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元宝看着四姐又忙得风生水起, 不是,这剧本不对吧,怎么他的事又被他姐抢去了。不过崔九从小就被忽视惯了,也还好, 他爹除了给他钱, 什么也没有。可钱这东西, 他家根本花不完。
这就导致他这敏感又自卑的讨好型人格,在书院里花最多的钱, 做最受冷眼的冤大头,还是后来挤进温缜他们的圈子,情况才变了。
但崔九是知道自己的,他是个花钱的料就不是个挣钱的料,又怕吃苦又怕人际交往, 都是被带着干活的。
但崔四太忙了, 哪看得了崔九那么闲, 拎过来就让他帮忙干活。崔九也不明白姐姐干嘛这么拼, 到底哪来这么多精力, 大事小事都处理得好的。
他抱怨得问出了自己的想法, 崔四呵了他一脸,“你是个男人,再废物也能分到老头子的家产,我海上漂泊管着大票人, 我会倭语, 也会葡萄牙语, 他的生意对内对外我多少次九死一生?海盗女首领我都混熟了,他的儿子又忙了多少?我不嫁人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一海禁就想起来了?以前怎么想不起来?”
“现在倒是天天催我嫁出去, 还让崔六抢了我的活,让我只得与你这么个废的跑出来躲清净,不就是怕我抢他的财产吗?我还就得告诉他,我就不嫁人,我就当这崔家人。这崔家,我还就抢定了,我得告诉他,不是我离不开崔家,是崔家离不开我。”
崔四怒其不争的看着他,她与崔九一母同胞,但他就是个废的。“算了,我跟你说什么,这次我与温大人签的合同,用的是我的私印,投的也是我的私房钱,跟那个老头子没一点关系。”
崔九是个没主见的孩子,他爹让他干啥他干啥,娶媳妇娶谁都是父母做主,同样他也听他姐的,当跟屁虫当习惯了。“可是阿姐,爹给你备的嫁妆私房都很丰厚啊,是兄弟姐妹里最多的,比我成亲分到的多很多,大哥也比不上。”
“你干过活吗?”
“……”
崔四是知道崔家家底的,她瞥看他冷笑一声,“等老爷子百年后,彻底分家的时候,你才会知道有多少,我那不叫分,他打发工钱呢。”
崔九不敢再说什么了,抱着要干的活就走出去了。
崔四看了眼他背影,没说话,继续忙活手头上的事,她等会还得与柳姑娘交接呢。那姑娘年纪太小,看似稳重,实际就是个新兵蛋子,什么也不会,对于开办大型工坊一无所知。
这个草台班子太草台,但好在有官方背书,不需要再打点关系。
她家里过于复杂,那老头光小孩都九个,商人年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他冒着风险贿赂顶风作案,无名无分养着人,生出来的子女全挂妻子名下。
孩子多得与养蛊一样,整日里明争暗斗的,偏崔九与一个傻狗一样无知无畏。
——
温缜在看千机阁的人带着府城的匠户修自来水厂,动作还挺麻利,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时候了,狄越也觉得稀奇,就一起凑热闹。
“这日后就能家家户户都通水了?”
温缜点点头,“对,水源避开了码头污水,是上游干净的活水,喝的话烧开就好,不想烧开就去先前打水的地方打山泉水,那管道也换了,很干净,还清冽,直接喝也没什么问题。”
这个时候没有污染的困扰,是温缜觉得最幸福的,绿水青山风景如画,人口也不多,大明这么大的地图,才六千多万人。
温缜并不想做出电器机械来,又不能一下子到互联网时代,也活不到那时候,别他没享受到电的方便,先被污染了生活。
这个时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挺好的,晚上黑布隆冬正好睡觉,早睡早起身体好。这个时代要是有了电,那奴隶的恶梦就来了,天黑都不得安生,没日没夜的干活。现代的两班倒就很反人性,资本家压榨起来,奴隶主都自愧不如。
当然,可能是因为资本家拥有了照明灯,亮如白昼,就能如白昼一般干活。
百姓其实也不知道知府在做什么,只是听说以后要交水费,这年头怎么水也要收费。了解清楚后才知道很便宜,而且直接入家门,不用再挑了。
挑水一般都是男人们去的,能少做点苦力就少做点,他们还真愿意一个月花百来个铜板省了这活,天天跑大老远挑水,路又难走,还容易摔。
所以交水管钱交得都勤快,都要水通家里,这是他们看千机阁带人修了几个月了,千机阁的人要在秋收前完工,所以这几个月也是很忙,一入夜就睡了。
狄越看着进展顺利也开心,“不过我得到消息,杨巡府要来重庆巡查,这里因水厂乱糟糟的,合适吗?”
温缜卡顿了一下,然后才道,“合适,怎么不合适,我多为民请命,与民方便啊,水利一直是大事,年前年后农闲都在忙,情有可原。”
虽然领导来了太乱了确实不好,但原先也没好到哪去,如今是次要的,秋收才是主要的,又不能停工,又没收尾,乱着吧,大不了要杨昭剪彩。
温缜笑着对狄越道:“杨巡府若问起来,咱们就把这水厂的好处掰开了说。他管着整个川东道,总该明白水利兴则农事稳的道理。”
狄越静静看他作死,别的地方哪怕平时不咋地,巡查时都一尘不染,安乐平和,他倒好,鸡飞狗跳。
“你随意,我得回卫所整顿兵马。”
温缜一脸问号,“做什么?”
狄越指了指山上,“剿匪。”
温缜都忘了山上还有匪,也没出来做恶啊,“去年底不是没找着?”
狄越嗯了一声,他不要表面太平,他们锦衣卫还是要的,“那时太冷了,如今不一样,可以清理干净了。”
锦衣卫也是要政绩的,温缜只得叮嘱,“留活口,罪名不重还年龄小的,可以改造的。”
毕竟半年没人报过案,估计都从良了。
狄越摆了摆手,“放心,我心里有数。这帮人盘踞在商道附近,虽没闹出大案,但终究是个隐患。趁着杨巡府来之前,先把这事料理干净,省得他到时候问起来我们不好交代。”
温缜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那行,你剿你的匪,我修我的水厂。不过……”他压低声音,凑近狄越耳边,碰触到耳垂,青天白日,狄越反应很大耳尖都红了,“若是抓到人,先别急着往大牢里塞,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来修水渠,反正都是卖力气,官府管饭,还能减刑。”
狄越故作镇定移开,红着耳挑眉:“你倒是会物尽其用。”
温缜摊手:“劳动力紧缺嘛,能省一点是一点。”
两人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几个匠户围着一处新埋的陶管争论不休,有人高喊:“这儿地势低,得再加个分流阀,不然水压不够!”
温缜叹了口气,对狄越道:“得,又出岔子了,我去看看。”
狄越点头:“行,我先带人上山,你这边要是有什么变故,随时派人传信。”
温缜挥了挥手,转身往工匠堆里挤,狄越看着他背影,随即翻身上马,对身后的锦衣卫挥鞭一指:“走!”
——
杨昭的巡府仪仗来的时候,是重庆府最乱的一天,人人都在望着温大人说的自来水厂,今天就要通水了!
导致居然没人迎接就算了,还没人让路,气得亲卫脸都青了。
陈延年得到消息,忙去找温缜,拉着人就过去,“大人,杨巡府堵路上了,你可别忙活了,快去迎接吧。”
温缜可有理了,他自个要突袭,能怪谁?“谁让他一个招呼都不打,没人接怪我们吗?我去换身官服。”
陈延年看他回府衙换了身衣裳才翻身上马,这不急不躁的,有一种不想混了的美。他都服了,回头巡府参这人一本,再给他穿穿小鞋就知道世情薄人情恶了。
温缜骑着马慢悠悠晃到城门口时,杨昭的轿子已经被堵了一个时辰,还好这个时候入秋了,虽然秋老虎依旧很热,但还是比盛夏好一点的。街上百姓挤得水泄不通,有人甚至爬到树上张望,就等着看自来水管里能不能喷出水来。
“让一让!让一让!知府大人来了!”衙役们满头大汗地在前头开道。
温缜下马,整了整衣冠,朝轿子行了一礼:“下官参见杨大人,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轿帘一掀,杨昭那张铁青的脸露了出来:“温知府,本官看你这重庆府,倒是热闹得很啊?”
温缜面不改色:“回大人,今日恰逢自来水厂通水,百姓们盼了数月,难免激动了些。”
正说着,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只见一股水从某户人家的漆管中喷涌而出,围观的人群顿时沸腾了。有人高喊:“出水了!真出水了!真神了!”
杨昭的脸色更黑了:“温知府,这就是你说的乱中有序?”
温缜眨了眨眼:“大人明鉴,这自来水管一开,百姓们自然就散了。要不您也去看看?新换了管道,这水比山上的还清。”
杨昭气得胡子直抖:“荒唐!朝廷命官,不思恭迎上官,反倒”
话没说完,一个总角小儿突然举着竹筒挤过来:“大老爷!喝水!可甜了!”
杨昭一愣,下意识接过竹筒。“这水是从哪来的?”
温缜忙解释,“这个水管下来的是山上的水,主要是给城里百姓喝的,家家户户通的,是江上游的水,也干净,生活用水没有问题的,喝的话烧开也行。”
杨昭看着竹筒里清冽的水,又看看周围欢天喜地的百姓,他有气没地发,最终冷哼一声:“明日把工程文书送到驿馆来!”说完重重甩下轿帘。
温缜长舒一口气,转头对陈延年眨眨眼:“你看,这不就搞定了?”
陈延年:“”这都能混过去,他现在就想写折子参这个混账知府!
第112章 搞事(十) 孽障,怎是这种欺师灭祖之……
杨昭在驿馆内来回踱步,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温缜看似恭敬,实则滑不留手,这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的自来水厂究竟如何,还得亲眼看看才行。
“来人, 备便服。”杨昭沉声道, “本官要夜访重庆府。”
夜幕降临, 杨昭只带了两名亲随,穿着寻常商贾的衣裳走在重庆街头。令他意外的是, 虽已入夜,街上却比白日还要热闹。家家户户门前都点着灯笼,孩童们围着新装的漆管嬉戏打闹。
“老丈,这水管子真能一直出水?”杨昭故意凑近一个卖炊饼的老汉搭话。
老汉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可不!温大人说了,接管子入户二百文, 往后只要每月交三十文钱, 清水哗啦啦管够!不出水工匠免费帮修。”说着指了指身后新装的漆管, “您瞧, 连我这小摊都接了管子, 再不用去江边挑水喽!”
这么大工程与用的质量, 这些钱一人出一点,就够成本与人工钱,每月的三十文与其说是水费,不如说是管道费。水都是层层过滤过的, 但温缜没说, 跟他们说江水必须烧开才能喝。
免得有什么细菌脏东西, 疾病啥的,安全最重要。不过,水这一项落地, 其他就方便多了。
温缜在绞尽脑汁回忆,以前那些工业品是怎么做的,然后半点想不起来,他会用,完全不会做,他倒是可以手搓火药。
但大明这个泛滥到烟花各地都有了,上面的都没当回事。
狄越一身亵衣,擦着半干的发进来,看温缜散着发坐在书桌前发呆。
“你干啥呢?”
温缜从思绪中抽离出来,看向他,“我在想事情。”
狄越瞥了他一眼,“什么事情,别是看上什么人,在这思怀呢。”
温缜被他噎了一下,“胡说,没影的事,我怎么会干这种事!杨昭不是来了吗?我在想明天怎么汇报呢。”
狄越也就是呛他一下,这天气头发易干,茜茜有安安做伴,都消停很多。
他想起茜茜,就想起温缜说的上辈子,不想他与茜茜还有这样的缘分,前世又造就今生。“我准备收茜茜为徒,你觉得怎么样?”
“啊?”狄越话题过于跳脱,温缜都没反应过来,“她的武艺不是一直你在教吗?”
狄越嗯了一声,“所以想让她正式拜师,怎么了?”
“没事,挺好的。”温缜想起这些日子都没时间管茜茜,虽然茜茜跟着他,但过得跟留守儿童似的,还好茜茜好带,小满一个人都能照顾好她,更别说如今多了几个。
狄越踱步到他身边,“你很敷衍。”
温缜顺势抱着他腰,让他坐在怀里,他俩刚洗完澡都穿得单薄,体温交融。“我没有,怎能凭空污我清白?”
“少玩这一套,放开。”
温缜好不容易得闲,“我不放,要不你先收我为徒,感觉师徒强迫还挺带感的,师父,今日你就是我的人了——”
“???”狄越不乐意搭理他,他非常傲娇,“滚——”
温缜已经开始上下其手,还开始念雷人台词,他如今脸皮是越来越厚了,他手从衣摆里抚上去,“师父,您明明动情了,这滴汗,可比您的嘴诚实多了。”
前段时间太热,他们都不太挨着,狄越还是挺喜欢贴贴与玩花样的,“孽障,我怎么教出你这种欺师灭祖之徒。”
温缜将书桌上物什扫一边,将人压案桌上,双手撑着桌面,“师父腰这么软,还配合,怎能叫欺师灭祖,明明是暗结款曲,何以叫孽徒?”
狄越修长的腿正勾着他的腰,他俩正一副奸夫背德的模样,外头树影婆娑,院外传来一声,“爹爹——”
吓得狄越一把推开他,温缜没站稳摔在椅子上,他俩扯开的衣服忙合上。
手忙脚乱但总算在孩子进来前整理妥当了,茜茜拍着房门,狄越亵衣外披了件大袍,把散发晾身后,去打开了门。
茜茜抬头看他,眼睛里亮亮的,“狄叔叔,你剿匪回来啦。”
“嗯,怎么了?”
“过几天就是乞巧节,我要带着安安出去玩,我们好久没出门了。”茜茜走进房里看她爹在写公文,哒哒跑上去,踩到地上滚落的笔,她疑惑的嗯了一声,捡了起来,“这支笔怎么丢地上了。”
温缜有些心虚,拿了过来,故意板着脸,“没事,乞巧节啊,可以,到时你带上衙役们就行。”
“啊,爹爹,你不陪我去吗?”
温缜这几天还真没空,有大佛要陪呢,“今天巡府大人来了,这几天得陪着他巡查各县,不太方便,你带着安安与几个小丫鬟就行,爹爹给你拿钱。”
“哦,行吧,爹爹,晚上洗头容易头疼哦,记得要晾干才睡。”
温缜想起来刚才的事,他咳了一声,“茜茜,狄叔叔说收你为徒,做关门弟子,你愿不愿意啊?”
茜茜眼前一亮,她对学武还是很感兴趣的,当即纳头便拜,“徒儿见过师父!”
狄越瞥了温缜一眼,才扶起茜茜,“好,天黑了,快回院子里睡吧,明天继续早起练功,这几天有没有早起?”
茜茜战术性顿了顿,嗯了一声,“都怪安安,她赖床,还要拉着我。”
狄越揉着她脑袋,“没事,辰时起就行,不必过早。”
也就是早上八点,温缜想了一下,小孩上早八,很合理。
“好了,茜茜,快回去睡吧,路上小心一点。”
茜茜才点点头,“好吧,师父晚安,明早见,爹爹拜拜。”
“嗯——”
她欢快的跑出去,温缜在窗边看她背影走远才舒了一口气,刚才差点没吓死他。
这熊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狄越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回内房,温缜跟了上去,关上了门。
烛火摇曳,满室昏黄。
——
杨昭的巡府队伍沿着嘉陵江一路北上,温缜骑马随行。秋阳正好,沿途稻田金黄一片,农人们正忙着收割,见到官轿经过,纷纷停下活计行礼。
“温知府,”杨昭掀开轿帘,指着田里沉甸甸的稻穗,“今年重庆府各县收成似乎都不错?”
温缜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托大人洪福,今年重庆府风调雨顺。再加上去年修的水渠派上用场,连往年常旱的铜梁县都丰收了。”
正说着,前方传来欢快的山歌声。只见十几个农妇挑着新割的稻谷从田埂上走过,领头的妇人见到官轿,竟大着胆子用山歌唱道:“清官老爷来看咱哟——稻穗压弯竹扁担——”
杨昭听着一愣,难得露出笑意,转头对温缜道:“停车,本官要下去看看。”
下了轿,杨昭亲自走到田边,捻起一穗稻谷在手中搓了搓。饱满的谷粒哗啦啦落进掌心,他满意地点点头:“颗粒饱满,是上等粮。”
一个老农颤巍巍地过来,“大人,今年咱们村家家都能吃上荤腥了!温大人派人教的新种法,一亩地能多收三斗呢!”
杨昭诧异地看向温缜。温知府赶紧解释,他说清楚今春的农田试验改革:“下官从湖广请了几位老农,把他们的双季稻种植经验传授给本地百姓。”
巡查到合州时,更让杨昭惊喜的是,沿途村庄都在忙着晾晒新收的棉花。雪白的棉絮铺满了晒场,在阳光下像一片片云朵。
“大人请看,”温缜引着杨昭走进一间作坊,“这是下官鼓励办的棉纺作坊。现在百姓们不仅种棉,还能自己纺纱织布,比单卖棉花划算多了。”
杨昭摸了摸织机上细密的棉布,侧头看他:“温知府,你这些举措怎么没在呈报里写明?”
温缜开始谦虚内敛的装逼,“这个下官觉得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糊涂!”杨昭骤然提高声调,吓温缜一跳,“这些利民之策,就该让各府州县都学着做!”说着转头对随行书吏道,“记下来,本官要上奏朝廷,将重庆府这些新政推广全川。”
当晚在驿馆,杨昭难得地小酌了几杯。酒过三巡,“温知府,你可知为何当初本官对你颇有微词?”
温缜老老实实摇头。
“因为你这人太不讲究官场体统,”杨昭指了指他沾着泥点的官服,“但现在本官明白了,能把心思都用在民生上,比那些只会逢迎的强百倍。”
温缜正感动着,就听得杨昭话锋一转:“不过——你那个自来水厂,给本官在成都也修一个!”
“啊?”温缜手里的酒杯差点掉地上。
“怎么?不愿意?”
“下官不敢!”温缜苦着脸道,“就是这是我画的图纸找上千机阁,成都路远马遥得加钱”
杨昭哈哈大笑,亲自给他斟满酒:“放心,本官给你从藩台衙门要银子!”
躲在门外偷听的陈延年彻底绝望了,这参本是彻底指望不上了。他哀怨地看了眼屋内把酒言欢的两位大人,叹了口气,算了,这愣头青还真斗不过。
千机阁好不容易完事,这回被他卖去成都,齐昭看着他,想弄死他的心都有,偏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还好成都给钱,不像温缜那么扣,明曰合作,直接让他们打了白工,收益还不知猴年马月呢,真是岂有此理!
温缜的被长官评了优等,正美呢,不管他,有匠艺这么闲做甚,养得活门派吗?怪不得一直十八线山里窝着,还去骚扰别人的老婆,他这是给他找点事干,寻求人生的价值,生命的意义。
温缜开始在纺织厂发力,此时第一批布也出来了,机器一动,布匹源源不断,成本很低,他也开始打价格战了。
当重庆府低价倾销,那价格比其他地方低了三分之一时,甚至低于其他地的成本价,批发一下子就火了。
重庆府的棉布如潮水般涌入市场,价格低得令人咋舌。其他州府的布商起初还不以为意,直到发现自己的货在仓库里开始积压,这才慌了神。但重庆府量少,现在还无所谓,以后可怎么办?
“老爷,又来了三船重庆棉布!”巴县码头上,伙计慌慌张张跑进布庄,“一匹只要六钱银子,咱们的布根本卖不动啊!”
掌柜的急得直跺脚:“快,快给东家送信!”
消息很快传到了成都。锦官城里最大的布行瑞祥号内,几位东家聚在一起,脸色阴沉得像锅底。
“这温缜是要断我们的生路啊!”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拍案而起,“一匹细棉布才六钱银子,连本钱都不够!”
山羊胡老者勃然大怒,“定是官府在背后贴补!走,去找杨巡府评理!”
此时的温缜正在纺织厂里巡视。车间里,三百台新式织机作响,雪白的布匹如流水般从机器中涌出。柳蘅兴奋地报告:“大人,咱们现在一天能出两千匹布,成本还能再压!”
温缜满意地点点头,“对了,给工人的工钱可别克扣。”
“怎会呢,”柳蘅笑道,她现在动力十足,“现在女工们一个月至少能挣二两银子,比壮丁赚得还多,家家户户都抢着把闺女送来呢!”
正说着,狄越急匆匆赶来:“大人,出事了!成都的布商联名告到杨巡府那儿,说你恶意压价,扰乱市场。”
第113章 搞事(十一) 代言人
正常市场行为, 怎么还告官啊,温缜不理,甚至拒绝他们的无赖行为。写了一封信去成都,杨昭哪会懂商户间的事, 一句你说他恶意低价, 那你也恶意低价不就行了。
把布行众人堵得哑口无言, 瑞祥号里他们在商量,山羊胡的老者拍定, “他以这么低的价格,不就是想打开市场,他有多少布,我们收多少布,零售都只卖六钱一匹, 他们进价是多少?他要亏本赚吆喝, 咱们就去拿, 看他能有多少钱亏!”
瑞祥号的东家们说干就干, 当即凑了五万两银子, 浩浩荡荡杀向重庆府。山羊胡赵东家坐在马车里, 摸着怀里的银票冷笑:“温缜小儿,看你这回怎么接招!”
纺织厂门口,柳蘅看着来订货的大主顾,这些人先前还骂骂咧咧, 这就送钱来了?变得这么快的吗?
“柳管事, 这生意你谈得了吗?”
柳蘅看他们的神情, 知道这些人在怼她年纪小位卑呢,对外销售一直是温立负责,她想了想对方的大单, 在商言商,他们有钱他们说了算。
于是柳蘅给温立造势,推他出去喝酒接活,她才不伺候,从她手上拿直接能底价,从温立那,经他手还贵一些。
温立推杯换盏间以四钱五十文每匹卖了他们二十万匹,五万两为定金,分两月交货,这次也不白来,先拉走一万匹。
瑞祥号的商队满载着一万匹布,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重庆府。赵东家坐在马车上,得意地捋着山羊胡,心想:“温缜啊温缜,你这回可算是栽了。四钱五十文一匹,我看你能撑多久!给工钱都给不起吧!”
他们不知道的是,纺织厂内,柳蘅正和温缜温立站在账房内,笑得很开心。
温缜原本是在楚家出售,他卖给楚千嶂四钱一匹的时候,楚千嶂都吓一跳,生怕他把自己玩破产。
毕竟这不是麻布,粗布,是细棉布,家家户户正需要买要置办冬衣。
温缜一脸无妨,楚家门下商铺价格六钱一匹出售,遭了哄抢,能有便宜质量好的,百姓怎么会买贵的。
柳蘅想了想,“大人,我们可以再加扩大三百台,这笔定单足够了。”
温缜点点头,“川地布行就是没遇到硬茬,但凡我是个商人,我就让他这么来,交货之后,直接真的用底价与他们耗,让他们库房里堆积如山,再三钱卖零售,让市价暴跌,他们要么亏本甩卖,要么烂在手里。无论哪种选择,他们都完了。这时再派人去接触他们,以三钱一匹的价格,收购他们手中的存货。”
柳蘅睁大了双眼,没想到还能这么玩,温缜与她说起了垄断行为。
“商场如战场,既然他们先动了手,就别怪别人赶尽杀绝。收购之后,然后彻底垄断川渝的布匹市场。”
话又说回来,温缜又不是商人,他主要是为了重庆府的发展,垄断是绝对不允许垄断的,如果有人敢这么干,肯定是活腻歪了。封建社会不好钻法律空子,毕竟上面看不惯定他有罪,那就是有罪。
柳蘅也反应过来了,“大人真会说笑,哪个做生意的敢做得这么毒?朝庭岂能让一人捏着一行的命脉,到时候岂不是想定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了?”
温缜点点头,“别管了,他们继续下单了,咱们就卖,也许还能成老主顾呢!”
他们还真说着了,这些人一下子就真香了,他们进货转头就卖出去了,因为价格低,市场供不应求。
但先前积压的货还是积压,但他们学楚家商铺,买三送一,就送新进的,他们染漂亮的花色,又能多卖一些。
原本是一时气愤,结果这二十万匹布让他们尝到了甜头,开始真香。他们将染好的布销往湖广,低价挤占市场,让订单源源不断过来。
就这么过了半年,此时温缜不再只是买布了,他还做出了玻璃,这个东西不好运输,于是他大量采购民间好酒,用上琉璃瓶,高脚香槟杯。
这个他不准备卖,他准备用来为奢侈品牌造势,大明玻璃杯不是稀罕物了,且富贵家普通,只是他做出来的造型显高档罢了。单卖不如送,布匹占剧下沉市场,但金钱流通于上层,那群冤大头有钱没地散呢。
尤其是商户。
奢侈品是需要代言人的,温缜还真认识一个贵女,还有比谢清徽更合适的吗?她因着废除殉葬一事,迷妹可多了。
温缜自认他们好歹有交情?推广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再说,这种引领时尚的事,从古至今都有美名,怎么也算相互成就。
于是谢清徽冬天收到了温缜送来的年礼,她觉得莫名其妙,这人啥意思,莫非想朝三暮四?
她打开这份年礼,看着这些款式新颖的衣裳眼前一亮,没有女孩不喜欢漂亮的衣裙,尤其是还有丝巾,包包,鞋子,各种款式——谢清徽越看越不对,但她该死的每一件都挺喜欢的。
毕竟是崔四联系的江南地区绣娘,善长制新衣的,每一件做出来,由画家绘成图纸,可以让商队带过来,完整一套过稿的就给百两,包括配饰。
在二两就是高薪的时候,这是一辈子都存不到的钱啊,而且选不中还返二两本钱,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不就百花齐放。刚开始一定要讲究质量,讲究逼格,物以稀为贵。
她只要五十套,五千两实实在在砸下去,只要稿件,后续卖得好的再有奖励,于是绣娘们干劲非常足。
这是刚开始,只能砸这么多,她以后富了甚至想办比赛,就要最上乘的。
谢清徽收到完整的三套,整套衣裙,披风,斗篷,还有丝绸配饰。甚至还有首饰,看着非常名贵,她在最下面看见一封信,温缜将托她办的事写得清楚,她就说这人献殷勤,准没好事。
原来是让她帮忙办宴宣传这些衣服的品牌,还非常不要脸的让她写诗宣传品牌名,谢清徽想呵他一脸,本想让人退回去,但又实在喜欢。
罢了,就当还先前的人情了。
谢清徽最终还是收下了温缜的礼物,但她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拿捏的。她提笔回了一封信,言辞温和却暗藏锋芒:
“温大人既为推广新衣,不妨明言。若衣裳当真精美,自会有人追捧,何须刻意造势?太后年前确是要办一场宴,那时自有闺秀看见,你的衣裳,若是好看自有人问寻。至于写诗颂扬品牌,恕难从命。”
信送出后,谢清徽便吩咐丫鬟将衣裳收好,正好年前宴会穿着。
温缜收到回信,他早就料到谢清徽不会轻易配合,但这已经足够了。只要她肯穿,肯展示,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谢清徽看着新送来的琉璃酒具,晶莹剔透,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光芒,连她这样见惯珍品的人都不由得惊叹。而那瓶“醉仙酿”,一开瓶塞,醇香四溢,连太后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温缜,该不会一到地方就贪污了吧?”随后谢清徽摇摇头,真贪就不会自降身份操持商户贱业。她想起那人卖惨,为补贴财政税收,不得已而为之。巴山穷地,当个知府也不容易。
丫鬟小心翼翼地问:“姑娘,这酒具和酒,要退回去吗?”
谢清徽瞥了她一眼:“退什么退?既然送来了,自然要用。”
吴太后心里也在打鼓,她是知道温缜的,她还想做媒来着,那时两人不是没对上眼吗?怎么还礼尚往来了?
她赐婚旨意都下了,选了探花郎沈玉京,也是个俊朗的少年,清徽是点头了的,怎么又与温缜扯上关系了?
太后心焦啊,都怪她将清徽养得太好,一家有女百家求,她让人不准声张,免得沈家有意见。
谢清徽其实不挑,嫁谁都行,她得先出了宫,洗白上岸,一天不离开后宫,她一天不踏实,她心虚。
至于是不是良人不重要,大不了让那男人一边玩去,她家财万贯,府邸在京城大得可跑马,有权有势,对方只是个考上来的书生,能翻了天不成?
当宫中宴会京中贵女们齐聚一堂,谢清徽一进门就被她的装扮惊艳到了——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织金长裙,入殿内脱掉了外罩银丝薄纱披风,整个人如谪仙般清雅脱俗。
“清徽,你这身衣裳是哪家绣坊的?怎么从未见过?”等到交好的一些女子入她的内院,一位贵女才忍不住问道,宴会上人太多,问显得失礼。
谢清徽微微一笑:“这是【丝绎】的新品,尚未在市面上售卖。”
“丝绎?”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没听说过。
谢清徽也不多解释,只吩咐宫侍:“上酒。”
宫女们捧出琉璃高脚杯,她们礼仪完美的斟满,葡萄美酒夜光杯,红色酒液在晶莹的杯壁间流转,更显华贵。贵女们哪里见过这般精致的酒具?纷纷惊叹:“这杯子可真漂亮!”
谢清徽轻抿一口酒,“这是【丝绎】送的,配齐全套,送一套酒具与酒,我喝着还是不错,不比海外过来的差。”
贵女们惊呆了,听着还挺上档次,这种私人订制她们居然没有?!
“不知是京城哪家店?”
谢清徽说得含糊,“这是巴蜀的奢贵之物,听闻是天下顶尖绣娘所制,每款仅有十套,售完即止。”
众人面面相觑,“怎么从未听说过?”
谢清徽端起琉璃杯,轻抿一口果酒,道:“据说东家眼光极高,寻常绣品根本入不了眼,所以产量极少,一般不流通市面,我这是托温知府买的。”
她越是说得神秘,众人越是心痒难耐,她们是知道温缜的,去年状元郎游京,花都洒了满街。很快,【丝绎】的名字便在京城上流圈子里传开了。
有时候贵族与有钱人买东西,他们买的是脸面,是奢贵,可不是本身的价值。
还真让他们找到了巴蜀地的丝绎,就两家店,一家开在重庆府,一家开在成都。负责的是崔四小姐,在订单如雪花一样来,她还是让人等。
然后再叹息,不想小店如此受欢迎,为了便利,【丝绎】新店开张,开在杭州,京城,南京。
一套衣裳卖出上百两的天价,还有天价的配饰,就这居然供不应求。
第114章 搞事(完) 他们终于喝上了交杯酒……
由于温缜的骚操作, 京城也传出了温缜给谢清徽送礼的绯闻,郎才女貌,京城满城风雨吃起了瓜。
只有沈玉京头绿绿的,他气得掀桌, 真是岂有此理, 温缜简直无耻之徒, 谢姑娘都选了他,那人还想来撬墙角!
什么郎才女貌, 订婚帖都发下去了,于是他让人下场说明,但吃瓜群众发现瓜更好吃了,在这绯闻下,丝绎的名声更响了。谢清徽也不辟谣, 温缜压根不知情, 他远在重庆府呢, 等他回来猴年马月, 京城早就忘了, 最多记性好的唏嘘一下。
此时受伤的只有沈玉京, 他是翰林院编修,是直面京城风云与八卦的,恨得他开始给温缜在寺庙画圈圈诅咒。
没办法,离得太远, 骂了也听不到。而且太后比较中意温缜他是知道了, 他怕闹大了他好好的姻缘就没了, 真便宜了那人,于是越憋越气!
然后被谢清徽送了一帕子安抚好,他揣在怀里, 纵那人用尽心机又如何,谢姑娘心仪的可是我!他单方面宣布他赢了那人,那人只得苦相思,他可马上要抱得美人归了!沈玉京又平衡了,他还有些暗爽,被自己的脑补爽到了。
这一切温缜一无所知,毕竟他对沈玉京的印象就是姑苏那个长得还没他好的探花郎,没相处过不予置评。
温缜这品牌交的税是50%,他需要钱钱,而且这溢价冤大头们已经买单了,农业丰收下,他鼓励商业,加上水陆双通,无有匪徒,重庆府的经济一下就盘活了。
重庆府是长江上游最重要的港口,连接四川与湖广、江南。经嘉陵江可北上至保宁府,连通川北和陕西,重庆向南经綦江通往贵州,是连接西南的陆路通道。鄂古向东经夔门出川,通往湖广,地势险要但贸易频繁。
经济贸易在这汇聚,金钱洒向这片土地,温缜今年原打算缓交税,但看着府库堆不下了,准备给上面一个惊喜。
于是他交了上去。
温缜这一笔巨额税银解送京师,果然在朝堂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户部官员捧着重庆府递上的账册,手指微微发抖,往年川东税赋能按时缴纳已属不易,今年发完俸禄交上来竟比往年还多出足足三成!且全是实银,无半分折色拖欠。
“这温缜,莫不是为邀功刮了地皮?”有御史低声嘀咕。
锦衣卫无孔不入,龙椅上的皇帝早得了密报。重庆府今年商税暴涨,并非横征暴敛,而是因水陆商路畅通,连黔地的山货、陕南的药材都改道重庆中转。温缜甚至减了码头抽分,引得商贾云集,反倒填满了府库。
还上书说重庆府贫困,得大办工厂,返与府库足有一半,但这钱用于民生,不必朝庭再补贴。让朝廷自己开也做不到上交这么多,重庆一改亏空,就这么富庶起来了。
内阁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还挑不出什么刺,这人还真是能耐,于是温缜政绩优得很显眼,且没法驳。
人家粮食丰足,税银上交得也足,百姓安乐,政治清明,都是明摆着的。
年底一对,只能给优等。
但重庆府这么显眼包,其他地方就不爽了,怎么回事啊!本来大家一起摆烂,烂烂得很安心,这人懂不懂事啊,还卷起来了,朝庭是你家的吗?你这么拼?
一大家一起摆烂,都不能说什么,在云贵川两湖两广那么多知府就不好过了,人家一年就做出这么大成绩,他们几年了一点没变,大家磨牙嫉恨。
原本湖广熟,天下足,这四个地方还是很富的,尤其是武昌,汉口与广州,土财主多,两广其他地方荒着呢。
岭南还属于流放地,也就荔枝好吃,毒虫鼠蚁可太多了,广东人什么都吃是祖祖辈辈试毒试出来的。
他们都盯着重庆,开始找茬,他们非得找出这人的事来,可不就翻到了私生活,他们听说温缜对谢氏女献殷勤,于是把他好男色,与狄越不清不楚的关系大肆宣传。弄不死他,坏他姻缘也是好的。
这个时代好男色与娶妻生子不冲突,上层这方面的可多了,主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闹得满城风雨就行。
温缜名声大长得好,他的绯闻都挺受欢迎,他们造谣误打误撞成了真相,以为坏了他的姻缘名声,结果吃瓜群众嗑到了。
温缜本来就与狄越不遮掩,这下直接摆在了明面上,他们干脆办私人酒宴,亲朋好友又恰好聚一起,准备结婚。
大哥大嫂都懵了,怎么个事?!
消息传到京师,朝堂上那群等着看笑话的官员们傻了眼。他们本想借“好男色”的流言逼温缜收敛,谁知这厮非但不避嫌,反倒广发喜帖,邀亲朋赴宴,明晃晃地把狄越娶进门。
不是,这人有病吧,这种事放在台面上?前途还要不要了?
“荒唐!荒唐!”湖广某道御史捶桌怒骂,“这成何体统?!”
可民间却炸开了锅,这年头难得吃个劲爆的瓜,还是连环瓜,正主自己捶死。重庆码头的力夫们嚼着甘蔗渣调侃:“温大人娶男妻?嘿,总比某些老爷强占民女强!”
温立一晚上没睡着,他硬是想不通,他记得他弟弟是个直男啊,不然女儿能这么大了吗?他那天想劝他,到了娶妻生子的时候,谁知道温缜嗯了一声,确实到了该娶妻的时候了。
于是直接说趁着年假,他要与狄越成亲,他听到都傻了,这么多天都没缓过来,眼看婚期近了,他还不敢去反对,现在的他哪能管到弟弟啊。
薛惠林都服了,她把人赶出去,“你一晚上不睡,哀声叹气个啥,我该你的啊,明天事忙着呢,大过年家里家外的,你书房睡去,少来烦人,走走走。”
温立抱着枕头被关在门外,寒风一吹,他人都傻了,真是亲媳妇啊,于是跑温竭房里挤,书房太冷了,都没点壁炉。
腊月二十八,重庆府落了薄雪。
府衙后院扫出一片空地,只摆一张八仙桌,炭盆烧得通红,温大嫂亲手蒸的年糕堆在青花盘里,旁边一坛烫好的屠苏酒,掺了山胡椒,辛辣呛喉,却暖身。
没有宾客如云,没有锣鼓喧天。二人都是一身喜服,他们对着天地结契,看似郑重又随意,礼就成了。
然后回了厅堂,楚千嶂带着楚夫人今年在重庆府过年,便一道来参加,楚诩也九岁了,茜茜带着他在府衙逛。
崔九崔四与他们坐一桌,还有过来玩的沈宴,府衙的人坐了几桌,加上大哥一家,柳蘅与他们坐一起。
厅堂内炭火噼啪,红烛高燃。
温立坐在主位上,脸色青白交加,手里捏着酒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薛惠林在桌下狠掐他一把,低声道:“你干啥呢,大喜的日子,别摆着张丧脸!”
温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想:我弟弟要娶个男人,我还得笑?
他就说怎么他们两个大男人这么黏糊,形影不离呢,原来是这么个关系,这瞒得也太紧了吧。
温青温竭早就知道,毕竟他们先前负责给家里人洗衣服,全家就他爹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迟顿,可能过于封闭的直男就是这德性的。
楚千嶂倒是神色如常,感叹他们一路行来的不易,这都几个年头了才办酒,他举杯道:“二弟与狄百户结契,倒是般配。”
沈夫人掩唇轻笑,补了一句:“这么多年了,也该办喜酒了,不然身边人就该催婚谈婚论嫁了。”
温立:“……”
更扎心了。
崔九和崔四坐在一旁,崔九这些日子很忙,都瘦了几斤,他圆润的手伸过去,笑嘻嘻地给狄越斟酒:“狄哥,往后可就是温夫人了?”
狄越瞥看他,“再叫一句试试?”
然后就不敢开玩笑了,崔九闷头吃菜,他怂,还打不过,不搞事。
沈宴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转着酒杯,笑道:“温大人,你这婚事办得倒是别致,连个喜乐都不请?”
温缜挑眉:“怎么,沈大人想献唱一曲助兴?”
沈宴:“……”
失策了,不该多嘴。
沈宴哼了一声,送来陆轲让他捎的礼,“督公说了,让我一道带来,他就不来了,祝二位百年好合。”
温缜很不客气的接了,“多谢。沈大人记得帮我转达一声。”
柳蘅坐在角落,安静地抿着酒,目光在温缜和狄越之间转了一圈,又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温立终于忍不住,借着酒劲,低声问温缜:“……你真想好了?”
温缜笑了笑,没答,只是伸手握住狄越的手腕,指腹在他腕骨上摩挲了一下。
狄越睨他一眼,没抽手,反倒反手扣住他的手指,十指交缠。
温立:“……”行吧,当我没问。
夜深,宾客散去。
温缜和狄越回了后院,新房就是温缜的卧房,他俩一直住着,但这次红烛高燃,床榻上铺着大红锦被,绣着鸳鸯戏水,是大嫂硬塞的,说是规矩。
他们的酒宴并不很喜庆,就像聚了个餐,大家都怪怪的,毕竟都是直的,不是很懂,又怕说错话。要是袁三在,他定是会搞气氛的,这次不是赶不过来,在任上不能乱动,大哥大嫂二人自己都懵着呢。
狄越看喜字排成双,红烛燃着,确很高兴,别别扭扭的祝福也是祝福,他们拜了天地,过了明路,真正的成为一家人了。
“你怎么想着突然公开?”
温缜抱着他的腰,“还说呢,那不是天天有媒婆上门,你又不给我好脸色,绯闻一起,咱们干脆坐实了,如今我已是知府,并不是很怕上面的穿小鞋了。”
以前那不是还没科举,名声很重要,万一说什么私德不行不能入翰林,他找谁说理去。
“来,阿越,我们喝了这杯交杯酒,礼就成了,结发不疑。”
狄越端起了酒杯,怔怔的看着他,烛火下他们四目相望,眼中倒映着彼此,眼中只有彼此。
他们交杯而饮,补一场迟来的洞房花烛。
第115章 苗疆(一) 大人,苗人打过来了……
忙了一年, 总算能休息,温缜也不住府衙了,带着茜茜搬去温府住着,过年了也热闹一点, 凡事有大哥大嫂操持, 他带着狄越躺平得很愉快。
狄越都服他了, 人怎么能这么懒,一躺能躺一天。大明小说业很给力, 温缜躺在自制的沙发上,翻开话本看着,壁炉燃着,偶尔炸一点火星子,玻璃一出来, 他就给自家窗户安上了。视线很好。
狄越腿搁他腿上也躺一旁翻着奇异小说, 鬼怪有点吓人, 看一会还缓一会。引起了温缜的好奇, 怎么大明也玩恐怖吗?“来, 阿越, 咱们换着看,我要看你手上的这本。”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温缜就抽走了他手里的书,狄越看到自个手上的, “你都看得什么玩意?晋书?”
温缜毫无愧色, 理直气壮, “这不无聊嘛,你这书写鬼怪,我那书真见鬼, 差不多。”
“差多了好吗?谁没事看史,你还我——”
他说着过去抢,温缜手往后面一放,“哎,哎,青天白日,怎么还动手动脚,不能刚成婚就这样啊。”
他俩闹作一团的时候,茜茜带着安安也在搞事,“安安,我们爬房顶上去,站得高看得远,我会轻功了,跳得可高了。”
说着她给安安示范了一个,安安吓得脸都白了,“我不敢,茜茜,咱们去玩其他的吧,免得受伤。”
“不会的。”
安安还没来得及拒绝,茜茜已经拽着她跑到墙根下。她抱不动安安,用轻功肯定不行,墙根堆着几块垫脚的青砖,旁边还歪着一架老旧的木梯。不知是谁落下的,正好爬。茜茜手脚并用,蹭蹭几下就爬了上去,骑在屋檐边冲安安招手:“快上来!你看,一点儿都不高!”
安安仰着头,屋檐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光,瓦片缝隙严实。她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要是被娘亲发现……”
“哎呀,她们正忙着呢!”茜茜指了指远处,大人们果然还在厨房忙活年夜饭,谁也没往这边看。她索性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去拽安安的袖子:“来嘛!我拉你!”
安安被半拖半哄地踩上木梯,梯子“吱呀”一声晃了晃,吓得她一把抱住梯子不敢动。茜茜却笑嘻嘻的:“别怕别怕!我上次还从这儿跳到隔壁王婶家的枣树上呢!”说着竟真的站起来,踮着脚在瓦片上走了两步,活像只得意的小猫。
瓦片咔嗒轻响,安安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可茜茜忽然蹲下身,指着远处惊呼:“安安快看!城西的戏台子亮灯了,晚上肯定要唱大戏!”
晚风拂过,安安终于战战兢兢地爬到茜茜身旁。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整条街的灯笼次第亮起,更远处,夕阳正沉入青灰色的山峦,像融化的红光淌进墨里。
“好看吧?”茜茜撞了撞她的肩膀,顺手从兜里掏出半块芝麻糖,“喏,奖励勇敢的安安!”
“茜茜,我才是姐姐。”安安接过糖,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觉得房顶上的风,也没那么吓人了。
直到底下传来一声怒吼,“两个小祖宗!怎么蹿那儿去了?!”
孙婶话语刚落,安安就吓了一跳,差点摔了,茜茜忙扶着她,这声音也把房里的人惊出来,茜茜对上了她爹的死亡视线,她嘿嘿了两声,就往后面跑,几个跳跃就下去了。狄越将安安抱下来,大嫂忙抱过她,放地下拍了几下屁股,“你怎么能爬那么高呢,又没人看着,摔了怎么办?”
狄越又将那逃跑的抓回来,温缜拉着她回房,茜茜意识到大事不妙,开始认怂挣扎,“爹爹,你要冷静啊,打小孩是不好的,你可就我一个孩子啊。”
温缜呵呵一笑,“就因为你爹只有你一个孩子,你才需要一个完整童年,小满,递戒尺来。”
小满呐呐应了,她方才在帮厨,没注意到茜茜,没想到她就带着安安爬屋顶上去了,她在房间里找戒尺,然后出来,“大人,没找到。”
茜茜给了她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加上她穿得厚,根本不怕,万万没想到她爹要揍她的心是坚定的。
茜茜大过年的被揍了一顿,还要求写检讨500字,写得不好得重写。
温缜都服了,“你不知道安安才十一岁吗?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这时候伤着了,你负责得起吗?”
茜茜心虚,但她不认,“可是我可以扶着安安,她不会受伤的,她就是胆子太小了,才要锻炼。”
然后茜茜又被戒尺揍了抽噎着写检讨,她爹开始越来越不讲道理了,越来越像后爹了,以前都是好声好气与她说话的。
过了会大嫂来喊人,一道吃年夜饭了,今年温府上下又团圆了,一改前两年过年的冷清,很是热闹。
年夜饭的香气飘满了整个温府,红灯笼高挂,院子里时不时传来爆竹声。茜茜揉着发红的手心,跟在温缜身后进了厅堂。
大嫂见她眼睛红红的,忍不住笑着打圆场:“哎哟,我们茜茜这是怎么了?大过年的,谁惹我们小祖宗不高兴了?”
茜茜瘪着嘴,偷偷瞪了她爹一眼,想顺嘴了冒出来,“后爹打的……”
温缜眉毛一挑,还没开口,狄越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饭桌上顿时一片哄笑,茜茜见气氛缓和,立刻蹬鼻子上脸,蹭到薛惠林身边撒娇:“伯母,我爹不讲道理!安安都没事,他还打我……”
薛惠林揉了揉她手,“好了好了,大过年的,我们一起团圆吃年夜饭了,伯母做了丰盛的菜,茜茜跟安安坐一起。”
“嗯嗯。”
茜茜坐过来,安安忙凑过去,帮她揉手,“怎么样,还疼吗?”
茜茜摇摇头,“不疼了,还是安安好。”
一家人落座后,薛惠林给两个小孩各夹了个四喜丸子:“茜茜快尝尝这个,伯母做的,我让丫鬟她们都去吃年夜饭了,你们夹不到就跟伯母说。”
安安小口小口咬着丸子,茜茜凑她耳边咬耳朵:“等会儿守岁的时候,我带你去后院放烟花,可刺激了!”
温缜沉默片刻,盯着她,小孩们对上他的眼睛,不敢说话,默默扒饭。
屋外,雪悄悄落了下来,衬得屋内灯火愈发温暖。
——
休息的时间总是很快,眨眼间又到了年初上班的时候了,衙门里的人都没回过神,都有些无精打彩的。
不过今年没有去年那么累,想想去年春耕的工作量,他们心有余悸。
去年大丰收,农人今年都不必他们教他们盯着,自个就干就起来了。
今年的水源还充足,温缜的自来水厂就用了过滤装置,是没有任何净化功能的,所以也不限制他们,他们交的三十文都是这个管道装置的维修费。
此时没有任何工业污染,水质都非常干净,过滤装置绰绰有余。
温缜却在愁一件事,茜茜今年八岁了,按原书剧情这一年扶风县有大灾,乡人不得不背井离乡。
那也是他这辈子的乡亲啊,虽然不是很熟,但记忆里熟悉啊。
可他离扶风太远了,不出事他也不能过去,是袁三通信,那人说没什么不对的,这事情就不对。
温缜想起旱灾,那至少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他可以到时候带着物资一起去,袁侍郎在朝庭,他肯定会帮的。
主要是蝗灾,大灾过后是大疫,重重叠叠加在一起,才造成了背井离乡的逃难。
他还没来得及深想,下面的衙役慌慌张张跑进来,“大人,打起来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温缜没反应过来,“说什么呢?”
“是秀山苗乱,徐千户来让我跟您知会一声,让您调土司兵马过去。”
温缜细想了一下才想起来那地方,是湖南贵州重庆相交的地方,“苗族为什么出乱子?出了什么事?”
衙役摇头,这他哪知道,他就是个传信的。
温缜又问,“狄百户呢?”
“今日狄百户去卫所,还未归来。”正说着,外面传来一声,“狄百户,您回来了?”
温缜让衙役退下,问狄越,“出了什么事情?这刚过完年,怎么就打起来了?”
狄越在卫所看完了情报,“是铜仁府,他们强占苗地苗田,这也就罢了,重庆酉阳冉土司,他们过年抢了苗寨二十头牛,苗人气不过,就反了。”
温缜都服了,这都什么事,这不纯欺负人吗?“备马!点二十名衙役随行!”
狄越又道:“徐千户说苗人烧了平茶洞巡检司,现在正往酉阳方向去!”
衙役递来披风,温缜边系披风边往外走,与衙役道:“传令冉土司,让他派兵堵住梅江河口。再派人快马去石砫,请秦家出兵策应。”
石砫秦家,也就是明末时秦良玉家,此时当家的是秦家老二,秦镇岳。
“阿越,咱们去看看,免得他们翻了天,铜仁府是怎么办事的。”
铜仁在贵州,这事办起来麻烦,越省了,巡抚都不是同一人,私下处理不了,温缜准备直接上奏朝廷。
三日后,温缜带着府兵赶到酉阳边境。冉土司的儿子冉天麟已在营帐等候:“大人,探子回报是贵州铜仁府强征苗粮,苗民杀了税吏才反的。”
温缜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怎么,你家抢二十头牛就清白了?”
冉天麟涨红了脸,“不是,是铜仁府泼污水,我们那事是一个月前了,他们是年后强征税才如此的!”
总是就是不背激化矛盾的锅,温缜对这两半斤八两的德性无话可说,他想了想还是算了,跟这些人生气免得气坏自己,都是少数民族,他们都是自治。
正说着,外面突然响起号角声,狄越亲兵冲进来:“大人,苗人攻过来了!”
温缜执剑出帐,只见山坡下数百苗兵举着火把冲来。冉家土兵立即列阵放箭,第一波冲锋被击退。
深夜,徐千户带着伤赶到:“大人,贵州那边派兵镇压,他们怕伤亡,就把苗人往我们这边赶!”
温缜闻言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案几上:“好个铜仁府!自己惹的祸事,倒要我们来收拾残局!”
冉天麟开始出馊主意,他头脑简单,抱拳道:“大人,不如我们撤开防线,放苗人回贵州去?”
“糊涂!”温缜一听都服了,这都什么人,瞪了他一眼,“苗人杀红了眼,若任其流窜,遭殃的还是沿途百姓,这要是发生,就真的不死不休了。”
他沉思片刻,他不了解这边少数民族的情况,问他们:“苗人首领是谁?可有什么来头?”
军医在给他包扎手臂,徐千户忍痛答道:“听说是水银山苗寨的龙老司,在苗疆颇有名望。”
温缜眼前一亮:“那个老司是个什么样的人?”
狄越这几天把情报吃得很透,“龙老司会医术,还会蛊术,很是危险,在苗疆德高望重,苗人皆信服。”
见徐千户点头,温缜当即下令:“备马,带上会苗语的翻译,我要亲自去见这位龙老司。”
冉天麟大惊:“大人不可!苗人正在气头上,太危险了!”
温缜已经披上外袍:“既然龙老司不是不讲理的人。铜仁府欺人太甚,我们若能给他个台阶下,此事或可和平解决。”他转头对亲兵道:“去把前日缴获的那面铜鼓取来,再备些盐巴和药材。”
当夜,温缜只带狄越,与两名通晓苗语的亲随,举着火把来到两军阵前。徐千户与冉天麟在后方,苗人见有官兵靠近,立刻张弓搭箭。温缜让亲随用苗语高声喊道:“龙老司!重庆知府温大人求见!特地带来了您寨子丢失的祖传铜鼓!”
片刻后,苗兵阵中走出一位白发老者,正是龙老司。他警惕地看着温缜:“狗官!你们又想耍什么花样?”
温缜亲自捧着铜鼓上前:“老司息怒。这鼓是从贵寨抢走的,本官已经追回。至于强征的粮税”他从怀中取出一纸公文,“这是本官的亲笔手令,重庆府境内所有苗寨,今年赋税减半。”
“你们听我的,这事咱们好好谈,不然让苗寨儿郎血流尽了,也难撼动朝廷,岂不是白白枉送了性命?”
龙老司将信将疑地接过文书,仔细查看后,神色稍霁:“温大人,你与那些狗官倒是不一样。只是我寨中三个后生被铜仁府的人打死了,这账怎么算?"
温缜正色道:“本官已上奏朝廷,弹劾铜仁知府。若老司信得过我,此事朝廷必会给个交代,三个伤亡,我重庆府给于赔偿,我们明日慢慢谈。但若继续动刀兵”他指了指远处严阵以待的官兵,“只会让更多苗家儿郎白白送命。”
龙老司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罢了!就看在温大人的面子上”他转身对苗兵们喊道:“儿郎们!收拾家伙,我们回家!这事明日我与温大人走一趟。”
眼见一场兵祸消弭于无形,温缜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还真怕苗人要来个鱼死网破,就铜仁府与湖南那德性,定是只在岸上看戏,光重庆这点人,必要出事。
冉天麟等人无不佩服,回营路上,徐千户忍不住问道:“大人,您怎么知道那面铜鼓能打动龙老司?”
温缜望着远处渐渐散去的苗兵,“苗人重诺,更重祖宗传承。那面铜鼓是永乐年间朝廷赐给他们祖上的,比什么金银财宝都珍贵。”
“那铜仁府那边?”
温缜冷笑一声:“本官这就写折子,好好参他们一本!什么东西,自己惹了事,还敢把脏水往我这倒!”
第116章 苗疆(二) 大人是要为苗蛮出头?……
忙完准备合衣睡下, 毕竟在战场,万一有变数都得立刻反应。狄越还在翻情报,他们在前线吃第一线的瓜,“那个冉土司说的与苗人对不上, 他们说只拿了二十头牛, 苗人说抢了三十头, 明天还有得闹。”
温缜凑过去看,“这些人真的不讲理, 哪有他们那么欺负人的,还跑人家地盘上撒野,都是欠揍。”
偏还都不好管,明廷只能管汉人,比如铜仁知府放任手下去占人田地, 部族与部族间的, 只能调节, 人家各有各的道理, 没法弄, 这些人是真不怕被苗人下蛊啊。
说到这狄越瞥看他, “你今晚怎么就非要去掺和,有什么话非离得那么近,万一那边下黑手,有你苦头吃。”
“那不是有阿越在身边, 再说能坐下来谈, 总比僵着好。而且苗人并不想反, 铜仁府出的事,他们却转头来重庆闹,明显那个龙老司是冲着我的名声来的。他们真想反, 铜仁府怎么没事?没道理寻仇还寻错的。真造反可不是这么小打小闹。”
温缜想那个龙老司痛快的态度,他也怕族人耗死在这,真的与明廷斗,他们更慌,苗人才多少人啊,又穷困潦倒。
温缜关上了他的情报本,“我们睡吧,明天解决了这事,我们得想想扶风县的大灾怎么办,又是一个多事之秋。”
次日清晨,冉土司带着三百兵赶到,他听完了儿子的话,却脸色阴沉:“大人要偏帮苗蛮?”
温缜刚洗漱完,早点都没来得及吃,听说这人来了,只得上茶接待,听到这话眼神骤然转冷:“冉土司好大的威风,抢了人家三十头耕牛,倒说本官偏帮?”
冉土司脸色一僵,随即梗着脖子道:“苗蛮的牛跑到我冉家地界,自然就是我们的!”
“放屁!”温缜一把摔了茶盏,瓷片在冉土司脚边炸开,“苗寨离你冉家地界隔着几座山,牛能自己翻山越岭跑过去?”
帐中亲兵唰地按刀上前。冉天麟慌忙跑来拉住父亲:“大人息怒!我们这就把牛还回去”
“还?”温缜冷笑,“春耕在即,苗人没了耕牛,你让他们拿什么种地?”他展开桌上一卷状子,“这是龙老司清早递来的状子,你们冉家去年抢了三户苗民的盐井,前年占了人家祖坟山地——真当朝廷管不了你们土司?”
冉土司脸色铁青,甩开儿子的手:“大人是要为苗蛮出头?”
一口一个苗蛮,都是部族,一个地生活那么多年了,分得那么清,温缜可不惯他,“本官是为王法出头!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今日午时前送还耕牛,赔偿苗人三十石粮食。第二,本官这就上书朝廷,请旨彻查冉家这些年的勾当。”
狄越适时补了一句:“听说播州杨家的案子,朝廷还缺几个典型”
冉土司顿时面如土色,播州杨氏造反被灭族的惨状,整个西南土司谁不胆寒?
冉土司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冉天麟拉都拉不住,真是亲爹,他只得转身向温缜赔礼,“大人恕罪,冉家寨子也不好过,大人免了苗蛮的赋税,又让我们还,父亲直来直去惯了,心有不满就嚷嚷出来了。”
温缜叹了一口气,也缓和下来,“本官也知道,重庆去岁艰难,汉人刚缓过来,田地改革修水利修路,才得以温饱。川东都是一家人,试验田成功了,富裕怎么能不管,今年必是要帮你们的。”
冉天麟眼睛一亮:“大人说的可是渝北新垦的那片梯田?听说去年亩产比往年翻了一番?”
温缜点点头,“原本打算春耕后在各土司领地推广,只要引了梅江水,你们山上的旱地也能变良田,把路修一修,民风淳朴些,商贸也有路子。”
待冉天麟吃完温缜画的饼,兴高采烈的走后,温缜却得到一个恶耗,苗人真反了,龙老司被杀了。
还留下是汉人干的证据。
温缜只得让徐千户调兵迎战愤怒的苗人,他在想破局之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温缜一掌拍在案几上,“徐千户,立即调兵封锁所有进山要道!记住,只守不攻!”
冉天麟急匆匆闯进来:“大人,苗蛮已经烧了三个税卡,现在正往铜仁方向去!”
“铜仁?”温缜眉头一皱,突然想通关键,“快!备马去苗寨!”
寨门前,数百苗兵正举着火把集结。一个身着孝服的少女站在高处,正是龙老司的孙女阿兰朵。
得知信息之后,当夜,温缜带着亲兵冒雨赶到水银山苗寨。温缜下马穿着蓑衣前往,靴底满是淤泥,山路不好走,狄越拉着他。
“阿兰朵姑娘!”温缜高声喊道,“令祖之死,本官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少女冷笑:“查?我爷爷尸骨未寒,你们汉人的刀就架到我们脖子上了!这就是你们说的王法?”
“这分明是有人要挑拨汉苗相争!”温缜不能放弃,真要打起来,不死不休对双方都没好处,他岂能让渔翁看戏。
“姑娘,那日我与你爷爷商量好,第二天商量赔偿事宜,冉家寨的牛都还了回去,我们若要害苗寨,岂会多此一举呢?两边战事起,血流成河,龙老司在天之灵也难安息,不妨让我们一起查个水落石出。这事有蹊跷,勿要让亲者痛,仇者快!”
他的喊声混着雨声传来,苗寨的人在气头上,不想搭理,有一个老巫站出来,在阿兰朵耳边说了什么,少女的心气压了下来,她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看向他。
“你也是汉人,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我爷爷说你可信,他第二天就死了。”
温缜听完觉得有戏,便道:“那姑娘可敢与我立个赌约?”温缜突然提高声音,雨水顺着他的斗笠边缘不断滴落,“给我三日时间,若查不出真凶,我温缜愿以命相抵!”
阿兰朵瞳孔微缩,苗兵中响起一片哗然。老巫扯了扯她的衣袖:“丫头,他敢发这样的毒誓”
“好!”阿兰朵猛地抬手,苗兵立刻安静下来,“但我要亲自跟着你查案!若你敢耍花样——”她抽出腰间弯刀,刀光在雨夜中格外刺目。
温缜毫不犹豫地解下佩剑扔给狄越:“成交!”
狄越看了看他解下的剑,这事办的,好像他会用剑一样。
温缜空着手在苗人警惕的眼神里走向她,狄越将刀解下给亲兵,握着他的摇光剑跟在后面,也警惕异常。
温缜想了想回头,“来两个听得懂苗语的,卸了兵器来。”
别到时候沟通有问题。
阿兰朵是听得懂汉话的,她从小上学堂,对温缜的话没有异议。
他们带着温缜回了苗寨,温缜拿下蓑衣,里头衣物也已半湿,春寒料峭,所幸阿兰朵点起了火堆,让他们先烤火。
火堆噼啪作响,温缜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接过阿兰朵递来的姜茶。他环顾四周,发现苗寨的竹楼里挂满了白色布幡,几个老人正在角落里低声啜泣。
“龙老司的遗体在哪?”温缜开门见山地问。
阿兰朵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在后堂。按照我们的规矩,横死之人要停灵七日才能下葬。”
“能否让我验看?”温缜放下茶碗,“或许能找到凶手的线索。”
苗寨的老巫闻言立刻激动地摆手:“不行!汉人不能碰逝者!”
阿兰朵却站起身:“我带你去。”她盯着温缜的眼睛,“但只能你一个人。”
狄越立刻要反对,温缜抬手制止:“好。”
后堂内,龙老司的遗体安放在竹床上,身上盖着绣有图腾的白布。阿兰朵轻轻掀开白布,露出老人脖颈处一道狰狞的刀伤。
“伤口平整,一刀毙命。”温缜俯身细看,“凶手必定是龙老司熟悉之人,才能近身下手。”
“不是,”阿兰朵侧头看他,“我爷爷今早交了告状的状子上去,外面又来了一人,说是重庆府派来的人,爷爷让他进了,撤了蛊与毒,可后来一直没反应,我们去看,他已经躺在血泊里。”
“不可能,姑娘,我是重庆府知府,今早我未有任何调令,定是栽赃嫁祸!”温缜服了,这么明晃晃的大锅砸下来,还是冲他来的,这要是他没阻止,事后酿成大祸,那锅岂不是精准的扣他头上?
简直是岂有此理!
温缜强压怒火,仔细检查龙老司的伤口:“姑娘,这刀法不是官制佩刀所为。”他指向伤口边缘的锯齿状痕迹,“你看,官刀可不是这样的。”
阿兰朵猛地抬头:“这是苗刀,不可能!寨中没人会”
“但若是有人故意用苗刀行凶呢?”温缜眼中有寒光闪烁,“既能嫁祸苗寨内斗,又能挑拨苗汉关系。”
这就是扰乱视线,温缜看了看窗外的雨,还有漆黑的夜,“如今太晚了,也太暗了,不如等到明天,我们再看看,姑娘也细想一下,这些天可有不对的地方。”
阿兰朵看了看外面,她心浮气躁,温缜却要缓要稳,她点点头,“好,我先带你们去休息,明天再说,可是温大人,三日之内,我要见到凶手。”
“好。”
说着她带他出去,狄越也迎上来,这苗寨他错开一眼都不放心,生怕蛊虫小技一没注意就中了招。
温缜简直是在作死。
温缜也没法,这件事只能这么来,这些部族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把火掐在刚起时,等到熊熊烈火,说什么也就晚了。
那个时候血流成河,没有人再去关注最开始的恩怨了,因为后面的惨烈已经不足于用什么真相去平复了。
他只能来,也必须来。
他不能让这场肉眼可见的阴谋扩散开,不知是什么人这么恨他,又想掀起乱子,就想一石二鸟。
温缜在房间与狄越住一起,狄越细细检查了屋子,他的眉头紧蹙,“好了,水打来了,洗把脸睡吧。”
温缜嗯了一声,他洗漱完就躺下,这两天的事情太多又太急,总觉得哪里不对,他没有头绪,又极度疲倦。先睡吧,明天清醒后再说,要抽丝剥茧破案,起码也得有个清明的脑子,他可是画下了大饼,三天内要查出真相与凶手。
第117章 苗疆(三) 你是说凶手另有其人?……
温缜在床上辗转反侧, 窗外雨声渐歇,却隐约传来苗寨守夜人的脚步声。狄越抱着剑睡外侧,他在陌生地很警觉,睡觉也保持着警惕。
天刚蒙蒙亮, 温缜就起身了, 他是听见磨刀声吓醒的, 狄越抱剑立在窗前,温缜不明所以。他推开竹窗, 发现寨子里已经有不少苗人开始忙碌。阿兰朵穿着一身素白孝服,正在院中磨刀。
“姑娘起得真早。”温缜走出竹楼。
阿兰朵头也不抬:“睡不着。爷爷的仇一日不报,我就一日不得安眠。”
睡不着就磨刀啊,还在他院中磨,这他哪还敢睡?
温缜看着她磨刀, 觉得这事还是尽早解决, 不然难安生, “姑娘能否带我去看看龙老司遇害的地方?”
阿兰朵停住了磨刀的手。
案发现场是寨子中央的议事竹楼。阿兰朵指着地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就是这里。当时爷爷正在等那个所谓的重庆府使者。”
温缜蹲下身, 仔细检查地面。竹制地板缝隙中, 他发现了一小片暗红色的碎屑。
“这是”他用帕子小心包起来, “像是漆器的碎片。”
他转向阿兰朵,“姑娘,最近寨子里可有陌生人出入?”
阿兰朵思索片刻:“除了那个假使者,就没有人了, 这些日子苗人在气头上, 没有人敢来触霉头。”
温缜与狄越对视一眼, 使者说来自重庆,可苗人暴动时准备攻打的方向是铜仁。
“姑娘,既然来的人是说重庆府的人, 你们怎么会去攻打铜仁呢?”
阿兰朵想起这事就恨,她的阿爹阿娘早早就去了,是阿爷抚养她长大,结果被人在家中杀害。“口音,还有样貌,他说是重庆府的人,可他的口音很怪,像硬装的四川话,他的样貌一看就是铜仁的。我们与那边有恩怨,定是他们害死了阿爷,还想栽赃嫁祸!”
能被这么容易看出来的栽赃嫁祸可不是栽赃,这是挑事。重庆官兵已经在这了,苗人往贵州打,愤怒的人沿途会不伤人吗?不会,烧杀抢掠都是轻的。
这仇一结就不死不休,加上贵州本就是苗人大本营,铜仁府要是失守,很多搅屎棍必定下场,真输了也法不责众,可这里头的乱子落到民众身上就是灭顶之灾。
温缜并不急着反驳,不说是铜仁府做的,又找不到凶手,难不成让他背这个锅?温缜不动声色,听着少女的话,看着帕子上漆器的碎片。
狄越凑过来看:“这个像是官盒上的漆。”
温缜嗯了一声,他看着这漆,还原了一下当时的情况,那人进寨时定是要搜身卸兵刃的,他捧着官盒,苗人要打开,他不让,说这个里头是文书与重要信物,必须要当面呈上。
苗人又不懂什么是荆轲刺秦王,想着这人痛快搁刀让搜身了,就放他过去了,那个时候冉天麟派人来商量赔偿事宜,正解决完,所有人没有防备。
那人顺利的见到了龙老司,想到这里,温缜觉得不对,他皱了眉头,目光转向议事竹楼的四周:“那人进来后,龙老司可曾与他独处?”
阿兰朵摇头:“爷爷从不让外人单独进议事堂,当时老巫和两个寨老都在。”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人说要呈上密信,爷爷让其他人暂时退到门外等候。”
温缜眼睛一亮:“这就说得通了。凶手必定是在呈递官盒时突然发难。”
那刀藏在盒下夹层,拔刀时漆盒的漆被刀刃刮掉,因为官盒用来放文书与官印,并不大,如果大的话必定要检查的。
想到这温缜眉头难展,可是凶手从拿刀到行凶,这里头是有时间的,哪怕只有两秒钟,也够呼喊了,为什么龙老司没有引起门外的注意。
人不可能对陌生人完全卸下防备,就算他站在龙老司面前,也必定是会被防备的,更别说是带着铜仁口音还强说川渝话的重庆使者,这就不合逻辑。
任何不合逻辑的事,就是破案的关键,温缜确信这里头藏着事。
他看向阿兰朵,“姑娘,事发之时,你在哪里?”
阿兰朵回忆了一下,“我在接待冉家寨的人,阿爷要我学着处事,那时冉家寨的人来商量还债事宜,还冷嘲热讽,我气不过,与他们打了起来,还用上了笑蛊,让他们笑个够,他们吓到了,方跪地求饶。”
温缜听这简单直白的行凶之言,很想吐槽,但他忍住了,“也就是说,姑娘不在现场,甚至离得远,龙老司死亡的事,确是你推开屋子才发现的,行凶的人早已逃之夭夭了,对吗?”
阿兰朵摇头,“不,不是我,是老巫,他去吃饭,回来听寨老说阿爷一直在房间,外头的族人说还未见阿爷吃饭,他就觉得不对,距离他们离开已经有一会了,于是他去敲门,才看见阿爷倒在血泊里了。”
温缜看向阿兰朵,他的眼里很是冷静与笃定,“阿兰朵姑娘,你的阿爷并不是死在那个使者手上的,那个人无论如何快,你阿爷都有时间挣扎的,可是尸体状况却说明,并没有挣扎。”
阿兰朵猛的一怔,瞪大了眼,她是个聪明的女孩,话说到这一步,怎么会不明白。
“你是说我阿爷死在亲近的人手里?”
温缜点头,“那一天房间里面,不可能只有两人,苗刀很长,不可能放得近盒子夹层,那里只会是个匕首。”
“这个房间应该有三个人才对,一个是使者,一个是你阿爷,还有一个,应该是他的心腹,武功高强,常伴左右。”
“使者说有机密要谈,再机密的事,也不可能撤下蛊毒后,还让护卫出去。所以定是有三个人,而且他与使者并不熟,使者收到的命令是杀人,所以他拿出了漆盒里的凶器,匕首的刃刮得漆盒掉色。”
“而此时龙老司觉得不对,他退了一步,让护卫去打,而护卫往前一步,拔出了刀,却没有与使者打,反而转身杀了龙老司,抹了他的脖子,这才让龙老司毫无反抗之力。”
“姑娘,如果你从小玩蛊毒,就算撤去了看得见的蛊毒,保命的难道就没有吗?真的能这么快让你被杀吗?还并未惊动任何人?”
阿兰朵咬了咬唇,那当然不是,她对于温缜的推测无法反驳,如果不是出了内鬼,想不惊动苗寨让阿爷死了,是很难的。
“可是那天房里没有其他人。”
温缜不信,“谁能做证?”
“老巫与寨老。”
阿兰朵想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转身向外面跑去,她的眼里满是愤怒,阿爷有什么对不住他们的,这些人要干这样的事,她要去找他们对质。
温缜见状,连忙伸手拦住她:“阿兰朵姑娘,别冲动!”
阿兰朵猛地甩开他的手,眼中怒火燃烧:“放开!我要问问他们,为什么要害我阿爷!”
温缜沉声道:“你现在去质问,只会打草惊蛇。他们既然敢下手,必定早有准备。你这样贸然前去,不仅问不出真相,还可能让自己陷入危险。”
阿兰朵脚步一顿,回头瞪着他:“那你说怎么办?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们?”
温缜摇头:“当然不是。我们需要证据。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出那个护卫的下落,以及他与老巫、寨老之间的联系。”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刚才说,老巫是第一个发现龙老司尸体的人?”
阿兰朵点头:“是,他说他吃完饭回来,发现阿爷一直没出来,觉得不对劲,就去敲门……”
办案时第一个目击证人往往会被列为最大嫌疑人,“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是他第一个回来?而且,这个消失的护卫是谁?行凶后他去了哪里?寨子里突然少了一个人,难道没人察觉?”
阿兰朵渐渐冷静下来,思索道:“论亲近,那人应是阿爷最信任的巴朗,他是寨老的儿子,从小跟着阿爷,武功很高。事发后,他说要亲自去追凶手,就离开了寨子,再也没回来。”
“不要先入为主,对一切没有确凿证据的事,先质疑,而不是先肯定。”温缜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这一切过于巧合与光明正大了,这个巴朗亲自去追凶手,用再也没回来有点牵强,人是昨天才被害的不是?
阿兰朵握紧拳头,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阿爷待他们不薄!”
温缜叹一声,小孩都容易情绪失控,毕竟未成年,“凶手行凶肯定是因为权力、利益,或者仇恨。具体原因,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但是,我们得先问,用猜的,很容易冤假错案。”
他看向阿兰朵,语气坚定:“现在,我们需要调查。首先,我们得找他们分开问那天的事,诈他们,再找到巴朗的踪迹。其次,查清老巫和寨老近日的动向,尤其是他们与外界接触的证据。”
阿兰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怒:“好,我听你的。但我要亲自参与,我一定要为阿爷讨回公道!”
温缜点头:“自然。不过,一切要小心行事。”
就在这时,竹楼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对视一眼,迅速噤声。
门被推开,寨老拄着拐杖走了进来,苍老的脸上带着关切,他说的是苗语:“阿兰朵,听说你在查龙老司的事?有什么发现吗?”
阿兰朵强忍恨意,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还在查。寨老,您怎么来了?”
寨老叹了口气:“我担心你太劳累。老司的事,我们都很悲痛,但寨子不能乱。你要保重身体。”
温缜听不懂,只在旁边对阿兰朵说,“问他昨日凶杀之时,他在什么地方,使者来的时候,明明有护卫在龙老司身边,为什么他们不承认?”
第118章 苗疆(四) 凶手不是他们吗?……
阿兰朵定了定神, 用苗语缓缓问道:“寨老,昨日使者来时,阿爷身边可有护卫跟着?”
寨老浑浊的眼珠微微一动,随即摇头:“没有, 使者说有密信, 老司便让所有人退下了, 连护卫也没留。”
阿兰朵攥紧衣角,指甲几乎要刺进掌心:“可我听人说, 巴朗当时就在屋里。”
寨老面色一沉:“谁说的?巴朗早就奉老司之命去后山巡寨了,根本不在场!”
温缜虽听不懂,但见寨老神色骤变,立刻低声提醒阿兰朵:“他在撒谎,继续问。”
阿兰朵盯着寨老的眼睛:“那……巴朗现在在哪儿?”
寨老冷哼一声:“那小子办事不力, 老司出事时他不在场, 追凶手离去了!我们正派人找他!”
阿兰朵强压怒火:“寨老, 您昨日在哪儿?”
寨老皱眉:“我和老巫在偏厅议事, 后来听到动静才赶过去。”
温缜插话:“问他, 使者走后, 谁第一个进的屋子?”
阿兰朵依言转述,寨老不耐烦道:“自然是老巫!他惦记着老司没吃饭,回来查看,这才发现……”
话未说完, 寨老猛地顿住, 似乎意识到说漏了什么。
温缜低声对阿兰朵道:“他在撒谎, 如果护卫不在场,老巫又去吃饭了,龙老司若真是被使者所杀, 使者离开时为何没人看见?为什么他们不想着招待客人,自顾自吃饭去了,凶手那个时候根本就没离开过屋子!那个使者又是死是活,怎么走的,为什么可以避开寨子里的毒?”
阿兰朵瞳孔骤缩:“所以……巴朗当时就在屋里,他杀了阿爷,然后装作追凶手逃了?”
寨老见二人低语,警惕道:“阿兰朵,这汉人是谁?你莫要听外人挑拨!”
阿兰朵突然冷笑:“寨老,您说巴朗不在,可竹楼外的守卫却说,亲眼见他跟着阿爷进了屋,再没出来!”
寨老脸色大变:“胡扯!哪个守卫敢乱嚼舌根——”
话音未落,竹楼外突然传来嘈杂声。老巫带着几个苗兵冲进来,厉声道:“阿兰朵!你勾结外人污蔑寨老,想造反吗?!”
温缜一把将阿兰朵拉到身后,冷笑道:“好一个贼喊捉贼!你们谋杀龙老司,现在还想灭口?”
老巫阴森森地盯着他:“汉人,这里轮不到你说话。”他猛地一挥手,“把他们拿下!”
苗兵刚要上前,阿兰朵从腰间抽出一把银刀,刀尖直指老巫:“谁敢动!老巫,我阿爷所有的蛊毒都在我身上,你们真的想与我试一下谁的蛊虫更听话吗?”
老巫和寨老同时僵住,阿兰朵是传承人,又极有天赋,龙老司一身本事全都教与了她。但他们就赌阿兰朵不会对族人用,苗兵都是他们族人。
老巫发话,“阿兰朵被汉人迷惑了,抓了他,不必管阿兰朵。”
狄越身形一闪,已挡在温缜身前,手中摇光剑寒光乍现。
“谁敢上前?”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苗兵们脚步一顿,面面相觑。老巫厉声喝道:“怕什么?他不过一个人!”
话音未落,狄越已如鬼魅般掠出,剑光横扫,最前面的两名苗兵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他并未下杀手,但出手之快,力道之准,已让众人胆寒。
阿兰朵趁机从腰间取出一只竹筒,指尖轻挑,几只赤红如血的蛊虫振翅飞出,在她周身盘旋。她冷声道:“老巫,你既然不信,那就试试,看看是你的命令快,还是我的蛊快?”
寨老脸色大变,急忙后退几步:“阿兰朵!你竟真要对族人用蛊?!”
阿兰朵眼中含泪,却倔强地扬起下巴:“是你们先背叛了阿爷!背叛了苗寨!”
老巫见局势不利,忽然阴笑一声:“你以为就你会用蛊?”他猛地从袖中掏出一只漆黑骨笛,尖锐的笛声骤然响起。
竹楼地板下、梁柱间顿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无数黑虫如潮水般涌出,直扑阿兰朵!
温缜头皮发麻,瞳孔一缩,天知道他多怕虫子:“小心!”
阿兰朵却冷笑,指尖一弹,那几只赤蛊骤然发出刺耳鸣叫。黑虫群竟如遭雷击,纷纷僵死落地。
“老巫,你偷学的这点皮毛,也敢在我面前卖弄?”她一步步逼近,老巫面如死灰,寨老转身就要逃,狄越身形一闪,抛了石头重重击在他膝弯。寨老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远处,牛角号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嘈杂人声。
温缜侧耳一听,露出笑意:“看来,阿兰朵姑娘,你的人来了。”
竹楼外传来喧哗,数十名苗家青壮手持长刀,将议事楼团团围住。领头的是阿兰朵的心腹岩桑,他押着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黑衣汉子,正是失踪的护卫巴朗。
阿兰朵看向岩桑,“我不是刚发的命令吗?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岩桑说,“是这家伙自己回来的,还若无其事说凶手没追到。”
巴朗涨红了脸,他们只会苗语,“本来就没抓到,我追了二十里地,他跑了!”
温缜问阿兰朵,他说了什么,阿兰朵带着怒火盯着巴朗,回了温缜。
“阿兰朵,他是这么寨老的儿子吗?”
“不是,他是另一个,可那天阿爷带着他们三人,他们自己也承认了。”
温缜终于理顺了,他说怎么一直合不上,“阿兰朵,去找那个寨老,看他还活着没有,这个很重要。”
阿兰朵闻言脸色骤变,立即带着岩桑冲向寨老的竹楼。温缜和狄越紧随其后,老巫寨老巴朗也被押着一同前往。
竹楼门虚掩着,一股淡淡的腥甜气味飘散出来。阿兰朵猛地推开门,只见二寨老仰面倒在竹席上,面色青紫,七窍流血,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喉咙,显然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苦。
“是噬心蛊”阿兰朵蹲下身检查,声音发颤,“这蛊发作极快,中蛊者会活活痛死。”
巴朗疯狂挣扎,扑到二寨老面前,“阿爹,阿爹——”
温缜环顾四周,发现竹桌上放着一个喝了一半的竹筒杯。他小心地用布包着拿起,杯底还残留着暗红色的液体。
“看来是有人给他下了蛊。”温缜沉声道,“能在二寨老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让他喝下毒蛊,必定是他信任的人。”
阿兰朵不明白,“凶手不是他们吗?”
温缜摇头,“他们没说错,巴朗当时真的不在竹楼,里头只有老巫,寨老,二寨老。凶手是老巫与寨老,他们串通好了,当时应该是,使者说有机密,老巫留下来,其他人都退出去,二寨老没看见巴朗,被寨老提醒,去找他,这个时候怎么还没有过来。他被调开,然后龙老司死了,使者跑了,老巫在吃饭的地方遇见他与巴朗。说龙老司与那汉人有事谈,让他也出来了,他们吃完,老巫才回去,当了第一发现人,想洗脱自己清白。但这事一问就出来了,所以他让巴朗去追凶,说是因为他玩忽职守,是他的错让老司遇害,巴朗一听就追了出去,要追拿到真凶。”
“事后,他们又偷偷换了二寨老的水,我们昨天就没有看见他,到时候他们处理完尸体,死无对症,就是父子两畏罪潜逃,他们自己清清白白。”
老巫听得懂汉话,脸色苍白,无法反驳,他不明白,才一天而已,今天还是早上,怎么这个汉人像看见他们做案一样,他们的计谋在他面前像纸糊的一样。
温缜要是知道他心理所想,肯定点头,就是与纸糊的一样,苗人还是过于单纯,弯弯绕绕玩不起来。
不像朝堂那些人,玩阴的还让人找不到证据,只能让人吃哑巴亏。
阿兰朵看着老巫,她的眼睛红了,“我阿爷待你不薄,你的命还是他救的,你杀人的刀,怎么那么快呢!”
老巫侧首不语,他这时也面露愧色。
阿兰朵的苗刀抵在老巫咽喉处,刀尖已刺破皮肤,渗出一丝鲜血。老巫却突然笑了,笑声嘶哑难听:“丫头,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吗?”
温缜心头一紧,正要提醒阿兰朵小心,老巫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把粉末撒向空中。狄越反应极快,一把拉过温缜向后急退。
“闭气!”阿兰朵大喊,同时甩出一只赤蛊。那蛊虫在空中化作一团红雾,将老巫撒出的粉末尽数吞噬。
老巫趁机撞破竹窗逃出,阿兰朵正要追赶,却见老巫身形突然僵住,一支羽箭精准地穿透了他的膝盖。
她向后看,是狄越夺过苗兵的弓箭,他的箭术也是一等。
主要是狄越对这些玩虫子的,不想近战,万一被阴了,去哪说理去。
温缜向前一步,“阿兰朵,问他,是谁指使他,谁指使他挑起汉苗之争,一计不成又生二计。”
老巫看着自己受伤的腿,大势已去,他就存了死志,阿兰朵拦住他用毒自杀,向他逼问真相。
“是铜仁知府,是他指使我的。”
温缜要听的可不是他瞎bb,“你撒谎,我与铜仁知府无仇无怨,他们要是单纯算计你们,要绕一大圈把重庆扯进来?”
老巫拿出铜仁的信物,“就是他,他说事成后苗人皆由我领,还有侗寨土司一职,也由我领,他要整合,说明廷要改土归流,他要苗家的银矿,又怕巫蛊。”
温缜眼神一凛,伸手夺过那信物仔细端详。片刻后,与阿兰朵道,“这次铜仁一事,重庆府会上奏天听,必还一个公道。苗寨正乱,姑娘也处理着,案子已破,我们回去了,府中还有要务。”
阿兰朵忙抱拳道谢,这里头的事情她也不想让外人来插手看戏,她自会料理这些叛徒。
温缜带着狄越他们离开,徐千户看他们回来忙迎上去,温缜摆摆手,他只想洗澡睡一觉,昨天晚饭,早饭还没吃。
温缜洗澡后换身衣裳洗着脸,狄越看他表情不对,“怎么了,事情不是解决了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温缜拿下面巾,长叹一声,“确实有,但结果只能是这样,就是铜仁知府贪矿又贪功,想搅得西南不得安宁,就让乱子生,其他的,不能查,因为事情并没有发酵,没有酿成大祸,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我知道这里头肯定有一个人的手笔。”
“谁?”
第119章 苗疆(完) 温大人,我信您,一言为定……
温缜躺在床上, 他真有点困,昨晚那么晚睡,今早被那女孩磨刀声吓醒,他人在别人地盘, 还不敢不满, 那苗蛊多吓人, 不是,那种虫子是不是过于逆天了。
“当然是重庆前知府, 如今的成都知府,追随他去的商户,哪个不恨我入骨?鸦片生意的,哪个不唯恐天下不乱?”
狄越不解,“他也不是什么人物, 为什么只能推出铜仁知府呢?”
温缜将整个事件想了想, “可是我们没有证据, 如今正是春耕, 我们不可能大老远去成都扯着他对质, 免得他把自己治理不好的锅甩我头上。而且这背后, 是大土司们在搞事,他们想乱,以抵坑朝廷的改土归流,但他们不想当出头鸟。”
所以选择了苗人这冤大头, 要是苗人真反, 他们打去铜仁的一路, 那些人必群起响应,所以在龙老司选择停战的时候,第二天就被他们弄死了。
他们可不是为了苗人能伸冤, 就是想越乱越好,以独立相要挟来逼迫明廷。
他们又珍惜羽毛,不肯自己起那个头,用脑子想想都知道,明廷肯定有杀鸡儆猴的能力,他们只想当猴,不想当被杀的。这事龙老司是知道的,那人肯定去吹嘘过他的名声,所以他依成都知府的计打来重庆。
西南可不好混,做为门户,他要做的是让他们不要打起来,更不能团结一起打明廷,这事他要做的,是舆论战。他要放出话,哪个哪个部族认了,让他们互相怀疑,又觉得有把柄在人手上,不敢轻举妄动。
但绝对不能逼他们团结对外,他越无害越好,示敌以弱,他们互相肯定会因为利益闹起来,再说也是巡府们的事,他没有这心情去淌混水。
狄越想着那刘知府也怪烦的,“那我们就没办法了吗?”
“还真没办法,他这种就算有证据也没法,他来一句无心之言就混过去了,除非哪天我升四川巡府了,有巡查他的能耐。况且我们今年事真很多,没空与他折腾,我们要搞汉夷团结,还得去扶风县救灾。”
狄越听了他的话,他咽不下这口气,他也是重庆府办案的,惹上门的事温缜能忍他可不能忍。“你别管,我明天用锦衣卫的锦盒给他送个礼。”
温缜怔了怔,侧身撑起脑袋,“啊,什么礼?”
“没什么,给他送个空盒子罢了,敢暗槎槎搞事,吓不死他。”
温缜一听就笑了,“那你可一定要送一个果盒。”
狄越不懂,“嗯?为什么?”
这时候三国演义还没写呢,温缜这个梗不能引起共鸣,“那当然是盒中无果,请君自采(裁)了。”
温缜都笑清醒了,看狄越不明所以,他抱过人自己乐,“没事,就是个谐音,那人肯定不会自裁,但用来吓人最好不过,要是个屠夫估计不会理会,读书人就爱瞎想,不愧是阿越,这招真高。”
狄越看他笑这么欢,哼了一声,“睡觉吧你,一天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越在外面与私底下完全是两模两样,对外可高冷一绝世高手,私底下可记仇可敏感多疑,温缜觉得阿越是越来越可爱了,他已经从生气记小本本上,升级给人寄刀片寄空盒了。
不过这事也算是把火苗从源头掐灭了,温缜过几天得带这些部族回重庆,这些人一看就是不懂发展,深山老林还争权斗狠,先脱贫吧。
他去苗寨硬是没混上一口热乎饭,当然真有他也不敢吃,水都喝自己带的。
那边种地还是古老的锄头,汉人农具都更新迭代几次了,他得组织人去学习,教他们山地怎么种,给他们番薯种,还有扶贫规划,这些都得帮扶。
真心换真心,不然这次没打起来,以后也会打起来,都是大明的子民,大明对少数民族犯事一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自治只要不闹独立切割,都好说。
他们与西域,也就是新疆那块比起草原外部的,属于自己人。不过在温缜认知里,草原上的,也是自己人,只不过现在不是,以后还是内蒙呢。
他抱着狄越在军帐里睡过去,狄越帮他按抚着头穴,看他睡过去也困了,躺下窝抱着他也睡过去。
等温缜睡清醒了,头都清明了之后,就开始想着顺着这事让土司们开会,重庆土司论得上道的,一个是冉家,一个是秦家。
苗人这边少,他们有自己住的地方,他们不信汉人,这时候的汉人与土司,确实不值得信任,都是为了部族。
他们住进深山,有障气与毒虫为他们防御,虽然各自安好,但神奇的是,大家都认同一个中国概念,他们因为受欺压仇视外界,但要说他们是外邦,他们自己都得怼回去,但凡识得字,也不会这般想。
所以苗人交税从军服役并没有落下,与汉人一般,他们更惨的是还受土司们欺负,因为他们分散又人少。
人都是捡软杮子捏,以多欺少实在太正常了,温缜来得让他们言和,且互不干涉,最好又互为利益链。空手让他们言和过于莫名其妙,他们能听就怪了。
所以温缜要他们用发展来平衡关系,以利驱势,来破百年积怨。
温缜深知,土司与苗人世代龃龉,单凭官府一纸告谕难消芥蒂。
不过土司贪权,却更惧朝廷削藩。苗人求存,苦于无路可通山外。
温缜趁着冉家秦家此时都在,就请人来开个会,他去年就想好重庆土司们怎么安排了,只是一直很忙,没有邀人来。
三日后,他邀冉、秦两家土司入军帐,看着过来的秦镇岳与冉天麟,温缜就着地图,指尖重重点在彭水郁山镇:“朝廷新批的盐井,年产盐三十万斤,奈何驿道淤塞,运不出——”
话音一顿,他抬眼扫过两人骤亮的瞳孔,他直接许以肉眼看见的利。“若两家能协修官道至苗寨,盐税分利,本官可奏请陛下,许土司子弟入国子监。”
冉天麟首先应了,“大人,这些小事,我们冉家就能办。”
秦镇岳瞥了冉家小子一眼,“大人,秦家也没问题。”
温缜嗯了一声,然后道,“重庆府今年春耕,你们都可让人去学农人的山地种植,还有新农具,学不会花点钱请山民们去教。但是,要人自愿,农人要毫发无伤的回来,否则可别怪我依法办事。”
他们一听,拍胸脯应了,没人会不想治下富裕。
温缜又骑马去了趟苗寨,此时苗寨还在处理龙老司的身后事,温缜也去上了柱香,然后与阿兰朵说了此次对苗人的帮扶。
阿兰朵却叹了一声,“可苗寨众多,各有寨老管辖,我只能管我这一支,其他的管不了。”
这话说的,其他的他也管不了,贵州那边苗疆深山不归重庆管辖,但这一支来了正好在秀山安住下,也是给重庆一点人口。而且他们过得好,其他的知道就会迁过来,贵州为了人口,就得放宽帮扶稳住他们。
“阿兰朵,汉苗皆黄帝子孙,何苦困死穷山?酉阳的桐油、苗寨的朱砂,走水路直下湖广,价比黄金。”
看着阿兰朵犹豫的眼睛,她怕通路后,苗人连防御的地势都没有了。
温缜知道她的顾虑,但他是带着诚意的,他掷出杀手锏:“今后苗税直缴府衙,本官派汉吏与苗酋共监账目,不再归土司管辖。”
阿兰朵惊得站起来,“温大人,您说真的?”
“当然。”
“可我怎么相信您?”
温缜觉得,就冲这个女孩称呼都恭敬了,她应该是信了,温缜也顺势点头,“我可以写文书,按上官印,再上奏朝廷,此后一直如此,哪怕我调任。”
阿兰朵想着他们一直被土司欺压的过往,只得往深山里自保,她一身孝服,眼中含泪,伸出手掌,“好,温大人,我信您,一言为定。”
温缜与她击掌为誓,“一言为定。盐路通天,汉家官,不骗人。”
阿兰朵重重点头,“嗯!”
温缜再与她说发展,他们的农具太古老,他们的耕种也是,这些今年可以下山去重庆府学,学习先进的技艺,会让衙役带着他们,不收学费。
阿兰朵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安葬好阿爷,亲自带着族人下山去学,他们被温缜画的饼甜到了,苗人穷困艰难,裹腹都艰难,坐山吃山,他们也羡慕汉人。
阿兰朵带着十七名苗寨青壮,踩着晨雾下了山。
这是秀山苗寨头一回踏入汉地,他们穿着靛蓝绣花的短褂,腰间别着柴刀,眼神警惕又好奇。重庆府的衙役早已得了温缜的吩咐,远远迎在官道口,不近不远地领着路,既不过分热情惹人戒备,也不冷漠疏离让人心寒。
“阿姐,汉人的房子,怎么这么高?”一个少年仰头望着城门,声音发颤。
阿兰朵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阿爷以前的话:“汉人的糖,裹着刀。”可温缜的眼神太干净,击掌时的手太暖,她赌了。
“别怕。”她低声说,“我们只学本事,不卖祖宗。”
温缜亲自在府衙后院辟了块地,搭起竹棚,摆上铁犁、曲辕犁、水车模型,又从屯田所调来两名老农,手把手教苗人耕地、引渠、堆肥。
起初,苗人们缩手缩脚,连铁犁都不敢摸,他们祖祖辈辈用木耒,哪见过这等精铁家伙?衙役们也不催促,只蹲在一旁嚼着草根笑:“怕啥?又不会咬手!”
阿兰朵第一个走上前,握住犁柄。
铁犁破土的刹那,她浑身一颤。
太轻了。
汉人的犁,只需一头牛,一个人,一日能耕三亩地。而苗寨的木耒,三人拉一日,不过半亩。
她突然红了眼眶。
消息传回酉阳,冉家土司摔了茶盏,冉天麟与他爹好说歹说,他爹也不听,他们自己也吃着温缜给的好处。
“温缜这是要断我们的根!”
苗人若直接向府衙缴税,土司还怎么抽成?若苗人都学会了汉人的耕种手艺,谁还肯给土司当佃户?
当夜,冉氏密信飞往各寨:“凡与汉官往来者,逐出族谱!”
可这一次,苗人们没跪。
阿兰朵站在晒谷场上,举起温缜给的农事书籍,对下面的族人说:“汉人有句话——民以食为天。谁让我们吃饱饭,我们就跟谁走!”
温缜奏请朝廷,免了苗疆三年赋税。府衙派来的汉吏果真与苗酋共记账目,一笔笔写得明明白白。
更让阿兰朵惊喜的是,重庆商户沿新修的盐道来了,用铁锅、棉布换苗寨的朱砂和药材。有个湖广商人甚至指着她腰间的绣花带惊呼:“这花样!在苏州能卖十两银子一匹!”
她终于信了温缜那句“价比黄金”。
温缜准备在黔江设边学,许土司子弟与苗酋子孙同堂读《春秋》。
后来苗青学成任驿丞,冉氏子中举后返乡督劝农桑。民间传童谣:“铜钱孔,穿苗汉,温爷的秤,两头满。”
但那是后来的事,温缜如今在愁着袁三那没受过灾祸的大脑,他好心提醒,那人却不以为然,还写信说他杞人忧天。
第120章 广东巡抚(一) 你爹他就是疯了!……
袁三几个月前有多不以为然, 如今就有多惨不忍睹,他完全没有料到,原来灾祸一来就是连着的,祸不单行不是说说而已, 大旱加蝗已经够惨了, 他爹也写信骂他, 说大灾处理不当,后面就是大疫。
他万死难赎!
如今他是惊弓之鸟, 别人说什么他信什么,可以说很是两个极端了。此时袁三的脸已经可以用痛苦面具来形容,比如这样,>_<。
他一封接一封书信向温缜递去,扶风县今年的灾, 旱情严重, 又蝗虫过境, 颗粒无收。不过扶风县富裕, 这种灾让人痛苦, 但不至于让人逃难。
他们的家底是能撑过去的, 让他们逃的,是瘟疫,十室九空,又救不得。温缜的认知里, 这些在应该是一个一个的来, 有一个先后顺序, 但是今年是个例外,是一起来的,灾疫降临在这座小城。
打破了往日所有的安乐。
温缜接到书信时, 重庆府也好不到哪去,这里旱情一来,烈日炎炎似火烧,就真烧起来了,山上荒草干柴,山火就燃起来了,这时候可没有灭火器,只能任他燃,希望来把雨,浇灭这些火。
温缜只得让人多关注山火,这种情况,他根本抽不开身。他看向茜茜,这场灾祸,是茜茜命运的转折点,他不知道这有些反常的灾疫是不是有这原因,但他很难对乡亲的灾疫坐视不理。
当收到袁三第四封信时,袁三都有些绝望了,温缜已经备好物资,药材,让温立再送回去,已经是第二趟了。茜茜也日夜不宁,她是清楚今年扶风县的灾有多惨的,因为她经历过。她三个月前就一直与爹爹说什么做梦梦见扶风县遭灾了,可是事情并没有改变。
茜茜心里很是不安,她一直在想药方,可是她想不起来,这场疫病好像到最后都没有解药,瘟疫来的突然,走得也突然,仿佛就是来人间收割的。
古代大部分瘟疫都是如此,医疗水平不行,人类只战胜过天花,其他的病毒一来,都是待宰的羔羊。
温缜看看房里的茜茜,走了过去,茜茜没了往日的活泼,她很是心神不宁,想着扶风县的人与事。
“爹爹,我可以随大伯一起去扶风县吗?”
“茜茜,你还小,去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他们还得照顾你。”
茜茜不复以往的皮,她的眉目很是认真,“不用,爹爹,我不需要任何照顾,大伯不知道治理,只送物资是没用的,不然爹爹也不会心急如焚想着过去。爹爹,你所说的防疫防控我记住了,我去教他们,加上药材,我会做好的!”
温缜看着这样的她,想起她命硬的设定,“好,但茜茜一定一定要做好防护,不要去疫区。”
“疫区?”
温缜点点头,“你袁叔叔最近的一封信,那里已经有了大疫。”
“茜茜,出名要趁早,这件事办好了,活人无数,百姓会为你传唱。不要怕小孩的年纪,过于聪明让人忌惮,你是我的女儿,我会为你兜底。”
茜茜嗯了一声。
温缜把要递给温立的册子递给了她,“茜茜,你可以做到,路上仔细看这些办法,我才理出来的,袁三用上一册没用,肯定是下面人没有照办,你去,必须要下面的人服从照办,特殊时期,杀鸡儆猴是可以的,不然你也办不成事。”
茜茜重重点头,“嗯!”
茜茜要跟着去时,温立说什么也不同意,这不胡闹吗?
可茜茜不退,“大伯,父亲不在,只有我可以,你别看我小小年纪,刚来重庆府时,杀手来闯,亦死于我手。灾疫并至,当以霹雳手段,才能行菩萨心肠。”
温立说不过他们,忧心忡忡的带着孩子去,楚家,崔家,也带着凑到的物资南下,逆着光前往。
扶风县东仓前,大锅架起,滚烫的米粥翻腾着白气,衙役持棍维持秩序,饥民排成长龙,眼巴巴盯着勺里的稠粥。袁三亲自站在仓前,嘶哑着嗓子喊:“每人一碗,不得争抢!老人妇孺另设一队!”
西仓则药气熏天,袁侍郎对他不可能不管,救灾物资与药材京城也是一批批的来,太医署派来的郎中们正按《防疫验方》配药,一筐筐苍术、贯众堆成小山。几个药童蹲在井边,将甘草捣碎,投进井中。“这井水,喝了能防瘟病!”百姓们低声传着,眼里终于有了点活气。
北仓最是肃杀,石灰、柴草、草席堆积如山,几个蒙着口鼻的差役正将染疫的尸体裹上草席,撒上厚厚一层石灰。袁三咬牙下令,“埋深些,远离水源!”
他净手用醋消毒见客,看见温立带着茜茜来的时候,不能理解,“你们这不胡闹吗!这地方能带着孩子来?!快送回去,免得染上疫病,你们根本不知道这次有多严重!”
茜茜戴上口罩,穿起防护服,“我没事的袁叔叔,我帮你治疫,我会,你信我,不然我爹岂会让我过来。”
此时的袁三听到治疫眼眶红,他是病急乱投医,“真的?可是这疫病来得怪,不止扶风县,这周围几个城都如此,扶风好歹不缺药物,但依旧每天都在有人病倒,从三天前开始,就有人死了。”
茜茜嗯了一声,“袁叔叔,你信我,如果也没有其他的人敢站出来不是吗?”
入夜,城外火光冲天。
百姓们举着火把,敲着铜盆,在田埂间奔走呼喝。蝗群被火光所诱,黑压压地扑向火堆,瞬间烧得噼啪作响。几个半大孩子拎着麻袋,专逮那些烧焦坠地的蝗虫,咧嘴笑道:“爹!今晚能炒一盘蝗虫米!”
富户家的鸭群也被赶进了田里,鸭子们亢奋地扑棱翅膀,追着蝗虫幼虫猛啄。袁三站在田垄上,望着这片混乱却生机勃勃的景象,终于露出一丝苦笑:“温缜这法子,竟真有用。”
茜茜看着这些蝗虫,“当然有用,我们不光要灭蝗,还要灭蚊,兴许它们带来了远方的疫病,水源也得重视。土地还得组织人翻耕,要破坏蝗虫产卵地,减少来年隐患,不然蝗灾又得起。”
这个袁三处理得好,“好,这个好办,水源有御医时时监测,不会有问题。”
城外荒地上,百间茅草棚星罗棋布,远远望去像一片沉默的坟冢。
染疫者被抬进来时,大多已气若游丝。太医们蒙着浸过药醋的布巾,挨个诊脉,重症者灌下避瘟丹,轻症的则发一包药粉。“家人不得探视!”差役厉声呵退哭嚎的妇孺,“想活命就别靠近!”
最西边的草棚里,终日弥漫着刺鼻的醋味。病亡者的衣物在此沸煮,尸身则被石灰包裹,深埋地下。袁三几天前曾偷偷掀开帐子看过一眼,草席上的人形凹陷里,还留着挣扎的指痕。他猛地合上帘子,回府衙后干呕起来。
如今全城熏苍术、醋,井水投药,衣物沸煮,每日巡查,发现发热者立即隔离,轻症与重症要分开隔离,还得离远一点,免得交叉感染。
茜茜去带着人去送药,让所有人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还给他们讲解,温缜在扶风县名声很大,百姓信他,听着茜茜的话,看她敢来,胆子都壮了起来,求生念有了,人体质都会强一些。
温缜的方案融合了赈灾、防疫、心理干预,既解燃眉之急,又防次生灾害,避免扶风县在多重打击下,全面崩溃。茜茜处理得很好,她奔走着,也让许多人挺身而出,一个八岁的孩子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死亡人数一天天降下来,病愈的人渐渐变多,这一切都在肉眼可见的变好,加上扶风县本就被资源倾斜,这里人好得很快。巡府程允川,忙将这事宣传到位,旁边县见了纷纷效仿,有这边的实例,恐慌的情绪压了下来。
因为瘟疫,这边都被封锁,不允许出去,人才会病急乱投医,鬼神之说都起了,当人力可定,可为,自然就没有那些东西存在的余地。
茜茜被民心宣传,吸引更多的善心,四面八方而来,当一个八岁孩子敢逆行,那疫病就没那么可怕了。
这消息传到南乔那里,她是愤怒的,她不能理解,温缜这是干什么,有危险的事让一个孩子前去,他疯了吧?
南乔凑着物资,由燕还时驾车,她带着物资去扶风县捐赠,看着依旧穿着防护服,因为一切已经过去,渐渐被夸得蹦蹦跳跳的茜茜,将人抱走了。
茜茜看着她哭也没闹,反而是围观的人不乐意啊,这人谁啊,怎么偷孩子啊,他们都没敢偷。
袁三让他们散了散了,闹什么,明显亲娘来了,南乔带着人就走,被袁三拦着,“哎哎,干啥呢?怎么能真偷孩子,现在茜茜不能走。”
南乔忍不下这口气,“我还想问问你们要做什么,那么小的孩子,哪里危险往哪里放?不是你的不会心疼是吧,温缜就是这么养孩子的?他没事吧,作秀得名声,连亲子也不放过。”
袁三被南乔劈头盖脸一顿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仍挡在她面前不肯让开。
“南夫人,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南乔冷笑,怀里紧搂着茜茜,手指都在发抖,“解释你们怎么哄一个八岁的孩子去疫区?解释你们怎么拿她的命去换名声?!”
周围百姓渐渐围拢过来,有人小声嘀咕:“这谁啊?怎么对茜茜姑娘这么凶……”
“嘘!那是她亲娘!”
茜茜仰起小脸,拉了拉南乔的袖子:“娘亲,是我自己要来的。”
南乔低头看她,眼眶通红:“你才多大?你知道瘟疫多可怕吗?你爹他就是疯了,魔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