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萧长晋一挑眉, 扒开他的手,明知故问道:“看来三弟想要这本书?”
萧长泽恍惚间感觉萧长晋此刻的表情跟印象里的二哥萧长容竟有些重叠。
所以果然还是亲兄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白切黑,算是辞掉太子之位没了束缚彻底露出真面目了吗?
“在想什么?”
“在想二哥好像不是最黑心的那个……”萧长泽脱口而出。
萧长晋失笑道:“行了, 坐好。”
“你不来我也是要去找你的, 只是这几日府上琐事繁杂暂且耽搁了,”他把书递给萧长泽,半途忽然又在萧长泽手边收回去了。
萧长泽:“?”
萧长晋:“父皇何时出发的?”
“带的什么将?”
“什么兵?”
“军备几何?”
“粮草呢?”
“是否已经交战?”
……
萧长泽把自己知道的一一答了, 末了道:“父皇原本是连我也没打算告知的,我只是沾了雪溪的光。他不告诉你也是想着皇嫂刚刚生产完,你好不容易从这摊浑水里暂时择出身来过几天清闲日子, 不想你再度卷进去。”
萧长晋终于是将手里的书推到了萧长泽跟前:“我可没说我要重新卷进去。”
萧长泽点点头。
又听萧长晋道:“这几日朝堂上跳的最欢的和背地里私下想与我串谋的我都调查清楚了, 但有些人背景复杂,慕家经营数代,势力实在盘根错节, 我的人不方便直接出手, 你回去找你家族长……”
他顿了下,改口道:“找你家太傅,给我借点人手来。”
月妃娘娘不事权谋,小六手中无人可以理解,父皇和二弟应该都会给他留人手, 但用这些人难免可能暴露父皇和二弟的行迹,大军秘密开拔, 最起码还得再留七日时间。找族长借,仙族和人族内政互不干涉, 最为合适。
萧长泽瞪着他。
这么个不卷进去法?
萧长晋见他这个反应,诧异道:“没有人手?不能吧。”
他略略沉思,“也是, 族长自来清规自持,最重族规,嘶——”他不由得感到棘手,“这可如何是好?”
萧长晋不由打量起萧长泽,又兀自摇了摇头。
萧长泽:“……”
萧长泽磨牙:“可以。”
萧长晋笑眯眯地:“对了,前两天,邱南那边递来一封陈情的血书,来自当地一个甚有名望的大家世族,里面签了数百人的名,洋洋洒洒俱是痛斥族中一少年仗着朝中有人,大逆不道,火烧宗祠,说的是字字锥心泣血,要请我为其做主主持公道。”
萧长泽:“为何不递至中书?难道这少年朝中背景足以拦下这封血书?”
萧长晋“唔”了一声,“中书想必不敢拦,内阁要是看见……怕是这血书送来与没送来也没区别了。”
“竟有此事?”萧长泽大为震惊,“如今朝中有谁竟能如此一手遮天?!定要告诉长瑜彻查此时。”
萧长晋将那血书给他看了。
萧长泽瞧那白布上面鲜红血迹刺目惊心,打开一看又缓缓合上。
“一定是有原因的。”萧长泽煞有介事地说,“火烧祠堂可不是小事,一定是这个家族有问题,依我看,说不定是内部积弊已久,把人逼到这个程度的,这些人应当反思。”
萧长晋低低地笑,“那孩子我在你婚宴上见过,听闻长瑜与他亲近,这封血书便由你代为转交长瑜吧。”
“且未氏在邱南也算是名门望族,国师家事,论理该由他们自行解决,但他们既然绕过国师参到我们这里来,此事就轻易不能按下,但也不能草草处理,其中分寸,相信长瑜能给柳家一个满意的处理。”
萧长泽捏了捏手里的血书:“他们递到你这,也是想绕过长瑜吧。”
“哦?是吗?”萧长晋露出不解的神色。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萧长晋摊手表示无能为力,“毕竟我已经卸下东宫之位,有心无力。”
萧长泽:“。”
这东宫之位卸得怎么好像换了个芯子。
·
萧长泽拎着食盒,照例去接还在忙碌的雪溪。
顺道将皇兄给他的血书交给了长瑜。
萧长瑜嘴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我说他怎么突然人没了,原来偷摸地去干大事了,那他现在人呢?不会是被柳家扣下等待发落吧?”
萧长泽:“据说是跑了。”
萧长瑜摸了摸脑门:“不对啊,他烧祠堂做什么?他小时候不是被国师养的挺好的,难道是记恨他家族那些人……也不至于啊,那光烧个祠堂有什么用?”
他还不知道,宿雪溪便将那日叔侄俩的争执说给萧长瑜。
萧长瑜面色渐渐认真起来,与柳陈笙相处二十年,他自然最清楚这位叔叔在柳陈笙心中的分量,绕过一桌子未整理完的奏折,“我去一趟国师府。”
……然后被萧长泽拽住,“别跑啊,你奏折批完了吗?”
对上萧长泽“你是不是想偷懒”的质疑眼神,萧长瑜用力扯回自己的袖子,抬手间,手腕上隐在衣袖间的红绳一闪而过,他怒道:“我是那种人吗?!”
萧长泽眯着眼睛明显的不信任:“剩下的不重要?”
萧长瑜:“当然!”
萧长泽当下变脸,转头拉起雪溪:“那正好,雪溪也得回府休息了。”
反应过来的萧长瑜一脸无语,萧长泽才不管那些:“你们这些连个相好都没有人懂什么。”
萧长瑜:“……”
拉着雪溪正要踏出门,萧长泽又忽然想到什么,转回头去端详了萧长瑜的神色片刻,见萧长瑜站在原地,因为他方才的话似乎有些走神。
萧长泽:“嗯。”
萧长瑜循声看过来:“?”
萧长泽幽幽道:“我说错了。”
萧长瑜:“?”
宿雪溪:“?”
方才风风火火拉着雪溪要走的人,现在又不急着走了,反倒从怀里掏出来个贴身藏着的香囊,当着雪溪和萧长瑜的面小心翼翼地打开。
“哎呀也没什么,你上回说手腕太素净了,要去神庙求点东西来戴,我去求了,庙祝说这个好,上面这个叫情人结,送爱人最合适,寓意两情久长还保平安。”
雪溪是随口这么提过,心下一暖,由着萧长泽给他系上,端详那红绳又觉得颇为眼熟。
他蓦地回过头去,这几天和萧长瑜呆的时间长,所以看见过几次萧长瑜手上也有那么一条红绳,那红绳跟他连打结顺序都一模一样,很难不让人多想。
萧长瑜知道萧长泽眼尖,没想过能巧合成这样,顶着两人齐刷刷看过来的目光,他脚趾抓地,手腕藏在衣袖里背在身后,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们。
萧长泽:“哦,听庙祝说华熙出生之后大哥去求过一个,想来是送给皇嫂了,他还说二哥——”
萧长瑜快被蒸熟了,恼道:“你还走不走了啊!”
萧长泽无辜道:“我只是说二哥陪大哥去求了个红绳,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雪溪也算是听出来了,笑了笑,推了推一肚子坏心眼的萧长泽:“行了,别闹他了,走吧。”
出了门,萧长泽同雪溪道:“你说以后……这辈分怎么算啊?”
“咚”地一声,两人回过头去,长阶之上宫人把太子殿下扶起来。
“哎呦殿下您没事吧?”
“无事。”说着无事的太子殿下神色幽怨地看着萧长泽。
宿雪溪:“……”
“哎呀,六弟真是太不小心了。”萧长泽摸了摸鼻尖,拉着雪溪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雪溪实在是忙,回府上跟萧长泽用晚膳,才吃了一半,管家来报,说仙族几位长老求见少君。
萧长泽眉头一皱:“长老?”
管家:“正是,四位长老都来了。”
萧长泽:“怎么不轰出去?”
“啊?”
管家被他问懵了,少君不是仙族前任族长吗,就这么轰出去?
就在这个空当,门房又匆匆赶来,说仙族现任族长也来了。
管家踟蹰着问雪溪的态度,要不要去回绝了。
雪溪:“让他们进来吧,我大概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事。”
萧长泽:“放进来就放进来,跟他们说,你家少君还没用晚膳,让他们等着。”
雪溪拍拍他的手以示安抚:“好了,别说气话。你先用膳,我稍后便来,管家带路。”
萧长泽焦躁地挠了两下桌子。
上辈子雪溪很少提,这辈子自从知道雪溪以前在仙族过得是什么日子,他就对这些老头横竖看不顺眼。
不撞到他跟前还好,都上门来了他是真忍不住。
长老来访要说的事情和宿雪溪料想的差不多。
鬼族因着神祭时代族长带头叛乱的事情,这段时间一直在对内部进行排查清洗,调查除了已经暴露出来的,还有多少人在暗地里被投靠西海又或者被威胁利用。
这种族内事务,师海寻就是想偷懒也找不着外族帮忙,以往还能甩手给鬼族长老们,这次却是不能代劳,代族长之前也是长老们推举的,参与推举的长老一个也不能漏查。不得不亲力亲为的师海寻忙的焦头烂额,宿雪溪神祭之后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
至于仙族这边,神祭时并没有出什么太大的状况,只是时机正好,牧云这段时间便也趁机在对仙族进行内部排查,看他的调查处理,内部问题不大。
但是其他问题就不好说了。
想到牧云自接手仙族以来和各长老之间的矛盾,宿雪溪不由得叹了口气。
长老们还在吵,牧云不甘示弱,把玄一长老气得脸红脖子粗,“族长!族里上下现在被牧云弄得乌烟瘴气!他竟然还好意思说这只是正常行事!”
牧云冷哼:“呵,族长明鉴,如今西海外敌,仙族内部若不整治,万一给了奸人可乘之机,将来如何向族人交代,倒是玄一长老,一直从中阻挠,莫非就是那个里通外敌之人?”
玄一长老气得两手哆嗦:“休要血口喷人!”
玄十长老拦住他,“莫急躁莫急躁,有话好好说,族长还在这呢。”
萧长泽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他端着一盆温水,胳膊上搭着一块干净的毛巾,甫一进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毫无打扰别人叙话的认知,自顾自将水盆放在雪溪跟前的矮桌上,跪坐在旁,捞起雪溪的手浸在温水里,细致又耐心地替他洗手,“方才晚膳没吃多少,给你净个手,我让小厨房做了点心,一会端过来,你吃一点,这帮老头还不知道要吵到什么时候,别饿坏了。”
老头们:“……”
第82章 第 82 章 萧长泽风平浪静地道:“……
老头生气。
老头想斥责。
老头不知道说什么。
玄一长老连和牧云吵架都不吵了, 直勾勾盯着萧长泽,恨不得用眼神把人盯个对穿。
身侧的玄十长老拉了拉他,生怕他多言, 低声提醒道:“族长已经成婚了。”
玄一长老语气沉沉:“我知道。”
沉水长老压低声音:“那他也不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就进来, 置我们和族长于何地?”
玄十长老:“不就被叫了句老头吗。”
年纪最小的沉水长老低声骂道:“你们才是老头!”
萧长泽正用毛巾给雪溪擦手,牧云闲适地向后倚靠,阴阳怪气嘲道:“自己阴暗的人才见不得人家恩爱, 三皇子说得不对?好像族长就该天天围着你们那堆破事转。族长都已经是人族太傅了,为这么点小事就跑来叨扰,好像没断奶一样, 说你们是老头实在是太客气了。”
“你不也来了?”
“你们不来我用过来?”
牧云实在太能拱火, 眼瞅着另外三位长老又被气得按捺不住,沉舟长老适时道:“行了,像什么样子。族长本就忙碌, 晚膳时分登门确实是我们不妥, 被三皇子说几句也是应该的。”
沉水长老:“?你站哪头?”
沉舟长老两头不帮:“我站族长。”
萧长泽给雪溪洗完手,雪溪低声道:“长老们不会呆太久,我一会再吃吧。”萧长泽不情不愿应下,端着水盆又招摇地从长老们跟前走过,脚下一滑, 手里的水盆跟着向上一扬,里面的水眼瞅着就要撒到离得最近的长老身上, 至于是谁,萧长泽分不清, 反正是最吵的两个。
两位长老连连后退,萧长泽手上一转,水盆转了一圈又稳稳当当将水兜了回来, “哎呀,真是不小心,”萧长泽后怕地道,“差点就泼在长老们身上了,没吓着你们吧?”
玄十长老摆摆手说没有。
萧长泽笑眯眯地:“没有就好。”
沉水长老憋着气正愁没地方发:“谁说没有,三殿下也太不小心了。”
“哦?是吗?”萧长泽语调微扬,还是用一种看人不成器的惋惜语气道:“那你也太不经吓了。”说罢扬长而去。
沉水长老回过味来:“哎??你这什么?他这什么意思!”
雪溪无奈:“长老们见笑了,三殿下少年心性,长老们莫要跟他一般见识。”
族长发话,沉舟长老只得一屁股坐下,愤愤地想,三皇子分明比他们族长还大一岁,没礼貌,不稳重,不及他们族长十分之一,不,万分之一!
雪溪:“长老们所说之事我大致了解了,按理说,我如今嫁与三皇子,又身领人族太傅之位,不宜再干涉仙族内务。”
玄一长老正欲说什么反驳,雪溪又道:“但我也明白长老们对我的信任,便也逾越一次,有冒犯之处——”
沉舟长老打断他:“族长,族长何必如此。”
雪溪顿了顿:“雪溪以为,牧云族长所为顾全大局,并无不妥。”
“长老们是认为他防患于未然的举动不妥,还是认为他在借此机会排除异己巩固自身地位?”
玄十长老:“身为仙族族长,自当以仙族利益为主,若都像他这般存着私心,岂不乱套?”
雪溪语重心长:“一族之长,本就该手握族中大权,牧云自继任起,就处处受各位长老的掣肘,难道就应当吗?”
“有些话不该摆在明面上说,但却不得不说。”长老们总还心心念念着他,用挑剔的眼光去看待牧云,遇到事情就请他出面裁决,但这是不对的。
“长老们须得知道,雪溪保留了族长的名,已经不是仙族真正的族长了,牧云才是。”
几位长老无一人率先出声,反倒是牧云听了这话,安下心来,起身在所有人面前冲雪溪行了大礼,感谢他的大义与维护。
“族中还有要事,几位长老还要叙旧,牧云就先告辞了。”
雪溪:“族长自便。”
牧云出了门,由府上下人引着往府外走,途径园子里的凉亭,萧长泽坐在凉亭里敲了敲石桌,笑着道:“牧云族长,坐会?”
牧云:“三殿下相邀,荣幸之至。”
牧云走后,四位族长各自安静了一会,除了沉舟长老看起来接受度还算良好,其他三人脸色都不是太好。
沉水长老掌心贴在衣襟下摆上搓了一会,“我们也不是要仗着身份为难牧云。”
雪溪语气温润包容:“我明白,几位族长自幼抚养,雪溪焉能不明白长老们的良苦用心,你们是想给我留下一条退路。只是雪溪如今……回不去了,各人自有造化,还请长老们凡事向前看。”
玄十长老最先起身,“照顾好自己。”
玄一长老沉默良久,深深瞧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跟着走了。
沉水长老话到嘴边酝酿许久才别别扭扭道:“那小子刚才不是装的吧?”
雪溪浅浅笑道:“不是,三殿下是个表里如一的坦率性子。”
园内凉亭,牧云捏着手里的糕点,面对萧长泽的提问,忽然插了句题外话,“这个不是给主上的吗?”怎么给他吃了?
萧长泽:“哦,这个都凉透了,给雪溪的在小厨房温着呢。”
牧云:“……”好,挺好的。
牧云:“我其实知道的不多。我不是在仙族驻地长大的,被主上收养后一直在霜林晚,殿下也知道,霜林晚是江湖组织,本部不在帝都,后来为了进仙族执事处我才来到帝都。”
萧长泽在削水果,头也不抬:“捡你知道的说。”
“我来的时候,仙族内就已经是后来殿下知道的样子了。我暗中打听过,只知道前任族长死时,主上才六岁,长老们对他的教导很严格,每日的要求近乎苛刻,但主上一直都做得很完美。”
“只是……”他顿了下,可能因为是半途来的,牧云对一些事情看得更加清楚。他时常看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同族长的相处模式还是一如既往,一面毫不吝啬所有溢美之词,一面又对他要求苛刻到令人发指。
主上做与族中事务无关的事情时,他们一个个都好像仙族遭遇灭顶之灾了一般如临大敌,哪怕交朋友,交什么样的朋友都要干涉。
不管是多么正常的事情,只要出乎他们意料,总要推到其他人身上,认定主上被人带坏了,好像主上的身份只是族长,而不是一个有自己想法有自己喜好的人。
“长老们在他身上寄予了太多的期望,这份期望一直持续到现在,以至于没有人意识到,主上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他们教导的孩子了。”牧云长长吐了一口浊气,他很少和人说这些,可能因为对面是主上信任的人,也可能是因为他发现这个人真的带给主上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没有一个人觉得有问题吗?”萧长泽觉得心口钝钝的。
牧云:“有,主上也曾经同长老们争执过此事,但是……”
萧长泽削苹果的动作顿了下,听牧云咬牙道:“长老们认定是鬼族族长把他教坏了,他们没有闹到鬼族那边去,而是在师族长来寻主上的时候埋伏了鬼族族长,险些伤了他,主上生了很大的气,但却让长老们更加坚定地认为此事与师族长有关系了。”
萧长泽愤而把匕首插进了石桌桌面,石桌上顿时裂开了数道细缝。
虽然是很吓人,但牧云莫名有些安心。
牧云:“主上把朋友看得很重,他做事果决,但其实是个很心软的人。他也很少和人说自己真实想法,我知道这些大概也是因为我是少有的能共情他处境还跟他说得上话的人,不过那件事之后他跟我也很少提及这些事情了。”
“直到后来,主上和国师相识,结成联盟。”
牧云的眼神落在萧长泽身上,“然后定下了与人族皇室联姻。”
萧长泽追问:“什么时候定下的?一开始定的就是我吗?”
牧云点头:“因为殿下和主上年纪最为相当,不过……中间国师听闻了一些关于您的传闻,极力劝说呃——”
牧云说着说着忽然咬了下舌头,这个说出来似乎不太合适。
萧长泽摆摆手,拔出了插在石桌上的匕首,“本殿下在外名声不好,我知道。你尽管说,反正现在成婚的是我,又不是别人。”
牧云一想也是,便放开了说:“国师听闻您不学无术文不成武不就还吓跑了好几个定亲对象,便劝说主上换个人,年龄稍微差一点其实也没有关系,四皇子上进五皇子单纯六皇子乖巧都是不错的——”
第二次插进石桌里的匕首快准狠,顺着之前的裂缝,三分之一的石桌桌面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牧云:“!!!”
“啊。”萧长泽颇为可惜,盯着地上的碎石,道:“府上采买又贪了不少。”
牧云:“……”
牧云默默改口:“都被主子回绝了。”
萧长泽风平浪静地道:“嗯。”
后来主上也没有再打听也没有让他们主动去打听关于三殿下的事情,只说顺其自然。至于有没有偶尔从闲言碎语中听说过关于三殿下的事迹,牧云就不得而知了。
只剩三分之二的石桌遥遥欲坠,牧云默默咽下了后面的补充之言。
“让族长受惊了。”萧长泽道。
“有一事想要拜托你,”萧长泽交给他一个木盒,“里面并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但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思来想去,交予你最为稳妥。”
牧云打开木盒,里面密密麻麻摞放了数百封封好的信。
明明没多少重量,牧云却觉得手中沉甸甸的。
还有些烫手。
第83章 第 83 章 沉舟恭请族长重掌仙族!……
玄一、玄十、沉水三位长老怀着沉重的心情, 依次从雪溪处离开,回去的路分明和来时的路一样,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丧眉搭眼不符合长老们一贯在外塑造的形象, 只是自从雪溪族长下嫁人族之后, 他们总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没有人能代替雪溪在他们心中的位置。
沉水长老叹了口气,玄十长老忽然道:“总觉得族长还在身边。”
沉水长老搭话:“谁说不是呢,我有时候总是会不自觉地想到族长小时候, 那么小一只,就算刻意板着脸也不严肃,冰雪可爱的。”
玄一长老想到他千防万防的鬼族族长, 没想到到头来让一个不成器的三皇子趁虚而入了, 他格外沉默,半晌又自顾自摇摇头,像是想把什么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
“哎, 不过我看三皇子……虽然看着冒犯, 但对族长确实……”沉水长老胳膊肘戳了戳身边的人,却戳了个空,他扭头一看,周围空荡荡的,
“沉舟呢?”
他这么一问, 走在前面的玄一和玄十长老也停下脚步。
三人面面相觑,沉水一拍大腿, “坏了,他好像没出来!”
沉水长老脸色变换, 若是换做平时,他们或许可以理解为沉舟长老想跟族长多叙话一会。可就在几天前,沉舟长老还因为传言说雪溪族长谋人族之位, 意图一统五族的传言罕见地发了怒,此时留下,很难不让人多想。
再看其他两位长老的脸色,显然三人想到了一处去,最终沉水长老率先折返,“我回去看看,你们自便。”
玄一长老和玄十长老想也不想,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正厅。
沉舟长老没走,雪溪也不急,沉舟长老没开口,他也没催促。
良久,沉舟长老才开口:“我听绛夏那孩子说了。”
雪溪微顿,他料到沉舟长老单独留下是有话要同他说,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件事。
雪溪不动声色:“哦?绛夏说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沉舟长老:“族长真的不知?您也没有什么要和我们说的吗?”
雪溪故作不知:“我没有什么要说的,绛夏说的事情与我有关吗?”
“族长。”沉舟长老见他一副打定主意不肯承认的样子,心痛地唤他,道:“您还要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门外的沉舟长老脚步一顿。
尾随而来的玄一和玄十显然也听到了这质问,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凝神细听。
雪溪别过头去:“我没有什么瞒——”
沉舟长老:“人皇当时用什么理由说服族长下嫁?”
雪溪:“联姻乃情势所迫。”
沉舟长老:“九月神祭期间,鬼族、妖族、魔族三族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为何仙族相安无事?”
雪溪:“仙族福泽深厚,有牧云执掌大局,又有诸位长老坐镇,平安无事也是正常。”
沉舟长老对他的回避十分心痛,用力拍了拍椅子扶手,“那如何解释四芒将陨的星象如今尽数回归正轨?”
“驻扎迷雾之森的魔族躲过了魔雨,平息了暴动的地脉入口,妖族为多年蒙冤的族长血脉亲弟平反,妖祸尽灭,鬼族族人受玄天塔下鬼怨影响鬼气失控逸散也已解决,星象对应的分明是四芒,单单仙族平安无事?”根本不是仙族无事,而是仙族的祸患早已被人悄无声息地提前解决。
“是吗?”
沉舟长老:“因为族长你用下嫁人族的方式平了仙族和人族的气运!而后这段时间又四处奔走,联合各位族长把损失降到了最低。您怎么能……你怎么这么傻啊!”
“吱呀——”
门被推了一下,幽幽敞开,露出沉水长老不可置信的眼神和略有些发白的脸色,而他身后,阴影里还站着两位同样颤抖着消化真相的长老。
沉水长老:“难怪你当时听传言说雪溪族长入朝野心勃勃想一统五族那么生气,我还当你是太想念族长了,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雪溪:“……”
这场景多么的似曾相识,像极了柳闻南秘密被柳陈笙撞破时,真是风水轮流转。
倘若真的论起来,其实雪溪最初确实是存了牺牲的意志,毕竟与三皇子成婚是件不可控的事情,所以私心只占了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是后来萧长泽对他的意义就慢慢不一样了。
只不过这些就算说出来长老们也不会信,反而会觉得那是他为了不让他们心疼而扯出来的幌子。“宿雪溪”这位族长在长老和族人心目当中完美得带着神性,不似活人。
“唉……”雪溪长长叹气,“我已说过,凡事向前看,长老又何必非要说出来呢。”
沉舟长老撩起下摆,径直跪下,“如今隐患皆除,沉舟恭请族长重掌仙族!”
沉水长老眼睛“唰”地一下亮起来,玄十和玄一长老却更冷静一些,沉舟所请也是他们所想,可是如今……只怕是难。
雪溪:“……”
沉水冲过去跟沉舟并排跪下:“族长,既然联姻并非人皇糊涂所为,那么此时解除婚约也是无可厚非——”
“谁说的!!!”熟悉的愤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萧长泽瞪着这四个老头,“天都黑成这样了,长老们是想留在三皇子府过夜吗!!!慢走不送!!!”
两位长老仍旧向雪溪投去殷殷期盼的眼神。
萧长泽冷着脸地走到雪溪跟前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奉劝几位不要吃饱了没事干,有这闲心多去关注民生,多为族人谋福祉,处好和新族长的关系,拆人姻缘如杀人父母,诸位请回!好走不送!”
雪溪起身,无奈地笑了笑,拍拍萧长泽,安抚道:“好了好了,别生气了。”
“长老们起来吧,雪溪明白你们心意,但我已是人族太傅。”
沉舟和沉水两位长老失落不已。
“夜色深了,我送诸位长老吧。”
“族长。”门外一直未曾说话的玄一长老终是开口,进来厅内,跪下身来,深深一礼,“玄一代仙族族人,谢族长大义保全之恩。”
余下三位长老也跟他一起,深深行礼。
萧长泽鼻尖一酸。
雪溪一怔,深深弯腰回了一礼。
·
又是一旬过去,边境终于传来消息,中洲突袭西海,西海应对不及,节节败退。
战场上一封又一封的捷报传来,朝中密不透风瞒了近一月的秘事终于大白,原来是陛下秘密集结兵力,御驾亲征,攻打西海。
太子和太傅先前顶住朝臣压力,秘而不宣,在真相大白后声名迅速传开,来自朝堂的压力骤然减轻不少,换成了对前线战局的担忧。
安排好粮草供应,雪溪拨了拨灯芯。
一切顺利,但未知的焦躁还是让人不安心,萧长瑜的头发已经被他自己抓得有些凌乱了。
雪溪:“柳家的事如何了?我本想去国师府寻柳闻南,却得知国师数日前已经离京前往本家,柳陈笙现在在你那?”
萧长瑜点了点头,“柳陈笙跟我说了,柳家家主活不过三十的命数涉及到他们祖上的一桩隐秘,这隐秘只有历代家主知道,他没调查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只要名字入了祠堂的家主,就必定受到牵制。”
雪溪:“那上辈子的柳陈笙……?”
萧长瑜:“他没有事,活过了三十。也是这次回到本家他才知道,他小叔,国师将他带在膝下抚养前,他的名字被他生父做主从祠堂里除了,后来所有人都以为国师又重新将名字记入了祠堂,但事实是没有,里面添的名字并非柳陈笙的名字。”
如果换了其他家族,这或许是家主对家中弟子不满,所以连祠堂都不愿让他入,但放在家主活不过三十的柳家,谁都知道柳陈笙是柳闻南内定的下一任家主,柳闻南的良苦用心可见一斑。
雪溪略有些疑惑:“作假……没有影响吗?”
“有,”柳陈笙和萧长泽在殿外遇上,一人手上提了一盏风灯,柳陈笙将风灯放下,规矩坐了过来,“如果没有影响,代代传下来这个漏洞早就被家主们发现利用了。”
“会损修为,也会……折寿。”
所以上辈子的柳闻南二十几岁,身体就开始虚弱,也根本没能活到三十岁,以他的天分和实力,何至于此。
萧长瑜道:“火烧祠堂虽然无礼,柳家状告也是应当,但自神明新历起,朝廷就颁布律令,明令禁止旧历时的一些陋习积弊。”
“柳家这种情况,属于在律令边界模糊不清的范畴,好在仅凭‘折寿’这一点证据也足矣,此事我已分别交代地方官员和刑部,邱南那边由刑部的人前往调查,抵达先有地方接应,那边会负责配合,另有禁卫两支分队一同出发,家族数代积弊非一日之功,禁卫负责护卫国师安全,以免本家内部发生暴动伤人。”
雪溪点头,萧长瑜考虑得很周到。
“我以为陈笙火烧祠堂是一时冲动,现在看来你是心中早有盘算?”
“太傅见笑了,釜底抽薪,豁出去赌上一把,”只要这辈子小叔能平平安安活下去,他就值了,柳陈笙腼腆一笑,“我无权无势,全赖小叔和长瑜兜底。”
“哎哟,知道就好哎——”萧长瑜揶揄的话尾音忽然变调,“大胆!竟敢袭击当朝太子!”
柳陈笙:“夸你两句还飘上了。”
萧长瑜吹了吹被掐的胳膊,翻了个白眼,“又跟给你得意上了,不是没了叔叔呜呜哭的时候了。”
柳陈笙:“我哪有……”
萧长瑜:“嗯嗯嗯,没有,没有夜深人静的时候躲在药圃里一边浇水一边掉眼泪,也没有在占星台上愣神一整天,也没有——”
柳陈笙认输:“祖宗,别说了,我错了。”
萧长瑜下巴微抬:“知道就好。”
雪溪接过萧长泽温好的茶,听着两个孩子的打趣之言,失笑对视。
第84章 第 84 章 “神祭之后,就莫名其妙……
柳闻南是在一个月后回来的。
回来不到一个时辰, 他就上东宫把小胖子揪着耳朵拎回家了。
一月不见,柳闻南风尘仆仆,带着满脸的疲惫, 眼下是淡淡的乌青, 这趟邱南本家之行想必没少耗费心力,不过也没影响他仿佛冒火星子的周身气场。
萧长瑜去听刑部的奏报,雪溪不太放心, 一路跟着去了国师府。
以往被揪耳朵不管疼不疼铁定吱哇乱叫的人一反常态的安静,反倒让柳闻南这个揪人的忐忑起来,改为攥着手腕扯回家。
国师府下人寥寥, 回府之后, 门一关,不等进屋,在院子里柳闻南就忍不住道:“我以为你去调查的, 你是真敢啊!连跟我商量都不商量, 火烧祠堂这么大的事,一声不响地就干出来。”
“你以为本家十位元老是摆着好看的?若不是我提前在本家安插了人手,放火那日你你就魂归西天了!族中谁不知道你的生辰八字,随随便便一个咒,没有你随身带着白梨星佩, 你连帝都都回不来!”
“要不是……要不是……”柳闻南心头火气一股一股的,连日来的忙碌让他无暇去想, 如今尘埃落定,后怕的情绪却无时无刻不卷着他。
“要不是我这国师名头还有点用, 以势压人,又误导他们以为朝中大皇子与太子分庭抗礼,逼急了才铤而走险上报朝廷, 你现在又是个什么下场?”
柳陈笙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没理,闷不吭声就跪在一旁了,一副任君处置的认错态度。
小胖子什么时候认错认得这么干脆过,柳闻南压了压心头火气,“知道错了?”
柳陈笙:“我本来也想徐徐图之的,但我暗中调查走漏了风声,元老们已经有人生疑,如果不果断一点,以后恐怕没有机会接近祠堂,而且……”而且小叔没有把他名字写进祠堂的秘密恐怕也包不住……
柳闻南:“所以……?”
柳陈笙兀自低着头。
柳闻南简单粗暴地翻译他的话:“你的意思,再来一次,你还这么不计后果?”
柳陈笙没回答,基本算是默认,柳闻南道:“你就没想过这件九死一生的事你可能会有危险?我平时教你谨慎为人教你明哲保身都说给牛听了!”
“说话啊。”看这闷不吭声的样子就来气,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
柳陈笙迟疑着道:“那我说了,你不准生气。”
“说。”
柳陈笙嘟囔:“我就没想活着回来。”
拳头被柳闻南捏得咯吱咯吱响,雪溪见势不妙,上前拦住,一句“别冲动”还没说完,柳闻南怒从心起破口骂道:“我他娘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娘把你养这么大就是为了让你去死?”
柳陈笙有心反驳,但是那些宁愿我死也要你活的肉麻话就不适合他和他小叔,柳闻南似乎是气狠了,拳头在空中抡了几个圈,在雪溪的阻拦下,各个圈都自柳陈笙脸前一尺处划过。
柳陈笙眨了眨眼,忽然从跪姿改为盘腿坐在地上。
柳闻南:“嘿,你还坐下了?”
柳陈笙:“你自己说的不生气的。”
“我什么时候——”柳闻南话音一滞,缓缓低头,柳陈笙已经动作迅速地抱住了他的一条腿不放,笨拙又别扭:“别生气了。”
“原来我早就已经被我爹从族谱里除名了,你以前还骗我说差一点点,我才知道他们是真的不要我了。”
“如果连你也生我的气,我就真的不知道去哪了。”
柳闻南:“臭小子给我起来,我又没说要赶你走,别混淆概念,这一样吗!”
柳陈笙仰头,猩红的眸子里带着水汽,“我做错了吗?”
柳闻南忽然卡壳,好像神经错乱一般,忘了自己要说什么,窜起来的火气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他深吸一口气,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起来,回屋反省去。懒得说你。”
雪溪细细瞧着,柳闻南眉宇间还带着点不易觉察的焦躁,若非相识多年,互相了解,恐怕也很难发现,“此事未完?”
柳闻南脸色变换,雪溪又道:“你方才故意说那么多,是为了遮掩什么?还有什么是不想让陈笙知道的?”
柳闻南抹了把脸,烦死了,“你属蛔虫的吗?”
雪溪很轻地“啊”了一声,“说不定呢,我猜猜看。”
“柳陈笙得知密辛赶回本家是你意料之外,你在本家有人手但不可能提前预知他的行动,白梨星佩如果真的能保他平安不受咒术,你应当不会交由我来转交,柳家人没下咒更可能是不清楚陈笙的生辰八字。”他话音一顿,“你还缺我个新婚礼物呢。”
柳闻南:“……”怎么越听越有三皇子那不着调的风格了。
雪溪:“他们上报朝廷这件事本身也很不合理。如果这是族内事务,陈笙作为你培养的下一任家主,他们只需要给你施压,你就必须得让他拿出态度来,而他们在没有见到你之前,就直接选择绕开你,说明……”
“他们十分肯定你绝对会护着陈笙。”
柳闻南说柳陈笙不一样。
柳陈笙又说他父亲已经把他从族谱里除名,宗祠里根本没有他的名字。
“他不是名字被除了。”雪溪道,“族谱里一开始就……”
柳闻南神色一凛,警惕地捂住了雪溪的嘴,好叫他后半句话无从出口。
陈笙不是柳家人,而是他捡来的孩子,他不希望陈笙知道此事,隔墙有耳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是真受不了。
“也没什么,当年小胖子他爹想将他逐出家门放他自生自灭,我没允,这事柳家上下都知道,这次他们是料定了我不可能按他们的想法处置他。”
雪溪附和地点了点头,既是血脉缘故,“那他火烧宗祠对你怕是不管用。”
柳闻南:“那也未必。”
雪溪:“有什么代价?”
柳闻南思索片刻:“大概……分崩离析?人都没了肯定也做不成中洲第一的占星世家,不过柳家族内沉疴积弊,也是该好好清理了。”
雪溪:“我问的是你。”
“自然是活着,好死不如赖活着,谁不想活着。”柳闻南笑了声,半晌,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句,“我现在有些明白你为了破局,选择下嫁人族的心情了。有些事情是责任,有些是私心。”
雪溪诧异瞧他,知道他下了决心,“那可是你本家,下得去手?”
柳闻南摊手,神色戏谑,“谁知道呢。”
·
萧长泽最近去占星台去得少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趣爱好,从五皇子那里淘来了一堆质量上乘的绳子,学起了编绣球。
萧长晋从雪溪这里借了人,暗中帮着处理了不少阻力,加之雪溪对朝野上下的掌控力提高,便也不用点灯熬油地在内阁陪萧长瑜一起。
西海那边的战局也是一切顺利,偶有吃亏的时候,萧颂很快又指挥将士们反扑回去,未有败绩。
雪溪这阵子还是有些不安,萧长泽以为是因为他的缘故,后来发现也不完全是。
入夜,雪溪收到了一封传信。
萧长泽:“谁的信?”
雪溪:“阿寻的。”
“自从神祭之后,我就再没有阿寻的消息了。”
鬼族内部的整顿也早已结束,神祭结束后,这还是师海寻第一次给他传信。
萧长泽:“信上怎么说?”
雪溪:“阿寻让我去他住处……带着你。”
萧长泽:“?”虽然他很乐意跟雪溪一起去,但是……师族长的性格,上辈子他可从来没有去过师族长的住处。
实在是反常。
“去了再说。”萧长泽拍板道,“总不可能是他发现我大补,准备把我炖汤喝吧。”
雪溪:“……”什么跟什么。
说走就走,萧长泽把手里的绣球收了个尾,搁在桌上,打算直奔鬼族驻地。
雪溪纠正他:“阿寻平时不住鬼族驻地。”
萧长泽:“为什么?”族长为什么不住本族驻地?不过换成是师族长的话,似乎也是合理的。
雪溪:“他嫌人多,跟我来。”
师海寻的住处真是完美符合萧长泽对他的印象,在山里,而且是群山连绵的山里,如果不是雪溪领着他走的山里隐蔽的小路,他怕是翻山越岭走上个三天三夜也别想抵达。
林间幽静,树枝交错掩映,晚风带着树叶的沙沙声,在山谷里显得空幽而渺远。
小院外是高高的山石垒起来的围墙,院门完美隐蔽。
萧长泽评价道:“不错的住处。”
话音刚落,隐蔽的门从面前打开,师海寻站在门里,宽大的袖袍,黑色的外衣,脸色隐在夜色的阴影下,寡言沉默,和以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雪溪眉心却狠狠一跳。
这不是他熟悉的阿寻。
雪溪:“你……”
“进来吧。”门内的“师海寻”说。
小院里四角点着鬼火,在雪溪和萧长泽走进来的时候,火苗跳动几下,就变成了柔和的亮色。
雪溪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师海寻”,这是阿寻,但他从阿寻身上感知到了很多陌生的气息,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心中发沉,多了许多不太好的联想。
突然的,一个扣着帽兜的脑袋从屋里探出头来,打断了雪溪的猜想,“是雪溪来了吗?”
雪溪猛地转头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是阿寻。
怎么会有两个阿寻?!
“唔。”四四方方的木桌上,四人各占一边对坐,师海寻摘了帽兜,两人拥有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周身气息天差地别。
非要形容的话,这个陌生的师海寻身上,带着更多暴乱不可控的气息,晦暗阴沉,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更像是……上辈子玄天塔倒,鬼怨肆虐带来的气息。
鬼族虽带个“鬼”字,但正常的鬼族族人与这些怨气是不沾边的,师海寻的气息总是干净的,温吞的。
师海寻瞧了一眼旁边跟自己长的一模一样还有点吓人的另一个自己,好吧也算不上很吓人还挺威风的,可惜他们是一个人又不是一个人。
他道:“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子。”
“神祭之后,就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我。”
第85章 第 85 章 不愧是你
这事实在是太过玄幻。
为何会出现两个师海寻?
“阿寻, 你……”
雪溪这声阿寻叫得分不清两人,“师海寻”也意识到了,主动道:“叫我临星吧。”
临星是师海寻的小名, 小时候因为这个小名总被喊星星, 少年时师海寻嫌不够霸气,年岁越长越不许人提。
不过到了如今的年岁,也并不在意这些了。
三人齐刷刷看着临星, 他因为重提名字走了下神,周边安静得不得了,他才跟着回神, 一桌子人全看看他。
他不解地转头问师海寻, “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这么复杂的事情为什么我还要再说一遍?”
师海寻:“……”
师海寻震惊:“我说?为什么我说?这不是你的事吗?”
临星道:“不说也行,反正对我有没有影响,是你把他们叫过来的。”
可恶。
师海寻:“我们不是一个人吗!雪溪不也是你的朋友吗!”
临星极为无赖地趴在了桌子上, 兴致缺缺:“哦, 不就是不好意思说吗。”这样的他看起来又跟师海寻的形象重叠了。
师海寻:“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临星道:“那你说呀。”
师海寻正要反驳,激将法对他才不管用,临星跟着捂住头,“啊,头疼。唉, 一定是在下面呆的太久了。”
师海寻:“……”
师海寻顿了会,虽然以他对自己的了解, 临星八成是装的,但还是妥协, 将事情一一道来。
“神祭结束,人皇解决了玄天塔下的隐患,鬼怨消散。我从玄天塔出来, 忙着和长老处置代族长的问题,过去三天,回到这里发现了他。”
刚被师海寻发现时的临星还很虚弱,宛若游魂,身体若有似无的,时而温热地能摸到,时而触不到能直接穿过去。
师海寻本以为他过几日就会消失,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临星的状态反而越发地稳定下来。
临星敲了敲桌子,“说重点。”
师海寻点头:“我就想着让他替我去做鬼族族长。”
雪溪:“……”不愧是你。
萧长泽:“喔……”还能这样,听起来像是从妖族族长身上得到的灵感呢。
临星:“……这些没用的不用说!”
师海寻撂挑子,“那你自己说。”
临星瞥他一眼,余光瞧了瞧雪溪的脸色,硬着头皮道:“时空回溯了。”
“但我没有。”
短短几个字,覆盖的信息量惊人。
雪溪猛地抓住了临星的衣袖,他们两个位置挨着,伸手就能抓到,他用力太大,甚至捏到了临星胳膊上的肉,痛得临星隐蔽地呲了下牙,又不敢说什么。
师海寻对前世,至今也就只梦见了雪溪和萧长泽大婚时候的情形,而临星不一样。
临星就是上辈子的师海寻。
师海寻瞧见他俩的动作,撇嘴小声道:“那是我的朋友。”
萧长泽坐在他旁边,听见了这句嘟囔,也小声回道:“那是我的。”
师海寻:“……”可恶可恶可恶。
最初的激动过后,雪溪情绪调整的很快,“怎么回事?”他问。
“上辈子玄天塔倒之后,万鬼肆虐,我本是想用修为驱散鬼怨,但奈何力不从心,只能将大半鬼怨重新镇压回塔下。所以还残存了一部分意识跟着封在了玄天塔下。”
“鬼怨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滋生,但时空倒流后,鬼怨并没有减少。”
雪溪略作思忖:“玄天塔下的封印有神明之力的护持,不受时空的影响也是可能的,但阿寻既然重生了,说明塔下并不完全脱离时空的影响。”
临星:“确实如此,只有万物之主的神明之力才不受时间与空间的影响。”
他又接着道:“人皇解决玄天塔下鬼怨的时候,借用了神明之力,或许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没有像鬼怨一样消散。不过当时我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只是下意识跟着熟悉的气息走,所以一路跟着这辈子的我。”
师海寻不理解:“但我回鬼族了,你为什么没有再鬼族出现,而是在小屋里?”
临星有点不好意思:“……嗯,其实一开始是跟着差点去了鬼族的,但是……那里人太多了,我就飘去了你气息最浓郁的地方。”
师海寻:“……”也是合理的。
雪溪&萧长泽:“……”不愧是你。
雪溪又转头看向萧长泽,萧长泽进了通天塔,时空回溯理应对他同样不生出影响,“照这样来说,其实也应该有两个你。”
萧长泽脸都木了。
有两个他,是绝对不行的,他可不像师族长那样接受良好,指不定会跟另一个自己打起来。
“只有一个我。”萧长泽解释道:“按理来说确实该有两个我,但你也知道,我的记忆是在通天塔内恢复的。”
“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恢复记忆,而是上辈子的我和这辈子的我融合了,所以才拥有完整的记忆。”
也算是万物之主给他的机会吧,至于是好是坏,萧长泽不做评价。
雪溪点点头。
师海寻颇为诧异地来回瞧了瞧雪溪和萧长泽,他把雪溪和萧长泽叫过来主要就是担心萧长泽的情况。
发现他们对这件事并没有太过于惊讶的反应,明白过来他们对此已经有所了解,便不再多言,继续关注起了临星的存在。
“他还会消失吗?”师海寻指着临星问道。
雪溪其实也拿不准。
临星的存在就像是一个漏洞。
从出现的原因来看是合理的,但是一个空间里出现两个师海寻又是不合情理的。
正在迟疑间,萧长泽突然说:“不会。”
另外三人都看向他。
萧长泽道:“师族长方才说了,临星刚出现的时候是没有实体的,有时能碰到有时碰不到说明他的状态并不稳定,并未完全被世间的规则所承认,但现在却有了。”
师海寻眼底冒出不甚明显的雀跃:“那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已经被承认了?你怎么确定的?”
萧长泽犹豫片刻,从怀里拿出一本古书,“是大哥给我的。”
泛黄的书封面上并没有名字,里面的记载也多是随心手写,甚至还有涂鸦,看得出来是主人日常的随笔,但里面记的东西却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敷衍,每一句都深入浅出,需要细细琢磨。
甚至在书末页,还记载了一些神明旧历时的文字和特殊密文。
神明旧历时的文字和特殊的密文……?
雪溪脑海中一闪而过什么,又重新翻回到书末页。
“这书是大皇子在哪里找到的?”
萧长泽:“这我不知道,皇兄没给我说。”
萧长泽:“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雪溪摇了摇头,“只是感觉像是柳陈笙跟我说的,他和长瑜上辈子在皇陵里找到的那本。”
萧长泽半开玩笑道:“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相助也说不定呢。”
雪溪面前,书摊开在记录占星台初代设计稿的一页上。
看他垂眸不语,萧长泽心中突突跳,忐忑不安。
师海寻和临星瞧着这安静得有些古怪的氛围,识时务的没有立刻说话。
然而雪溪也只是静静看了一会,又将书合上还给了萧长泽。
萧长泽试探着道:“既然确定临星族长没什么问题了,那我们……回家?”
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的临星开口道:“雪溪。”
雪溪转头看他。
临星手指在桌下大腿上紧张地攥成拳,“我……”
“对不起。”
雪溪怔住。
有些话开口之后,再继续说什么似乎也不是那么地困难了。
临星说:“对不起,我没做到。”
薛玄和谢灵如死后,他对雪溪说过,他不会死,尽管那话说得并不像是承诺,但是不论如何,他没做到。
在玄天塔下的那些年里,他受鬼怨的影响很大,原本的记忆都模糊了很多,但是死前最后一刻雪溪撕心裂肺的喊声却总是好像时刻回荡在他耳边,让他没有办法忽视。
哪怕已经重来一次,回到了上辈子,可是再见雪溪,他也没有办法将这件事无视,没有办法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雪溪轻轻笑了,他没有用“临星”这个名字去称呼师海寻,他道:“阿寻。”
“没有对不起。”
“你做到了。”
不管过程如何,师海寻现在坐在这里,就是做到了。
临星顺着他的话一想,觉得有道理,如果放到上辈子,他确实没有办法从玄天塔下再活过来,跟死的透透的没有什么区别。
可时空回溯了,托人皇的福,他又活过来了。
确实没有死。
那就不算。
临星:“嗯。”
雪溪和萧长泽要走,师海寻和临星一起送他们。
没有让两人送太远。
夜里山林格外寂静,雪溪和萧长泽走出去一段路程,还能听见师海寻和临星音色一模一样的对话。
“你以后都不会消失了。”
“嗯。”
“太好了。”
“嗯?”
“你去当族长吧!”
“……这辈子你才是族长。”
“你也是,上辈子你当族长的时间比我长,肯定更有经验。”
“你当得时间短更应该多当一当。”
“哎呀你去嘛……”
“哎哟,我头疼,哎呀哎呀,一定是在塔下呆的太久了,我要回去睡觉……”
萧长泽牵着雪溪的手慢慢走着,听着这些,不由得笑起来。
雪溪:“时空回溯的事不方便公开。看阿寻的意思,是不打算让其他人知道临星的存在了。”
萧长泽:“其实他可以像谢族长一样,给临星捏造一个双生子的身份,毕竟长得一样很有说服力。”
雪溪看着他欲言又止。
萧长泽:“我说得不对吗?”
雪溪:“鬼族有两幅形态,本体没有血肉,要想拥有人族一样的躯体,可以让血肉自然生长,也可以自行捏造,但生长出来的血肉不会随着年龄的变化而改变。阿寻的容貌是自然生长的,但别人的未必。”
萧长泽从前不关注这些,还是第一回听说,他理解了一下这番说法,“也就是说,如果鬼族有人刻意想长成师族长这样,也是完全可以的?”
萧长泽豁然开朗:“照这样说,临星也可以换容貌啊。”
雪溪点了点头,但是问题又回到了他最初的那句话,“但我看阿寻的意思,他是不希望临星换容貌的。”
萧长泽:“……”哦对,他想让临星去替他当族长。
“害,操心这些干嘛。反正他们做什么决定你都会支持的,对吧?”
雪溪点了点头。
萧长泽笑眯眯地揣着雪溪的手,搓了搓,把有些凉的手背捂得热热的,“那就随他们高兴去,我们回家。”
雪溪:“嗯,回家。”
第86章 第 86 章 这厮就是这么照顾他弟弟……
萧长泽最近还迷上了厨艺, 不过严格来说,也不能算厨艺,包饺子煮饺子也就罢了, 他还捏白瓷包子。
先前嫌瓷窑又远条件又捡漏, 钱多任性的三皇子殿下终于还是把瓷窑整进了府里,原本打算在后院腾出三间屋子的空来,在雪溪的反对下, 把皇子府旁边的院落高价买了下来用来烧瓷。
可惜这东西不是轻易能上手的,学了数日还是没有进展,萧长泽只好请瓷窑师傅替帮他烧制。其实他还想再尝试几天, 他堂堂三皇子殿下不怕脏不怕苦不怕累, 只要下定决心要做,每天烟尘满脸也耐得住枯燥……
每天晚上把人按在池子里洗澡的雪溪对这个评价持保留态度。
最开始雪溪看他身上沾着灰,汤池沐浴的时候替他擦了脸, 后来发现这人一天比一天脏且每天都要赖着他帮忙, 且沐浴到最后经常偏离主题。雪溪怀疑他是故意的,后面不肯依他,没几天萧长泽就忍痛放弃,让雪溪更加怀疑了。
白白胖胖的包子烧出来还挺像回事的,满满三大盘白瓷包子一个赛一个地精致饱满。
雪溪:“烧了这么多?”
雪溪:“挺好看的, 捏的真好。”
萧长泽用棉布一个一个擦着表面,谦虚道:“一般一般, 也就这十八个能看吧。”
何止是能看,但……这不是烧瓷人烧出来的吗, 你这一脸“我厉害吧”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雪溪:“。”
萧长泽:“我想把他们摆在书架上。”
雪溪回望了一眼书架的样子,书架上本来是用来放书的,这白瓷包子一共一十八个, 都摆上去岂不是很容易摔碎?
“会碎吧。”雪溪道。
萧长泽认真思考了一会,才决定好道:“其实,本来就是烧来给你摔的。”
雪溪:“?”
“我在包子里面包了东西。”萧长泽把包子放在他耳边,轻轻敲了敲,“你听,空心的。”
雪溪:“放的什么?”
萧长泽:“我在里面放了不同的干花。等以后我们吵架了,你特别生气,我哄不好的时候,你就摔一个,拿到里面的花,就不许生气了。”怕雪溪不感兴趣,他还特地补充了一句,“每个里面都不一样哦。”
雪溪:“你要跟我吵架?”
这是重点吗!萧长泽简直要仰倒过去,“什!你不要胡乱抓重点!现在是我在送你花!”
雪溪:“哦。”
过了一会。
雪溪:“我生气了。”
萧长泽:“???”
雪溪向他伸手。
现在就要。
萧长泽:“……”
萧长泽拍他掌心:“你这是作弊!要遵守规则!”
雪溪:“哦。”
萧长泽好像生怕他作弊,碎碎念道:“我要藏在不起眼的位置,等你去找。”
雪溪木着脸:“我都生气了,你还要我自己去找,那我不会更生气吗?而且,我生气了直接家暴不好吗?”
虽然知道他确实打不过雪溪,不对,虽然知道雪溪不会真的打他,但萧长泽还是震惊道:“你是怎么把家暴说的这么自然的?是不是最近魔族族长又给你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雪溪又把手伸过去了,“要。”
萧长泽盯着那只葱白修长的手,在给与不给的纠结中……握了上去,摸了两下,又摸了两下。
雪溪:“……”
萧长泽的脑回路有时候真的很难跟上。
“咳,好吧,”萧长泽说,他对上雪溪的眼睛,又有些心虚地错开,“那我们一起敲一个,你看到里面是什么样子,以后就更有动力……嗯……是吧。”
你说是就是吧。
萧长泽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玉制的捣药杵,放进雪溪手心里,然后把其中一个包子摆在他面前,道:“敲这个。”
雪溪指着最旁边的那个包子,“那个。”
萧长泽顿了顿,扳着他的手指重新指到面前的包子上,“那个不行。”
雪溪:“为什么?”
萧长泽磨了磨牙,捏住他的脸颊,揉来搓去,“你说呢!”
他这十八个包子里就那一个塞的东西和其他的不一样,这包子只是一层白瓷,挡不住里面微弱的灵力溢出,以雪溪的敏锐,只要细看肯定能看出来。
雪溪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看上去颇为遗憾:“好吧。”
萧长泽莫名想到了初见时雪溪头发脸上湿漉漉沾着酒的模样,舔了舔牙,又舔了舔唇,神游之际忽然鼻子一痒,立刻捂住。
好在并没有什么红色液体流下来。
雪溪拿起药杵,留意到他的动作,动作稍停,萧长泽没摸到鼻子有什么特别,变脸作无事状,示意他敲。
雪溪对着包子的中心“梆梆”敲了两下。
包子纹丝未动。
“梆梆梆……”
像敲木鱼。
“再重一点。”萧长泽在梆梆声中道。
“梆!!!”
包子从中间裂开。
一朵淡紫色的小花静静躺在中心。
雪溪拈起小小的干花,轻轻捧在手心。
“萧长泽。”
“嗯?”萧长泽一脸云淡风轻的邀功状。
“这不是柳陈笙昨天刚送给我的晨露紫绯吗?我记得只开了一朵。”
“嘶——”满脸期待的某人倒吸一口冷气,“啊?啊。是吗?诶?厨房把饭做好了吗?你饿了吧,我去看看。”
雪溪:“……”
天色终于放晴。
征西大军大捷归朝,浩浩荡荡的队伍行进至帝都城外。
太子亲率百官迎接大军归朝。
三个月不见,人皇下巴上带着青青的胡茬,粗糙宽厚的手掌捏了捏幺子的肩膀,满面欣慰尽在不言中。
在他身后,萧长容的目光紧紧落在萧长瑜手腕处。
视线存在感过于强烈,萧长瑜低头故作自然地理了理袖口,将那露出一点点的红绳藏回衣服下。
人皇并未注意到两个孩子之间的异样,他面向文武百官,面向全军将士,宣告此战大捷,今夜宫中摆庆功宴,众将士城外扎营,犒赏全军。
此战之后,西海至少百年,没有与中洲一战之力。曾经被当做国礼赠出去的心血赤珠也被夺回,只待净化。
人皇回宫修整,去内阁了解了三月来朝中要务,听着内阁重臣对太子大加赞赏,满意不已。
忙至傍晚时分,他与国师柳闻南一道去了占星台。
年初还是大凶无解的星象,早已以微小的速度向好的方向偏移。
海邪已经偏到了角落里,帝星不复从前黯淡,四芒恢复如常,天命星一闪一闪,光芒快要追上帝星,而在这正中偏上的位置多了一颗淡红色的星,很小,很微弱。
占星台将星象拉得近在咫尺,任何星辰,只要出现在占星台上,哪怕再小,也是有意义的。
柳闻南解释道:“此星虽然罕见,但陛下不必担心,它并非是凶兆,三日前它出现后,臣便带钦天监翻了数千本古籍……”
大凶无解的星象破局在即,任何一点微小的变化柳闻南都不敢轻视,哪怕是自小学习占星,柳闻南也从未见过类似的星。
“神启星。”
“才找到一条记载,古籍中说它在神明旧历出现过一次,是妖族守护神明出现前,星象预示——”
柳闻南还在介绍,脑子比嘴慢一步才意识到人皇已经将这颗星的名字念出来了。
柳闻南惊奇道:“陛下知道?”
萧颂:“朕见过。”
柳闻南:“!!?”
“朕是说,”人皇八风不动地缓缓补了一句,“朕从前在古书中见过。”
柳闻南直觉向来敏锐,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要怀疑起来又毫无道理,难不成萧颂还真的在神明旧历时见到过不成,最终只道是自己多心。
“陛下真是博学多识。”
“此星在新历之后还是第一次出现。”想到神明旧历时中洲的混乱之局,柳闻南就不由叹气,“历史上出现过的神启星一共有四种,这种赤色神启星当年曾在妖族守护神明诞生前出现过,如今再次出现,不知是不是要出现一位新的妖族守护神明。”
但也未曾听闻妖族原守护神名陨落的消息,难道妖族要出现两位守护神了?
萧颂并未顺着他的话对赤色的神启星表达什么看法,而是道:“困局已解,这段日子国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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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宴设在朝安殿,还特邀了四族前来参加,朝野上下都为西海一战的胜利激动着。
薛玄少喝了点酒,面上带着点醉意,眼眸却还算清明,捏着根筷子轻轻敲着桌上玉盏,发出悦耳的声音。
谢灵如跟着兄长坐一桌,刚好在他旁边。
这厮酒量一向很好不容易醉,喝醉了作妖,不过不喝也作妖。
玉盏发出清脆响声,谢灵如瞥了薛玄一眼,薛玄被瞥了后注意力跟着转移,以手支额,小半身子都靠在桌上,盘卧的腿间趴着一只无聊到昏昏欲睡的小兔子,放下了那只做工精巧的白玉筷子,改为伸手去摸谢灵如的耳朵。
那里叮当挂着一个金色的福碗。
此时宴会已过半,底下朝臣觥筹交错,没人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小动作。
谢灵如偏过头:“干什么?”
薛玄:“好看。”
谢灵如:“哦,好看你再要回去。”
薛玄笑得眼睛都蒙上一层水雾,少了几分病气,“不要这个,”他声音缓缓的,还拖着散漫的尾音,“要人。”
谢灵如毫不留情:“做什么美梦。”
嘴上这么说,薛玄捏着的耳垂却没被躲开。
倒是旁边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哥哥谢明栖挨着坐在他们旁边,手上是被生捏断的一双筷子,此刻看向他们这边的视线中带着几分凉飕飕的警告意味。
边上侍从很有眼色地又递上一双新筷子。
薛族长后背一凉,微挑眉回视。
这两人又杠上了,谢灵如哂笑一声,起身离席,对他们两个之间的暗流涌动不感兴趣。哪个吃瘪他都乐意。
薛玄:“哎——”
薛玄起身笑眯眯冲谢灵如一拱手,正大光明跟着离席,不带慌的。
谢明栖下颌绷紧,眼中藏着要刀人的冷意。
神祭时,灵如用换魂之术和薛玄互换身体,从玄天塔出来,顶着薛玄壳子的灵如被真薛玄接去了魔族驻地休养。
谢明栖想让他们换回来,带灵如回妖族,但薛玄推说短时间内换不了,再者如果让妖族族人发现灵如突然受伤而薛玄没事,不好解释,不如他们住魔族这里还不容易被发现。他说的确实有道理,谢明栖也就答应灵如在魔族养伤,左右他多跑几趟魔族。
彼时他还没怀疑,连灵如枕在薛玄腿上睡着他都没怀疑!直到他瞧见薛玄衣领处掩着的鲜红抓痕。
已经入冬,有没有蚊虫,魔族秘药连迷雾之森的异虫都能驱逐,他一个魔族族长还能挠什么把自己挠成这样?天天和他弟弟同吃同睡,还能从地缝里冒出个别的人来?!灵如从小喊他病秧子,嘴上说的再难听也没真对人动过一次手,能下手挠他是为什么,啊,为什么!
灵如伤还没好呢!!
这个禽兽!
谢明栖一想到自己迟钝得这么久了才察觉,就恨得牙痒。
亏他还以为这位昔年挚友只是性格自在不拘,大事上还是靠谱的。结果这厮当年信誓旦旦保证替他照顾弟弟,就是这么照顾的!!!
现在更是都!不!避!人!了!
“咔嚓。”
妖族族长手里新换的筷子又断了。
第87章 第 87 章 这亲家挺不好惹的
谢明栖对面是鬼族和仙族, 这种大规格的宴会,人族都会例行邀请四位族长参加,尽管他们不一定会来, 但设座是惯例, 这一次也是一样。此次大战与中洲未来息息相关,四位族长无一缺席。
仙族牧云带了甘松来,鬼族则是只有族长自己来。
离得不远, 谢明栖这边的动静他们很容易就注意到。
谢灵如和薛玄相继离席后,甘松被弥漫的冷意冻得汗毛直竖,低声道:“这是怎、怎么了族长, 谢族长怎么了?”
感觉他要杀人了。
牧云端坐在旁, 是和雪溪一脉相承的云淡风轻,道:“谢族长勤勉,想必还在为族中事务烦忧吧。”
甘松点点头, 余光被旁边鬼族族长的桌子吸引。
今天宴席之上, 鬼族族长和往日一样言语不多,但不知道为什么,甘松总觉得他哪里不太一样……大概是因为没披他那万年不变的黑色斗篷?
不过这些不重要,甘松揉了揉眼睛。
他刚刚看见师族长桌子上倒扣着的杯子自己动了,扣着的杯子底下好像有什么在动。
“甘松。”
“在。”
牧云突然叫了甘松一声, “玄一长老还有几天出关?”
自上次几位长老在三皇子府和牧云族长争执过后,四位长老就陆续闭关静修, 静修的时间一般没有修炼长,短则数日, 长有数月。玄一长老闭关前交代过出关时间,甘松答道:“还有五天。”
不过这个问题族长昨天不是刚问过他吗?
牧云:“嗯。”
兴许是忘了吧,长老们都闭关, 牧云族长最近实在太忙了,忘了也是正常。
甘松答完牧云的问题,余光再度往师族长的桌子上瞟去,发现那里原来并没有什么倒扣着的杯子,师族长正压着宽大的袖口在给自己添茶,茶水的水雾蒸腾,飘在茶杯上方。
果然是看错了吧,甘松想。
随着他的视线收回,那袖口出的衣袍动了动,自内掀开一角,冒出一个小小不及半个拳头大的脑袋,赫然是一个缩小版的鬼族族长。
临星垂眸,缓缓移了茶壶位置,挡住旁边桌可能投来的视线。
缩小版的师海寻短手短脚,一不小心又被衣袖埋了回去,临星另一只手搭在手腕上,手指替他拨开空隙,师海寻索性借着袖子的遮掩,抱住了那根手指,甚至还腾起身子脚尖离桌在空中晃了晃,自在得很。
他指了指盘子里的点心,“我要那个。”
临星一时没有动。
师海寻歪头往高处看,以为他是故意不给,鼓着腮帮子下巴抵在他手指上,晃道:“你帮我拿嘛。”
临星:“……”自己跟自己撒娇……好像也正常,但……真的不会很奇怪吗。
两只手都被占用的临星:“我没有手用了。”
师海寻:“……哦。”
师海寻尴尬地从他手指上爬下来。
临星空出来的手拿起一块点心塞进了袖子底下。
师海寻抱着点心,小口小口咬着。
黑暗的环境忽然一亮,师海寻茫然抬头,“咋了?”
临星若有所思:“忽然想到个问题。”
什么问题不能回去说,师海寻把他的袖子拉过来半遮住头顶,小声催促道:“快说啊,一会被发现了。”
“你说,我顶了你鬼族族长的身份,你大权旁落了,万一哪天我把你灭口了,彻底取而代之……”
师海寻又咬了一口点心,“哦”了一声表示他听见了,“你小点声,要被听见了。”
临星:“……所以?”
“……”
师海寻没想到他还真想要个答案,沉默片刻,诚挚夸奖道:“不错不错,我就知道我是个有野心有志向的人!”
临星也跟着沉默了片刻:“我也没你这么自恋啊。”
师海寻:“……”
可恶!师海寻扔了点心,跳起来逮着他的手腕恶狠狠咬了一口。
临星把袖子拉过去,连人带手腕一起盖住,唇角带笑。
·
接风宴上月妃并没有出现,这段时间,淑妃一改先前的低调,在前朝后宫的存在感都强了许多。
而作为太子生母的月妃娘娘,反而神隐在众人的视线中。
宴会过半,萧长容离席往月清宫去。
月妃娘娘不喜铺张,月清宫处不见奢华,连阶上青砖的材料都是最寻常人家会用的,但宫中移步易景,处处精心,是人皇费了诸多心思打造的宫殿,这份心思出在日理万机的一国之主身上反而更见偏爱。
宫人通传,萧长容等在外面,等了许久不见宫人消息,只有萧长瑜从里面出来。
萧长瑜:“二哥来找母妃的?三哥还在里面。”
萧长容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老三?”
“嗯。”萧长瑜道,“二哥来找母妃做什么?若是不紧急,不如改日。”
萧长容言简意赅:“挨骂。”
萧长瑜:“什、什么?”
萧长容拉起他的手,摸索到他藏在衣袖下缠在手腕上的红绳,这是他出征前赠予长瑜的,如今这红绳绕在长瑜手上,就代表长瑜应了他。
萧长容:“坑骗了月妃娘娘最疼爱的孩子,来挨骂。”
上辈子的他们都没能早早学会面对自己的感情,甚至当时倒在边关的时候,他还在一厢情愿地庆幸,庆幸自己的存在不会再让长瑜为难。
后来他的魂魄附在随身玉佩上,被长瑜贴身收着,他也因此被迫一直跟在长瑜身边。数不清的夜里陪着长瑜在祠堂外枯坐,他才知道,他错得有多离谱。
他的去世没有让长瑜放下心结,自责和愧疚反让这件事成了长瑜心上经年难愈的伤。
萧长瑜:“三哥他还在里面……我们的事不急于一时,你先等两天,别把我母妃气坏了。”
萧长容:“出什么事了?”
萧长瑜回望殿门,轻轻叹气,拉着萧长容离开,“谁知道呢,三哥连着来跪了数日了,今日又是一整日,母妃都不为所动。”
三哥虽然自小淘气,但做事总还是有些分寸,从未见母妃如此冷淡,竟接连数日冷下心来一声不应,不知道究竟是为着何事。
萧长容:“雪溪族长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吗?”
萧长瑜:“三哥之前白日常去占星台,这几日来母妃这里也总是白日来,晚膳回,怕是一直瞒着雪溪哥哥。”
二人走出月清宫去数丈,听身后脚步声由远及近,萧长瑜回过头去,见萧长泽揉着膝盖,心不在焉地走在路上。
“三哥。”
萧长瑜叫住他,“你……”
萧长泽知道他又要问,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追问:“前殿宫宴要散了,我也该回了,雪溪还在府里等我。”
萧长容抱臂,道:“你缺席宫宴,在母妃这里呆了这么久,雪溪族长知道吗?”
萧长泽磨了磨牙,不过也知道他们是一番好意:“……不必激我,若是母妃不肯松口,此事谁也帮不上忙。”
萧长容:“你说出来,我们可以同你一起想办法。”
萧长泽摇了摇头,给他们留下一个背影。
宫宴散尽,人皇回到月清宫,得了宫人禀报,进内室时,月妃闭着眼睛半倚在榻上,以手支额,眉心微蹙。
萧颂坐在软榻边上,“老三来过。”
萧颂握住月妃的手,声音里带着寂寥,又藏着些不甘的苦楚,“你也是心狠,这么多年不肯与我透露只言片语。我只恨自己想起来的如此晚,西海之祸方平,终于能有时间与你一处,你又要走。”
月妃睁开眼,望了他一眼:“陛下好没道理,我几时说过要走。”
萧颂:“午后我上占星台,见到了新生的神启星,你若不是存了助他的心,神启星也不会出现。”
月妃:“神启星已经出现了?我还以为会再晚几日。”
萧颂细细瞧着她的眉眼,手里把人攥得紧。
月妃只好道:“他也是你儿子,当年是我们两个做父母的不知分寸,连累得他还未出世就和我们一道去了,如今……”
她倒不是一定要走,只是如今的情形,有了神格才方便行事。
萧颂:“那又不是我们的错,这就是他的命数。”
月妃拂开他的手,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若不是为了你儿子,我今生才不与你续缘。”
萧颂不依:“哪里就续上了,神祭虽然让我恢复记忆,可彻底恢复记忆时我人还在西海,回来你就要走,怎么算得上是续缘。”
“我不能干扰凡世太多,所以以凡人之躯入世,神启星亮是因为我近日为了方便行事,拿回了神格,没有要走。”
月妃:“再说了,你今世命里原没有我,只有慕家姐妹,如今平白多了三十多年专宠,我都知足了,你还嫌不够?”
萧颂顿了下,扭过头去,半晌月妃探头去看,摸着他的脸,替他擦了擦一片湿润的脸侧。
“怎么还哭了。”
萧颂不语,月妃的帕子湿了一大片。
这么多年了,人皇何时这般流过泪,月妃捏着帕子,心下酸涩,道:“哭什么,我说得不对吗。”
萧颂静默许久,恨恨道:“你让我怎么知足,我恨死这个位置了,我本该只有你的,观玉。”
当年蓬莱洲一见倾心,山河为聘,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一人,容不下任何,他恨当年身在其位不得脱身,全天下都要同他作对,指责他的心上人是妖邪,如今再世为人,兜兜转转他又在这个位置上,相见太晚,仍是有负于曾经的承诺。
月妃有些发怔。
很多年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她今生名江绮月,世人只知月妃,书中只载东境之主是后来妖族之神,无人记得神明先历时死于人族诋毁与非议的皇后本名谢观玉。
今生自入宫后她处处小心,绝不肯让萧颂对自己专宠过盛,有时还会刻意将人推远,以免重蹈前生覆辙,也怕她的出现干扰他人命数。
原本是没有她的,萧颂确是谁也不爱,后宫只有过慕家姐妹二人,先皇后慕云绯为着家族进宫,明面上与人皇相敬如宾,心中另有所爱,萧颂放她假死出宫,慕挽则是为报姐姐惜日之恩入宫,入宫一心照拂姐姐孩子,更是一世没有同人皇生过情爱之心。
她未曾过多介入两个女子的命数,只是看着几个孩子日渐长大,看着人皇斐然的政绩和深厚的神明福泽,她也有想过,今生身边的这个人和从前是否真算得上是同一人。
此刻灯下,这人的形象倒是和前生那个不顾天下人反对,一心只想与她长相厮守,在她死后于迎风楼上自焚而死的少年帝王重合了起来。
“我自任人皇,为国也好为民也好,从来都觉得这是我的责任,不觉得哪里不对,可忆起你我前世,第一次觉得肩上担子如千钧之重,重得人喘不过气。”
月妃:“说什么疯话来哄我。”拿下累世之功,萧颂将来也有封神的机会,现在哪是由着性子任性的时候,只是这话对萧颂而言份属天机,她不能说。
萧颂盯着她的眼睛连眨眼都不舍得了:“你回归神位之后,你我……还有来世吗?”
月妃别开眼,转而道:“我成妖族守护神后,长泽随我拥有了半神的神格,但他死时尚未出世,故而有魂无体,此次恰逢万物之主要为仙族守护神重塑神格,你……你又恰巧入了轮回,我便趁了这个机会一道回凡间为他重塑身体。”
萧颂:“哦……”
所以是托了儿子的福,否则他连这辈子也得不到。
月妃:“?”
萧颂自己得出结论:“我是工具人。”
月妃指尖点了点他眉心:“萧长泽那不着调的性子果真是遗传了你。”
萧颂失笑,笑到一半月妃方才的话在他脑子里打了个转,让他忽而又凝重起来,问道:“你刚刚说,仙族守护神明入凡世重塑神格,他是谁?”
月妃瞧了他一眼,是谁自是不用她说,萧颂自己也能想的到,“他……他们……”
月妃按了按眉心,“是,你的好儿子,乱了仙族守护神明的心,万物之主恼他呢,他能从通天塔出来已是奇迹了,我倒是有心帮他,问题是现在谁能救得了他。”
萧颂第一反应却不是担心萧长泽:“那你是不是也会受到牵连?”
月妃被他问得顿了顿,安抚地道:“我无事,我入世是得了主神允准的。”
萧颂放下心来,才道:“感情之事你情我愿,依我看他二人感情挺好的,何不能算一桩美事?”
月妃:“四位守护神明里万物之主最看重的就是雪溪,当初雪溪重塑神格待入世前,万物之主亲自比着他成神前的经历为他批命,批狠了怕他受苦,批轻了怕他神格有损,真真的,说是拿他当亲儿子疼也不为过。”
“雪溪是真动心了也无伤大雅,该历的命数都经历了,但你儿子……你儿子什么性格你不知道?主神能忍得了他?我瞧着也就这辈子才开窍,算是知道疼人了。我猜,说不准是万物之主在通天塔里亲自调教出来的。”
萧颂:“……”这亲家挺不好惹的。
“神启星因我拿回神格而亮,”月妃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告诉你,我拿回神格,不是为了救萧长泽。”
“他日日来求我,也不是为了自救。”
第88章 第 88 章 雪溪,你等等我
雪溪没有参加宫里的庆功宴, 论理他是该去的,即便他已经不是族长,他也是人族的太傅, 人皇大胜归来, 该是喜事,他却一直心里不安。
冬夜里无风无月,他站在廊下, 盯着屋檐下挂着的风铃瞧了许久。
管家来送了披风,过了一会见少君是还在廊下出神,连姿势都未曾变过, 又吩咐人搬了暖炉来。
雪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正欲折身回屋,前院匆匆跑来下人,足下脚步生风, 离得近了还在仅有的两层台阶上摔了一跤, 五体投地好不狼狈。
一直安安静静的檐下铃被他这莽莽撞撞的动作带得响了起来。倒是趁极了雪溪一整晚不安的心神。
管家见状走上前去,“摔着没有,出什么大事了急成这样?怎么就你自己回来,殿下呢?”
那人正是今晚跟着萧长泽入宫的近侍,借着管家的力道抬起头来, 脸色煞白直勾勾望着雪溪,像是寻找主心骨一般, “殿下他……他……”
说话间,又有人出现, 萧长容背上背着一人出现在院外,唇角紧绷,托着背上人的手背可见青筋。
萧长瑜落后两步, 也是急急赶来,却在遥遥看见廊下站着的雪溪时脚步有一瞬间的退缩,尚还喘着,脸色却白得如纸一般。
“雪、雪溪哥哥,我们在宫里……三哥他、他突然……”
突然倒下,心跳鼻息全无,只有身体尚有余温。
太突然了,萧长瑜喉结来回滚动,这样的噩耗让他难以张口,可雪溪迎着他的视线从廊下走过来,脚步稳重,神色平静。
萧长泽趴在萧长容肩头,闭着的眼睛像是睡得极沉。
雪溪:“有劳二殿下,把他交给我吧。”
从萧长容那里将人接过,雪溪就横抱着人往屋里去了,快走到屋里才像是突然想起自己就这么把萧长容和萧长瑜撂下了过于失礼,但他也实在没有心力再去应对什么,背对着两人交代道:“更深露重,就不久留你们了,管家替我送送两位殿下。”
萧长瑜以为他没听懂自己的意思,有些慌乱地跟了两步,被萧长容拉住。
“可是……”
萧长容冲他摇摇头。
看雪溪族长如此反应,不过是看着平静罢了。
萧长容:“我想雪溪族长现在应该不希望被打扰。”
“嗯。”萧长瑜低下头,发红的眼眶有些模糊,他揉了揉眼睛,没有让自己沉浸在情绪里太久,很快冷静下来。
这是他亲政后学的第一课。不能意气用事,只有冷静理智,才能做出最合适的决定。
“体征全无但肉身温热,一定还有一线生机。三哥连日进宫面见母妃,或许有些因由,既然雪溪哥哥不方便被打扰,我们去寻母妃。”若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就算母妃帮不上忙,他们总能一起想想办法。
萧长容心中微动。
原以为安慰人的会是他,萧长泽倒在宫中,了无气息,着实把萧长瑜吓坏了,上辈子跟在萧长瑜身边二十年,没有人比萧长容更清楚此刻的萧长瑜有多害怕失去任何一个亲人。可他只是短暂的失态,比自己还稳得住。
“好。”
·
这一夜的三皇子府并不平静,有人来来去去,脚步声未曾听过,说话声也时轻时重,时远时近。
但那些都对雪溪没什么影响。
萧长泽服用过灵如送给他的月华宝莹珠,足以保他身体不腐。
“睡着”的人被放在床上,雪溪坐在床边的地上,把萧长泽那一十七个包子挨个敲了开来,各种各样的小花姿态各异。
唯一一个有些微灵力溢出的包子,敲开来看,竟是一颗华光流转的留影珠。
里面他和萧长泽师海寻三人对饮的画面一闪而过,接着就是萧长泽将珠子放在手心里问:“这就是妖族法器留影珠?”
两辈子雪溪第一次看到自己醉酒的模样,连眨眼都不稳重。
说好要录下醉酒的样子给他看,结果萧长泽第二天藏起来说什么都不肯给他看。
竟藏在了这里。
这个画面没录很久,紧接着又换到了卧房,是醉酒的他拿着珠子在录,萧长泽坐到他身边,手自然地搂着他问是不是在录了。
聊了几句正事,又突然变得不正经起来,互相骂对方笨,醉了酒的他萧长泽逗得格外起劲,结果被他推下了床,还极其无赖地赖在地上撒娇,见他不肯哄又自己回到床上。
而后一些不正经的对话后面变成了一片漆黑,只能听到一些暧昧的声音和更不正经的对话。
夜半下了雨,留影珠连雨声也一并录了进去,萧长泽说是要让他睡觉结果折腾到后半夜才良心发现,给因为醉酒眼里带水花的他读书哄睡。
雨声持续了很久,等他的呼吸也绵长均匀,画面里的萧长泽扯了扯被子,给他盖好。
“也许……”
画面里萧长泽的脸忽然变大,他将留影珠拿近,像是正在穿过留影珠和日后的人对话。
“也许我还来得及再陪你看看今年的冬雪。”
“其实我有时候会想,我是什么时候爱上你的。但我想来想去,也没有想到合适的答案,当年初遇,泼了你一身酒水,一眼惊艳,可要说那时爱上,总觉牵强,后来父皇赐婚,我心中意动,想的更多也是其中利害。事成定局,我自是真心诚意要同你结缘,可也是因婚约在前。真要说爱,也许是天长日久,再难割舍。”
“这样说似乎也不对,若是婚约对象换了其他人,想我大概没有那个骨气接下这个有可能被四位族长扒皮抽筋,集整个仙族仇恨于一身的婚约。谁不知道,仙族人对他们的族长有多推崇。可这人是你……没有人会忍住不爱你,雪溪。”
“人就真的很奇怪,感情这件事一点道理都不讲,失去你在通天塔里的年月,我每天都会在回忆里穿行,看看我当时有多不讲理,想象你当时是以什么心态在包容我。”
“别生气,我现在知道了,所以我说感情这件事好像就是一点道理都不讲,因为我混不混账都也幸运的得到了你的心。”
“我能回来并不知足,我想长长久久待在你身边,想在你身边看你做任何事情。我看戏文里说爱到深处会嫉妒所爱之人身边的每一个人,可我没有这么自私,我乐意看到你有朋友,乐意看到每一个朋友维护你,哪怕是冲我。”
“不过我也有私心,我想你答应我。”
“我的雪溪太聪慧,我未来不管做什么一定瞒不过你,但是我求你,如果真有那一天,如果我真的没能做到,雪溪,你等等我,你不要进通天塔,求你,你不能去。”
雪溪把留影珠放在地上,明明有很多棱角,却因为主人的手抖咕噜噜滚远了去,遇到白瓷的碎片才停下来。
“吱呀——”
牧云推开门,绕过屏风看到的就是满地碎片狼藉的一幕。
他攥着手里一封信,“主上……”他顿了顿,“三殿下先前,托我给你带信。”
那封信在空中举了许久,雪溪迟迟未接也迟迟没有动作,久到牧云忍不住抬头去看,雪溪才动了一下眼睫,“他给了你几封?”
牧云迟疑道:“今日只有一、一……”
雪溪抬眼,牧云当即改口:“给了我一盒,每日一封。”
雪溪:“我都要。”
牧云:“现在?可是三殿下说……”
雪溪:“你听他的?”
牧云:“我这就去取。”
信有很多很多封,厚厚一沓压在盒子里。
雪溪从第一封开始拆。
“本想趁着冬日和你一起看雪,今年的雪却来得格外的迟。这是给你的第一封信,却不是我写的第一封。一直在想要怎么给你写第一封信,拖来拖去听说父皇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中洲困局解了,想必万物之主也不会给我留多少时间。别难过了,要不你把心血赤珠放耳边试试看,能不能听到我吹哨子的声音?”
第二封不太像写给他的,倒像是随笔。
“像做梦一样,在通天塔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出来看到雪溪还觉得是在回忆里。若非还记得主神所言,难以想象已经回到了和雪溪成婚前。临出通天塔前,主神似乎又改了主意想要杀了我,不想放我走,那一瞬间的虚空中的杀意很强烈,但雪溪替我挡了,不知道主神为何又放弃了。
不论如何,我都回来了,我想退婚,但现在看来又搞砸了,惹他生气了。原想写信道歉,却实在无从下笔。今生究竟还该不该与雪溪有所牵绊。雪溪,我该怎么办。”
第三封。
“既然婚事不能退,今生便让婚事再顺遂一些吧。”
这句的侧面有一句墨痕与前面颜色深浅不同,看上去是后来补的,“为夫很是努力!”
再往后颜色又和先前一致了,“但是雪溪那夜生气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然后就是整页整页的“怎么办”,有的潦草,有的工整,有的笔画被反复描画,间或夹杂了黑黢黢的墨点。
第七封。
“今日约了雪溪去游湖,提前给雪溪带了披风,在通天塔里看回忆那么多次,终于有机会改变过去,想给他披披风很久了。只有傻帽才会约会时问人家要衣服。”
“但是雪溪好像还是在生气,不知道有没有哄好,最后还是雪溪来哄我了,他怎么可以这么好。”
后面还有两行小字。
“长瑜好烦,他话怎么那么多。”
“长瑜以前也这么没眼色吗。”
第89章 第 89 章 等等……主神?
第十三封。
“以后牧云是仙族族长了。他是雪溪的人, 当了族长会不会变?上辈子好像没有,不行,雪溪太容易心软, 还是替他防着点。”
第十七封。
“要成婚了要成婚了要成婚了要成婚了……”
“啊啊啊啊啊啊……”
“萧长泽, 看你上辈子大婚前夜干了什么混账事。”
第十九封。
“完了,又干了一遍混账事。”
“还流鼻血了,丢人啊丢人。”
“但是雪溪真好看啊。”
小字:“在雪溪都面前都不能算丢人。”又划掉了。
新的小字:“还是要算的。”
第二十封不是用墨写的, 而是附着着灵力,大概是没有空闲备纸笔研墨书写。
“今日是大婚之日,兜兜转转今生还是与你结缘。看你醉酒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前世, 忽然有些想不通自己先前为何执着于退婚, 为何会觉得退婚便是一劳永逸之法。我舍不得,我放不下。
连日来时常会有种错觉,不知是不是我多心, 雪溪, 你是不是有前生记忆。
但愿不是。”
背面有若隐若现的字迹透过纸背,雪溪翻过来,上面铁画银钩几个字写出了情绪,“那个柳闻南是什么情况!”
雪溪看信的速度慢了下来,低声道:“……自相矛盾。”第一封信里还说不嫉妒。
第二十一封里面装了两张纸。
一张纸上写着几个零散的句子。
“原来雪溪那日也恢复了前世记忆。”
“那我都干了什么。”
“我去找有前世记忆的雪溪退婚。”
“难怪他那么生气。”
另一张纸上工工整整写着:“雪溪, 见字如晤。”
“退婚之事,并非是我心意有变……”后面全部被涂掉了。
只留下一句:“我始终爱你。”
第二十二封
“暗杀魔族族长计划。”
“第一”
“算了, 放他一马。”
“要不给他介绍个夫人?”
后面的墨迹不太一样,应当是几天后补上的。
“被拒绝了。”
“魔族族长还有心上人?我怎么没听说过?他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也不去提亲?”
第二十六封
“长瑜……”
“如果二哥也能恢复记忆就好了。”
第三十封
“雪溪最近很忙。国师到底怎么回事, 不能独立一点吗。”
第三十五封
“雪溪好像瘦了。”
第三十九封
“萧长容!!!你没礼貌!!!!”
第四十封
画了一只长得有些眼熟的小狗。
“还是我的雪溪最好。”
第四十一封
“……今晚做梦要梦见雪溪从小就喜欢我……谁让雪溪就是这么哄我的。”
第四十三封
“找人给仙族老头套麻袋。”
“太幼稚了。”
“要不找牧云给老头们找点麻烦吧。”
“好主意。”
第四十六封
“!!!!!!!!!!”
“雪溪好笨。”
雪溪将这张纸翻来翻去,愣是没想出前因后果,也没想出来萧长泽这四个字是发什么神经。
第四十八封
“以后不喜欢太子妃皇嫂了。”
第五十二封
“今天又偷偷翻了雪溪的百宝箱。”
“上辈子真的错过了很多。”
“但这不妨碍我嫉妒鬼族族长, 我都没有翻过雪溪的窗。今晚等雪溪睡着翻一次。”
“不行,不能分房睡。”
第六十封
“我好像知道魔族族长心上人是谁了。”
“原来雪溪早就知道吗。”
“上辈子也是吗?”
第七十六封
“我把留影珠藏起来了,有些话,以后再告诉你。”
第七十九封
“雪溪要入朝了。这不容易,我应该能帮上一点忙,让我想想。”
第八十四封
“萧长祁!!!!!你收的什么玩意儿!!!看我下次见面不打死你!”
第九十封
“原来那么早雪溪就决定要嫁给我了。年少时的我,应该很令人失望吧。”
……
……
雪溪也数不过来究竟多少封了。
他拆了一夜。
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外面飘起了零星的雪花,他把散落一地的信折了折,收回盒子里。
回头望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未动的人,“下雪了,长泽。”
萧长晋是半夜来的,雪溪推开门时,他已经在院中等待多时,肩膀上缀着未化的雪花。
算是意料之中。
“大殿下有事?”
萧长晋:“神祭时在塔内,长泽私下寻了魔族族长和仙族族长相助,那时我便有所察觉。”
雪溪垂眸:“是吗。”
萧长晋:“长泽做了很多的准备,只是对你他始终放心不下,我受他所托,来问一句,你……”
雪溪:“不能。”
萧长晋早料到如此,或者说萧长泽最了解雪溪,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还是要拦。
“殿下,你拦不住我。”
“姑且一试。”
冷色的灵力张开,像织网般铺天盖地向雪溪收缩而去。
……
一刻钟后。
雪溪自三皇子府正门走出来。
谢灵如和薛玄正在外面,大概是起得太早了,薛玄唇上几乎没有血色,一开口便被寒气呛得咳嗽,“怎么回事。”
雪溪:“你们怎么来了?”
谢灵如眼神从薛玄身上收回,脸色不怎么好看,硬邦邦道:“来抢人,阻止你殉情。”
雪溪:“?”
薛玄胳膊肘捣了他一下,谢灵如改口:“好吧。其实我心悦你很久了,考虑一下,嫁我,或者我嫁给你也行。”
薛玄:“?”
雪溪:“……你们吵架了?”
薛玄“咳咳”咳了几声,强行转移话题道:“牧云寻我们求助,估计是联系不到师海寻。你要进通天塔?”
雪溪:“你们也要拦我?”
薛玄劝道:“不可冲动,通天塔内玄机重重,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我们一起想办法。”
雪溪叹了口气,若薛玄和谢灵如联手,确实比萧长晋来的要棘手,但今日通天塔他是一定要去的。
“你们拦不了我多久。”
薛玄见他态度坚决,只得迂回委婉道:“就算你要去,开启通天塔也需要皇族中人的血,大殿下昨夜已经给众皇子传了信,不会有人帮你。难不成你要劫持皇子?还是说——”
薛玄一个摇晃,只来得及向后扭了下头,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人已经倒谢灵如怀里了。
“啰嗦。”
谢灵如将人交给属下,回身冲雪溪挑了挑眉,歪了下头:“走啊。”
雪溪:“?”
谢灵如:“通天塔我还没闯过,这种好事怎么能少的了我。”
雪溪:“……”
雪溪并不希望牵连他:“此行凶险,你不必随我——”
谢灵如抱着手臂道:“你猜我都不是族长了,还会不会听你们啰嗦?”
雪溪:“……”
“谢谢。”雪溪真心道。
肉麻死了,谢灵如抖了抖胳膊,勉强没说出什么煞风景的话,率先出发,走了两步忽然扭头,眯起眼睛警觉地看着雪溪:“你不会是假意答应,想要趁我不备将我打晕?”
“就像你刚才弄晕薛玄一样?”雪溪沉思道,“好主意。”
谢灵如被他语气一本正经的玩笑弄得有些无语,看着他从身边走过,正要转身跟上,脑后丝丝缕缕的凉意爬上,一阵眩晕传来,雪溪像他方才接住薛玄一样接住他。?
你还真这么干?合着我给你提供思路了?
谢灵如晕得没那么快,大概是气的,眼前天旋地转满眼朦胧还要咬牙道:“你给我等着!”
吩咐府里人安顿好谢灵如,撑着伞在不远处等了许久的柳闻南终于开口。
“谢小公子醒过来恐怕会被你气死。”
风里夹着雪,吹在脸上,带着凉意。
柳闻南的脸色比薛玄的还要白,干燥的嘴唇上残留着没擦干净的血迹。
“长泽应当不会跟牧云说实情,但灵如和薛玄却知晓,是你卜算的,你受反噬了?”
柳闻南不以为意:“这点反噬还算不得什么。他们拦你是对的,我算不出缘由,但你真的不能去。”
雪溪:“我能做的已经做到最好了,这里不需要我了。”
柳闻南:“他需要你,所以你要去救他?”
雪溪张开手心,雪花落在他掌心融化成一小滩水,柳闻南默默将自己头顶上的伞移了过去。
雪溪:“不是他需要我,是我需要他。”
柳闻南蓦地变脸,把伞又收了回去,他侧过身去,心情不佳,碎碎念道:“送死还送出花样来了。”
雪溪:“……”
好半晌他才不情不愿地自己把自己说服,从怀里摸出一个折好的符纸,扔给雪溪。
“护身符,收好。”
“就当是补你的新婚贺礼了。”
雪溪:“多谢。”
柳闻南:“咱俩就不用了,你给我平平安安回来,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了。”知道萧长泽跟雪溪感情深厚是一回事,亲手放雪溪闯通天塔又是另一回事。
通天塔不比玄天塔,周围守卫寥寥无几,并不禁止人靠近,甚至每年五月,还会有很多百姓愿意来附近的二月兰花海祈福许愿。
这其中,硬闯通天塔的几乎没有。
只因通天塔没有皇族血脉无法开启,即便开启,内部危险重重,上辈子西海挟持长瑜意图打开通天塔,摧毁中洲神座,他们的目标甚至不是登塔,只是要进入塔底,也是集结了过数百精英死士,才敢冒险一试。
雪溪想靠近他猜到还会有人来拦,也许是二殿下,也许是六殿下,以萧长泽的性格来看,把人皇搬来也是有可能的,只是直到拾阶而上,那个俏丽的背影挡在去路前,雪溪都无法想象,来的人竟会是月妃娘娘。
“娘娘?”
跪坐长阶尽头之上的月妃娘娘起身,端庄得体的仪态与往常并无不同。
然而眉梢微扬,眼神中藏着的锋芒尽显,与让人觉察到几分微妙的异样。
“好久不见啊南——”
通天塔外正飘着几片雪花还不算特别阴沉的天空霎时间雷云翻滚,乌云密布。如果不是谢观玉住口及时恐怕这雷当场就要劈下来。
“唉……”谢观玉幽幽叹气,“好吧。”不能叙旧。
右手轻抬,纷纷扬扬的草叶顺着妖气涌动的方向汇聚在她手心,凝成一条长长的鞭子,而后在她收手的瞬间,铮铮熔为一把长剑。
没记错的话,月妃娘娘是人族,而且应该并无多少灵力在身。可眼下雪溪不得不重新确认,月妃娘娘妖力精纯,修为深不可测。
“您……?”
欣赏了一番自己随手锻造的新武器,知他要问什么:“我本是人族,不过现在不是。”
现在是神族。
早就有心和雪溪切磋一番,奈何同为万物之主的伴生神明,这位仙族守护神简直克己复礼到令人发指,从不动手。
“别误会,我可不是来拦你的,萧长泽倒是来求过我数次,但我今日是来……”她眉峰微敛,笑意尽收,凌厉的妖气顿时直冲而来,还夹杂着……真正的杀意。
“来杀你的。”
雪溪闪身避开,猝不及防间略显狼狈。
谢观玉食指指节蹭了下鼻尖,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笑的有几分邪肆,“再来。”
……
雪溪到之前,谢观玉跪坐通天塔前。
“喂,主神。”
“雪溪今日若是真进了通天塔,神格重塑就算是失败了,你不就想看看萧长泽在雪溪心里什么分量?我帮你试试啊。”
“不过我儿子没了,我正伤心,万一下手没轻没重,把他直接砍回神殿养伤也不无可能,你做好心理准备。”
通天塔内,萧长泽魂魄飘在空中,塔内自内而外,不受墙的遮挡限制,目之所及,视线往哪里,视野就能呈现到哪里。
萧长泽竟也能听到母妃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主神有意为之。
身旁大片大片浓雾中传出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听不出性别年纪,“什么有意为之!她是生怕吾装聋,直接把声音传进塔内每一个角落,你只要在通天塔里,就能听得见。”
萧长泽震惊,“母、母妃她……”还有这实力?
浓雾之中跳出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雾气渐散,那少女眉梢眼角带着怒意,“你装什么!你找她不就是知道了她的身份为了让她帮忙?”
萧长泽下意识反驳:“不是,我不知道,我是……”只是单纯觉得母妃出面劝阻雪溪,把握更大。
等等……主神?少女?
少女瞪着他,对他心中所想尽数知悉:“万物之主无处不在无影无形,能幻化为任意形态,吾就喜欢少女样貌,你有意见?”
萧长泽:“……”没有没有。
您高兴就好。
第90章 第 90 章 哈?真是个好办法。……
母妃的真正身份, 萧长泽的确不知道,他只知道,母妃的确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他从前有过离魂的症状, 很小的时候他在摆弄玩具时, 自己飘出了身体,身体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当时没有宫人在, 故而只有母妃发现。
母妃蘸水在他身体上写写画画,之后他便只有睡觉的时候会飘出身体,言语不能被人听到, 也不能触碰任何东西, 年幼的他初时有些恐慌害怕,但很快他发现母妃也同他一起从身体里飘了出来。
魂魄没有实体,比烟雾还要轻盈, 母妃像一缕风, 裹着他去过很多地方。
他曾经跟着母妃穿过繁华的集市,年幼的他还没有出过皇宫,第一次见识到外面的喧嚣热闹。
他跟着母妃去过宫里宫外各样的藏书阁,翻阅过厚重的书籍,母妃也曾在这样的深夜里提点他的修炼, 可惜年幼的他能够消化的并不多。
他跟着去过高天之上,星辰灿然, 与占星台的星辰不同,并非是小小的光点, 而是实实在在的庞然巨大的繁星从身旁划过,在身后拖出将要消失的星轨尾巴,母妃给他讲过日月星辰的变化, 辰星轨迹与万物法则之间的呼应,他总是似懂非懂。
他还跟着母妃去过中洲最边界的地方,见过南境翠色无边连绵起伏的群山,见过西边广袤无垠黄沙漫天的边塞,见过北边一片雪色覆盖的冰原,见过东境云雾缭绕下隐匿其中的蓬莱仙岛,也听母亲说过那里是她的来处。
母妃时刻耳提面命不许他将这些事情外传,萧长泽做得很好,年幼的他能听懂的东西并不多,不妨碍他知道母妃很厉害。
到他八岁那年,母妃掐指算算,露出舒心的笑意说差不多了。他染风寒大病一场,还因此错过了九月神祭,康复后再未有过离魂之症,也将那些年离魂发生过的事情忘得十之八九,偶尔记起一点,也认作是幼时发梦。
重新记起是上辈子他进入通天塔,得益于万物之主将他浸在过去的记忆里,他这段曾经已经忘却的记忆清晰了不少。
母妃给他说的东西大多是她兴之所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因为是魂体,也没什么顾忌,说出来的东西越发能让萧长泽认识到,母妃绝非普通人。
至于究竟是什么身份……
“所以母妃她是……?”
万物之主身后,一把白玉雕刻的宽大椅子自迷雾中幻化而出,椅子上缠绕着翠绿的花枝,盛开的艳红色花朵爬满了椅背和扶手,少女双腿交叠,靠坐其上:“先东境之主,妖族守护神,吾的四位伴生神明之一。你们拜玄天塔的时候不是见过她了吗?”
“!!”
饶是萧长泽对母妃不一般的身份早有预感,也没想到会是如此如此如此不一般。
玄天塔里妖族守护神的那个雕像?那和母妃长得……一样吗?不是,谁拜神的时候会觉得万年前的神明雕像和自己母亲长得一样啊。
少女版的万物之主歪了下头:“母子之间就没有什么心有灵犀吗?”
萧长泽:“……”这种也能划分在心有灵犀的范围内吗?难不成主神和祂的母亲之间有?
读到他内心所想,万物之主难得耐心地回应了萧长泽:“吾诞生于世界法则之中,天生地养,没有母亲,四位伴生神明勉强算是吾的亲人。他们与吾一同诞生,只是我们生出意识的时间不同,你母亲,算是吾的伴生神明中最早诞生意识的一位。”
难怪母妃方才敢这么和万物之主说话。
万物之主:“的确,吾先前并不知晓你和她的真实身份,你的事情你母亲入凡世前禀过吾了,但是你和她的去向吾并不知晓。”真正知道,其实还是法则提醒了祂。
萧长泽仗着主神今日对他如此有耐心,多问了几句想知道的事情,“雪溪的身份,是不是也很特殊?”
上一次在通天塔里,从主神对雪溪的态度来看,他就有所猜想,或许主神是想点化雪溪成神,这一次从母妃的话里他又听出几分不一样来,或许……雪溪从前就是。
“他和你母亲一样,是吾的伴生神明之一,如今的仙族守护神明。前段时间西境异神动乱祸及凡世,他为保西境安稳,受了重伤神格有损,吾替他批命入凡世重塑神格,恰好也顺便将凡世的西境残局收拾一番。”
萧长泽脸色白了白,“那他、他神格重塑完成了吗?我是不是影响了他……”
万物之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托着下巴端详他脸上的表情,好半晌才开口:“神格重塑依托于凡世经历,入世需有始终。他如今尚未结束,有始无终,自然算不得完成。世间自有法则,想要成神,自得经历了考验和磨难,无论是吾还是吾的伴生神明,乃至神殿其他神明都要遵守。终,乃自然之终,寿终正寝,或是因凡间疾病去世,或是葬身凡人之手,都算。”
“但若他今日被已经恢复妖神身份的你母亲所杀,那便是受了‘外力’的干扰,是法则所不允的“终”。”
“或者他进了通天塔,通天塔内充斥着神殿的神力,他接触到这些神力,恢复了他往日的力量,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也是法则所不允的。”
萧长泽:“上次他和我一同入通天塔,没事吗?”
万物之主看他如看傻子:“人族皇室被赋予了进通天塔的权利,祭神和硬闯能一样吗?”
萧长泽:“……哦。”
说话间,外面雪溪已至,和月妃娘娘交起手来。
万物之主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萧长泽身旁,“不着急吗?”
上一次,萧长泽是用赌约和主神换取了短暂的出塔机会,玄天塔中他利用妖族禁术分裂神魂为自己延长时间,而这一次……
是主神不放过他吗?恐怕不是。
通天塔内也是有法则在的,他要彻底离开,只能利用法则。
万物之主眼神赞许的点点头,虽然很有气势,但如果不是顶着一张妙龄少女的脸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少女挑眉,换了个问题,“这一次你打算如何自救?”
萧长泽却转而继续问起了雪溪的往事,“仙族守护神明是先历时的南境之主,旧历时的记载,都是真的吗?”想起典籍中有关南境之主的遭遇,从前只觉旧历惨烈,如今却多了一番挥之不去的心疼。
万物之主:“书中记载,寥寥几笔,哪能写尽前事,他已有神格,今生只为重塑,所历尚不足从前十之一二。”
“他们虽然生来便是吾的伴生神明,各自也要成功应劫方能成全神格,雪溪当年是被背叛,死在最信任的同族手里,吾的四位半生神明之中,雪溪的应劫之路看似对他的影响最不明显,伤害却只多不少,在神殿的日子里,他性子温和一如从前在凡世,实际上却与谁都不算不得真正亲近。”
萧长泽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所以你给他安排了朋友。”
主神:“他的朋友是自己结交的,吾的批命只是给他们一个相交的可能,个人命运可能被干涉但永远只由自己决定。”
萧长泽心里说不出来的酸涩和欣喜,为雪溪高兴,“他现在又有朋友了。”
“还有你了。”
“?”
这算是认可吗?
萧长泽没敢直接接话,能听到他心声的主神却径直道:“算。”
万物之主道:“吾替他批的命里本没有你。”
哪怕是万物之主,在入世后也不能替雪溪做决定,只能旁观。这样一个未曾写进既定命途里的爱人,又怎么不能说萧长泽是雪溪选择的呢。
“说起来,吾还要同你道歉。”主神的话音带着浓浓叹息。
萧长泽惊讶不已,同他?为何?
万物之主却已大大方方道,“吾不该干涉你们,将你困在记忆中。”
“是吗?”
萧长泽倒不觉得是什么坏事,若没有这一遭,他这辈子只怕还是稀里糊涂的过。“也未见得是坏事。”
萧长泽抬头,穿过塔内层层壁垒,看得到外间雪溪同母妃对打,朝露晨光,天色已经大亮。
夜里闪烁的星辰在白日里变得难以看见,却未曾真正消失,而在日光的遮掩下,天空中几颗不起眼的星星的轨迹发生了些微的偏移。
万物之主挥手,塔内跟着便暗了下来,外面星象一览无余,祂眯起眼睛:“这星象?”
万物之主回过头来:“血祭会引发特殊的星象,这星象再偏离一刻钟,就是血祭星象的逆转,借星象之力,你或许还真有重新出去的机会,你做的?”
萧长泽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星象:“是。”
母妃曾经教过他星辰轨迹和万物的呼应法则,用特定的灵力流向可以短暂的使星辰的运行轨迹有些微的偏离,再加上他在通天塔四处提前设好的阵法,他要制造出他想要的星象,借到星象之力。
要找到最合适修改的天象并不容易,且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突然回到通天塔,只能推演出数月内几处最合适的星象,记下时间,根据不同时间的星象提前准备不同的阵法,好做到有备无患。
此举想要成功堪比蚍蜉撼树,却也是萧长泽推演过千百遍后定下的最好的方法了。
还要多亏了国师泄露给雪溪的《灵符集》和大哥给他的占星台设计原稿,让他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阵法,以及快速弄清楚占星台上星轨与灵气流动之间的关系,省去了他很多麻烦。
万物之主沉默片刻。
此法只能换萧长泽的魂魄出通天塔,他大费周章只换了一个出塔的机会而已。
设阵法,干扰星轨所耗费的灵力非同寻常,甚至因为他有离魂之症在先,还要冒着魂魄不能完全融合身体的风险。
这些萧长泽定然也都知道,可他还是选择这么做。
主神忽然道:“还有一个办法。”
萧长泽:“什么办法?”
“你留在这里,等你母亲将雪溪劝返,百年之后,待雪溪回神殿后来寻你。”
萧长泽敷衍附和:“哈?真是个好办法。”
万物之主挑眉,收回视线,是他小看人了。
“有毅力完成血祭全过程的,果然都不是什么寻常人。”
看来他大约也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这可是观玉和那位的孩子。
也罢。
万物之主一笑,“历代典籍中只载有皇室有一人入塔血祭可重启天命星,世人都以为血祭会死,其实进入通天塔血祭成功之人,魂魄暂存塔内,也会遇到自己的一番造化。吾也很想看看如果没有吾的强行介入,你的造化会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