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雪溪 想你了


    萧长瑜吩咐下去加强戒备, 有异样随时来报。他同宿雪溪解释道:“这几日夜里都会起雾,不过今日的的雾确实有些重了。”


    宿雪溪踏入雾中细查一番,未发现异常, 但涉及到玄天塔, 理应小心再小心。


    权衡一番,他取琉璃指骨交给柳陈笙,同他耳语。


    柳陈笙仔细收好琉璃指骨, 翻身上马,郑重道:“放心吧。”


    萧长瑜的话忽然插了进来:“他行吗?”


    柳陈笙:“……?”什么?


    萧长瑜一歪头,虽然不知道雪溪哥哥交代的什么事情, 但……


    萧长瑜道:“我记得他现在好像不太会骑马?”


    柳陈笙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一拽缰绳,给他们留了个背影。


    一炷香后,突然有侍卫骑着马自远处奔来, 夜里没有月光, 只有塔下近处的灯柱每隔几米亮着光亮。


    侍卫翻下了马,下马时脱力直接摔在地上,灯柱的光照出盔甲上大片血迹,脸上也是,行容非常狼狈。


    “殿下!不好了, 帝京城中混入了西海的细作,正在城中四处作乱!丞相派属下来禀, 请二殿下带兵速回城中主持大局!”


    萧长瑜听罢从头到脚又将此人打量一番,微微拧眉。


    萧长容道:“城中禁卫何在?”


    侍卫取出飞羽令, 是禁军求援的信物,他捂着腹部伤口,指缝中还在涓涓冒血:“禁卫们正在追踪, 但对方提前有组织有计划,撤离速度非常快,我们根本抓不住。”


    萧长瑜随意应了声,对萧长容道:“你留下,派副将带一队人过去看看情况。”


    侍卫抬头,不可置信道:“殿下!丞相大人说的是——”


    萧长瑜抬手,止住他的话,不容商量道:“就这样。”


    不用侍卫质疑,副将先提出异议:“殿下三思啊,丞相大人既然这样说,说明京中局势定不容乐观,还是让二殿下多带一点人手过去。”


    萧长容拉住萧长瑜,低声说了几句,不知说了什么,萧长瑜垂下的眼睫微抬,落在侍卫身上。


    最终他点了头,“那你去。”


    “至于你——”萧长瑜转而交代那侍卫的安置,“受伤不轻,安排两个人,小心看护。”


    副将:“是。”


    殿下最终还是允了二殿下回城,副将放下心来,暗自摇了摇头,六殿下这几日处理军政朝务都是游刃有余,张弛有度,令人敬佩。可京中出事也非同小可,殿下却没有意识到重要性,处置的如此随意,说到底还是太过年轻,缺乏阅历。


    萧长容点了兵,带了三队人走,他带人一走,玄天塔周围守卫就明显薄弱了很多。


    而他走后不久,玄天塔周围的雾陡然深重了起来,这令所有人都心神一凛,萧长瑜靠近查探,那雾气却逐渐变成了与深夜一样浓稠的黑色,其中夹杂的力量逐渐显露——


    “是鬼气!”


    不知道是哪个侍卫最先喊了出来。


    萧长瑜蹲下身去摸了摸地上铺就而成的青石板,这鬼气不是地下出来的。


    正检查中,已经变成黑色的雾气当中若隐若现的幻影骤然凝实,一只手猛然抓住了萧长瑜。


    “殿下!”


    “殿下小心!”


    萧长瑜眯起眼睛,本就高度警惕的人当即反制,而后从雾气中人影逐渐清晰,鬼族代族长神色迷茫地环顾四周,“我怎么在这?”


    萧长瑜对他不算面生,便稍微松了手上钳制,“你怎会在此?”


    代族长回忆道:“我原本在族长,忽然生了一股奇怪的雾气,我意识不清,再有意识的时候就出现在这里了。”


    他思索片刻道,“许是与这几日频发的鬼气失控有关,想不到我也中招了。”


    他略略退开,“冒犯殿下了,我这就离去。”


    眼看无甚情况,副将指挥侍卫们继续有序巡查。


    代族长说着要离去,脚步向后退去,扶栏边,宿雪溪拦下了仙族留守的族人,索要了一把长弓。


    长弓拉满如弦月。


    浓郁到冰蓝色的仙力凝成实体的箭蓄势待发。


    柳陈笙骑着马,马蹄声哒哒哒由远及近,绕在手上的绳子穿着一截琉璃指骨,此刻已经是血一般的赤红色。


    柳陈笙翻下马,满头是汗,大步跑向宿雪溪的方向,“雪溪族长!”


    宿雪溪背对着他,并未回头,一箭直射而出,朝向塔下萧长瑜的方向,冰蓝色的光在夜空中划过,势如破竹。


    情势陡转,代族长的实体竟复又开始逐渐化作鬼气,快要融入黑雾之中,萧长瑜眯起眼睛,顿觉不对,负手拔出腰间长剑,自空中横劈而出,带着灵力划出的星火色的光。


    代族长同时抵抗,长刀生生接住了萧长瑜的剑,萧长瑜实力略输一筹,刀刃擦过他右脸,落了一道血痕。


    不过代族长还未及完全露出的得意神色在被箭射中时,全然被被惊惧与难以置信覆盖。


    身形消散,周遭黑色雾气变得浅淡,逐渐散去。


    正欲趁乱遁逃的从帝京来的报信侍卫被负责照看他的两名侍卫拦下。


    “你去哪?”


    “你的伤,不要乱动。”


    萧长瑜转身视线越过众多守卫,脸上神色如霜如冰,长剑远远掷出,直接自后背钉穿欲逃跑的侍卫。


    又是黑雾消散。


    副将震惊错愕,眼睛瞪得快要掉出眼眶。


    这人竟然是伪装,那他居心何在?!


    所以……副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喝一声道:“全体戒备!”


    周遭外围的动静在夜里显得格外明显,一阵嘈杂与混乱过去后,萧长容带着他带走的三队人重新出现在视野中,藏于外围试图作乱的真正细作悉数被剿灭。


    副将的心起起落落,长舒一口气,自觉难为情地偷偷瞧了六殿下一眼。


    “殿下您……早就看出来了?”


    那侍卫浑身上下尽是疑点,萧长瑜懒于解释,只给他一个:“嗯。”


    副将深感羞愧,言语间也不自觉地更加恭敬,“殿下……鬼族代族长……我们如何向鬼族交代?”


    “不用交代,鬼族代族长过清祭台,祭台水被人动过,琉璃指骨作为鬼族族长信物,有鉴明真伪的效果,过水变红,说清清池中水本就该是红色,该是鬼族给出交代才是。”柳陈笙提着手里化作赤红色的琉璃指骨,清祭台就在玄天塔东不远,他得了雪溪族长的指引,亲自验证眼见为实。


    副将遥遥看到宿雪溪的身影,心道难怪,连连点头称赞,而后退下带人收拾残局善后去了。


    柳陈笙手里捏着一瓶伤药,腰间悬着家主的白梨星佩,虽然个头不高,却硬生生被他走出了点且未氏家主的气势。


    然后他拔了伤药瓶子的塞子,好不容易攒起来那一点点家主气势,复又在他的碎碎念中破灭,“你是中了什么亲政必受伤的咒吗?”


    柳陈笙熟稔的态度让萧长瑜不由多想。


    身高不够的柳陈笙言简意赅:“低头,上药。”


    萧长瑜一把握住柳陈笙手腕,“是不是你?”


    柳陈笙:“不是。”


    萧长瑜激动不已,兴奋来的突然,该组织的语言没有跟上,“柳陈笙柳陈笙柳陈笙,我好想你啊。”


    柳陈笙:“嗯,祖宗,你想我的方式就是拿白水坑年幼无知的我和你对饮,仗着我没有记忆一脸无辜揭我短还让我以为是因为我醉酒大舌头。上药,你能少受点伤吗,我可不想这辈子还天天随身带药。”


    萧长瑜在长阶上坐下来,柳陈笙蹲在他旁边给他上药。


    萧长容远远看着,将手中伤药放在灯柱上,转身去寻副将了。


    柳陈笙余光瞧见,“你二哥。”


    萧长瑜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


    柳陈笙指腹按在他伤口上,换来萧长瑜一声“嘶——”,柳陈笙道:“桃花,能折,折吧。”


    萧长瑜:“这是感情不是占星!”


    柳陈笙收了药瓶,无奈摊手,表示太复杂,不懂。


    西海的祸患消弭,玄天塔复又恢复平静,清晨时分,塔门发出“隆隆”声响,终于重新开启。


    人皇和魔族族长一同扶着谢明栖,最先出来。


    其后是牧云,师海寻用手心挡了下清晨并不算多么明亮的晨光。


    大皇子萧长晋回头等了下萧长泽。几位皇子跟在末尾。


    萧长泽扶着塔门边,颜色有些浅淡的唇露出一点笑意,冲着对面的宿雪溪。


    “雪溪。”他张了张嘴,无声念出惦念数日的名字。


    雪溪神色忽变,大步上前来。


    萧长泽脚下一软,跌进一个雪色的怀抱中。


    嗅到了独属于雪溪身上清香。


    萧长泽弯唇,轻轻附上几不可闻的一声。


    “想你了。”


    第72章 第 72 章 萧长泽,我饿了


    玄天塔塔门重开, 人皇回归,各族各有自己要忙的事。


    从塔里出来的众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虚弱,妖族族长谢明栖看着比他还严重些, 萧长泽这样倒也不算太异常, 人皇关心几句叮嘱他和其他人好好修养。


    宿雪溪一眼扫过众人,在谢明栖和薛玄两人身上停留片刻,大约看出些谢灵如和谢明栖的影子。


    没有再参与, 他只带着萧长泽回府了。


    萧长泽枕在雪溪的腿上,只觉得马车里这情形似曾相识,“琼林宫宴那天晚上, 我说要送你回去, 好像也是这样。”


    宿雪溪靠在车厢一边,“嗯”了一声,停了一会才道, “那天是夜里, 现在是早上。”


    萧长泽眼前有些晕,闭眼缓了一会,才笑道:“还有呢?衣服不一样?”


    宿雪溪:“你送我回去,结果自己在马车里躺着。”


    萧长泽:“……”


    萧长泽刚刚闭着眼睛没看到雪溪的表情,竟有些分辨不出雪溪的情绪, 是说笑还是不高兴了。


    他选择直接问:“你再说一次,我刚刚没看见你表情。”


    宿雪溪:“……”


    宿雪溪道:“你有伤在身, 应该休息,我有这么小气?”


    萧长泽:“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宿雪溪:“闭眼。”


    萧长泽不依不饶:“说嘛。”


    宿雪溪:“睡觉。”


    萧长泽:“那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宿雪溪终于认真看他:“你从玄天塔平安出来, 为什么觉得我不高兴?”


    萧长泽移开视线:“感觉吧,我也不知道。”


    萧长泽问不下去,宿雪溪也不接他的话, 萧长泽又受不了马车里安静的氛围,就着他枕着雪溪腿的位置又往雪溪身边挨近了,额头贴着他的腰,胳膊搂住那一节劲瘦的腰肢。


    良久,他道:“我在塔里看到了。”


    宿雪溪问:“什么?”


    萧长泽:“外面的情形。”


    萧颂只是看上去孤注一掷,事实是人皇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他甚至担心京中大乱,于是借五弟的名头做遮掩,找到了数面水镜,安置在各处隐蔽的位置,能够看到千里之外的画面和声音。


    五弟最喜欢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藏品,这些事情他做起来,最多也就是被人说几句玩物丧志不着调之类的话,不会有人去多想。


    所以谁都没有想到,人皇即使是在塔内也能掌握塔外的各种动向,一旦塔外出现了压不住的异动和乱子,人皇就会终止这次尝试。


    事实证明,大家都做的很好。


    “但有件事,我想不通。”萧长泽道。


    宿雪溪又问:“什么?”


    萧长泽:“为什么不站到前面来,你比任何人都更有资格站到前面去,为什么不呢?”


    “这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的雪溪有心计,有能力,从前他是仙族族长,他们成婚后,雪溪被迫卸下了族长实权,可是他在仙族内,在四族之中,仍有相当的话语权。


    这是一个多好的机会。


    父皇就是看好了这个机会,故意把老六推到众人面前,临危受命,会让所有人颠覆对年纪尚轻的六皇子的印象,只要度过这段时间,他日后的储君之路就不会有太多坎坷。


    而对于被人皇指名为六皇子师傅的雪溪距离太子太傅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父皇很明显是有这个想法的——但雪溪没有上前。


    萧长泽知道他的新婚贺礼都是什么,可是所有信物都不在宿雪溪手里出现。


    妖族和魔物的信物在谢灵如手里。


    鬼族能验明代族长正身的信物被他交到了柳陈笙手里,且未氏的家主信物给出去又还到了家主属意的少主身上。


    从始至终,这场波折之中,他明明一直都在,却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萧长泽不明白:“你一点都不想吗?”


    一点都不想要权势吗?


    宿雪溪:“萧长泽。”


    萧长泽正色道:“嗯,我在。”


    宿雪溪:“我饿了。”


    萧长泽:“……”


    雪溪格外认真:“昨天夜里一夜没睡,我现在又饿又困。”


    “你要是实在不想睡,就起来,让我睡一会。”


    萧长泽还没开始想这句话的真实性,人已经从雪溪腿上爬起来,就算是假的,也没有关系,但又被宿雪溪按回去,“别折腾。”


    “快点睡。”


    萧长泽:“哦。”


    萧长泽:“那……”


    雪溪:“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萧长泽闭上眼睛:“好吧。”他大概知道了。


    宿雪溪的胳膊支在马车窗上。


    他的族长身份不是争来的,但也切切实实体会到了权力的滋味,权势会让人留恋,他不是圣人,他也能感受到。


    只可惜那些东西并不足以牵绊住他。


    但有些东西的份量,早在这么多年的族长生涯中,让欲望的天平压向了另一端。


    他还是喜欢现在的生活,和他期待的生活不太一样……但比他曾经想要的还要更好。


    他从前没有机会选择,如今有了。


    第73章 第 73 章 我有没有哪一刻,曾经让……


    萧长泽昏昏睡了一日。


    黄昏时分醒来, 房间里没有人,有下人守在外面。


    萧长泽招来管家问雪溪的去向,管家回话说他去了妖族。


    萧长泽见管家心神不定的, 便多追问了几句, 管家道:“殿下昏睡的时间,仙族族长来过,后来仙族几位长老也来了, 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不知道说了什么,几个人吵得很凶, 被咱家主子一块赶走了。”


    萧长泽皱了下眉, 管家接着道:“对了,国师来把西苑住着的那位小少爷接走了。”


    管家:“殿下睡了一日,要不要吃点东西?”


    萧长泽摆摆手, 他在玄天塔里跟着父皇吃辟谷丹, 味道不怎么样,但到现在还撑得慌。


    “等雪溪回来。”


    萧长泽回屋里,坐在雪溪常坐的书桌前,随手翻了一本闲书。


    在桌面上蹭了一点不甚明显的灰尘,他把手放在桌面上, 手掌大面积抹过桌面,掌心就攒了不少的灰, 桌上两杯冷茶已经放的有些浑浊。


    雪溪的桌子一向是不让底下人碰的,都是自己收拾。


    萧长泽心头微涩, 放下刚拿起的闲书,用干净的帕子沾了水,一点点把桌面重新收拾了一遍。


    “哒。”


    装着浓黑色药汁的药碗放在桌前。


    萧长泽抬头, 雪溪把那药碗往前推了推。


    隔着半张桌子,萧长泽都闻到了浓浓的苦味。


    “给……我的?”


    雪溪:“嗯。”


    萧长泽一咬牙,端起碗来,正要捏着鼻子一口干掉,雪溪道:“找灵如要的方子,毕竟这个他有经验。”


    萧长泽药汁呛到,满口苦味霎时弥漫开,直冲鼻腔。


    所以这是稳固神魂的药。


    萧长泽仿谢灵如,把自己的神魂也彻底分了两半,但是和谢灵如不同的是,谢灵如分出来一小部分放在小兔子身上,小兔子不由他控制,只受到他的意识影响,而萧长泽,主意识仍在通天塔里,现在身体里的是他分出来的一部分,有意识,能说能动能思考。


    “说好了不出卖我的呢。”萧长泽苦到面目扭曲,吨吨灌水冲散了一点。


    雪溪:“他听你的,他就不叫谢灵如了。就算他听你的,我也可以去问牧云。”


    萧长泽:“……”


    萧长泽默不作声,安静把一碗药喝光了。


    谁让他找的帮手都跟雪溪更亲,可分裂神魂涉及妖族秘法,还需要仙力辅助,他身处塔中又只能求助谢灵如和牧云。


    “谢灵如答应我只要你不问,他就不说。”


    雪溪闲闲瞥他一眼,萧长泽把话接下去:“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是我在马车上的时候?”


    “还是我回府的时候?”


    “还是我从塔里出来的时候?”


    雪溪语调没什么起伏:“你能从塔里出来,我就很意外。”


    萧长泽闭上嘴,他的身体情况只有雪溪清楚,进玄天塔神祭本该无事,但硬撑七日,神魂意识是很容易在这种不稳固的状态下被迫回到通天塔中,为了留下,他只想到了一个办法。


    就像谢灵如分裂魂神魂送薛玄的小兔子。


    萧长泽探身过去拍了拍雪溪的头,安慰小孩子一样,虽然雪溪看上去并不需要他安慰,但萧长泽越来越能读懂他的心思了。


    “我答应你的事,怎么可能食言。”


    雪溪眼睫微动,偏头别开眼,淡淡道:“嗯。”


    萧长泽起身去扯他,“别不高兴了,走,我可是知道,今日月亮长街上会有灯会庆祝神祭结束。”


    虽然迟了六日,但是总归,每年神祭都会有的灯会今年也不会少。


    月亮长街,人来人往,神祭顺利结束,各族的问题也都得到了顺利解决,一片喜庆欢腾,萧长泽牵着雪溪穿行其中。


    人很多,很热闹。


    雪溪喜欢热闹。


    但是走到一半,雪溪便拉着萧长泽从拥挤的月亮长街拐了出去。


    萧长泽手里提着月亮形状的提灯,照着巷子里的路,一路跟着雪溪走到了河岸。


    他十指相扣,扣住雪溪的手,“我们还有一个话题没有说完。”


    “我很想知道。”


    “我好像想明白了一点,但又好像不是特别明白。”


    月夜流光,月亮长街人声喧杂,此处却格外安静,只有树叶风动和水流浮动的声音,静谧安宁。


    换做十几岁闹得宫里鸡飞狗跳,自我评价猫嫌狗不待见的萧长泽,如果有人告诉他有一天他会这样安静的牵着他的心上人在夜色里散步,温声细语地说着话,他想象不出来。


    但人生好像就是这样,你永远无法具体而细节地想象出未来的模样。


    像皇长兄,像六弟。


    像他。


    “你十几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雪溪:“在做族长每日必做的功课,处理族中事务,调和长老间的矛盾……”


    “在……”


    他顿了很久,“在想我未来的另一半是什么样子。”


    萧长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心脏漏跳一拍。


    “那你想象中的另一半是什么样子?”


    雪溪歪了下头,借着月色和灯笼的光看了萧长泽一眼,又转回去,“要听真话吗?”


    萧长泽:“先听假话,假话好听。”


    雪溪:“……”


    雪溪无语的表情太过明显,萧长泽“噗”一声笑出来,“真话真话。”


    雪溪:“假话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细致周到……”


    萧长泽“嘶——”的一声,交握的手指捏了捏他的手心,反悔地催促道:“真话,快点。”


    雪溪眉眼带着点浅淡的笑意,“是三殿下。”


    萧长泽:“嗯?谁?”总不会是他吧。


    雪溪用很寻常的语气道:“人族三皇子殿下啊。”


    萧长泽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从前从不往这个方向去想,但这一刻,从雪溪如此平常的语气中,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很认真,很认真,很专注地看着雪溪,“父皇究竟是以什么理由说服你嫁给我的?”


    雪溪:“其实占星台那次,人皇并没有直接同我解释什么,他找到柳闻南来转达。”


    “你知道的。”


    “我和柳闻南很早就认识。”


    “早到……大概在七年前吧。”


    “所以严格来说,并不是人皇说服了我,而是我达成了目的。”


    “算是……一种处心积虑?”


    萧长泽忽然想起,数月前,雪溪也曾问他“焉知不是我处心积虑嫁给你呢?”


    同样的话,雪溪说了第二遍,但每一遍,都是真话。


    当时的萧长泽是怎么回应的呢?


    他恍惚间记起,他说的应该是做梦都会笑醒,但此刻他扯了扯嘴角,忽然觉得错过的日子落了满篇的遗憾。


    一定很辛苦。


    他的雪溪,那时候一定很辛苦。


    “我有没有哪一刻,曾经让你后悔?”他问。


    宿雪溪偏头看他,剔透的眼睛里带着细碎的星光。


    “我要保的族人已保,要全的星象之局已解。西海外敌,人皇自会出兵。虽然波折很多,但十几岁所思所想最终还是一步一步地践行。”


    “人在没有其他的执念时,更不容易后悔。”


    萧长泽猛地握住他的手。


    他问的是过去,雪溪答的是未来。


    玄天塔里,谢明栖骂谢灵如,骂他不计后果生同薛玄换魂太疯,这一刻的萧长泽觉得,彻底卸下一切责任与担子的雪溪可能不会比谢灵如好到哪里去。


    萧长泽紧紧扣着他的手,不怕,不怕。


    他怎么可能扔下雪溪。


    要快一些了。


    第74章 第 74 章 你喜欢他啊


    雪溪手被他攥得生疼, 埋怨萧长泽道:“干什么呢。”他视线又回到面前的方向,看上去就好像刚刚的话没有任何特别的含义。


    萧长泽看着他的侧脸,扣住他的手指, 也跟着往前看, 一副不讲理的姿态:“没干什么,就牵一下,不行吗?”


    雪溪无语的表情有些明显, 萧长泽将他的话堵了回去,“明媒正娶——”


    他要说什么雪溪已经能倒着背了。


    萧长泽看他眼神就知道他懂了,没有说下去, 而是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就算是你先选中我的,那也是我先主动追求你的,你当时又不了解我。”


    雪溪:“……”好幼稚。


    他配合道:“这个很重要吗?”


    萧长泽点头:“当然。”


    雪溪:“赐婚的时候你也不了解我。”


    萧长泽在这件事上胜负欲莫名地强, “那你错了。”


    雪溪:“难道你当时就了解我了?”


    萧长泽:“虽然我当时没有那么了解你, 但是——”


    他深深地看了雪溪一眼,但是他初识便认定了雪溪心软,后来一次一次得寸进尺,也是吃定了雪溪的心软。


    “反正是我主动。”


    雪溪:“……”随便你。


    萧长泽拉着他走了一段,在路口又带着雪溪拐回了长街。


    因为神祭的缘故, 帝京城中前些日子气氛着实肃穆了几分,玄天塔重开, 人皇携众人平安归来,这一夜的灯会比往年更多些欢聚的氛围。


    长街灯火通明, 点心糖糕的香气飘在鼻间,稀奇古怪的小玩意、珠光宝气的首饰金玉比比皆是。


    “你之前不是挺喜欢吃糖人吗?男子汉又不是用不吃糖人来证明的,该吃吃。”柳闻南将糖人强制塞进柳陈笙手心里, 心里直范嘀咕,我也就小半个月没见他,臭小子怎么突然跟我生分成这样。


    神祭前他把人放在三皇子府,加上神祭,足有半个月没见着小侄子,心里愧疚得很,一心惦记着补偿。


    哪怕柳陈笙说不要,还是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一股脑塞给他。


    柳闻南也是真忙,跟着人皇从玄天塔里出来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善后的工作,午后抽出时间来把柳陈笙从三皇子府领回家,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赶上,只答应了柳陈笙晚上带他一起去看灯会,又匆匆去了占星台。


    但柳陈笙也不是小心眼的孩子,难道是这次在外面太担心了?


    小孩子的心思果然很难捉摸,回头还是要好好安抚下。


    “闻南。”宿雪溪打了个招呼。


    柳闻南转过头,一手还紧紧拉着柳陈笙的手,生怕他一个看不到,孩子被人流给冲散了。


    柳陈笙被他拉着,一手拿着小猴子形状的小兔子,表情十分地一言难尽。


    “你们也来了啊。”柳闻南上下打量萧长泽,一抬下巴,道,“恢复得挺快啊。”


    “别人我都不服,就服你家三皇子殿下。”他大拇指一竖,话里有话。


    宿雪溪偏了下头,萧长泽拉着雪溪就走,“别听他瞎说。”


    雪溪:“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萧长泽:“天地良心,我都坦白过了。”


    雪溪闲闲瞥他:“你那是坦白过了?”


    萧长泽底气不足,气势倒是充了个七成,“被迫坦白也是坦白,我只是没来得及说,你就已经心有灵犀地知道了。”


    宿雪溪不跟他计较嘴上的输赢,不过也没有非要当着萧长泽的面追问柳闻南。


    他当年就见过谢灵如分裂神魂,谢灵如分的不多,比起他来萧长泽想要保持意识,分的只会多不会少。


    他能想象到。


    宿雪溪被拽着换了个方向,跟柳闻南道了声别,三句话没说上的柳闻南耸耸肩膀,冲着两人成双结对的背影“啧啧”两声。


    从前一直觉得萧长泽这人不当意,如今再看,倒也确实不算辜负。


    柳陈笙抓着手里的糖人,怪嫌弃道:“有什么好啧啧的,你连个夫人都没有。”


    柳闻南瞪他:“小孩子家懂什么。”


    “我不是,我——”


    柳闻南打断安抚,薅了两把炸毛的侄子的脑袋:“好好好,不是不是,已经长大了。”


    柳陈笙要解释的话被生生打断,这种情形下继续解释他重生了就显得苍白无力,且十分没面子,于是只能暂且忍下,一脸愤愤,嘎嘣咬下小猴子糖人的脑瓜。


    “柳陈笙?”


    送走宿雪溪和萧长泽,叔侄俩转头又碰上了萧长瑜。


    柳陈笙手臂快出残影,将糖人藏到了身后,然而还是没躲过萧长瑜的眼睛,他过来前就看到了。


    萧长瑜颇感意外,“你……你不是……”


    柳陈笙不怎么喜甜,尤其讨厌糖人。


    有一年柳陈笙带他出宫散心,他想要糖人,买了两个,分给柳陈笙一个,柳陈笙拿了一路,直到回宫后放得都快化了,也没动一口。


    他说他讨厌这个味道,一口都吃不下。


    如果是年少时喜欢吃,后来不喜欢了,也没什么。


    可柳陈笙重生了啊。


    柳闻南:“怎么了?”


    柳陈笙忙打断:“没什么。”他当着两人的面,把背到身后的糖人又拿出来,喀嘣喀嘣三两下咬烂吞了。


    柳闻南惊了,“知道你爱吃,也不用这么个吃法,又没人跟你抢,我再给你买。”


    原本还有些懵的萧长瑜慢慢眨了下眼睛,低头笑了开。


    挺好的。


    前世的柳陈笙都成功活过了三十岁,这辈子,定然也不会再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位叔叔倒在占星台上而束手无策了。


    柳闻南说不上来,只觉得哪里怪怪的。他这个人在某些方面是有些迟钝的,但是作为一个出色的占星师,有时突然而来的直觉又准得惊人。


    柳陈笙已经把话题转移开了,“二殿下呢?”


    萧长瑜负手,慢腾腾踱步,“我自己出来的,不打扰了,我还要去前面。”


    柳陈笙和他相互扶持多年,最了解他的小动作,萧长瑜人前决不允许自己露怯,每次底气不足暂时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都会用肢体动作来暂时缓解,给自己留出时间来迅速思考以回应,或者干脆将话题避开。


    柳陈笙:“哦呦。”


    萧长瑜已经不搭理他,自己走远了。


    柳闻南胳膊架到柳陈笙肩膀,重量顿时压在他身上,“哟什么。”


    他眯起眼睛,脑袋挨得很近,准的出奇的直觉发挥了作用,“老实说,臭小子,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


    柳陈笙给他一个你自己意会的表情。


    柳闻南又看了一眼萧长瑜的背影,“你喜欢他啊。”


    柳陈笙顿了下,露出牙疼的表情,随机脸色越来越扭曲,最后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想什么,我才十四!”


    柳闻南:“装什么,你又不是真十四,你就说,你上辈子后来娶妻了没。”


    柳陈笙怒道:“我之前做梦梦到,不是就跟你说了我没时间没精力!!你不是也没娶?!你个老年人懂什么。”


    如果不是某人不顾身体殚精竭虑耗尽心血倒在占星台上,他至于为了这么个破遗愿搭上自己一辈子吗!现在怎么好意思在这污蔑他!


    柳闻南:“我没娶那不是因为——”


    柳陈笙冷哼一声:“因为喜欢雪溪族长。”


    换柳闻南愤怒了:“胡说八道,我和雪溪是朋友,再说我怎么就成老年人了。”


    柳陈笙看他跟自己一样炸毛心里才舒服了,垫着脚,以下犯上地摸了摸小叔的脑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好好,不是不是,年轻着呢。”


    柳闻南被翅膀硬了的熊孩子气得原地转了两圈,直接扭头往买糖人的小摊上去。


    柳陈笙站在原地等他,余光瞥见萧长容的身影从人流中穿过。


    “看什么呢?”回来的柳闻南手里拿着两串糖人。


    柳陈笙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刚要伸手去接糖人,柳闻南把两串叠在一起,塞自己嘴里嘎嘣咬了下去。


    柳陈笙:“……”您今年贵庚啊。


    然后柳闻南捂了下牙。


    柳陈笙无奈又好笑,露出同情老年人的表情,“你悠着点。”


    柳闻南踹了大逆不道的侄子一脚。


    第75章 第 75 章 打晕拖回去


    雪溪顾虑着萧长泽刚从玄天塔出来的身体, 逛了没多久就想要回去了,萧长泽却反常得好像几百年没出过门了,拉着雪溪这个摊位要看看, 那个表演也要看看。


    没过多久, 三皇子殿下手上就多了大大小小的纸包。


    雪溪手里空空,几次想从萧长泽手里接过几个来,都被萧长泽一眼瞪回去。


    是真的瞪。


    他家三皇子殿下身上有些执念总是莫名其妙的, 发簪挂饰能当场往雪溪身上挂的当场就挂,其他买好的东西一概不让碰,一定要自己手里拎着心里才踏实。


    平时也就算了, 现在的身体情况竟然还要逞这个强。


    雪溪说不动他, 只好指了指身后远处跟随的侍从,示意萧长泽把东西交给手下人去拿。


    倔强的萧长泽持续拒绝所有提议:“不。”


    雪溪:“……”


    雪溪说不通他,不再跟萧长泽争执, 平静地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去。


    像是默认了, 毕竟平常在很多事上雪溪顺着他居多,但是这个反应又让萧长泽感觉很不对味。


    他一时拿不准,原地揣摩了两秒钟追了上去,伸手欲拦,没想到就在这时雪溪的脚步放慢, 忽然转过头来,应该是要说什么, 萧长泽反应不及,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跟着就撞在了雪溪的腰间。


    雪溪被撞得身子微晃, 他低下头,看了看腰间,又看了看萧长泽, 随后默默收回了视线,再度向前走去。


    萧长泽:“!”


    雪溪是故意的,以他的听力足以躲开,萧长泽都懂,但是雪溪再次转身的一瞬间,他感觉空气都凝滞了。


    扭头他就把后面远远跟着的侍从召唤了过来,一股脑把东西全塞给侍从拿着了。


    一身轻的三皇子殿下重新追上来,一把握住雪溪的胳膊,顺着胳膊往下牵住雪溪的手,绷着脸,完全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雪溪:“那边有卖锦鲤的。”


    萧长泽:“鱼有什么好看的。”


    雪溪:“灯笼。”


    萧长泽:“不是已经买了一个吗。”


    雪溪:“杂耍——”


    “回府。”萧长泽打断他,拉着人闷头往前走,出了月亮长街,周边的街上没有那么繁华,少了些嘈杂,偶尔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


    雪溪被他拉着,道:“你凶我?”


    萧长泽立刻澄清道:“我没有!”


    雪溪:“哦,现在有了。”


    萧长泽:“……”


    萧长泽磨了磨牙,上手捏了捏雪溪的脸,雪溪笑得眉眼弯弯,他心头微动,心里痒痒的,手上不自觉地改为了摸。


    “咳咳咳。”一阵尴尬的干咳声。


    五皇子殿下萧长祁一只手牵着他威风凛凛的狼狗,另一只手疯狂拉拽旁边的四哥萧长安。


    萧长安发出声音后,萧长祁阻止无果果断收手,一人一狗飞快和萧长安拉开了距离,用行动表示“不关我的事”。


    被打断的萧长泽颇为不悦地看向从路口拐出来的两位皇弟,倒也没生气,只是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理了理衣袖。


    “四弟五弟也在。”


    萧长安歉意地拱了拱手,身后巷子里跟着长长一队侍卫走了出来,其间押着几个官员。


    领队原本还奇怪两位皇子怎么突然在路口停下了,出来一看原来是遇上了三皇子,冲萧长泽和宿雪溪行了礼。


    萧长安解释道:“奉父皇之命抓捕这次神祭期间有异动者。”


    几位皇子之中,萧长安和萧长祁两人的实力相对弱一些,在塔里是被大家重点保护的对象,受到的影响也最小。


    相对的,从塔里出来之后,萧颂把其他几人都放回去休息,老四老五则被遣去跟其他朝臣一起干活。


    萧长安对领队打了个手势,让押着人先行一步,关切道:“三哥的身体好些了吗?怎么不在府多休息几天?”


    神祭时老四老五都在玄天塔里,知道萧长泽的身体状况,也知道他不想雪溪族长知道,萧长安是个口风严的,没有直说什么,但仍旧是担心三哥的身体。


    “在玄天塔憋太久了,出来走走。”萧长泽看了看他,又看了眼牵着狼狗在一旁站着的老五,和哥哥们的年纪只差几岁,立在那里却像个被长辈领出门的小辈。


    萧长安还打算说几句劝他好好休息的话,萧长泽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别火上浇油了,我的事情半天都没瞒住,一出玄天塔就露馅了。没看见我就出来这一会,雪溪族长的脸色多难看,你再说几句,他要直接把我打晕拖回去了。”


    宿雪溪:“……”


    他的语气太过认真,说得像真的似得。四皇子以前也是很相信三哥的,但是自从上次三哥找各种借口连着告假接近两个月,还把刑部的各种事务都推给他之后,他就对三哥说的话持怀疑态度。


    五皇子殿下却是个实在的,忽悠什么都信,听完当即缩了缩,往族长那里觑了好几眼,生怕自己被牵连也被打晕,同手同脚地跟着四哥走了。


    雪溪半抬眸子:“你平时就这么跟你弟弟们形容我的?”


    萧长泽从玄天塔里出来,身体状况堪忧却还跟他在外面逛,这么说本质上是在维护他,不想萧长安他们误会什么。


    三皇子殿下只是看上去不正经,实则心细如发——


    但就是没个正形。


    送走四弟五弟萧长泽不正经的劲还没收回来:“怎么会。”


    宿雪溪:“那你平时是怎么说?”


    萧长泽:“我的人,为什么要说给他们知道?”


    还没完了。


    宿雪溪脸上带了点藏不住的笑意,微微向另一侧偏了偏脸,“回去了。”


    萧长泽偏要掰过他的脸来看他带着笑意的神情,抬高手腕,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挡,飞快凑过去亲了下脸。


    牵着雪溪回府,头发丝都要美得飞起来了。


    ·


    萧颂进玄天塔之前就和柳闻南提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塔中问题频出,他们硬是用了整整六天,好在虽然过程不易,结果是好的。


    这就是最好的。


    至于塔外,他在玄天塔内也没有失去对中洲的掌控,更不用说外面还有一个同样有着执政二十余年经验的六皇子盯着。


    甫一出塔,萧颂就和萧长瑜一起把这六天之内的异常一一对过,雷厉风行地吩咐下去,可疑人等全部处理,该审的审,该抓的抓。一改他平日宽厚的风格,对通敌西海和趁机浑水摸鱼者毫不姑息。


    至灯会结束,热热闹闹喧嚣的人群散去,隐于繁华之下的暗流涌动已经悄无声息的结束。


    自灯会之后,宿雪溪就不在相信萧长泽对自己身体的判断,把他摁在家里,不准出门了。


    萧长瑜来探望过三哥几回,似乎是有话想说,但看萧长泽顿顿被逼着喝药,草药味隔着三米远都能让他舌尖发苦,最后什么也没说,长瑜不说雪溪也不问。


    萧长泽也没提,他大概知道长瑜是为什么而来,父皇从不做无意义的事,这几日借着肃清西海余党的风波,朝堂的风向也在悄然变化,原太子党这段时间皆低调安静了许多,几个能左右朝局的重臣默契地闭门谢客,丞相家小公子原定在这几日的婚期都推迟了。


    父皇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六皇子为太子之事板上钉钉,不容置喙。


    而他给雪溪的太子太傅之位,更不是一纸空文,长瑜来就是因为父皇想雪溪早些入朝。


    至于为什么长瑜没提,父皇也没催,因为他还病着。


    权势啊……萧长泽叹了口气,想起雪溪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也不知道对雪溪是好是坏。


    他又安生养了七八日。


    这日萧颂轻装简从低调来了府上,没让府上人通报。


    萧长泽原本躺在雪溪腿上数花瓣,猜单双决定今天晚上吃什么,其实他更喜欢让雪溪躺在自己腿上,但他现在是伤患,伤患就该有伤患的特殊待遇。


    当然,闲不住的伤患就算是伤患也闲不住,数着数着花瓣又手痒起来。


    正值午后,雪溪手里的书合在一侧,头靠着软枕,陷入浅眠,如果忽略他惨遭毒手的头发,就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可惜发带被扯在一旁,发尾编了数个小小的麻花,插着刚刚被薅秃了只剩花蕊的花。


    余光瞥见门口有人,萧长泽瞧了一眼,猛地坐起身来,一声“父皇?”刚想要脱口而出,又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压低声音,生怕吵醒雪溪,眼神里隐晦带了一丝埋怨:“父皇,您怎么来了?”


    萧颂:“……”


    本以为老三这个闲不住的性子在府上不能出门待久了会憋得发霉,结果来了一看,他还过得怡然自得,萧颂实在怀疑,成婚是不是算给他找着了个新鲜的乐子。


    萧颂瞪了两眼作妖的老三,最后道:“我在前厅等你们。”


    萧长泽摸了摸鼻子,把雪溪叫醒,给他把头发重新梳好,解释了下。


    雪溪应了声,回头见他一副闯祸了的心虚表情,宽慰道:“没事的。”


    前厅里侍从给上了茶,萧颂拿起茶杯又放下,面上比刚进来的时候多了不少深思沉重之色。


    亏他在玄天塔里还觉得老三情深义重!这贱兮兮的淘气做派,怎么看怎么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对这两人的联姻,萧颂又有些摇摆,联姻之事无论如何弥补,他始终觉得过于亏欠。


    如今玄天塔危机已解,仙族祸患也已平安度过,宿族长……想没想过和离?


    老三有多淘,人皇陛下领略了二十余年,他这个天天作妖又拆家的性子,真有人受得了?


    萧颂揉了揉眉心,有些事经不住想,越想越觉得这个担忧很有必要。


    第76章 第 76 章 儿臣不会同意和离的……


    不多时, 两人一同来了前厅,一进门,萧颂的眼神就最先落在宿雪溪头发上。


    仙族族长在外从不失仪, 从发冠到衣着, 挑不出半分错漏。而方才被萧长泽弄得不像话的头发已经重新梳好,看不出一点幼稚的痕迹。


    大概是视线停留太久,引发了萧长泽的不满, 本都已经坐下了,他清咳两声,又重新站起来在萧颂眼前晃了一圈, 说了几句请安的吉祥话, 问道:“父皇怎么来了?”


    萧颂收回视线瞪了萧长泽一眼,心道头发是你编的,朕就是真说你两句又怎么了。


    朕都没说什么, 你还先不满起来了。


    萧颂问起他的身体:“朕听长瑜说, 你病得爬不起来了,今日一看,倒是生龙活虎得很啊。”


    萧长泽不接他这一口大锅:“父皇莫不是忽悠儿臣的,长瑜可不是个爱告状的。”


    萧颂:“那不说长瑜,朕说你精神好说得不对?”


    萧长泽心说您哪是说我精神好啊:“还不是父皇驾临, 府上蓬荜生辉,托您的福连带着我这气色都好了很多。”


    萧颂笑骂:“油嘴滑舌。”


    “说实话, 到底怎么样了?”


    萧长泽往宿雪溪身旁结结实实一坐,“我可不知道, 我又不懂医术,雪溪觉得我好了我就是好了,雪溪说我不好, 我就养着。”


    一旁的宿雪溪闻言顿了下,跟着瞥了他一眼,而后淡淡开口道:“管家说你把今天中午的药倒在回廊的百合花盆里了。我厨房又熬了一锅,一会去喝了。”


    萧长泽:“……?”


    萧长泽:“喝一碗就行,为什么熬一锅?”


    雪溪:“剩下的留给你倒着玩。”


    萧长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好像重新认识了雪溪。


    上座的萧颂听了个乐呵,却也从这些来往熟稔的话里感觉出,他二人的感情并没有他担心的那么糟,稍稍安心一些。


    宿雪溪似有所感,眸光微闪,道:“长泽伤在神魂,还需慢慢静养,可以活动,只是不宜消耗过大。”


    萧颂:“多大人了,逃避喝药这种事也能干出来,现在去喝,喝完了再回来。”


    萧长泽:“……”


    萧长泽不吃他这套,也不跟父皇委婉,直接就问:“父皇支开我想跟雪溪说什么?”


    这小子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萧颂没好气道:“朕有什么还要交代给你?让你去你就去,雪溪族长这么大一个人,我还能给你弄没了不成?”


    “那谁知道呢?”萧长泽不情不愿起身。


    萧颂抬手,隔空作势要打他,萧长泽窜出了前厅。


    萧长泽溜达到厨房,仆从上前询问他有何事,萧长泽道:“雪溪吩咐你们煮了一锅药?”


    仆从们面面相觑,小心回答道:“没、没有啊。”


    萧长泽摆摆手,“没事,忙你们的。”


    仆从:“但、但是有、有一锅黄连。”


    萧长泽磨了磨牙:“倒了!”


    待萧长泽不见踪影,萧颂对宿雪溪说起了朝堂之事,言谈之间再次提起了雪溪入朝的事情。让仙族前任族长入人族朝堂本该是一件极有阻力的事情,先前萧颂下旨宿雪溪任太子太傅,便有老臣上书阻止。


    但雪溪和萧长泽成婚后还有另一重身份,让朝中几位顽固的老臣也不得不退让。


    加之近日彻查西海余党,各家各府都生怕跟西海余党扯上关系,一不留神被牵连进去,很多事情能不出头就不出头,宿雪溪此时介入朝局,是最为合适的。


    “朕能看出来,你志不在此。”萧长泽在玄天塔里能发现的问题,萧颂自然也能发现,“但……”


    “您多心了。”宿雪溪道:“陛下若是需要,臣自当竭尽全力。”


    从前他是仙族族长,在其位谋其职。


    现在他虽不是族长,但如果中洲需要,恰好他又有能力为生民百姓做些什么,那他就会去做。


    萧颂有些诧异但又很快理解,连说三个“好”字。


    如此,他也算是没看错人。


    萧颂定了定神,扔下一个重磅消息:“各部已经在暗中整合兵力了,朕要御驾亲征。”


    饶是雪溪平日里多稳重,仍是被惊了一下。


    “陛下?”


    萧颂:“先是谋害小皇孙暴露了他们隐藏多年的人,朕进玄天塔的六天时间,他们又以为有机可乘,露出马脚,被拔出萝卜带出泥,很多眼线都被除掉,帝京的消息又对外封锁,此时正是打西海一个措手不及的好机会。”


    宿雪溪的心提起来,人皇是对的,但他还是忍不住担心,“陛下万事小心,平安归来。”


    还有……


    “二殿下会去吗?”


    “朕本意是不带着他,不过老二那个性子……”萧颂都听长瑜说过了,那般收场,以老二的性子怎么可能罢休,他道,“定是要去的。朕会带上他,也定会保他平安归来。”


    话题有些沉重,萧颂没有沉浸在这些情绪里,转而道:“各部几位重臣中有几位与长晋母家关系颇深,朕相信长晋,但慕家势大,老六虽然老道,但毕竟年纪尚轻,恐怕有人对他不敬凭空多生事端,还是需要个人替他稳固朝局稳定人心。”


    雪溪微微蹙眉。


    人皇说的是他,但是,他其实也不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他的资历虽然足以服众,但毕竟不是人族,若是有人拿此事多做文章,应对起来也是费心费力。


    萧颂知道他在想什么:“朕知道你的顾虑,你当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五天前,西海余孽在逃跑过程中趁乱刺伤了丞相,丞相少说也要卧床修养三个月,中洲等不了那么久。”


    宿雪溪:“阁老呢?”


    萧颂:“阁老年迈,起夜时闪了腰,现在起身都费力,也正在修养。”


    宿雪溪:“……”


    宿雪溪说回了丞相:“难怪听说丞相公子婚期推迟,原来是因为这个。”


    萧颂担心朝中人心浮动,故而这件事并未外传,外间众说纷纭,大多以为是因为西海一事,最近风声紧的缘故。


    “什么婚期?谁的婚期推迟了?”


    萧长泽刚进来,只听见了半句。


    宿雪溪:“丞相公子。”


    萧长泽:“丞相公子?”他们是怎么聊到丞相公子身上去的。


    萧颂慢悠悠端起茶,茶水温热宜口,茶香扑鼻。


    “就是那个和你定过亲的丞相家公子。”


    话音未落就已经遭到了萧长泽的反驳:“什么定亲,怎么就成定亲了,没有的事。”


    萧颂:“好好,没有的事,人家没看上你就没看上,激动什么。”


    萧长泽:“???”父皇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嫌他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吗?!


    萧长泽:“分明是我没看上他!”


    萧颂淡定搁下茶杯,赞了一句“这茶不错”,心道老三还真是有钱。


    萧长泽气道:“父皇!”


    萧颂眼皮一掀:“所以你终于肯承认你当年故意带人上山打猎,下河摸鱼,顺便玩玩泥巴弄得满身都是,是故意的了?”


    萧长泽:“……”


    萧颂:“当时是谁信誓旦旦跟我说,是要教他本领,是为他好,还能增加相处时间,培养感情?”


    萧长泽:“……”


    萧颂:“不是你说的?太遗憾了,看来丞相公子是没看上你,嗯?”哪怕后来父子二人谈心,坦言不想成亲,也嘴硬不肯承认自己是的故意的。


    萧长泽被他噎得怨气满满,仍然没忘记什么是最重要的:“父皇不是早就知道吗,您今日不会是专程来挑拨我和雪溪关系的吧。”


    萧颂一挑眉:“朕可没有,再说朕当初欲给你定亲之事帝京城谁不知道,你问问宿族长他听说过没有。”


    雪溪本是坐着,萧长泽站得离他不远,一抬手便能够到他的袖子,宿雪溪便扯了扯他。


    萧长泽顺着他的方向走近,宿雪溪拉着他的手,轻轻握了握,手掌心的温暖很好的安抚到了炸了毛的三皇子殿下。


    萧长泽的情绪奇异的得到安抚,不吵不闹地入座去了。


    萧颂:“……?”


    萧颂眯起眼睛,魔族互换灵魂的秘法他有幸在玄天塔里见过,萧长泽这是跟谁换了?


    对上父皇怀疑的眼神,萧长泽抓到证据,道:“你看,我就说父皇是来离间我们的!”


    萧颂:“……”


    人皇这辈子还是头一回这么有口难辩。


    萧颂起身,抄着袖子往外走去,一副懒得和毛孩子多说的模样:“朕走了!”


    雪溪:“我送陛下。”


    萧长泽拦了他一下,示意道:“我去吧。”


    他有话想单独和父皇说,雪溪看出来,便没有坚持。


    萧长泽追上去,萧颂放慢脚步,向后回望一眼,看宿雪溪没有跟过来,便道:“当日赐婚事出有因,其中内情族长可与你提过?”


    萧长泽:“儿臣都知道了。”


    萧颂:“朕在想——”


    萧长泽只简单一句:“儿臣不会同意和离的。”


    声音不大,也没有很激动,萧颂却听出了他的态度,只好迂回委婉道:“朕知道你心意,朕又没说——”


    萧长泽:“您就是这个意思。”


    萧颂被他噎得不得不认,只得讲道理道:“……他毕竟是族长,朕有这个考虑也是正常的,而且你看看,你都干什么,”他比划着自己的头发,“像话吗?!”


    萧长泽不冷不热:“哦,夫夫情趣,这个你也要管,父皇又不是没有夫人。”


    萧颂:“……”没大没小!


    萧长泽:“您跟雪溪提了?”


    萧颂:“那倒没有。”


    萧长泽抿了下唇,低下头,却仍旧语气倔强:“父皇不知儿臣心意,您是担心我待雪溪,像孩子待心爱的玩具,图好玩,不通情爱,不懂风月,待新鲜劲过了,消磨了情意,耽误了他,再严重一些导致人族和仙族无法挽回的局面。”


    萧颂沉默地观察着这个孩子,此刻好像终于把眼前人和老六口中几年后只身入通天塔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我不是……”萧长泽话到一半,复又觉得辩驳这个无甚必要,“父皇就当儿臣任性,管他从前是族长如何如何,未来是什么太傅也好,都只能是儿臣的人。”


    “儿臣保证,不会出现父皇担心的局面,其余的您就不要管了……行吗?”


    萧颂伸手,想要像幼时一般,摸摸他的头。手停在半空,不知不觉间,曾经那个最顽劣的孩子早已出落得比他还要高。


    也是能为家为国遮风挡雨,一力撑起一片天的大人了。


    最终他的手还是落在了萧长泽头顶。


    “行了,别在这卖惨。”以雪溪族长的性子,若是真的觉得冒犯,也不可能处处容忍,更何况方才还一直维护萧长泽,又是在他面前提起喝药的小事,又是毫不避讳地去拉萧长泽,分明就是故意让他看。


    萧颂端起袖子:“朕又没有什么棒打鸳鸯的爱好。”


    萧长泽露出笑来:“父皇最好。”


    “父皇。”萧长泽喊道。


    萧颂一听他这语气,顿时警惕:“干什么?别得寸进尺。”


    萧长泽:“儿臣想要一枚可入占星台的玉符。”


    第77章 第 77 章 你怕不是真的三岁吧……


    送走父皇, 萧长泽溜达回房。


    书架上整齐摞放着各种各样的书,花架上的兰花舒展着新绿的枝叶,墙上挂着两幅画作, 窗外风动, 画作顺着风的方向小幅度晃了晃。


    雪溪坐在书桌边翻书,沉静安稳的人坐在其中,衬得周围一片都是岁月静好的样子。


    除了——


    桌上为什么会有一碗冒着热气的黄连?


    雪溪什么都没说, 萧长泽的脚步已经不自觉地拘谨了起来。


    “我好像已经让他们倒了?”


    正低头看书的雪溪回他道:“其实你应该高兴。”


    萧长泽:“?”他们不听我的我还应该高兴?


    雪溪手上翻过一页,抬起头,手指抵在下巴上认真道:“我们两个意见不一样的时候, 让他们选择听我的, 这是你交代的。所以他们实际上也是在听你的。”


    萧长泽:“……”


    ……是是是。


    “我可以不喝这个吗?”萧长泽屏着呼吸把黄连药碗推开了些。


    雪溪:“你喝这个做什么。”


    萧长泽:“……?”


    和想象的情形不太一样,想象中雪溪应该为了罚他让他喝,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再说不用喝, 好让他长长记性以后都不许偷偷倒药……吗?


    萧长泽:“我以为你会让他们再熬一碗药给我, 你不是说让我去喝药?”


    雪溪盯着他瞧了一会,瞧得萧长泽心里都有些发虚,以为雪溪要生气,结果他又低下头看书去了,“你不想喝就算了。”


    萧长泽原本隔着桌子在他对面坐着, 闻言立马换到他旁边去,挨着人问道:“你生气了?”


    雪溪手上书页又翻一页, 心平气和:“没有。”


    萧长泽握住他手腕,语气肯定, “你就是生气了。”


    雪溪被他握着手腕,没办法翻书,只好把书放下, 轻轻叹了口气,又道:“没有。”


    萧长泽成功抢过来雪溪全部的注意力,攥着他的手腕不撒手,雪溪余光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快被他小动作搓红的手腕,也没动,只是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萧长泽理直气也壮:“因为我不爱惜身体,不按时喝药,你关心我,就应该生气。”


    雪溪:“你不是不爱惜身体的人,自己心中有数,我说你做什么。”


    萧长泽耍赖:“你看走眼了,我不是。”


    雪溪无奈:“……三殿下今年贵庚啊。”


    萧长泽:“我不管。”


    萧长泽:“你不光应该生气,生气不能憋在心里,你应该冲我发脾气,还应该——”


    “还应该让我把这个喝下去!”萧长泽说着说着把逻辑圆上了,一把把人揽过来,指着桌上的证据道:“你要不是生气了,让人熬黄连做什么?”


    雪溪推了推他:“黄连对你的身体又没有用。”


    萧长泽不撒手:“对啊。”黄连对我的身体又没有用,但是它苦啊。


    雪溪:“所以是熬给我的。”


    萧长泽:“???”


    雪溪:“我最近心火有点重,夜里睡不着,你不是知道吗。”


    萧长泽:“……”


    大眼瞪小眼。


    确定雪溪是真的没生气也没打算罚他的萧长泽干嚎一声,闷头压在雪溪肩膀上,“我不高兴了,你竟然都不关心我。”


    雪溪:“……”


    你怕不是真的三岁吧。


    压在雪溪肩膀上的萧长泽嬉闹的神色收了大半,微微偏头,不着痕迹地轻嗅了嗅雪溪身上的味道,一股淡淡的茶香压在黄连的苦味之下,明明没什么异样却依然让他皱起眉。


    雪溪就着这个姿势轻拍了拍萧长泽的后背,手腕间一条红色的血线若隐若现,一晃而过:“好了,那怎么办,你把黄连喝了,我就原谅你不按时喝药?”


    萧长泽直起身来,以看渣男一样,震惊中带着哀怨的眼神回应他,“你敷衍我,你是在我说了之后才不得不妥协,这叫敷衍。”


    “这叫尊重你的意见。”


    雪溪试图反驳但收效甚微,萧长泽语重心长:“这叫打着尊重的旗号的敷衍。”


    雪溪:“……”


    “好了,还没完了。”雪溪推了推他,,故意板起脸来,“忙你的去,我还有东西要整理。”


    萧长泽终于笑出了声,抓着人又捏又抱占够了便宜才走。


    萧长泽出了门,雪溪展平信纸,笔尖蘸墨。


    管家弓着腰进来,上了年纪的管家眉眼间都是忧虑与关切,“少君,殿下他中午的药没喝,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他喝了。”雪溪说着话音一顿,为着管家和平时不太一样的称呼。平时府上人有称呼他族长,也有喊皇子妃的。


    少君这个称呼还是第一次听到。中洲各世家中少君这个称呼意义基本与家主相当,从这个角度讲,管家这么喊倒也没什么不对。


    管家惊讶:“殿下喝了?可是……可是他……那花盆里,还有底下人分明瞧见他倒了?”


    “哦哦,”管家见雪溪神情,后知后觉解释道,“是殿下让我们这么喊的,还勒令我们以后不许喊错,喊错一次扣一吊月钱,殿下说族长这个称呼太生分了,皇子妃只有他自己能喊。”


    管家虽说是在解释,神情里也带着迷茫,显然是听了萧长泽的解释也没能理解萧长泽的逻辑。


    “少君。”雪溪将这两个字在嘴里过了一遍,倒是个上辈子从来没有在三皇子府上出现过的称呼,他的身份是三皇子妃没错,不妨碍萧长泽介意别人用皇子妃来称呼他,上辈子也是成婚后,只让府里人称他族长,大抵是觉得让他以男子之身下嫁委屈了他。


    这辈子连族长都不让喊了……想来是这辈子对他的过去了解的更多,希望他在这里跟在仙族的界限划得再清晰一点。


    这种从来无人关注的细节……萧长泽的心思总是很细腻又敏锐。


    没有过多跟管家讨论称呼的问题,雪溪收回心思,搁下笔,吹了吹信纸上未干的笔墨。


    “他没倒,花盆里的药只是残渣兑水。”


    “害!殿下这是图啥啊!”管家一拍大腿,对三殿下这任性的行为表示不理解,随后他接过信纸来,“这是……?”


    雪溪:“晚上换药吧,他发现了。”药量已经差不多,就没必要让萧长泽平添烦忧了。


    管家叹了口气,“唉,好。那您的伤……”


    “没事,”雪溪随口回了声,又接着道:“新药方里有一味雪草,去我库房里找,用漆木盒子封着的那个,用归元籽做辅料,水温三成热的时候放,不然会失效。”


    管家想劝两句的话在嘴边转了两圈又咽下去,劝了也没用,最后还是将药方折起贴身收好:“是。”


    出了门,拐过长廊,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的管家突然被旁边横过来的一只手拦下。


    管家吓了一跳,“殿殿殿、殿下。”


    他摸了摸脑门不存在的汗。


    萧长泽倚靠在墙边,缓缓抱臂,眯起眼睛看他。


    三殿下从来只是表面看着不着调,实际上如何跟了他十几年的老管家最清楚,他硬着头皮顶着压力道:“殿下您——”


    萧长泽:“我每天喝的药里有雪溪的血?”


    管家果断拨浪鼓似的摇头:“那没有。”


    萧长泽:“那他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管家假装很诧异:“少君受伤了?”


    萧长泽:“少装。”


    管家被他肯定得语气弄得捉摸不定,觑了好几眼感觉他是真的知道了,毕竟族长也说他发现了,于是纠结道:“您要不然直接去问……”


    萧长泽:“所以真的有。”


    管家:“……”您这就过分了。


    萧长泽:“说详细点。”


    管家鼓起勇气又泄气,继而再次鼓起勇气:“我跟您说,您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您都不知道,少君他……”


    ……


    萧长泽看过了新药方,又问管家要了旧药方,把药材一味一味看过去,被管家保管得熨帖非常的药方在萧长泽手里不过片刻,边缘便皱巴得不成样子。


    他面色渐冷,骤然转身往回走。


    管家苦着脸在他身后,仰天无声长叹,就知道殿下不会帮他保密,也不用这就把他卖了吧。


    就在管家接受现实时,萧长泽步子又停住了,身后的管家跟着停下。


    他转过身来,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药方拍在管家胸前,“煎药去。”


    还不到煎药的时辰,萧长泽跟着管家去药房抓药,又自己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感觉心情平缓了,才绕回房,却得知雪溪出门去了。


    人皇早前封柳闻南为国师时,就给他赐过一座府邸,但是柳闻南一直以虚名不当受禄为由,没有住进去,直到神祭结束后,他才在人皇的劝说下带着柳陈笙住了进去,那院子本是修缮好的,结果空置这几年,院中多的是需要打理的地方。


    柳闻南对这些一窍不通,又抠门得很,雪溪偶尔会被他叫过去帮忙盯一眼,但一般不会呆太久,今天约莫也是一样的情况。


    萧长泽没多想,尽管他非常不乐意。


    毕竟他提出出钱帮忙,被柳闻南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就是说,他还是个病号,一个外人天天劳烦雪溪,也不知道在骨气个什么劲。


    侍从看着他黑着的脸色,问道:“殿下,您要准备马车吗?”


    ——“你去占星台作甚,问族长要,朕曾给过他一块。”


    ——“少君说您的药里需要一味用仙力凝成的冰晶,但是仙力和您的灵力不相融,需要以他自身的血为媒介转为灵力。”


    “殿下?”


    萧长泽回神,目光越过敞开的房门,落在房间里,“不用。”


    他偏头,“雪溪平日不让你们动的那个盒子,放在书房还是卧房来着?”


    侍从也不太清楚,只道:“之前好像是在书房的架子上,神祭之后就没见过了。”


    “知道了。”萧长泽道。


    是了,他最近也没见过。


    第78章 第 78 章 我吓到你了?


    柳闻南还从来没觉得他家小侄子这么有礼貌。


    规规矩矩端坐在桌案后面, 问什么答什么。


    先前看重生的六皇子殿下觉得稳重得令人羡慕,现在重生的小侄子真的稳重起来,却只让他觉得心酸。


    “我不及您, 哪怕有您留下的资料, 又多研究了几年,能看懂的东西也不多,之所以能成功, 还是得益于我和六殿下在皇陵里发现的一本古籍,那本书成书时间在神明新历初期,记载了许多旧历时的文字和一些特殊的密文。”


    虽说是记载了神明旧历时的密文, 可是旧历也分先后, 这本书能提供的帮助也是有限。余下的,就是柳陈笙一遍一遍的推演和尝试,他没有直说, 坐在对面的宿雪溪和柳闻南也知道这一路有多艰辛。


    “时空回溯是有代价的吧?”宿雪溪问。


    这是颠倒时空的秘术, 宿雪溪哪怕没有弄清楚原理,却也知道绝不可能轻易达成。


    时空倒流的秘术以萧长瑜为中心推演,所倒退的时间轴也与萧长瑜密不可分,处于秘术核心的萧长瑜并未受到任何影响,而施展秘术的柳陈笙也不像是付出了什么代价的样子。


    那付出的代价又会是什么, ?是他们所能承受的吗?如今星象预警中的中洲大劫只剩下海邪,希望不要再生出什么众人无法承受之波澜。


    “有。”柳陈笙沉重地点头, 在两人变得凝重的神色中说道:“不必担心,代价已经有人提前付过了。”


    柳陈笙和萧长瑜开启时空倒流的秘术之前, 也是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却在开启秘术该付出代价的时候,发现先帝去世前将在位四十余年积攒的一身神明恩泽尽数散在了这片山河之中,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给这片土地换一个救赎的机会。


    有了这个早已付出的代价,一切都很顺利。


    柳闻南敬佩之情油然而生:“所以上辈子人皇被一场普普通通的风寒带走,其实是因为一身神明恩泽被他主动散尽了?”


    当时二皇子在边关与西海的战场上牺牲,没多久人皇就风寒过世,多少人以为他是悲痛二子的过世,原是一辈子高瞻远瞩的人皇陛下已经提前预见了中洲无可挽回的颓势,所以提前为后世留下了一丝生机。


    柳陈笙:“是,但不仅仅是这样。”


    他神色难辨:“三代前西海与中洲结盟时曾经互换信物,中洲赠出去的是一枚心血赤珠,那枚心血赤珠虽说并非这一代人皇陛下的血,却始终是有血缘关系,人皇陛下怕西海用这枚珠子作妖,便以折寿为代价断了中洲皇室和那枚心血赤珠之间的联系。”


    柳闻南皱眉:“那这一次呢?”


    这辈子人皇会不会用同样的方式断开与心血赤珠的联系?


    宿雪溪指尖轻点桌面,“应当不会。”萧颂要御驾亲征,靠着那点血脉之间的联系亲自夺回那枚心血赤珠也并非不可能。


    柳闻南不置可否:“谁知道,人皇陛下都已经第二次把神明恩泽散出去了,断心血赤珠的联系而已,说断就断了,你还拦得住吗?”


    此言一出,宿雪溪和柳陈笙俱是一惊,异口同声地问:“什么时候?”


    柳闻南对人皇陛下只有尊敬,他希望人皇活下来,但人皇真的牺牲他也不过是唏嘘扼腕,对于宿雪溪和柳陈笙来说,就不一样了。


    毕竟他真的是一位很好的君父,是萧长泽和萧长瑜血脉相连的骨肉至亲。


    柳闻南被两人齐齐质问,忙解释道:“神祭时候,玄天塔里他用自己身上的神明恩泽护住了塔中所有人,不过因祸得福,玄天塔下鬼怨解决之后,又被神明赐予了更深厚的神明恩泽。”


    柳陈笙重重松了一口气,“你就不能一口气说完吗,前面说得那么吓人,我还以为他要死了。”


    柳闻南摸摸下巴,雪溪紧张还情有可原,“人皇要是真的……中洲不是还有六皇子,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柳陈笙一顿,怒拍桌道:“你管我!我这叫有情有义!”


    柳闻南“嘁”声道:“有情有义?还不就是因为六皇子。”他翘着腿,瞧着十分不满,“你小叔九死一生从玄天塔活下来也不见你关心关心。”臭小子恢复记忆还骗他去哄小孩。


    柳陈笙:“那又怎么样,六皇子本来就已经很可怜了。”臭小叔,要不是因为他的遗愿,谁要天天殚精竭虑地二十多年困在宫城之中当那个什么没有半点好处的国师兼丞相,结果这个人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看他都恢复记忆了也不知道说几句好听的安慰他,还天天抱怨他这抱怨他那。


    柳闻南白眼一翻:“行,他可怜,他最可怜,他一个亲人都不能缺。”


    柳陈笙怒从心起,哪里看不出他在胡搅蛮缠,话不投机,起身就走。


    门被甩上。


    柳闻南半靠在椅子上,脸色不太好看,抓着椅背的手用力到青筋显出,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宿雪溪无奈看他:“你故意气他做什么?”


    柳闻南没说话,片刻后捂着胸口一偏头,一口血喷溅在干净的地面上。


    宿雪溪豁然起身靠近,一面替他输送灵力,同时去探他的腕脉。


    “怎么回事?”他惊疑不定。


    无伤无病,但柳闻南的身体却在衰弱。


    柳闻南施个咒法清理了地面的血污,回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心,能活到三十。”


    宿雪溪斥道:“说什么胡话!故意气陈笙也就罢了,跟我耍什么心思。”


    柳闻南觑了他一眼,叹气道:“没有。”


    宿雪溪:“是在玄天塔里伤着了?”


    柳闻南摇头:“我至今仍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了,上辈子我和六皇子也没什么交集。你可知我上辈子怎么死的?”


    宿雪溪道:“听长瑜说过一二。”


    柳闻南:“他一定告诉你,是鞠躬尽瘁殚精竭虑累倒的吧。”


    宿雪溪:“难道不是?”


    “雪溪,你我相识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瞒你。但小胖子那,你得替我守口如瓶。”柳闻南目光渺远,“且未氏的家主,就没有活过三十岁的。我早晚都是要死——”


    “哐当——”


    门板被猛然踢开,在墙上撞了个来回,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你再说一遍?!”


    十四岁的孩子有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此刻带着惊怒的质问更是令人倍感压力。


    柳闻南头皮一炸,下意识看向雪溪。


    宿雪溪却有留意到柳陈笙腰间挂着的白梨星佩,如今的柳陈笙是十四岁,上辈子众人不在,六皇子登基是五六年之后的事情了,柳陈笙辅佐长瑜二十年,年岁显然远超三十岁。


    那就意味着这其中一定有解决之法。


    柳陈笙上前揪住柳闻南衣领,“你——”


    柳闻南重重一拍他的手,“没大没小!放手!”


    柳陈笙乖乖松手,半跪在他身侧,“是真的吗?”


    柳闻南没办法,只能实话相告:“是真的。”


    柳陈笙眼眶顿时红了,“所以上辈子你也是……可是我就没事,我不也是柳家家主吗……”


    柳闻南默了默:“你不一样。”


    柳陈笙:“我哪里不一样?”


    柳闻南却无论如何不肯再说了,柳陈笙气的牙根直痒,第二次起身大踏步往外走。


    柳闻南:“你去哪?”


    “回本家。”柳陈笙冷冷道,“你不说,我就自己回本家弄清楚。”这么大的事,总不会本家里一个知道的都没有,就算都不知道,他也能自己查。


    如果这辈子柳闻南还是早早去世,那他费尽千辛万苦成功让时空回溯到底又有什么意义?


    柳闻南喃喃:“小胖子怎么越大越不听话。”


    “你该听他的。”


    柳闻南撇了下嘴,“哪有那么容易。”


    宿雪溪终于知道为什么柳闻南每次身体虚弱时都会把自己说得要死的悲观心思都是什么心理了。他动了动嘴唇,却又深知这是柳家内部的事,只能寄希望于柳陈笙这一趟真的找到解决之法。


    ·


    萧长泽翻了一下午,黄昏时分才书柜的暗格里找到了想要的东西。


    一块刻着咒文的玉符。


    细微的推门声响起,萧长泽手一抖,玉符径直摔在地上。


    顾不得去捡那玉符,被抓包的心虚让他手足无措地望着门口的雪溪。


    而后跟着雪溪的视线低头看着落在地上的“赃物”。


    萧长泽:“我……”


    雪溪扫了一眼被打开的暗格,走上前来,弯腰捡起地上的玉符,擦了擦玉符上的灰尘,拉过他萧长泽的手将玉符轻轻放在他手心。


    语调还是寻常的温和:“怎么毛手毛脚的,我吓到你了?”


    “前阵子管家说这边书架被虫蛀了,用了才不到一年,怕你责罚他们采买不当,便报到了我这里,我拨了银子让他们背着你换了一批新的架子。”


    “这批用的是最好的木料,还装着不易发现的暗格,我觉得有趣,便把一些小物件放在了暗格里。”


    “你要找什么?”


    萧长泽捏着手心里的玉符,心下忐忑:“就找这个。”


    宿雪溪点点头,也没问他找这个做什么,“用膳了吗?我刚回来,有点饿。”


    入夜,萧长泽在浴池里泡了大半天,捧着水抹了把脸,披衣回到卧房。


    雪溪已经躺在床上合衣入睡。


    萧长泽怕吵醒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躺下后,原本朝里侧卧着的雪溪忽然翻身面朝他的方向靠了过来,额头抵着他肩膀,胳膊曲起,手指摸到前胸抓握住他的衣服。


    一个没什么安全感的姿势。


    萧长泽胳膊揽着,把人圈在怀里,手掌贴在他后腰,目光虚虚地落在他脑后散在被褥间柔顺的青丝,心头萦着细细密密的疼痛。


    他的雪溪那么聪明。


    注定的分别就像逃无可避的刀刀凌迟,明明是心照不宣,却谁也不敢开口。


    第79章 第 79 章 不要,要你来


    揣了太多心事, 萧长泽没有多少睡意,他也知道,雪溪虽然没动, 实际上也没有睡着。


    雪溪在他养伤这段时日睡得本就不好, 他有些焦躁又不想影响雪溪。


    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去了多久,睡不着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与煎熬。


    “长泽。”


    萧长泽心头一跳,搭在他后腰的手指轻拍, 示意他在,开口时换上了平和的语气,“嗯。”


    雪溪翻了个身, 仰面躺着,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且未氏每一任家主,都活不过三十岁。”


    萧长泽:“柳闻南也是吗?”


    雪溪低低应了一声, “我以前只觉得他每次虚弱都习惯说些悲观的丧气话, 从来没有细想过缘故,我应该再细心些的。”


    哪有人明知道自己的结局还能忍住不去想呢。


    萧长泽:“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没有别的办法吗?”


    且未氏是中洲第大一占星世家,传家这么多年,如果真有能令家主延年益寿的办法, 又怎么会任由每代家主短寿至此。


    雪溪微敛双眸:“或许有吧,柳陈笙已经在回本家的路上了, 或许他能找到原因和解决办法。”


    萧长泽:“宫里藏书阁玄机楼里载有天下奇珍秘闻,或许有相关的记录也未可知, 明日起我禀明父皇,让宫人入内翻阅寻找,国师为中洲做了这么多, 父皇若是知道,也定会帮忙的。”


    雪溪没说话。


    萧长泽抓着他的手放在唇上亲了亲,隐约猜到他在担心什么,“你怕他们徒劳无功,但是雪溪,无论结果是什么,尽了最大努力才不会留下遗憾。”


    “会的。”雪溪突兀地道。


    萧长泽一愣,眨眼间明白他在说什么,心底忽然漫上一阵酸涩,苦苦的。


    雪溪说的是柳闻南,也说的是他。


    无论做多少准备,无论告诉自己的心多少次,面对离别也总是不能免俗。


    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大大方方道离别。


    动一动念头都仿佛剜心一样。


    萧长泽张了张嘴,舌根发苦,像是被黏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不过雪溪也没有想要他说什么,他重新翻身,蹭进了萧长泽怀里。


    萧长泽虚虚握住他的手腕,轻声哄道:“如果……我是说如果,那就余下的每一日,都不留遗憾。”


    说得轻松。


    雪溪张嘴隔着里衣咬住了萧长泽颈窝,萧长泽痛的半边脸颊跟着抽了下,依然用最轻的动作拍拍雪溪。


    雪溪缓缓松了口,雪白的里衣上渗出一丝鲜红的血迹。


    他盯着那处血迹,忽然翻身而起,坐在萧长泽身上,柔顺的长发自肩膀散落,略显凌乱。


    眉眼低垂,唇角紧紧抿着,夜色流光下照着他清冷如月的容色。


    萧长泽对上他的视线,喉结上下滚动,大腿青筋跟着不安分地跳动。


    下一秒,雪溪便拉开了萧长泽的衣带。


    想要,想要做点什么去冲散那些积攒在心头挥之不去的情绪。


    “等——”萧长泽压根来不及制止,余下的话被柔软的唇舌尽数堵了回去。


    及至他重新退开,萧长泽按住他的下唇,轻轻摩挲那点水光。


    “雪溪。”萧长泽放软语气低声唤他,“我还在呢。”


    雪溪闭上眼,脊背深深弯下去,额头抵着萧长泽枕侧,不多时,萧长泽肩膀上一块里衣便被温暖的湿意浸透了。


    他有千言万语,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想说萧长泽,你不许走,你要从通天塔里回来,可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萧长泽有多想回来。


    他想说我真的很喜欢你,喜欢你给我的这个唯一的家,可是这些萧长泽都知道,这一切不是萧长泽的过错,说多了也只是让两人徒增难过。


    他活了两辈子,做了那么多事情,属于自己的私心只这么一点,若到头来还是圆满不了……


    很难不怨。


    仙族族长从言行到思想,自幼便按照一族之长的标准培养,他心怀大义,事事臻于完美,周全周到,在族人眼中形象俨然若神明。


    可他终究是人,有情有欲。


    有怨有憎。


    “不公平。”他说。


    “长泽,这个世间,真的太不公平。”


    萧长泽一下一下顺着他后背轻拍,待雪溪稍微缓过来一些,捧着脸亲了亲他的额头,扯过床头的衣服来。


    “不睡了好不好,带你去个地方。”


    萧长泽替他披上衣服,板着脸道:“今晚要听我的。”


    雪溪慢慢把衣服穿上,萧长泽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顶,发丝柔软,手感非常好。


    雪溪好似还没从方才的情绪里出来,眼神怔怔的,看得萧长泽揪心,只想把人揉进怀里。


    可他想不出更好的话去安慰他。


    萧长泽从马棚里牵出一匹上好的马,背上猎弓,装好箭囊。


    “我们去哪?”


    雪溪裹了裹披风,萧长泽翻身上马把他拉上来,下巴压在他肩膀上,一甩缰绳,在吹过耳侧的夜风中回应他道:“去追月亮。”


    雪溪没说话,萧长泽在他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于是蛮不讲理地掰过他的脸来,在侧脸凶狠地落下一个吻,在心里悄悄地道:“我的月亮。”


    长街上这个世间已经没什么人了,萧长泽带着雪溪出城,自官道一路往远郊树林里去。


    “这匹马叫乌豆。”萧长泽说。


    “乌豆?”这个名字有些奇怪,雪溪下意识问:“为什么叫乌豆?”


    萧长泽:“其实它本来应该叫乌骓,是太子……大皇兄赠我马时给起的名字,原本他将名字写在了纸上,但是那纸被打翻的茶盏弄湿,我那时小,不认得乌骓的骓字,誊写给下人时涂涂画画也写不出这个字,又不好意思问皇兄,底下人来问我这个字,我便答乌豆。”


    雪溪:“……”


    萧长泽:“后来兄长问我,怎么给马改了名字,是不是觉得不合适。我说……”


    雪溪凝神细听,萧长泽道:“这个名字更威猛帅气。”


    雪溪:“……”


    萧长泽越过他肩膀向前探头:“不许偷偷笑话我。”


    雪溪抿着唇:“没有。”


    萧长泽:“可以光明正大地笑话。”


    雪溪:“……”


    雪溪压不住的笑意缀在唇角。


    “我带了弓,今晚月色好,我们打猎。”他顿了下,想起什么,又补充道“父皇上次说得不对。”


    雪溪:“哪次?”


    萧长泽搂着他的腰,黏糊糊道:“我带丞相公子出门游玩,就是为了搅黄那门婚事,让丞相公子看不上我,其实我根本没有认真带他打猎,我的打猎技术可不是谁都有机会领教的,可不是谁让我教我都教。”


    雪溪:“所以你要带我认真打猎?我领教一下?”


    萧长泽想了想,觉得认真打猎也不好:“不,我要用打猎做借口认真欣赏你的美色,占你的便宜,吃你的豆腐。”


    雪溪失笑,向后靠在他怀里,“那你不用找借口。”


    月色虽好,林间的光亮有限,枝叶婆娑摇晃,分不清影子与影子,雪溪微微侧耳,拿过萧长泽手中猎弓,反手从箭囊里抽出箭矢,搭弓射箭,动作流畅如行云流水。


    是箭簇没入皮肉的钝声。


    阴影中一头角鹿倒在地上。


    京郊特有的雪花银角鹿,其鹿角磨成粉熬煮正好可以给萧长泽的新药做药引。


    萧长泽歪了歪头,恍恍然想起来,雪溪蒙眼投壶可是一把好手,带他打猎跟班门弄斧有什么区别。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迟疑道:“要不……你占我个便宜?”


    “不要。”


    雪溪回头将猎弓塞回他手心,笑着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子,断然拒绝。


    “要你来。”


    第80章 第 80 章 “你睡地上”


    萧长泽莫名其妙地收了声。


    雪溪在他的沉默中领会到什么, 略显僵硬地转回身去,重新背对着萧长泽。


    萧长泽禽兽的心蠢蠢欲动地露了个头又被自己按了下去,还不至于这么禽兽, 但在他逗雪溪这件事情上一向很有兴趣, 牵着缰绳的手心不在焉地摩挲着缰绳表面的纹理,抑扬顿挫地拖着语调道:“你应该说,这里不行。”


    雪溪:“……”


    萧长泽瞧着雪溪无语的侧脸, 心痒的不行,此刻是夜里,银色的月光流泻而下, 那侧脸看不出多少颜色。


    于是他脸颊凑过去蹭蹭雪溪, 不出意外的感受到了热度,紧接着张嘴就咬,在雪溪侧脸上留下一个牙印, 还恶人先告状道:“你为什么不说?莫非……”


    雪溪捂住他的嘴, 指着不远处的鹿,“鹿角,药引。”


    萧长泽故作遗憾:“哦。”


    雪溪催他:“快去。”


    萧长泽非常遗憾:“哦……”


    即将下马去收猎物时,他又突然被雪溪拉住。


    萧长泽动作一顿,那双眸子干净的像水洗过一般, 过于好懂。


    他又想起了当年大婚前夜,他拐带雪溪, 骗他上床时雪溪看他的眼神,那么的……干净澄明。


    爱意汹涌, 但良心隐痛。


    萧长泽亲了亲雪溪的眼睛,半是心虚半是庆幸道:“你幸好是遇到了我。”


    这般心软可如何是好,若是换个人来, 怕真的是被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虽然上辈子的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雪溪眼睫一颤,道:“我不是。”


    萧长泽:“嗯?”


    雪溪:“我只是……”


    萧长泽:“你别告诉我,你怕我们没有以后,所以想着在那之前多满足我一些。”


    没听到反驳,萧长泽磨了磨牙,下马去收猎物,走出去几步,又气势汹汹转回来,撂下狠话道:“都给我欠着!你等我回来的!”


    雪溪:“……”


    萧长泽:“我说真的!”


    雪溪弯弯唇:“听到了。”


    夜半出城,萧长泽本打算黎明再回,却被雪溪拒绝,玩了没多久就要回府。


    萧长泽自然不愿意。


    雪溪去一旁牵马,萧长泽拖着猎物挡在跟前不许他去,“不是说好了听我的吗?”


    雪溪还没说话,又被萧长泽一句接一句的话堵了回去,“你还说你喜欢和我在一起,不管怎么被打扰都觉得开心,”他酸溜溜地道,“男人,嘴上说得好听,都是骗人的。”


    雪溪:“……”


    这一样吗。


    雪溪让他抬头望月,“你讲道理,现在几时了?”


    萧长泽:“天又没亮,你困了?反正睡不着,多玩一会怎么了。”


    雪溪嘴唇动了动,想问他,睡不着的到底是谁?


    萧长泽打量他的脸色,有一点松动:“你要是真困了,回去也不是不行。”


    “是我睡不着还是你睡不着?”


    萧长泽想也不想:“当然是你睡不着。”


    雪溪刚想说对,就听萧长泽一口气不停接着道:“你睡不着我就睡不着,有什么问题吗?”


    雪溪被他弄得没脾气了,“回去睡觉,明天还有正事要做。”


    萧长泽:“什么正事?什么正事比我还重要。”雪溪做事永远游刃有余,哪怕再难的事,给萧长泽的也是稳重可靠的印象,雪溪也会有情绪起落,可萧长泽几乎未曾见过他似今晚一般失态过。


    萧长泽自认自私,在他这里,什么都没有雪溪重要。


    雪溪揪着他衣领在他唇边落下一吻,柔软的温度一触即分,而后绕过他向乌豆的方向去。


    “我都明白,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哦,”萧长泽目光游离,跟了上去,“谁说我是这么想的,我就不能是……”


    “就不能是……”


    他自身后把雪溪抱进怀里,嘴硬道:“难道就不能是我想和你在这里多呆片刻吗?”


    雪溪坏心眼地抬起自己的手腕,指尖摩挲着,非常不刻意地说着:“你看我这手腕上是不是太素净了,改日我去玄天塔下的神庙里,你说我求个手串好还是求个的红绳好?”


    那手腕白净细腻,光滑得没有一丝伤口,却凭空让萧长泽打了个激灵,二话没说推着雪溪就上马,一路气都不带喘的骑马飞奔回了府。


    雪溪:“……”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萧长泽熄了卧房里的烛火,准备入睡之际又从床上起来点亮了一盏烛台放在床头。


    昏暗的灯光下,雪溪抬起手背遮着眼睛,“怎么了?”


    萧长泽神色沉静,不复在城外时没正形的样子,拉过他的手腕翻来覆去地瞧。


    瞧不出什么端倪又换了只手腕。


    雪溪先前不肯提,他便不问,既然提了,便是能问。


    眼前忽然递过来另一只手腕,是方才他最先看的那个,“这个。”


    光滑的手腕上去掉了仙术的遮掩,此时可以清晰看到横亘在手腕上的一条血线。


    并非疤痕,而是血线。


    这种用灵力锁住的伤口,最方便的就是可以不用反复割伤,但同时伤口恢复起来也会更难。


    萧长泽低头亲了亲他的手腕,哑声道:“以后不许做这样的事。”


    雪溪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雪溪不屑撒谎,萧长泽气得牙痒,把他翻过来对着脸好一顿揉搓才解气。


    雪溪:“……”


    雪溪捂着半边脸,抱怨似的委屈道:“疼。”


    萧长泽一顿,小心翼翼地拿他的手:“弄疼你了?给我看看。”


    雪溪猛地把被子蒙在他头上,一拉一裹,不留情地把萧长泽滚着被子踹下了床。


    呵。


    “你睡地上。”


    萧长泽裹在被子里闷闷地笑,钻出被子了还笑,笑得整个人都在抖,翻回床上把雪溪箍到怀里,八爪鱼似的把人严丝合缝地拘着,“偏不。”


    雪溪推了推他,他反而抱得更严。


    雪溪就不动了。


    “烦人。”


    “不烦人。”


    “烦人。”


    “就烦你。”


    “萧三岁。”


    萧长泽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温热的吐息混着让人羞臊的话,没几句,那耳垂便热的仿佛滴血。


    今天太晚了,不然高低得造个孩子。


    萧长泽盯着那耳垂,馋馋的想。


    ·


    那日之后,宿雪溪忙了起来。


    人皇要打西海一个措手不及,要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征前的准备,留给宿雪溪在朝堂站稳脚跟的时间不多。


    哪怕是地位斐然的仙族族长,介入人族朝堂也会遭遇阻碍,甚至因为他的身份,稍有不慎就可能会遭到群臣的抵制。


    他几乎是脚不沾地通宵达旦地在熟悉内阁的政务,就算有萧长瑜的辅助和人皇背后的推动,也没有掉以轻心。


    萧长泽也忙,政务上他能帮父皇帮雪溪的有限,但三皇子殿下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富商,暗中为战事筹措了相当富足的粮草和军备供给。


    上辈子他也提供了,只是上辈子战事虽胜,主将却战死沙场。


    数日后,人皇对外称病,由新太子监国,太傅辅政。


    除了一些暗中知道内情的重臣,其余人均摸不清头脑,不知道从哪里散布开来的流言传起了人皇有意退位,一小波蠢蠢欲动的朝臣打探起了内宫的情况,均被太傅密不透风地挡了回去,谁也没能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没有见到人皇,朝中又传起了新的流言说宿太傅野心勃勃,有意挟六皇子登基,仙族有统御五族之意。


    仙族长老们也听说了流言,据说最为稳重的沉舟长老当场就违反族规骂出了脏话,愣是把散播流言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直把其他三位长老看得一愣一愣的。


    而萧长泽,他得到了父皇的首肯,又从雪溪那里拿到了可以通行占星台的玉符,可以自由出入占星台。


    占星台上不受白天黑夜的影响,他几乎每天都会去,但只限于白日——晚上他还要去接雪溪回府休息,有时太晚了他也会带着府上小厨房做好的晚饭去内阁寻雪溪一道用膳,再等他一起回家。


    雪溪的事情没有他不关心的,这些流言他自然也是知晓的,甚至他还通过一些特别的途径获知有世家在这个时机悄悄前往拜访大皇子,当然,都被萧长晋拒之门外了。


    萧长泽其实并不担心皇兄会做什么,但他还是前往拜访了。


    萧长晋正在哄孩子,萧长泽进来刚想上前抱抱小侄子,却见萧长晋一个转身背对着他。


    萧长泽脑门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大哥也不必如此小气吧?现在都不能抱了?”


    萧长晋尴尬地笑了声,唤来下人,“把华熙抱去夫人处。”


    “三弟稍候,为兄去更衣,片刻就回。”


    萧长泽目光落在皇兄前胸颜色明显加深的衣料,平静地点了点头,在人走后却以拳抵唇,实在没忍住笑。


    大哥也是头一回当父亲,虽然被搞得一身狼狈,看起来却更加生动鲜活了。


    不多时,萧长晋更衣而返,理着衣袖入座,“今日怎么得闲来我这,我可听说你最近忙得不可开交。”


    萧长泽:“大哥说笑,我自来懒散惯了,哪有我家那位忙,我就算忙,忙的也不是正经事。”


    对他对自己的评价,萧长晋不置可否,转问道:“那你这是替族长撑腰来了?”


    萧长泽擦擦额头不存在的汗:“那倒不至于,我还没这么大面子。”雪溪替他撑腰还说得过去。


    萧长晋乐得哈哈一笑,继而肯定道:“那就是为六弟,怎么,怕你皇兄出尔反尔,还是怕你皇兄信不过他和族长?信了族长打算一统五族?还是信了六弟打算谋权篡位?”


    他自然信得过他们的为人。他心中隐约有个猜测,只是那个猜测过于出格。


    “你跟大哥透个底,父皇其实根本没有生病,是也不是?父皇做什么去了?”


    萧长泽顾左右而言他:“父皇他不说,一定有他的道理,说不定是在考验你,看你有没有意向重新夺回太子之位,诶,大哥,说真的,虽然我和长瑜一母同胞,但弟弟我肯定是更支持你的,只要你一句话,我一定……”


    “打住。”萧长晋按着跳动的脑门,萧长泽小时候东拉西扯无理取闹的次数他见得太多了,但凡稍微有个苗头就得给他掐住,放他胡搅蛮缠还不知道要把话题跑偏到哪里去。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他的语气放缓。


    上辈子他去的早,早在所有变故之前,所以想起来的记忆也多是对眼前情形没有用处的,但他问过长容,所以大致也知道一些。


    “你只要告诉我,父皇是不是带着长容御驾亲征去了?”


    父皇没有跟他说,但雪溪的动向他全都知晓,所以他知情,皇兄想知道此事算是找对人了,但不代表他能说,父皇都没有告诉皇兄,肯定有他的道理。


    想想皇兄最近经历的连番打击,萧长泽觉得父皇是对的。


    萧长泽扣着手沉思:“……什么,竟是这样吗?”


    “好吧。”萧长晋从善如流的点头,“本就是想关心父皇和二弟,既然你不想提,皇兄不问便是。”


    他也不意外他的反应,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本泛黄的旧书来,换了话题:“说来,我这里有一本古书,是数百年前工部与钦天监合作完成的占星台的设计原稿,里面不仅记录了占星台的构造,还记录了内部与外部的星轨与灵气流动路线。”


    他说着话锋一转,来回翻看书封,在萧长泽直勾勾的目光中准备将书重新收起:“唉呀,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又用不上,我自己拿着也没用,还是改天交给国师,说不定……”


    “哥!”


    萧长泽不顾形象隔着桌子半个身子趴过来,按住他的手,“亲哥!!!”


    “你想知道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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