 天赋更高。
安安虽才十三岁,她看到二叔与狄越那般关系,也隐隐知道自己的取向,她的眼里看不见男人, 却极易观察到女人。
可她却不敢说, 她娘一直念叨让她找一个如意郎君, 最好能文能武,长得还好,要是有家世就更好了。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这些条件混在一起,她的脑子里便合成一个茜茜,她们还血脉相连。
可奈何,她们血脉相连。
安安抱着茜茜,茜茜哭完情绪也稳定下来了,有些抽噎,过了一会也好了,她洗了把脸。“安安,你不许说出去,不然我就不与你玩了。”
安安忙摇摇头,“我才不会说出去,这是我与茜茜的秘密。”
景泰四年夏,岭南的晨雾尚未散尽,广州城外十里长亭已站满了身着官服的文武官员。新任广东巡抚温缜的仪仗自北而来,旌旗招展间,一队精悍亲兵护卫着青呢大轿缓缓行近。
“来了来了!”广州知府赵汝明急忙整理冠带,低声提醒身后众官。布政使眯眼望着渐近的轿帘,手不仅捏紧了几分,他年龄都可以当温缜爹了,这人却比他官大一级。
“下官恭迎抚台大人!”
随着一声长喝,数十名官员齐刷刷揖礼。轿帘掀起,温缜一袭正三品绯红官袍,他目光扫过众人,在几个鬓发斑白的老臣身上略作停留。
“诸位不必多礼,”温缜虚扶一把,声音清朗,“本官初到岭南,日后还需仰仗各位同僚。”
按察使张岱偷眼打量这位传奇巡抚,不过二十有八,面容比想象中更显文秀,一双桃花眼却透着锐利。想起重庆府那些令人咋舌的政绩,张岱后背渗出细汗。
接风宴设在巡抚衙门。
温缜是知府时,下面的人阳奉阴违,当他这么快成为巡抚时,拍马屁的,想抱大腿,简直多不胜数。
他们觉得温缜这么年轻就官运亨通,以后还不知道有多显贵,这时候不抱大腿,以后哪挤得进去,赵汝明就舔得特别明显,让一众官员都为之侧目,这人也太不要脸了,比不过比不过。
酒过三巡,赵汝明已是满脸堆笑,亲自为温缜斟上一杯岭南特产的荔枝酒:“抚台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下官特意命人准备了珠江鲥鱼,这鱼离水即死,最是鲜美”
他话音未落,布政使看不过去他一路狗腿的样子,轻咳一声:“赵知府倒是殷勤,不过抚台大人在重庆时,连玻璃这样的稀罕物都能量产,想必看不上这等小玩意儿。”
温缜举杯与人相敬,玻璃酒杯发出清脆的嗡鸣。他抬眼看向布政使,唇角微扬:“周大人说笑了。岭南物产丰饶,本官早有耳闻。就说这鲥鱼,本官也甚是喜爱,赵大人是个贴心人。”
赵汝明脸上更是笑开了花,他早就把温缜一路的资料翻出花,知道长官的大小事,上官是个干实事的,所以他献媚也没有挑什么贵重物,不耗民生。
这场接风宴在各有心思下结束,狄越也很是开心,温缜回房洗漱,看他今天有些不一样,“你咋了?”
狄越拿出了他的官印,往上抛了抛,“我去卫所述职时,被通知升千户了,现在请我叫狄千户。”
温缜很是傲娇,放下毛巾,“千户罢了,我可是抚台大人,敬着点,不然本大人贬你的职。”
狄越想了想,温缜确实比他官大几级,他看着人傲娇的模样,开始磨牙,给人推上床,“那我可得好生伺候抚台大人。”
这话说的,温缜觉得狄越真是越来越没羞没臊了,说不过就开始动手动脚,他挣扎了会才拿回主动权。
安安还是与茜茜住在一起,小满与几个丫鬟将她们照顾得很好,茜茜到了广州,她住的衙门后院,比重庆的知府衙门好生不少,这边地大,海边植被也漂亮。
但她见了这边的特产,从树下爬出来,超大的蟑螂,可以说,比她手掌大多了,还能飞,主要是长得吓人。她一个江南人哪见过这场面,吓得大叫,官兵们又帮她们灭一遍虫。
她刷新了对岭南的认知,但这种不喜在他们端上荔枝又缓和了,夜晚海风吹过,又将湿热去了。
广州因为气候,毒虫蟑螂多且大,但好吃的水果更多,美食都很鲜美。
茜茜坐在桌边,小手捧着一颗刚摘下的鲜红荔枝,缓和看见虫子的惊魂未定。
“姑娘别怕!”小满举着艾草熏香在屋里转悠,“我问过了,这边家家户户都用这个驱虫。”说着又往香炉里添了一味药,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草木香。
院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亲兵抬着几个樟木箱进来,领头的躬身道:“这边赵知府听闻小姐不适应,特运来的玻璃窗,给小姐房里都装上。还特意加了纱网,保管蚊虫飞不进来。”
茜茜眼睛一亮,待工匠们叮叮当当装好,夕阳透过崭新的玻璃窗洒进来,将闺房照得透亮。
“姑娘尝尝这个!”厨娘端来一碟晶莹剔透的虾饺,“用的是今早才捞的鲜虾,皮薄得能看见馅儿呢。”
茜茜夹起一个,虾仁的鲜甜瞬间在舌尖绽放。见安安神秘兮兮地从袖中掏出个小竹笼:“茜茜你看!我让亲兵捉的萤火虫!”
笼中点点绿光闪烁,与玻璃窗映照的晚霞交相辉映。茜茜忽然觉得,那些吓人的大虫子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安安,明日我们去逛十三行吧?”她眯着眼笑,“听说夷商的宝石比江南与重庆都稀奇呢!”
窗外,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爬过玻璃表面。小满刚要尖叫,却见它一口叼住只蚊子,尾巴一甩就消失在暮色中。海风送来远处渔歌,混着荔枝的甜香,将这个岭南夏夜酿得愈发醉人。
第二天温缜准备再休息一天,就带狄越去澳门,此时各地都海禁,唯澳门这个小港口让人交易,所以热闹非凡。
天刚蒙蒙亮,温缜的官船便悄然驶向澳门。狄越站在船头,望着远处逐渐清晰的异国帆影,不禁低声道:“这澳门,倒比广州城还热闹三分。”
温缜负手而立,海风掀起他素青锦袍的衣角。港口处,十几艘悬挂着红底狮旗的佛郎机商船正在卸货,皮肤黝黑的昆仑奴扛着檀木箱来来往往,几个头戴圆顶礼帽的夷商正用蹩脚的官话与明国牙人讨价还价。
“大人小心台阶。”引路的通事弓着腰,“小人去清退——”
温缜打断他,“无妨,我就来这边走走,让人不必将我行踪告知。”
“是!”
然后温缜带着狄越去了赌场,六百年前的澳门,赌场里烟雾缭绕,骰子的碰撞声与金银的叮当响混作一团。温缜掀开珠帘,只见几张檀木赌桌旁围满了红毛夷商与大明的海商,几个浓妆艳抹的番邦女子正捧着银壶斟酒。
“买定离手!”荷官高声吆喝,一把掀开骰盅,“四五六,大!”
狄越皱眉,不是,这是给他带哪来了,温缜怎么对赌场感兴趣了?他幽幽地看着他,温缜对上他的目光,“咋了?”
“你不要学坏。”
他话刚说完,温缜已径直走向最里间的赌桌。都到澳门了,他不得来看看六百年前是什么样,怪不得现代那德性,真是祖传的赌桌。桌上摆着个精巧的铜制轮盘,红黑相间的格子里刻着异国数字。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佛郎机人正将一袋银币押在36上。
“这位老爷可要试试?”赌场管事谄笑着凑过来,“新到的欧罗巴玩意儿,比骰子有意思多了。”
温缜从袖中摸出一根厚重金条,放在0上:“就赌这个。”
满桌哗然,佛郎机人眼睛都直了,这一看就是个二世祖冤大头,他们叽里咕噜说了一串夷语。
轮盘飞转,象牙小球哒哒跳动。当小球最终停在0格时,整个赌场鸦雀无声。
“承让。”温缜笑着收起赢来的钱袋,却看着那佛郎机人,“听闻阁下有艘船刚从满剌加回来,还上了码头?本官对船上的货很感兴趣。”
那人瞳孔骤缩,那是一船鸦片,用来换东方的金银与丝绸瓷器。
那夷商脸色大变,刚要起身,却被不知何时围过来的亲兵按住了肩膀,温缜慢条斯理地展开折扇。
温缜轻摇折扇,笑吟吟道:“阁下这船货,怕是进不了珠江口了。”
那佛郎机商人脸色煞白,冷汗顺着络腮胡往下淌。他忽然用生硬的官话说道:“大人明鉴小人愿意孝敬”
“帕德雷船长,”温缜念出对方名字,“你的船现在停泊在三号码头,船上百箱鸦片,依着大明新补的法律,够你们全队人掉十次脑袋了。”
赌场里的嘈杂声戛然而止,帕德雷额角渗出冷汗:“阁下想要什么?”
角落里一个阿拉伯商人突然打翻油灯,火苗瞬间窜上棕榈棚顶。这边水多,有人忙去接水扑灭,趁着混乱,帕德雷猛地掀翻赌桌挡住锦衣卫,从靴筒抽出匕首直扑温缜——
“砰!”
温缜的火铳冒着青烟,帕德雷跪倒在地,膝盖汩汩流血。
大明火统朱元璋就开始用了,但是非常不稳定,到了景泰朝好了一些,但用起来也很危险,容易走火。而且不允许私造,温缜当了巡抚,昨天从衙门里翻出这装造精致的好东西。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但快不过这玩意,所以朝廷不在乎江湖风浪。
这东西一直存在,温缜对土木堡才又缓缓打了一个问号,究竟是怎样的无能,才能在这种国力,装备,武器,人数都远超对面一大截的情况下,还能全军覆没。
温缜俯身拾起对方掉落的银十字架,端详一会:“忘了说,你们贿赂香山县丞的账本,昨天已经就到了本官案头。”
扫清屋子再请客,如今还是海禁,他的态度得摆出来,做生意可以,其他的商人他也没管,但是在他眼皮底下搞事,那他可没那么好说话。
第125章 港澳(一) 那荒岛日后真能发达?……
新官上任三把火, 温缜第一把火在澳门烧起来,赵汝明是一万个配合,只要不找他的茬,温缜想干啥他都支持啊, 抱大腿他是专业的!
温缜喜欢他的识趣, 广东这一片很是穷困, 只有广州与澳门是富的,澳门如今不受重视, 几乎被外国人占据,付着租金,再过一百年,他们会直接当租界,霸占澳门, 还设总督府。
大明肯租是他们给的太多了, 但在香港设的军防就更重。广东的深山少数民族也很多, 他们对汉人很防备, 去广州打工也是成群结队的, 免得被欺负, 他们成为了广州发展的廉价劳动力,可是对山里人来说,这些又是他们很难见到的钱,他们向广州奔去, 赚钱买东西又回山里修房子。
他此番来澳门, 只是顺道过来杀一儆百罢了, 如今广东归他管辖,鸦片还敢一船一船的运进来,简直不知所谓。他把那夷商交给赵汝明, 按律法判决。
温缜站在澳门码头的炮台上,望着远处葡萄牙商船上来回搬运货物的黑奴,手指敲击着新铸的红夷大炮炮管。赵汝明赶了过来,站在一旁,手里捧着账册:“抚台大人,这是近五年濠镜澳的地租账目,按例该收的银子一分不少,只是”
“只是都进了布政使司的小金库?”温缜似笑非笑地打断他,“本官听闻,佛郎机人私下给各位大人的茶敬,比明面上的地租还多三成?”
赵汝明额头顿时沁出冷汗,正要辩解,却见温缜转身:“不过本官今日不是来查账的。”他指向澳门半岛最南端的妈阁庙,“从今日起,在庙前增设税关,所有夷商货物,按值十抽三。”
“这”这也太多了,赵汝明腿一软,“佛郎机人怕是要闹事啊!”
“闹事?”温缜拍了拍身旁的火炮,“本官巴不得他们闹。对了,告诉那些夷商,若想减税,就用他们的造船工匠来换。”
大明的造船工艺从郑和下西洋后,就不进反退了,这个时候欧罗巴的船,倒挺让人惊喜的,但人有不如己有。
他完全不怕增税那些夷商不来,此时的海上利润是800%,只要给资本300%的利润,他们可以干任何事,更别提这种利润,海上一来一回就富了。
——
珠江口的清晨雾气弥漫,一队瑶族汉子挑着山货走进广州城。为首的盘老六攥紧扁担,警惕地望着突然增多的官兵。却见城门处新贴了告示,画着穿官服的温缜画像,旁边写着抚台令:凡各族百姓入城务工,皆可至市舶司领腰牌,受欺辱者,持牌可直诉巡抚衙门。
“阿叔,这官老爷画得真俊!”年轻的后生凑过来,“这都说的什么?”
“当官的说话,有几个真的?”
盘老六将信将疑地领了腰牌,当天就在码头搬货时被汉人工头克扣工钱。他咬牙掏出腰牌,没想到当晚那工头就被衙役锁走。更让他震惊的是,竟有官差挑着粮种、铁器进了瑶寨。
“抚台大人说了,”差役擦着汗放下担子,“山里种不了稻谷,但这些耐旱的番薯苗,保管能活。”
——
他们为办事方便,干脆在澳门住下,过了几天,澳门圣保禄教堂的钟声响起时,温缜正在签押房把玩一个威尼斯工匠新制的玻璃望远镜。赵汝明匆匆进来:“大人,佛郎机人答应了!用三个造船匠换两成税额,还献上了南洋海图!”
“那他们可真识趣,”温缜转动镜筒,透过玻璃望着海湾对面的香港岛,“还告诉他们,本官要在对面那个荒岛上建炮台,需要会砌棱堡的工匠。”他放下望远镜,玻璃镜片在阳光下闪过一道冷光,“等炮台建好,就让他们的商船直接停到广州港。”
他在重庆时,就上书撤了广州港的海禁了,上面的表示只要他管得住不出乱子,放开也行,但如果出了乱子,他全责。
听上面的语气,是很想他出乱子啊。
此时夕阳西沉,珠江上波光粼粼。温缜映在墙上那幅崭新的广东海防图上。香港岛的位置,被朱砂笔重重圈了起来。
此时的香港,是划在新安县下的,他带着狄越准备出海去香港时,听见码头的人用粤语大声议论他,觉得他听不懂,说他头脑发热,想一出是一出,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真是好恶心一长官。
他顿了顿,然后朝这衰仔走过去,插腰站了一会,与前世穿夹克那站姿一模一样,那人额头汗都冒出来了,就听他说,“吓?当我聋?讲嘢都唔睇场合嘅!”
这正宗粤语一出,吓得那人当场跪了,温缜哼了一声,他也没生气,就吓吓人,他俯视跪在地下这个码头工,在对方胆战心惊下,慢悠悠的道。
“头先唔系讲得好过瘾咩?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而家做咩跪得咁爽啊?”
码头工吓得面青口唇白,结结巴巴,“大大人,细佬有眼不识泰山”
温缜看他不经吓,就算了,“趁我今日心情好,仲可以当你冇出现过。”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好长,码头啲工人个个静鸡鸡,只听得见海浪声同,温缜行远几步,回头大声笑,“仲有啊!下次讲人是非,记得查清楚对方识唔识听粤语啊!”
温缜上船后,有人将这事传给赵汝明,赵汝明越发觉得这人可怕,一个江南人,升广东巡抚的圣旨才过去半年,他就连粤语都学会了,还学得这么好?!
他都还没学会,真是好聪明牛逼一人。
狄越是半句也听不懂,上船后问他。“你刚才说啥呢。”
温缜笑了笑,“没啥,那人说我坏话,吓唬他一下,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当面曲曲的了,不愧是我素未谋面的故乡。”
“……”这时狄越才有温缜是转世的真实感,不过他也有些心疼,温缜说他故乡是对面那岛,那岛穷得除了驻守屯门的军队,就剩野人了。
他向来很直,“那你小时候也不容易,在那么个荒岛长大。”
“?”温缜懵了懵,才发现这代沟有六百年,人无法想象没见过的事物。“并不是,这地以后叫香港,有户口就没有穷的,我父母搬内地,去惠州养老了,买了个别墅,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的抚恤金,还有家里的房子卖掉,也够他们晚年富贵,重新领养个小孩长大了。”
香港多的是没房来打黑工的人,他家那一百多平的老房子,那地段真卖出去也是很吓人一笔钱。
海风渐起,吹得船帆猎猎作响。温缜倚着船舷,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岛屿轮廓出神。狄越不太能理解,
“那荒岛日后真能发达?”
温缜唇角微扬,屈指轻叩栏杆:“何止发达。将来这里会竖起百丈高楼,入夜后万家灯火能把海面都映成金色。”
狄越一脸难以置信:“百丈高楼?人怎么上去?莫非用云梯?”
想到故土,温缜的眸子格外清亮:“阿越可知道,二百年后这里会成为远东第一商埠?英国人,也就是欧罗巴那边的,会为这个岛发动战争,强占百余年”
话未说完,狄越已伸手探他额头:“莫不是海风扑着了?那些红毛夷连福建水师都打不过,怎敢”
狄越不能理解,因为此时的大明太强了,强到没有将夷人看在眼里,不知晚清的悲痛,与师夷长技以制夷。
此时的大明,虽然被瓦剌绊一脚,但对上这些人,打他们都不用兵法。
海禁都是觉得他们太烦人了,习惯了自给自足,对他们的东西也没有追求,人都是慕强的,当了太多年的老大,是看不上小弟们的东西的,此时追求的奢侈品是皇商们卖的,想与皇家御用用一个牌子。
“算了,这事以后也不会发生,就别说了,咱们去岛上看看。”
海浪轻轻拍打着船舷,温缜望着越来越近的香港岛,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紧。六百年的时光横亘在眼前,让他既熟悉又陌生。
“阿缜,你看那边!”狄越突然指向岸边,“好像有人。”
温缜眯起眼睛,果然看见几个人,他心头一跳,这个年代,岛上应该只有零星的渔村和驻军才对。
“让水手们戒备。”温缜低声道,“先别挂官旗。”
船缓缓靠岸,温缜也看清了岸上的情形,十几个衣衫褴褛的渔民见到官船靠近,纷纷跪伏在地。
“大人饶命!小的们只是在此避风”为首的渔民颤声道。
温缜心头一酸。这就是六百年前的香港,荒芜得连渔民都活得战战兢兢。他正要开口,却听亲卫厉声喝道:
“大胆!不知道这里是海防重地吗?”
渔民们抖得更厉害了。温缜抬手制止他们,温声问道:“你们平日里以何为生?”
“回、回大人,捕些鱼虾,偶尔帮驻军搬运物资”
温缜点点头,从袖中取出几块碎银:“拿去置办些渔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后遇到官船不必惊慌,只要安分守己,没人会为难你们。”
渔民们千恩万谢走远回船上,狄越看着温缜的目光有些悠长。
“阿越,”温缜望着远处黑黝黝的山峦,“你说得对,这里实在太贫瘠了。”他的声音很轻,“以后的历史也将改写,既然我来了,就绝不会让这片土地再经历那些殖民苦难。”
大风拂过,带来咸湿的海腥味。温缜深吸一口气故土的气息,隔六百多年沧海桑田,海水未经污染的清澈。
“走吧,”他转身向船上走去,“我们还要巡视全岛,先去驻守的屯门看看。”
第126章 港澳(二) 瘟神闺女太吓人,兄弟们撤……
海雾中几座简陋的哨所若隐若现, 这片曾经熟悉的港湾,如今却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军事设施。
官船缓缓驶入屯门湾。温缜站在船头,望着岸边简陋的军事要塞,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夯土垒成的矮墙, 几座摇摇欲坠的瞭望台, 这就是大明最南端的海防前哨。
“大人, 要鸣炮示警吗?”亲卫请示道。
“不必。”温缜摆摆手,“直接靠岸。”
船刚停稳, 就见一队衣衫不整的军士慌慌张张地跑来。为首的百户官帽都戴歪了,扑通一声跪在码头:“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温缜眉头紧锁。这就是大明最前沿的海防?难怪历史上葡萄牙人能轻易占据屯门。
“起来说话。”温缜环视四周,“驻军多少人?”
“回、回大人,在册一百二十人, 实际实际八十余人。”
温缜冷笑一声:“吃空饷吃到海防前线来了?”他忽然提高声调, “传令!即刻清点人数, 缺额者按逃兵论处!”
这把总吓得瘫软在地。狄越凑近低声道:“大人, 要不要先见见新安知县?毕竟这是他的地界”
“见, 当然要见。”温缜目光如刀, “不仅要见,还要让他亲眼看看,他这个父母官治下的海防是什么样子!”
温缜立于残破的炮台之上,海风卷起他的锦袍下摆, 腰间玉佩轻晃。
“大人!”一名亲卫匆匆跑来, “新安知县到了, 正在营门外候着。”
“让他等着。”他转头对狄越道:“先随我去看看军械库。”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库房里蛛网密布,几门锈迹斑斑的老式火炮歪斜地堆在角落。温缜用佩剑挑开油布, 底下露出的火药早已受潮结块。
当看到军械库里生锈的刀枪和霉变的箭矢时,狄越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也能叫海防?”
“好,很好。”温缜怒极反笑,“这样的军备,怕是连海盗都防不住。”
这时营门外传来骚动。只见吴知县不顾阻拦闯了进来,官帽下的胖脸涨得通红:“温大人!下官好歹是朝廷命官,您这般”
“吴县令来得正好。”温缜转身,剑尖直指那堆废铁,“按《大明会典》,海防营该配弗朗机炮六门,红夷大炮四门。请问这些破铜烂铁,够放几声爆竹?”
吴常顿时语塞,额头渗出冷汗。温缜步步逼近:“更可笑的是,本官前几天查阅历年账册,军械采买的银子可是一文不少。还以为能来这见到什么好东西呢!”
“这、这其中必有误会”
“误会?”温缜捡起生绣的刀,砸在他脚下,吴常本能跳脚躲。“那请吴大人解释解释,为何三年来新安县衙光修葺炮台就支取了八千两白银?”
海风骤急,在场众人屏息凝神,只见温缜冷眼看他:“狄越,即刻起草奏折。新安县令吴常,贪墨军饷、玩忽职守——”
“就地革职查办!”
吴常面如死灰,跪下想求饶,温缜再懒得看他一眼。
如今他可不是知府,是真正的封疆大吏,遇到这种德性的官员,他大可以先摘掉他的乌纱帽再向上奏,让锦衣卫将他带去京城定罪,由上面复查。
其他人升职一步一步来,温缜已经好几次三连跳了,感觉再过几年,他就要入阁封相了。让大明大小官员闹心的事,这事是很有可能的,上面的阁老年龄大了,天下又没有其他能人。哪怕是袁三那种爹就在吏部的,到现在也还是县令,就是调个地方,哪有他那么开挂的!
如果有举报封号的按键,他们一定疯狂投按,这人怎么能步步高升,还跳着级升。
温缜被这么一闹也没兴趣了,海防都这样了,还指望里头能有什么惊喜吗?
打道回府吧,首先要做的,还是修揖炮台,大搞经济,有钱了才能多养水师。
首要任务,就是剿匪,山里匪剿干净了,再管海里头的,不然路都不通不是在说空话?
温缜回了巡抚衙门,他出门多日,茜茜住在后宅,衙役们为了讨好她有求必应,她小小年纪又有一身好武艺,她已经不满足于剑了,开始耍着枪了。
原本差役给她捧场也是意思意思,没想到她是有真功夫在身上的,于是围观的人越发的多。
温缜刚踏入后院,就听见一阵破空之声。只见茜茜手持一杆红缨枪,在练武场中腾挪闪转,枪尖寒光点点,竟将三四个陪练的衙役逼得连连后退。
“好!”围观差役们爆发出喝彩。一个小丫头片子,竟能把丈二长枪使得虎虎生风,枪花挽得比戏台上的武生还要漂亮。
茜茜一个鹞子翻身,枪杆横扫,三个衙役手中的木棍应声而断。她正要收势,忽然瞥见站在月门下的温缜,顿时眼睛一亮:“爹爹!”
长枪往地上一插,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温缜伸手挡住扑来的女儿,见她小脸通红,额头上还挂着汗珠。
“一身的汗,洗澡去。”
茜茜见他嫌弃,直接往他怀里撞,额头上的汗全蹭他衣裳上,然后没等他反应过来,哼了一声,回房去了。
温缜看了看自个今早刚换的衣裳,再看看走远的茜茜,这漏风的绵袄是不能要了。他开始看向他一来就鸦雀无声的衙役,“这大白天都没事干了?”
衙役应声就作鸟兽散,各就各位去了,唉,老大不在的好日子,就这般结束了。
他看着一旁笑着的狄越,“她一个十岁的女娃,这武学进度是不是太快了?你不是借给了她天枢剑?怎么就开始耍枪了?看看这散落一地的花草,我好好的庭院,怎么就成了练武场了?”
“这个时候的小孩最是好动,耍枪最合适,前些日子赶路的时候,我见她练剑时手腕力道已足,便让她试试长兵器。没想到效果更好,一点也不像个初学者,她在武学一道,天赋异禀。”
茜茜有上辈的记忆,练武当然不是初学者,她年龄小更为灵活,有专业指导,比上辈子闭门造车可顺利多了。
温缜皱眉看着地上深深的枪痕:“可她才十岁”
“十岁怎么了?”狄越不以为然,武无第二,这种筋骨方面的事更看天赋,“可记得唐初的平阳昭公主?十二岁就能领兵上阵。要我说,茜茜这性子,全然不像文官的女儿,倒有几分将门虎女的风范。”
——
房间里小满带着丫鬟给她洗澡更衣,茜茜的院子里,两个主卧,一间她住,一间安安住。等她洗好换上居家服,安安抱着新养的黑白相间的猫,跑来她房间。猫的毛皮光滑,很是顺从的窝在她的怀里。
“茜茜,你刚刚好厉害,一个人打三四个人也压着打。”
茜茜傲娇的应了,她可喜欢听夸夸了,但还是装作不值一提的样子,“不过是三个衙役罢了,他们本身就不太行,我从小就是狄叔教的,不过你偷看怎么不直接来围观看?”
安安抱着猫,“外面人好多,我不喜欢凑热闹,而且站得高才看得清楚,我站在二楼倚着栏杆看得可清楚了。”
茜茜提起打打杀杀也是兴起,“这不算什么,等哪天我赢过师父,也就是狄叔,天枢剑就是我的了,就不是我借的了,不过我发现现在个头小,还是长枪打起来舒服,等以后长高,再使剑更好。”
茜茜是个爹宝女,她还是更认同她爹,毕竟要是在江湖上像她爹这样,早就被灭门不知多少次了,偏偏她爹硬是步步高升,知识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不过安安,不练武也没事,我也每天得读书,看我爹就知道了,武功再高,不过十人敌。读书明理,方可万人敌。”
安安点了点头,“是如此,大哥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直不来找我们,他们比较忙吗?要不我们回府看看?”
说起这事茜茜就心虚,她找温青切磋,温青觉得茜茜就一孩子,有心让一让,结果从头到尾被压着打,用尽全力也被压着打。他一个快二十的人了,居然打不赢十岁的妹妹,还负了一身伤,就跑了——
茜茜咳了咳,“可能忙着吧,肯定选址办新工厂,别去找他们了,你不是说要买珠宝吗?上回没看上,我们再去呗。”
安安嗯了一声,她又从她爹那骗来他的私房钱,男人有钱就变坏,她不帮忙花了,他藏私房别落到别的女人那里,让她娘伤心就不好了。
她娘节俭惯了,一辈子贤良。她用钱就很大手大脚,用她帮忙花钱,她爹又护着,用私房钱给她垫,就没钱去勾搭其他女人,她可不想长这么大家里突然有了小妈。
——
温缜看到茜茜的武艺与闹腾劲,觉得是个钓鱼执法的好机会,免得茜茜一天用不了劲,尽去找他的衙役切磋。一两回是新鲜,多了那叫混世魔王。
他最近要剿匪,与总兵商量完了,拿了兵马就让狄越将明面上的都剿了,但这山高又深,哪能剿得完,于是他想到让孩子去搞事。茜茜外表多能骗人,乖巧美丽一女娃,然后穿得又好,要是带金镯子,金项链,装商户女往山下走,一看就是好欺负的大肥羊。
温缜将茜茜叫到书房,小姑娘还不知爹爹的打算,以为是要考校功课。
“茜茜,”温缜放下茶盏,“想不想玩个游戏?”
茜茜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三日后,通往罗浮山的官道上,一支商队缓缓前行。马车帘子掀起一角,露出茜茜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她颈间挂着沉甸甸的金项圈,穿着杏红织金襦裙,腕上金镯叮当作响,活脱脱是个不知世事的富家小姐。“狄叔,还有多久到呀?”
扮作管家的狄越憋着笑:“小姐莫急,转过前面山坳就是。”
茜茜兴奋地攥紧手,她可爱搞事了,“快停车!我要摘野花!”
她跑出来摘花的时候,果然,林中突然响起一声呼哨。十来个蒙面匪徒冲出来,为首的独眼龙哈哈大笑:“今日运气不错,逮着只肥羊!”
茜茜吓得小脸煞白,哆哆嗦嗦往后退:“你、你们别过来”
独眼龙伸手就要抓她项圈,却见小姑娘突然咧嘴一笑:“大叔,你腰带松了。”
说时迟那时快,茜茜一个扫堂腿将匪首绊倒,袖中飞出一道银索,精准缠住匪首的脚踝,借力腾空时还不忘娇呼:“救命呀!有土匪啊!”
轰!——山神庙方向突然升起红色信号烟。温缜带着大队人马杀到现场时,只见茜茜正坐在捆成粽子的独眼龙背上,周围横七竖八倒着被麻绳绑牢的山匪。
独眼龙面如土色:“中、中计了!”
茜茜却蹦到狄越跟前:“师父!我演得好不好?那声别过来是不是特别真?”
狄越刚把人绑好,很赞同的应了一声。
温缜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匪徒,再看看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有种预感——经此一役,广东绿林怕是要流传金镯小魔女的传说了
果然,这么玩了几次之后,套路就不管用了,狄越憋着笑递上密报:“抚台大人,这一带残余匪寇可谓是连夜逃往福建,还留了字条”
温缜展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
【瘟神闺女太吓人,兄弟们撤了!】
第127章 港澳(三) 她发出没见识的惊叹……
温缜磨牙, 这群不识字的土匪,还敢用他姓给他起外号?他们才瘟神,土匪到哪哪瘟,人憎狗嫌, 有能耐别跑, 他弄不死这些个衰仔鳖孙。
他撕后深呼吸平平心气, “把那关起来的土匪头子打一顿,让赵知府依法办事, 这事处理好了要向外宣传,广东营商环境安全,开放海禁。”
这事结束了但茜茜名声出来了,她都野惯了怎么可能继续安心待后院,她看出来了, 她爹能帮她兜底, 也有兵马, 这她不得出来练练。
温缜没时间管她, 干脆让狄越练兵的时候, 带着她练, 这一下就给锦衣卫上强度了,打不过,训练不过十岁女娃,他们真的很尴尬。打过了, 更尴尬, 已经沦落到欺负小孩子了吗?
人是有信息茧房的, 这事让锦衣卫怀疑自己,他们真的那么菜了吗?连十岁女娃都打不过?那个训练量猛涨,这效果是惊人的, 他们进步很快。广东总兵看到后悟了,原来还能这么玩,于是跟温缜借闺女,贵女真是将星之才,跟着锦衣卫有什么前途,不如跟着他水师操练,打倭寇。
原本温缜是拒绝的,他女儿又不是砖,怎么能哪需要往哪搬,不过听到打倭寇,日本人啊,这个是可以的。
十岁进军营,没准还真能像平阳昭公主一般十二岁领兵,这是一条捷径,没有什么比战场立功更让人服气的了。
“李总兵,我女儿才十岁,出入军营过于危险啊。”
这是大事,不管从军从政,怎么也得有个起点,花木兰也不是从兵卒做起。
李总兵捋了捋胡须,“温大人多虑了。令爱天资过人,我自会派亲兵护卫。再说了,倭寇近来猖獗,朝廷正缺将才。若令爱能立功年少成名,岂不美事?”
李总兵不接茬,给职位是不能给的,画个饼还是可以的,朝廷缺将才,你女儿是龙是虎,也不是现在能看出来的。
李总兵是被茜茜的名声吸引,起了爱才之心,想要收入麾下的。再说,他身为广东总兵,手下水师与兵马,数万余人。
由他领进军营,有他亲卫照看,还嫌不够,那就谈不拢了。
温缜想想也是,从底层做起也有好处,一步步靠军功升,更能让人心服。
他觉得茜茜早慧,让她一直跟小孩待一起,估计也憋屈,温青都被揍得绕着她走了,如今无战事,匪都剿了,不如放军营练一练。
这么想着他朝在卫所如鱼得水的茜茜招手,“茜茜,过来。”
茜茜正骑着马驹练骑射,听到父亲召唤,她利落地翻身下马,小跑过来,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
“爹,什么事?”她眼睛亮晶晶的,她发现还是在外面好玩,她都不懂安安怎么忍受在家里宅了又宅,除了花钱都不想动弹的。
温缜看着她这副模样,既好笑又无奈,“李总兵想带你去水师历练,你愿意吗?”
茜茜眼睛瞬间瞪大,小嘴微张:“真的?我能上船?能放炮?”
李总兵哈哈大笑:“小女娃日后若真有本事,别说放炮,带兵都行!”
茜茜立刻挺直腰板,脆生生道:“谢谢总兵大人,我去!”
温缜摸了摸她的头:“军营不比家里,规矩森严,吃苦受累是常事,你可想好了?”
茜茜毫不犹豫:“我不怕!锦衣卫的训练我都扛下来了,水师算什么?”
李总兵满意地点头,心想这丫头果然有股狠劲,是个好苗子。
当茜茜穿着一身特制的小号战甲,握着天枢剑,昂首阔步走进军营时,水师将士们先是愣住,随后爆发出一阵哄笑。
“总兵大人,您这是带闺女来探营?”一个络腮胡千户打趣道。
李总兵还没说话,茜茜已经大步上前,仰头盯着那千户:“我是来当兵的,不是来玩的。”
千户乐了:“小娃娃,海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浪头就能把你卷走!”
茜茜可不怕他吓唬,伸手一指校场上的箭靶:“敢不敢比箭?”
千户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行啊,输了可别哭鼻子!”
结果三箭过后,千户脸色变了,茜茜三箭全中红心,而他有一箭脱靶。
校场上一片寂静,随后爆发出一阵喝彩。
李总兵嘴角微扬,拍了拍那千户的肩膀:“老周啊,连个十岁丫头都比不过,今晚加练吧。”
茜茜得意地扬起下巴,环视四周:“我就是来入伍的,还有谁不服?”
水师将士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忍不住站出来:“小丫头,箭术厉害不算什么,海上搏杀才是真本事!”
茜茜忍不住笑,箭术当然不算什么,她剑与长枪才是长处。“那咱们就比划比划!”
李总兵见状,那是个小将,杀鸡用牛刀,这不欺负小孩子吗?
那将士也是看她可爱,陪她耍耍,咧嘴一笑,“好!小丫头够胆!”他随手抄起校场上的长棍,“你这么小的个头上船就是误事,海上不比陆地,船身摇晃,下盘不稳可要吃大亏!”
他话音未落,茜茜已一个箭步跃上,她反手抽出天枢剑,剑尖斜指:“来!”
将士大喝一声,长棍横扫,带起呼呼风声。茜茜却不硬接,身形一矮,如游鱼般滑至对方侧翼,剑刃一挑,嗤的一声轻响,棍头麻绳应声而断。
“这小孩好快的身手!”周围将士惊呼。
那将士一愣,随即变招,不再轻视,长棍改扫为戳,直取茜茜咽喉。茜茜不退反进,用狄越教的剑术,剑刃贴着棍身逆削而上,火花四溅,逼得对方连连后退。
“砰!”
长棍重重敲在她肩头。
场上瞬间安静。
茜茜痛得闷哼一声,踉跄两步,但立刻稳住身形。眼看要输,但她先前话都放出去了,她眼中狡黠,将天枢剑往地上一插,空手扑向对方。
将士没料到她弃剑,也怕再伤她,下意识横棍格挡,却见茜茜矮身一滚,抓起校场沙地上的尘土扬手一撒!
将士眼睛被迷,慌乱后退。茜茜趁机一个扫堂腿,将他绊倒在地,反手拔出插在地上的剑,剑尖指他咽喉:“认输吗?”
这骚操作把那小将气得够呛。
周围将士哗然,有人起哄大喊:“使诈!不算真本事!”
茜茜收剑入鞘,拍拍手上尘土,很不要脸笑嘻嘻道:“校场如战场,我师父说过,活下来的才是赢家。”
李总兵一愣,随即抚掌大笑:“好!临敌机变,聪明的丫头,入伍吧!”
“是!”
李总兵指刚才那人,“就归方才与你打斗之人,薄副将帐下。”
茜茜笑容僵住了,她缓缓抬头对上薄霄的脸,嘿嘿笑了两声,准备缓和气氛,薄霄看着她,回了一个笑。
茜茜觉得好特么吓人,真是好小肚鸡肠一人,不就是搞偷袭嘛,她肩膀还好痛呢,幸亏穿了战甲。
于是茜茜的训练再不是小打小闹,以强身健体为主了,是真被当兵在训,那训练量,都比得上特种兵了。于是那一队的人更惨,他们本就是水师里的精英部队,但凡完不成,就要被笑还比不过十岁女娃。
日子没法过了,身体与精神两大摧残一起上。
茜茜有亲卫照看着,安全不是问题,她还有自己的小军帐。就这么练了好些天,薄霄要回船舰上换岗值班了,他们把茜茜也带上。
早上她上码头,薄霄拎着茜茜的后衣领,像提猫崽似的把她扔上舢板。小舟划破晨雾向海湾深处驶去,茜茜趴在船头刚要抗议,一抬头,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瞪圆了眼睛——
数十艘战船如巨兽般蛰伏在港湾,最大的福船足有五层楼高,船首狰狞的虎头炮口森然张开。
“哇——”她发出没见识的惊叹。
“噤声。”
茜茜连忙点头,眼睛却亮得惊人。当舢板靠近福船时,她发现船身包裹的铁甲上布满菱花钉,浪花拍打间隐约露出狰狞的撞角。更妙的是船舷两侧垂下的狼牙拍,那些布满铁刺的拍杆随波晃动,活像巨兽的獠牙。
“登船。”薄霄刚说完,茜茜就猴子般蹿上绳梯。
她上船发现这船板比陆地的青砖还稳。正在疑惑,身后传来嗤笑:“福船底舱压着两千石南洋硬木,浪打不翻。”
茜茜还真不知道,她哪见过水师啊,真是可怕的战船,怪不得江湖人不与朝廷斗,这广东水师还只是没名气的。
甲板上将士正在试练火器,茜茜刚要凑近,就被薄霄拽住:“你这丫头,什么都不知道怕,想被后坐力掀下海?”说着扔给她一副小皮甲,“换上,带你看真家伙。”
也就是看看,对于薄霄来说,茜茜是抚台大人的女儿,这就不存在细作之说了。底舱火药库前,薄霄掀开油布。茜茜倒抽冷气,眼前整整齐齐码着数十个黑漆木箱,掀开的箱盖下,乌黑的炮子泛着冷光。更惊人的是角落那排新式火器,细长的铳管上装着精巧的照门,茜茜一眼认出这是狄越提过的鲁密铳。
“长官,是不是要送我一个?”
薄霄:??“你想屁吃呢?”骂完开始忽悠小孩,“敢不敢当瞭望手?”
海浪声里,茜茜听见自己心跳如雷,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我爹说我还小,过于危险都不准去,不然我就要回家读书,不能来军营了。”
瞭望手要在高悬于主桅顶端的瞭望台,需在颠簸的海况下持续观察敌情、暗礁、天气变化,发现敌舰时以旗语、锣声或烟火传递信号。
战时瞭望手阵亡率极高,倭寇惯用火矢集中射击桅顶。不过立大功者可直升总旗官,茜茜若想晋升,这是捷径。
“如今不是战时,也罢,万一你出了啥事我交不了差,且稳着来吧,你还小,立功的机会多着呢。”
薄霄想了想,人家有爹呢,他操什么心,万一献媚不成,让人出了事,他才完了。“行了,看也看了,船上不比陆地,去找你亲卫去。”
“是!”
茜茜在军营待着,温缜让亲卫将行踪与训练进度写纸上报告给他,别说,云养娃确实比养娃轻松,每天看着进度就成。
不过怎么把小孩带上船啊,这多危险,等下了船再接回来,免得真玩野了,遇上战场可怎么办。
如果李总兵听到了准要呵呵,遇战场了他女儿也是在最大的福船上,又有亲卫,怎么,他们还能全军覆没不成?
温缜在忙着规划广东发展,他与李总兵交好后,让对方仿效戚继光鸳鸯阵战术,被对方惊为天人,他自己怪不好意思。这战术提前80年出场,打造改进可观测敌情的玻璃望远镜,就更加先进了。
还在香港屯门、澳门设炮台,部署改良的洪武铁炮,射程可增至2里,就能彻底震慑葡萄牙与倭寇的走私船。
以瑶族、壮族土司子弟入广州官学为条件,换取开放汉商进山收购香料、木材。还得向山里人,推广福建竹蔗,建水力榨糖坊,制成冰糖才有销路。这些主要是互利共赢,一起将海贸做成。
任何改革,需要给人利益,得让别人尝到甜头,才能获得支持。当支持铺天盖地,就是顺势而为。
这是他日后政治博弈的关键保障,可不是他搞事,是百姓大势所趋,他去搞定罢了,朝廷会支持的。
温缜准备去看看温立办厂的进度,柳蘅交接好重庆的厂子,就准备过来了,日后定时去查账就好,广州更需要她。
与此同时,楚千嶂带着家人也往广州赶,在重庆时不带夫人是没必要,他都没想到会做那么大的生意。
广州这边远,夫妻怎么能异地太久,楚诩也跟着一起来,他老兴奋了,他又要去见茜茜了。
第128章 港澳(四) 温青将他二叔骂一顿就跑……
柳蘅来的那天, 温青早早就去码头等着了,他看到她眼睛都亮起来,摆着手奔了过去,撞开故意挤着人的路人, 接过她的行李, 柳蘅后面还跟着帮她推行李的, 看到他心事写在脸上的模样都笑了出来。
柳蘅看着比她小五岁的温青,她有些不敢看少年热切的眼神, 抢过被他拿走的行李,板着脸越过他走了。
温青愣了愣,忙追上去,“阿蘅,我来带路的, 马车停那边。”
柳蘅的手指紧紧攥着行李, 指节泛白。温青的手覆上来时, 她几乎要跳开。少年的手掌宽大温暖, 他一天天长大, 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从骨瘦如柴渐渐如花般绽放,他从井边洗衣服的少年,渐渐变成剑眉星目的少年郎。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感情也慢慢变质, 他们相处一年又一年, 这般美好似梦幻,柳蘅却是知道,鲜艳的果子都是有毒的, 是致幻的。
“阿蘅,我来拿。”温青的声音低沉了许多,见她仍带着抹不去的雀跃。
“我说了不用。”柳蘅一把抢过行囊,指甲不小心划过温青的手背,留下一道红痕。她心头一颤,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大步向前走去。
身后传来温青追赶的脚步声,他有些失落她的冷脸,“阿蘅,马车在那边!”他跑到她身侧,指着相反方向,气息丝毫不乱,“你走错了。”
柳蘅停下脚步,胸口起伏,她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更讨厌温青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欢喜。码头上人来人往,已经有几个人朝这边张望,交头接耳。
这个时代理学正盛,女子抛头露面都会被人看轻指指点点,更别说这般有暧昧,她已经二十四,温青才十九岁,他们在这个时代,实在不相配。
她回到温府,温青去衙门找温缜,他一时兴奋,张口就来,“二叔,阿蘅我已经接到府上了。”
温缜办事的思路被他打断,抬头看了下温青,看着他有些澄澈的眼睛,里头是掩不住的少年情思。
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
温青是他侄子,也是温家长子,温缜对柳蘅没意见,但作为侄子对象的话他其实有点意见。就侄媳妇倒也不必温柔似水,但也不能是开膛手杰克不是?
他还是记得刚认识柳蘅的时候,他差点信了这世界有鬼,有点过于阴暗了。
而且他也不相信人性,十九岁的温青感情是热烈的,二十九岁的温青感情还热烈吗?柳蘅可不是什么能被辜负的女子,她是偏激的,这样的人动情是倾尽一切的,是不容背叛的。
人只能管住自己,管不住别人,温缜也不想管温青的感情生活,但温家就这么点人口不是?柳蘅原先他就是防着她变成反社会人格,她也只报复害了一个仇人,所以没送官府搁眼皮底下,还帮她铺了前路,这怎么还带拐小孩的?
“温青,你娘说最近给你找媒婆说亲,说得怎么样了?”
温缜话题跳跃得有点快,温青愣了愣,“我给拒了,我都不认识她们,那媒婆说得天花乱坠,我娘也在旁边起哄,还说起官家小姐了。我就是个武夫,与官家小姐能有什么话聊,她要是三句不离科举,我这辈子就完了。再说那官家,是冲着二叔来的,不是冲着我来的,我就一百姓,当不了高门大户的乘龙快婿。”
温缜被他堵了回来,“那也可以看看门当户对的,你娘说那些闺秀她是一个比一个满意,都挺好的。”
温青说起这事就烦,“那她做梦想吧,我有自个中意的姑娘。”
温缜看他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模样,要是换个人,撞就撞了,这人就怕他有命撞,没命活啊。“温青,柳蘅过去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她并不想再被感情打扰,你不能一意孤行,去打扰人家。”
“二叔,我不是那个绸缎庄的畜牲,我更不是她爹那样无能之辈,我也不是你,少年感情说辜负就辜负。阿蘅是喜欢我的,我不是一意孤行。”
温青怼完就走了,少年人是冲动的,把温缜气得够呛,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说完就跑,最气人的是,他还没法怼回去!
因为在外人眼里,他可不就是青楼里的薄幸郎吗?
原主的锅他是这辈子也甩不掉了,毕竟茜茜就是证据。
可怕的恋爱脑,温竭也不是这样的啊?怎么当兄长的,先基因变异了?
偏这事温缜还不能与人说,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操心什么,他不如操心操心广东的基建。
温缜觉得时间真快,一转眼温青都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来到这里已有七年,他也二十八了。
温缜有些恍惚,他在想上辈子二十八岁在干什么,想了许久想起来,那年是2019,他刚升职满一年,到了夏天香港暴行开始,示威者搞事,围攻去整治的警察。
疫情一来就更忙了,温缜一边想着仿佛过于久远的事,一边摩挲着毛笔。最终将繁乱思绪抛开,都是过去且上辈子的事了,不必再想。
要想富先修路,广州之所以富,是因为有海港,可其他地方没有,所以只能眼红的看着广州一枝独秀。
广东瘴气重,在珠三角推广辣椒驱瘴,茱萸、胡椒也可以,还可以建玻璃温室培育药材。这边人容易生病,强制饮用沸水,要请名医来科普,说得吓人一点,生水有看不见的虫子。
这样能改善寿命长度,不然这边山里人活不过四十,也太惨了一点。
温缜准备过两年有了资金,就开凿粤赣运河连通珠江与赣江,用水利技术解决枯水期通航。再设官办脚行,陆路也要通才好,他要鼓励人办厂发家致富。
在重庆时,温缜把眼光放在湖广,从那撬人口。如今在广东,他依旧盯着湖南湖北广西的人口,要发展如今广东这点人肯定是不够的,想都不用想。
此时全国人口才六千万,广东山里面能有多少?
湖南就很好,虽然百姓霸蛮一点,但有脾气是好事,有脾气的人敢闯啊。众所周知,湖南打工人的省会是深圳。
如今没有深圳,但他要兴香港啊,那是个有前途的地方,人都是念故土的,富贵了再回乡帮扶乡里,也挺好的。
温缜想了想,与其被几个巡抚一起骂,不如先逮着一只羊薅,他得想个办法去湖南宣传宣传,毕竟他们胆子大,只要结伴,哪都敢去。
湖南巡抚:脏话我已经骂累了。
此时大明是农业社会,农业社会养不活太多人口的,但工业不一样,工业非常非常需要人口,才能运转。
他只是第一个,所以他能运转得好,但人最宝贵的是学习能力,他办的又不是什么难事,其他地方官想学他搞政绩就会发现,打工的人口被这人吸干了。
啧,想想确实有点遭恨,但也没法,他们是不能动劳业人口的,那叫舍本逐末,敢这么做,上面都会弄死人。
农业永远是看政绩的标准,其次才是其他,所以温缜不准备步子跨太大,他只需要做好这个时代能做好的,其他的,就交给这个世界的人自己去走,去摸索。
这个时候没有人口红利,所以也不需要卷生卷死,他喜欢绿水青山,不准备用环境换发展,无论如何,无污染是主要的,此时的世界还没有开始变革。
他一个人,是推不动世界前进几百年的,如果能,代价是什么呢?他承担不起那个代价,如今的百姓更没必要承担。
温缜并不是一个野心很大的人,他只想做好本职工作,天下太平,百姓有余钱,山水有相逢。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只需要栽下一颗树苗,后人有后人的故事。
狄越办案子越来越快了,他想不明白查不明白就找温缜,也很方便。他们刚来,想要治下清明,解决一直压着的大大小小的案子是基础。
牢里的人一般在矿场与采石场做苦力服刑,温缜剿匪得了钱财充进府库,可以做发展的第一桶金。
温缜想到此很开心,什么叫双赢,就是我赢两次!
他划下香港这块地,准备先让自己的厂子过去,慢慢活起来,工业再向内地转移,那边专做外贸。
制定好计划,就带领人风风火火的干起来了,他让温家楚家与崔四将实业干起来。商路一通,他聘请湖广名医巡回宣讲,用简易版的玻璃显微镜,展示生水中的虫蠹,吓唬百姓:“岭南湿热,生水饮之,腹内生虫,三年必死!”
这就很有效果,也确实少了许多病痛。
“打工三年,回乡买田。”他让说书人开始宣传,某某湖南汉子在重庆做工两年,就能回乡置办良田二十亩的真实案例。如今重庆的厂子不招人,但温大人在广东呀,更近,那边可以淘金!
缅北都能骗到人,更别提温缜可没骗人,此时就是来淘金的,如今可就广州港开着,海贸全在这。温缜修建香港,是注定一发冲天的,这是地理位置决定的。
如今的湖南很是穷困,常年有饿死的人,活得非常苦累。
温缜给出实际利益,包路费,包安置。凡湖南壮丁携家南下者,由广惠商行提供船资,并分配临时住所。
还有干满五年,分田落户。承诺在珠江三角洲分配荒地,以此吸引无地农民。
为了劳动力,他打出了女子务工,同工同酬的牌。他的纺织机一卖,如今纺织厂遍地开花,什么女子不出闺阁的传统,川渝当不知道,利益在上,他们非常需要女工。老学究敢逼逼,川渝就敢怼,他们这边女子能耐,巾帼不让须眉,一人就能养家糊口。
他让纺织厂,糖厂,茶行公开招募女工,亲自下场宣传岭南女子能顶半边天的新风气。还用他的女儿来宣传,他女儿甚至能救灾,能剿匪,能从军,还有什么是女子不能的?
大明对女子的束缚过于傲慢,明末能亡在鞑子手里,实在是人心不齐,一半的人口不能从事生产,压力全在另一半上。苦难就这样开始拧巴。
温立对弟弟执着修建荒岛的事很愁,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一投就要把先前赚的全投进去。薛惠林觉得他想得多,“如今家底也全靠的二弟,他说什么,你就听,投了就投了,赚了咱们就赚,赔了重新再来。”
温立觉得媳妇说得也没毛病,咬咬牙,全部身家砸进去。
而温缜只让他投,前期他必须让温家在香港有绝对的话语权,不然后面什么事都要商量,那多麻烦?
楚家投广州工厂,工资开得很高,一路散财博名。他们的身家,不需要再去冒险,也不敢再富,没有权力,如今还有温缜这颗大树。以后他退下去了,惹了朝廷的眼,怎么办?
他这辈子不怕,但他儿子还小不是?总该想深远一些。
第129章 风起时(一) 于少保的意思是?……
楚诩没有见到茜茜, 却见到了安安。仿佛是上天注定的相遇,让少年的情思发了芽,可惜安安内敛害羞,不与他多说话, 但安安真的好漂亮啊。
他比安安还小一岁, 才十二岁。楚千嶂见他安安长安安短, 觉得他儿子的喜欢怎么变得这么快。
“你不是说你喜欢茜茜吗?”
“是啊,我也喜欢茜茜。”楚诩捧着脸, 红白玫瑰,真的好难选啊。“爹爹,我就不可以两个都喜欢吗?”
他是真心的啊!
楚千嶂揉了揉儿子的脑袋,“这话你跟你爹说,你爹我顶多当没听见, 要是敢往外说, 打断你的狗腿。你还想享齐人之福了, 你爹与二弟的情谊, 不能断在你这逆子这, 谁也不能见, 在家读书吧你!”
温缜一心搞事业,发展建设如火如荼,广州海港一开,商户四面八方来, 瓷器丝绸茶是大头, 纺织厂出来的布也是, 他们可以低价倾销,直接占了国外市场。
温家的纺织机厂与玻璃厂也遍地开花,价格一低, 需求就又上来了。
开始自由贸易大明版,工业是能让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的,广东的百姓明显感受到了。工资高,物价低,一下子感受到了暴富,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改善,只道是温大人来了,好日就来了,于是温缜第二年就有了说一不二的权力。
他说什么广东百姓都听,他还会粤语,多亲切啊,温大人真不像江南人。这性子就很像他们这边的嘛!
这号召力是恐怖的,于是香港的建设第二年就兴起了,温缜将香港从新安划了出去,在大明景泰五年春,正式给这岛起名为香港,立了文书,划为特区。
成为对外贸易和航运中心,西方的船往这边一停,金钱四面八方向香港与澳门涌来。以一种此时大明不能理解的来钱速度,飞速发展着。
温立看着温缜直接让他成立香港银行,金钱以他不能理解的速度往上升数字,他忍不住捂上心脏,这是什么戏法,他该不会在做梦吧?
温缜对于这样的香港,才是熟悉的,况且这才哪到哪,不过是初期而已。几乎岛上的渔民有一个算一个,原地暴富,温缜在广东,几乎与财神同名了。
这一年温青也二十了,柳蘅二十五了,此时并不像现代有网络,在没电没网的时候,独身是非常非常孤独的,柳蘅又没有其他亲人。
所以她与温青,在一起她不肯,彻底断了她也不愿,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又不舍什么。爱生忧,爱生怖。
眼看着温家水涨船高,柳蘅觉得她与温青该断了。
温青简直天塌了,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女人心,海底针,怎么回事?
柳蘅很感谢薛惠林一直以来帮扶照顾她,她喊了那么多年的薛姐姐,突然与人的儿子不清不楚的,柳蘅觉得实在是恩将仇报,她做不出这点事。
何况当年的事,温家人一起相处没意见是因为她是个外人,又是孤女,心怜就没说什么。当朋友合作伙伴,与儿媳妇是两回事,柳蘅不信他们没疙瘩。
她也不想去赌人性。
将心比心,如果她有儿子或兄弟,与杀人犯法的女子搅和在一起,家里又步步跃迁,世上女子尽可选择,她也不能接受对方如此找错对象。
就是因为知道,她才对温青的感情痛苦,他们中间隔着的,绝不是五年而已。
绣与画不分家,柳蘅一直有天赋,厂子里的事总算消停下来,她就躲在屋里,她自己买的宅子。
离工作的地方近,去年就从温府搬了出来,而温青弱冠后,她就想断了二人的关系,免得纠缠不清。
她将最后一笔朱砂点在画中仕女的唇上,搁下笔时,手腕微微发抖。窗外暮色四合,画室里弥漫着松墨与颜料的香气,却掩不住她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苦涩。
“姑娘,温公子在前厅等了半个时辰了。”丫鬟碧竹轻手轻脚地进来,声音压得极低。
柳蘅手一顿,墨汁溅在刚完成的画上,仕女姣好的面容顿时污了一点。她盯着那点墨渍,忽然觉得那像极了自己的人生。再精致的伪装,也经不起轻轻一碰。
“让他走,我不见他。”
话音未落,画室的门已被猛地推开。温青立在门口,一身月白长衫,一双凤眼里燃着怒火。碧竹吓得退到角落,柳蘅却只是缓缓将污损的画卷起。
温青大步走来,带起的风掀动案上宣纸,“柳蘅,你躲了我七日,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他身上的沉水香扑面而来,那是柳蘅去年亲手为他调的。如今这香气却像刀子,剐得她五脏六腑都疼。她别过脸去看窗外那株西府海棠,去年此时,他们还在这花树下共赏饮酒。
“温公子请回吧。”她声音比想象中平静,“厂里近日接的订单多,实在抽不开身。”
她欲离开,温青拉住了他手,他掌心滚烫。
“放开。”她挣了挣,腕上两支细玉镯撞出清脆声响。
温青反而握得更紧:“今日不说清楚,我绝不放手。”他眼底赤红,像是许久未眠,“前日你还为我煮醒酒汤,怎么转眼就”
“那晚你醉了,我也醉了。”柳蘅说着抬高声音,“醉话岂能当真?”
房里霎时死寂。
他后退两步,喉结滚动,“你是怕我娘知道,怕流言蜚语,说什么诛心之言。我这就去与我娘说,我要娶你,我只娶你。”
柳蘅忙拉住他,“你不要抽风,你以为薛姐姐不知道我们的事吗?你瞒得过她吗?她知道,她不理会,这一年她都对我冷淡着,我不想因为你,让我与温家关系就这么僵了,他们不会同意的。”
“我爹娘会同意的,不同意我们也成婚,我搬来你府上就是。”
也许是少年过于真实,日子过于孤寂,柳蘅看着他赤热的眼神,怔了怔,她应了下来,是他执意要留的。
温青回家说出口的时候,将一切都戳破,家里反应都很平静,无他,他们拖的时间太长了。去年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今年他闹着要成亲,就没新鲜感了。
他们把震惊——激烈反对——叛逆——逐出家门——这个时间给混过去了,再劲爆的新闻,是去年的,都不劲爆了,还有一种瓜都不新鲜了的感觉。
薛惠林最开始知道的时候是非常生气的,过了几天气消了就眼不见为净,到了后面干脆吃瓜看戏。
看这俩自己要闹到什么时候。
如今温青说出来,家里静得诡异,最后薛惠林才说,“这事,你要谢你二叔,既然你们自己一个愿嫁一个愿娶,就把礼节给走了,你是长子,三媒六聘不能落。”
温青愣了愣,然后狂喜,他都没去找柳蘅,他以为是温缜帮了他,他马不停蹄的跑去谢二叔了。
温缜看着兴奋的他,缓缓打了个问号?他干啥了?他啥也没说啊。
狄越对上他的眼睛,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等温青走了后,他才回过味来。“大概是你也年少轻狂过,然后断了感情,下一段就与我在一起了,你大嫂怕温青也走了弯路,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段感情?”
温缜被狄越这么一提醒,觉得也是,这么说来,温青谢得没毛病。
有温缜荒唐在前,温青好歹是异性恋不是?还是属于世人眼里正常感情的。
“得圆满就好,不说这些了,我得到沈宴的消息,今上有子了。”
朱祁钰有了自己的儿子,风平浪静的朝堂开始起风了,将会风起云涌掀起大浪,一切都是变局。
温缜觉得,他得尽早入京了,他要去风暴中心,才能清晰得看见前路。
狄越不太明白,“陛下年轻,有子不是很正常吗?”
朱祁钰才不到三十啊!
温缜摇摇头,“天家有子,岂与外人一样?不过太子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太子是朱见深,如今的他,与大他十六岁的万氏相依为命。
温缜将广东的商路扩展,第一批来的暴富,就乡亲带乡亲,将人带来了,湖广的闲散人口,向广东聚拢。
基建与公共设施,就大力施展了,修水利,疏运河,修路,人一多,就风风火火的干了起来。
他是春风得意了,湖南湖北的巡抚天都塌了,温缜欺人太甚!竟敢挖他们子民?他们上奏弹劾 ,温缜脸皮厚,顶住了骂声。过得好谁愿意背井离乡,是你们不行xx
到了第二年,巡抚只得派衙役拦截移民队伍,与百姓画饼,被逼跟着卷扶持商户,给农人发福利,人再少他们就要疯了。
温缜只得停了一切外来人口福利,免得真玩大了,这样一来,外出的,留乡的,湖广百姓都挺满意。
温缜给出的政绩一年比一年吓人,周边省份在哭嚎,再让他在地方上干,他们就干不下去了!
内阁仿佛在看鬼一样看着他交的赋税,第三年的数字,是湖广其他地方的总和,还是他拨款大兴土木后的数字。
有这么一人在,确实太为难其他巡抚了,他实在太得民心了。
内阁议事堂,烛火摇曳。
王文盯着手中广东送来的赋税奏报,指尖微微发颤:“……这数目,抵得上半个江南了。”
陈循冷笑:“温缜在广东三年,湖广人口被他挖走十万,江西、福建的商税也跟着跌了三成。再让他这么折腾下去,其他巡抚怕是要联名上血书了。”
高谷捋须沉吟:“此人确有经世之才,只是手段太狠。广东原本不过边陲瘴疠之地,如今竟成财税重镇……”
最可怕的是,不过三年而已!再多些时日,那还了得?!
于谦看着他们,这些人不肯调人入京,在地方上又烫手:“既如此,中央缺人,何不调他入京?”
满堂一静。
王文顿了顿,“于少保的意思是……”
“户部侍郎年龄大了,可以荣养晚年,升他为户部侍郎,主管天下钱粮。”于谦目光锐利,“一来,可借他之才整顿国库;二来,将他调离地方,免得继续祸害邻省。”
陈循嗤笑:“怕只怕,他进了户部,第一件事就是查我们的账。”
温缜什么德性,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但还能怎么办?
第130章 风起时(二) 爹,我真的当将军了!……
温缜感叹自己这辈子真是官运亨通, 这么快就与袁三的爹平起平坐了,他收到圣旨就准备收拾收拾回京。
这边他的名声比重庆还响,百姓为他建生祠,后面的官员想动他的根基难着呢。温缜让温立一家去香港住, 将所有产业往香港转移。
楚千嶂也跟着转, 除了杭州产业, 其他的他选择跟着温家转,一道搬去香港, 大树底下好乘凉。
温缜实在是个有远见的人,为此抱大腿的还有崔四姑娘,她也不纠结崔家的产业了,因为她发现,她的产业以一种可怕的速度在赚钱。她现在有点怕崔家想融她的产业, 海贸是她最擅长的, 她又站上风口, 活脱脱大资本家新贵。
温家办的银行, 有他们几个的钱存进来, 都能运转起来了。作为新晋的大少奶奶, 柳蘅开始接手银行,刚开始很吃力,慢慢就好了,她在广州的分行也管理得不错, 温缜提拔一些办事效率高的女子学了数学, 进了银行。
本来这时代女子管家管账是必学的, 所以工作起来也丝毫不费事。三分之二的员工是女子,这样柳蘅更能管束,香港一座荒岛发展起来, 温家有绝对的话语权。
这就够了,温缜还准备过些年就退下来,去那养老,温家肯定将他的房子安排得妥当。
香港的房子,直接用西方建筑,地方小,来几个能跑马的大府邸其他人怎么住?怎么发展?
所以钢筋水泥前两年就用上了,他让西方的建筑工人做一遍,工人们学一遍就会了,为了美观用上西式建筑审美。
不过理想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如今的香港,审美中西结合。不过这六百年前,脱离荒岛已经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审美也得先富了才有钱烧。
茜茜已经十三了,长高不少,也晒黑不少,温缜收到圣旨就不让她去军营了,他们要回京城了。
安安看她黑了些,老心疼了,年底逼着她涂涂抹抹,个把月就养回来了。茜茜长得像温缜,继承了父母的颜值基因,她眉目长开,美得张扬又飒爽。
安安已经十六,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她是江南美人,眉眼自带温婉,鼻若悬胆,唇似樱实,其貌之殊丽,虽丹青圣手亦难摹其万一。
这次回京,他们将安安也带上,薛惠林看着这样的安安,对茜茜交待,“安安也到了相看的年纪,可这边没什么底蕴深厚的人家,打听到的她都不肯,来提亲的门槛都踩烂了她也不应,估计是没看上。楚家也问,楚诩那孩子我就挺喜欢的,她非拒了,说不喜欢,不合适。京城贵人多,长得好的书生也多,说不定缘分到了,她就看上什么人了,到时候你给安安把把关,家世不要紧,长相人品更要紧。”
茜茜吃着伯母投喂的点心,用力点头,她岂能亏待安安。“伯母你就放心吧,我肯定给安安找个如意郎君,他要是敢欺负安安,我打断他狗腿!”
茜茜觉得安安就是没长大,对情情爱爱没兴趣,虽然她比安安还小,但她上辈子都活了二十多年。
着什么急,等缘分到了就好了,伯母说的她很认同,长相很重要,要是长得看到他就烦,那还怎么守终生?
她们家就没长得不好看的,要是安安嫁个丑男人,那还不如楚诩呢,楚诩好歹只是多情心软,喜欢救美人。长相家世还是没得挑的,又是独子。
温缜将一切安排好,一家人在亲卫护送下,就往京城走。
小满已经成亲了,就留在香港了,她由于原生家庭,就很有自己的主意,立了女户,娶了一个美貌戏子。
她吃到了外贸投资的红利,温缜又让她管一家银行任行长,金钱让人自信。如今的小满,脱胎换骨,眉眼俱是洒脱。
那人脱离贱籍,对她很是感激,富贵加身,更是温柔小意。小满喜欢他的温柔与身段,更喜欢他眼里的情谊。
以前的丫鬟都说,他是戏子,他说的话岂知真假,要是逢场作戏,可如何是好?小满并不过多解释,她并不害怕那人逢场作戏,她家底厚,所以不怕被辜负。大不了再换一个就是,儿女都在她户头,她养得活,也养得好。不过她还是相信自己的眼光,那人也没有背叛她的理由。
身上存款不足百两时,小满只想好好存钱,给自己攒着。当金银向她涌来,她感激温大人,也有底气为自己感情喜好兜底,在工作上寻找自己的价值。
——
他们回到京城,宅子一直空着,温缜记得上一回不是说租出去,毕竟古宅这么多年久不住人,怪吓人的。
房子要养的,空太久了就阴森森的,沈宴来接他,就他问就说了。“你说要租出来,有个江南商户租了,一听是你的宅子,也没住,还让人隔三差五的帮你打扫,养养花草,还是温大人名声大啊。”
温缜一愣,“这怎好意思,不知是哪家人?”
“好像姓胡吧,他回江南了,说久慕温大人的高义,不必言谢。”
温缜还是承了这个情,“也得多谢沈大人,一路多承照顾。”
沈宴摆摆手,“温侍郎客气了,你现在官可比我大,一直知道你是个能人,谁曾想你官还升得这么快。”他顿了顿,忍不住吐槽,“也太快了!”
温缜听完哈哈大笑,沈宴无语着也跟着笑,人比人气死人。
沈宴拍了拍温缜的肩膀,半开玩笑地说道:“温大人,照这个势头下去,怕是用不了几年,我这小小的五品官就得仰仗您提携了。”
温缜笑道:“沈兄何必自谦?你这些年在外奔波,功绩卓著,只是朝廷尚未论功行赏罢了。待时机一到,定能青云直上。”
沈宴摇头苦笑:“罢了罢了,我可没你那运道。”
两人正说着,马车已到了温府门前。只见朱漆大门焕然一新,庭院内花木扶疏,显然被人精心照料。温缜心中感慨,对沈宴道:“沈兄,今日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喝杯茶再走?”
沈宴爽快答应:“好啊,正好尝尝你从广东带回的新茶。”
茜茜带着安安去了自己院子,还去了自个书房的阁楼,赵管家一直管着宅子,帮她打扫得很干净。
安安超喜欢这个阁楼,“这里好漂亮,还挺大的。”
“对,我小时候要离开时候可伤心了,这里超漂亮,开窗就能看见什刹海,这个宅子是买不到的,是我爹当年几次立功,御赐下来的。安安你看——”
茜茜拉着她显摆自己的秘密基地,打开窗户让她看外面,小时候得搬小板凳,如今不需要啦。
她终于又回到这里,与上回风雨不一样,这次兆头好,外头是暖阳,她们倚在窗边,望着远处的什刹海,湖面上波光粼粼,映着夕阳的金辉,像撒了一层碎金。
茜茜与小时候一样,很喜欢这里,“待会儿我再带你去后院看看,那儿有棵老海棠树,开花的时候像下雪一样。”
她爹真的好能耐,她还以为下次回来不知何夕了,结果只是六年而已。
——
温缜换上一袭崭新的绯色官袍,腰间玉带轻扣,铜鱼袋悬垂,整个人愈发显得清肃端方。他对着铜镜正了正乌纱帽,指尖拂过补子上精致的孔雀纹样。三品大员的服制,他竟在三十一岁便穿上了。
哦,说来二十八岁就穿上了,巡抚也是正三品。
狄越刚帮他系好带子,“大人,马车备好了。”赵管家在门外恭敬道。
温缜应了一声,与狄越一道迈步而出,檐外春光正好,一树海棠斜斜探过影壁,花瓣随风簌簌落在他的肩头。他忽然想起那年殿试后,也是这般落花时节,自己穿着青色官服初次入宫谢恩的模样。
“那年金榜题名,我还在想如果你也一道,那才是春风得意,如今倒真一道了,还得带上茜茜。”
皇帝既然嘱咐了,茜茜肯定要带上,“说不准有好事呢,她这些年大功小功不断,离得太远,都没赏,估计这回要一次到位。”
茜茜换上丝绎的新款衣裙,眉目明艳,她还没进过皇宫呢。
他们一家人坐上马车往宫里走,温缜看着十三岁的茜茜,有些感慨,一恍就十年了啊。
“茜茜,等会不要乱说话。”
“我晓得的。”
温缜入宫后再次见到朱祁钰,他脸色有些苍白,看到温缜很是高兴。“温爱卿来了啊?”
朱祁钰的目光从温缜身上移到茜茜那里,眼中有温和的笑意:“这就是温卿女儿吧?原来还是个孩子。”
他就说温缜年纪轻轻,怎么女儿又能救灾,又能剿匪的,那传言一套一套的。原来还这么小,真是英雄出少年,他觉得也有温缜给女儿造势的原因,不过他用得上温缜,给他一个面子也无妨。
茜茜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声音清脆:“臣女温茜熙,叩见陛下。”
朱祁钰笑着抬手:“免礼。你聪慧过人,能文能武,朕都略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灵秀。”他顿了顿,看向温缜,“温爱卿,这些年你在外为朝廷效力,茜茜也跟着你吃了不少苦。朕一直记着,该赏的,总得补上。”
温缜连忙揖礼:“为国效力是臣的本分,不敢当陛下挂念。”
朱祁钰摆摆手:“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这是朝廷的规矩。”他转向身旁的太监,“把东西拿来。”
曹吉祥捧着一个锦盒恭敬上前。朱祁钰亲手打开,里面是一对羊脂白玉镯,玉质温润,雕工精细。
“这个权作见面礼。”
茜茜受宠若惊的接过,然后曹吉祥瞥了她一眼,念了圣旨,给了她一个小将的职位,统领京郊西山大营三百精兵。这突如其来的封赏让殿内众人都愣住了。
茜茜捧着圣旨的手微微发抖,眼睛瞪得圆圆的,一时竟忘了谢恩。温缜见状,连忙轻咳一声提醒。”臣女臣温茜熙,叩谢皇上天恩!”茜茜这才回过神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她没想到皇上竟会直接授她军职,虽然只是个小将,但能统领京城天子亲军,已是莫大的信任。
朱祁钰看着茜茜惊喜的模样,眼中浮现出几分笑意:“朕听李总兵说你自幼习武,在水师大小军功不断,又精通火器,只可惜军中没有女子为将的先例。念你年少有功,朕为你开这先河,这次正好让你历练历练。”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这营虽小,却是朕的亲卫,你可要好生带着。”
温缜想起如今深宫争斗,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恭敬道:“皇上厚爱,臣等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他刚回来,没搞清状况,不能站队,免得刚升上来就成了炮灰。看曹吉祥的模样,就是升上掌印了,陆轲不行啊,连曹吉祥都斗不过。
离开皇宫时,夕阳的余晖洒在茜茜的甲衣上,曹吉祥当场就命人给她换上了将服,映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她摸着腰间崭新的佩刀,兴奋地对父亲说:“爹,我真的当将军了!”
然后又对狄越炫,“师父,我是不是比你官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