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犟脾气没改,心眼子还多……


    通天塔外, 风雪愈发急促。


    月妃娘娘的剑锋裹挟着灵力,一次次劈空而至,雪溪以仙力做盾挡在身前, 脚下石阶受不住这冲击崩裂开来, 阶上人却也并未被逼退。


    “娘娘!”


    雪溪侧身再次避开一道剑气,袖口被划裂。


    嘴上说着要杀他,动手却处处留一线, 且方才从月妃娘娘身上分明涌现了强大的妖力,可是现下却又只动用人族的灵力,若是身负两族血脉确实有可能灵妖混修, 但要杀他却不用更强的妖力。


    “萧长泽到底跟您说了什么?”


    月妃娘娘不管他说什么, 全做过耳风,剑势陡然一转,细密凌厉, 迎面而来。


    雪溪指尖一挑, 几丝仙力如灵巧的游鱼缠上月妃娘娘手腕,让她灵力一瞬涩滞。


    受制于人,月妃娘娘终于开口,“他来找我数次,求我务必于通天塔前拦下你, 不过——”她顿了一下,视线略做平移后又慢慢移回来, 继而道,“本宫身为人母的心想必你也能理解, 都是因为你,我儿才有此一遭横祸,看他如此真心喜欢你, 我做母亲的在这了结了你,既替他报了仇,也不算是违背他的遗愿,算是两全其美。”


    雪溪:“……”


    “好,”雪溪点头,月妃娘娘不肯承认也罢,“既然您是要杀我的,左右我入塔生死不定,成了救他出来,不成也是入塔陪他,不是一样?”


    “不行,那我答应我儿的事岂不是失信。”手心里的火焰“腾”地燃起,蔓延烧过手腕,月妃灵力恢复通畅,雪溪瞳孔一缩,反手格挡,下一秒月妃娘娘已经闪现至他身后,一剑劈向雪溪后颈。


    长剑铮鸣,雪溪以仙力化剑,生生挡住了这一击,剧烈相撞的仙力与灵力掀起气浪,让周遭乱舞的雪花被吹得打着旋飞。


    雪溪掌心微颤,经脉隐隐作痛,口中腥甜。


    月妃娘娘脚步下意识一退,心中跟着飘过“完了完了我是不是下手太重”的自我怀疑,而后在同雪溪对上眼神时心下一个咯噔。


    坏了。


    露馅了。


    她快速用表情遮掩过去,再度逼近。


    为时已晚。


    雪溪在她灵力扫过来的一瞬,“扑通”一声直直跪在石板之上。


    ……


    ……


    一时周遭风雪都好像跟着月妃娘娘的呼吸一起停滞了。


    雪溪眼底浮起一层薄红,指尖微颤,伸手抓住了月妃娘娘的衣袖,哀求道:“娘娘。”


    “求您了。”


    “他也是您的孩子,您就忍心吗。”


    这变脸速度堪比翻书,月妃娘娘表情复杂,“起来,你好歹也是……”


    她咬牙道:“你的实力分明与我不相上下!”用这种手段不嫌掉身份!!!


    雪溪:“是您未发挥出全部实力。”


    月妃:“我那是——!!”


    她那是不方便动用神力!她的神力承载自妖神之身,如今是凡人,还不到她能无所顾忌动用妖力的时候!


    雪溪不管她有什么未尽之言,只眼眶泛红,低声道:“我知道您答应了萧长泽,但就算您今日把我打成重伤不能动,我一样不会放弃入塔,晚一分他便多一分危险。我不可能走的,请您,让开。”


    月妃娘娘越看越是不敢相信昔日正直光明的南境之主卖可怜卖得竟然如此熟练,连长瑜小时候撒娇都没有这么可人,她磨着牙道:“我若不让,你又待如何?”


    雪溪松开她,自袖间拔出短匕,神情决绝:“左右是一死,我陪他一起,就不劳烦您动手了。”


    月妃再度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这么恋爱脑上头的人除了萧颂她身边还有第二个?


    来不及想明白,眼前寒光一闪,月妃下意识去拦,却见雪溪身形微动,反手将一个凝在指尖的小小困灵阵扔在了月妃额边。


    “我不会伤您。但今日……我必须进去。”


    月妃娘娘一阵眩晕,恍惚之际竟被自己气笑了。


    她果然是跟萧颂呆久了被传染了!!!


    雪溪让昏睡过去的月妃娘娘靠在石台边,冲她深深一揖,转身靠近通天塔。


    柳闻南送他的黄色的护身符从他怀里被掏出,表面迅速被仙力凝结成冰,咔咔几声裂成粉末。


    柳闻南做了伪装,细看还是能发现这不是普通护身符。


    他和萧长泽的事,他接受朋友的帮助,但不会牵扯朋友的性命为自己兜底。


    白色砖石砌成的塔身上带着黯淡斑驳的痕迹,雪溪衣摆微动,走上前去,十步之外的天地间,寒风呼号,塔门前却只有一片寂静,仿佛与世隔绝。


    这道门只有皇室血脉能够打开。


    要进,只能闯。


    萧长泽扭头看着主神,万物之主从他赤|裸裸的眼神里读出他心中所想。


    “吾这门不是谁都能破的,否则这千万年,通天塔如何在中洲屹立不倒。”


    “除非……”


    萧长泽心情跟着祂的话跌宕起伏,紧张追问:“除非什么?”


    万物之主:“除非他挟持了你的血亲。”


    这点萧长泽是知道的,不仅得是皇室血脉,还得是体内流出的新鲜的血。


    眼看离星图完整还需要最后一点时间,萧长泽心中仍旧忧虑,雪溪不做莽撞的事,如果打定主意一心闯塔,怎么着也得劫上六弟过来?


    “如果拿着他们的血能不能打开门?”


    万物之主:“不能,寻常血液离体三刻即散温,需要活血,活血方有‘灵’。”


    萧长泽:“‘灵’?”


    万物之主:“鲜血离体之后与本体断开联系,失去‘灵’之源,逐渐干涸灰败,你可以理解为活血与身体仍有联系,所以生生不息。”


    萧长泽:“只要‘死了’的血都不行?”


    万物之主:“没错——”


    话音未落,塔门前雪溪指尖自脖颈处擦过,勾出衣领下压着的一条红线,末端坠着一颗温热泛着红光的珠子。


    萧长泽脸都木了,僵硬扭头,万物之主无声望天,沉默瞬间在塔内蔓延开来。


    严格来说,万物之主也没说错。


    心血赤珠里的血确实与本体有着强烈的联系,且不会轻易断开。


    塔门震动,冥冥中感知到和心血赤珠的微弱联系在逐渐加强,是雪溪在寻他,萧长泽顾不得多想什么,当即闭眼掐诀,周身无风自动,穹顶之上,星图之中,几颗主星被无形的力量拉着,偏离了轨迹。


    天象有变,四周异象陡生,狂风卷地而来,又忽然悄无声息地消失。


    狂风声中夹杂着主神的几声劝阻,但被萧长泽无视了。


    心血赤珠蕴含着精纯的力量,其中的血当然是“活”的,更别说萧长泽取血时为表心意取的又多又纯。


    通天塔已开,一片虚空的塔内吸引着雪溪,空气中熟悉的灵力气息弱得几乎感受不到。


    如论如何,雪溪铁了心地要将萧长泽留下。


    他将心血赤珠握在掌心,抬脚毫不犹豫向塔内走去。


    方要踏入门内,面前骤然起了一层无形的壁垒,手心里灼灼发烫的心血赤珠不容忽视,逼得他不得已停了下来。


    珠子里凝成晶的血肉眼可见地开始褪色,取而代之的流向他身前挡路的屏障。


    好像有哨声。


    真的有哨声。


    初时一声声急促,而后变得持续不断,像阻拦,像安抚。


    是了。


    雪溪将心血赤珠贴近耳畔,那哨声变得更加清晰。


    是他送给萧长泽的,这传音的法阵还是他亲自画下来的。


    萧长泽不许他进,哪怕用这种方式也要阻止他,好极了。


    雪溪盯地看着掌心里的心血赤珠良久,心中无数纷杂念头闪过,犹豫再三,最终背对着通天塔的大门,泄愤似地将一直妥帖保管的珠子重重摔在了石阶上。


    心血赤珠在台阶上跳了几下,滚得看不见了。


    通天塔内,一片虚无,虚空中有风从身后飘来,带着温度,拂过人脸庞,吹起鬓边发丝,又像一个自身后而来的拥抱。


    雪溪扭头。


    风温柔的拂起了他的发丝。


    通天塔白玉的塔身砖石缝隙里无端生出些血色。


    仿佛时空回溯前,萧长泽入塔血祭,塔身上一抹一抹的红色刺的人眼睛疼。


    那风止了一息,又再度拂过,像在催促。


    已经醒过来的月妃娘娘揉着额角,在前方石阶下等着他,雪溪突然折身,忽然跑下台阶。


    蹲下身,心血赤珠被他重新捡起。


    捡起后也没有重新站起来,而是蹲在地上不动,那姿态,仿佛随时都会碎掉。


    月妃娘娘无奈地看着,还真是从没见过这位露出这么脆弱的样子。


    看一眼心都要碎了,这谁招架得住啊。


    好在不等她想出合适的话来安慰,雪溪已经自己站起身,攥着珠子一步三晃地下了石阶。


    不用再费口舌,月妃娘娘惊喜非常,看他状态不好,也并未多想,只以为是他未能得进塔内心中太过郁结,便直接喊了侍从来,不由分说将雪溪塞进马车,反复叮嘱交代道:“太傅奔波劳累,一定送回三皇子府好生休息。”


    望着马车载着向城里驶去,月妃娘娘长舒一口气。


    “犟脾气倒是没改,好在有人劝得动了。”


    她回头望了一眼通天塔,塔身的血迹已消,塔门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关上。


    风雪复又席卷而来,盖住了地上的痕迹,但是遮掩不住灵力的走向。


    就在她也准备要离开时,近处细微且有规律的灵气流动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蹙了蹙眉。


    一个阵法?捡珠子的时候在她眼皮子底下结的阵?


    等等。


    “这是……共身聚魂阵???”


    他用心血赤珠做媒介把那小子的魂魄招自己身上了????


    月妃算是彻底服气了。


    难怪看着那么虚弱。


    收回方才的话。


    犟脾气没改,心眼子还多了八百个。


    第92章 第 92 章 我没有答应过你。


    萧长泽硬拉星轨, 确如他所想那般,时空复现,他挣脱了通天塔的束缚, 但是踏出塔门前还是难以避免的被错乱的时空冲散了魂魄。


    他用最后的意识抱了抱雪溪, 向外推了推他,继而失去了意识。


    其实该是有很多不甘和不舍的,可是最后的最后, 留给他的时间太短太短,他只来得及留恋一下雪溪身上的余温。


    再睁眼的时候,他坐在马车里。


    马车速度不慢, 但并不颠簸, 宽敞的马车里布置略显陌生,但从规制上可以看出是母妃的车架。


    萧长泽动了动,抬手去拨马车侧的木窗, 却在抬手的瞬间顿住了。


    这手, 他实在是太熟悉了。


    这件袖口绣着银丝暗纹的白色衣服,也十分眼熟。


    他怎么会在雪溪身体里?!!


    “雪溪?你在吗?”


    萧长泽闭上眼睛,从身体里感受不到雪溪的气息,手心里躺着的心血赤珠中血色淡得几乎看不到。


    “停车,停车!”


    马车停下, 护送的侍从上前,隔着马车车门询问, “太傅有什么吩咐?”


    “你们——”萧长泽眼看着手脱离了自己的控制,将心血赤珠丢在了一旁。


    随后声线一致却带着熟悉清冷感的声音代替他道:“忽然想起有一事忘记问娘娘了, 但并不紧要,继续走吧。”


    侍从退下,马车继续前进。


    萧长泽低声道:“雪溪。”


    ……


    没人理他。


    他放软声音:“雪溪?”


    萧长泽抄起手:“我还在生气呢。”


    说完萧长泽就发现身体侧卧到一旁, 闭上眼睛小憩起来了,把不搭理他的态度表现得相当直白。


    萧长泽:“……”


    行、叭。


    先休息,待会再生,待会再生。


    萧长泽跟着雪溪这一眯,再醒来就是在府里的床上。


    已经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从床上坐起来,守在外间原地来回走的管家瞧见了,激动地老泪纵横,“殿下,您可是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萧长泽刚回到自己的身体还有些不适应,活动了下不太适配的关节,向外张望了下,问道:“雪溪呢?”


    管家迟疑了一下,道:“少君他,被国师带走了。”


    ·


    月妃娘娘回宫路上,还未进城门,远远就见一个布衣青衫的中年男子在城楼下等着。


    她莲步款款,上前没有见礼,萧颂也不在意,在她身边没见到其他人,“那两个孩子……”


    月妃想到共身聚魂阵就一阵头痛:“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折腾去吧。”


    她顿了下,视线飘移,今日在塔下听主神抱怨薛放离和师砚之最近都不在神殿。


    萧长泽这边以后大概也不用她去操心了,按道理她也该回神殿了,但是……萧颂这里,昨天她才作保说不会走。


    但……要论起来,他们的缘分早在万年前就该断了,留恋什么的……


    “我今日——”


    人皇何其敏锐,当即从她的表情中猜出了七分,“你要走?”


    月妃:“……”


    月妃:“我没有这么说啊。”


    萧颂:“那你是想说什么?”


    月妃:“我就是说今日天气不错。”


    萧颂神情忽然郑重了些:“我已经在命内阁协理,着手准备禅位太子之事了,要不了多久,朕会还你一个萧仪。”


    谢观玉视线有些模糊,喃喃道:“有什么不一样吗。”


    “你说呢。”


    萧颂拨了拨她鬓边的发,如今两人早都不是曾经年少肆意的容颜,时过境迁这么多年,山海都变了模样,不记得从前时还好,可是想起来,他就想做最初的那个人,只做观玉一个人的萧仪。


    过了这一世,以后大概率要陌路了。


    背着皇权和责任,他的承诺,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从来没有好好兑现过。


    月妃扭头往城门走去。


    萧颂的深情表白被无视:“喂!干什么去!说正经的呢,你不说点什么?”


    月妃:“有空把你脑子里的水倒倒吧,全是春花秋月。”


    月妃:“老没正经。”老头老太太了整这些花里胡哨的。


    萧颂:“你还没答应我呢。”


    月妃远远摆手:“我明日就走了。”


    萧颂气急败坏:“朕不准!!!”


    月妃:“哦。”


    月妃回头冲他福了福身:“忘了说,今晚我约了淑妃妹妹吃茶,不回月清宫了。”


    萧颂:“?”


    萧颂沉思道:“你离淑妃远一点,她……朕总觉得……她好像对你有意思。”


    月妃:“?”


    月妃:“嗯?被你发现啦。”


    萧颂:“???”


    “给朕站住!”


    ·


    “就你厉害!能看穿护身符是什么做的还能不反噬本主!显着你了!啊!”


    “什么自己孤身赴死殉情是什么很光彩值得你吹嘘一辈子的事吗!!”


    萧长泽跟着柳陈笙过来的时候,正巧听见这两句,柳闻南气得仿佛一个要炸的爆竹,而雪溪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一本棋谱,像是开了什么静音咒,低着头看书,一派岁月静好。


    “你!!!你要气死我!”


    柳闻南说不动他,扭头寻求援助,“谢公子,你说句话呀!你就不生气吗!”


    顺着柳闻南的视线看去,旁边正坐着坐姿规矩的谢灵如,和正微微笑着摸兔子耳朵的薛玄。


    谢灵如没说话,薛玄斜卧在侧,抬眼正面对着谢灵如,面带微笑替他接了话,“国师说的对,雪溪此次太过任性。”


    柳闻南被他的笑弄得毛毛的,但魔族族长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有些危险,柳闻南本身就有些怵他,也就没多想。


    他附和道:“就是。”


    “咳咳,小叔。”柳陈笙出声道,“三殿下来了。”


    萧长泽迈进了门,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屋内几人视线齐齐落在他身上,将人上下打量一番。


    萧长泽的视线始终在雪溪身上,而雪溪只看了一眼确认他无事就将视线收了回去。


    倒是柳闻南凑过去围着他转了一圈,又将他拉过去按着坐下,薛玄给他把了脉,“尚可。”


    柳闻南跟着也摸了摸他的脉,点了点头,算是对薛玄说法的认同,摸着摸着又突然“咦”了一声。


    他指尖蓄灵力重新探脉,奇道:“有点离魂的遗症,但是身体在自行修补,像是……像是……”


    萧长泽收了手,“我幼时有离魂症,母妃请人为我治过。”


    柳闻南点点头,没有再细问下去,“那倒是件好事了,难怪这么快就醒了。无大碍,补补元气养养便好。”


    萧长泽看向雪溪:“劳诸位担心了,我来寻雪溪回家,改日碎月楼我做东,大家务必赏脸。”


    柳闻南拱了拱手:“三殿下客气。”


    谢灵如瞧了一眼软榻上靠着的雪溪,雪溪正巧也在看他,看了他又看了薛玄,然后再看谢灵如。


    谢灵如:“……”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雪溪:“灵如——”


    “雪溪。”薛玄忽然出声打断,“既然如此,我和小栖就不打扰了。”


    谢灵如或者应该说谢明栖猛地转头,从他和哥哥将身份换回来后,他就做回了谢明栖,但是私下里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朋友们喊习惯了有时还是会喊他灵如,薛玄也是,大家都没有刻意纠正过。


    他和雪溪和师海寻他们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是谢灵如了。


    和薛玄认识的早,从前哥哥还是少族长的时候,薛玄确实经常这样叫他。可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忽然换回这个称呼。


    雪溪直觉此事不能善了,再次试图拦下他们,“薛玄,你——”


    薛玄再一次打断他道:“一体双魂本就伤身,共身聚魂阵更是以身养魂的阵法,无论是共身还是剥离对宿主身体的伤害是巨大的,你也该好好休养,我那里有些灵药能用上,晚些差人送到你府上。”


    萧长泽:“!!!”


    雪溪:“……”


    萧长泽才不管薛玄和谢明栖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暗流涌动,他只听见魔族族长说雪溪身体受到了巨大的伤害,雪溪自顾不暇,只能眼看着谢明栖被带走。


    这两人一走,雪溪同柳闻南告辞,上了马车。


    萧长泽跟着上马车,往他身边一坐,嘴里念叨着:“我还以为你不想与我同乘了。”


    雪溪神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撩起车帘,道:“给三殿下重新安排一辆马车,他单独走。”


    “哎!哎哎哎!”萧长泽跟着倾身过去把帘子拉下,“没有的事,我同你们少君说笑呢。”


    他说完,扭头就一把将雪溪抱了个满怀,无视雪溪的反应将胳膊收紧,“你干嘛啊。”


    “我如约回来了,我以为你应该高兴才对。”


    “你差一点就进通天塔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不是说好了等我吗?我生气了你都不哄我。”


    温凉的指尖抵在额心,将他推远了些,“第一,我没有答应过你。”


    “写几百封诀别信一天一封凌迟爱人的蠢事,我也是第一次见。”


    “三殿下请母亲截杀自己爱人殉情的举动,同样令人拜服。”


    萧长泽:“……你听我解释。”


    雪溪:“嗯,诀别前还要把定情信物毁掉,我听你狡辩。”


    “……不对啊。”萧长泽品了品,也没品明白自己怎么从生气的人变成了被生气的人,“明明是你……你还强行使用共生聚魂阵。”


    雪溪:“是啊,我影响你魂魄逍遥天地间了。”


    萧长泽一头杵在雪溪肩膀上,也不去分辨那些谁对谁错了,“别说了,我错了。”


    雪溪拍了拍萧长泽的后背,没有说话,稍显冷淡的脸上浮现几分灵动的笑意。


    任由萧长泽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第93章 第 93 章 不许,不用问为什么,我……


    萧长泽在宫里突然“躺尸”这个事情并没有大肆宣扬出去, 所以他突然“诈尸”也没有引起什么轩然大波,如今他平平安安的,就更没有必要传出去了。


    知道其中内情的人也只是低调的来探望了一下。


    比如萧长瑜和萧长容。


    这一天一夜, 萧长瑜要被吓死了, 连父皇有意让位的风声传来都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没产生什么太大反应。直到确认萧长泽无事,回到内阁理事时才后知后觉惊得把砚台都打翻了弄了一身的墨。


    又比如萧长晋。


    大皇子是带皇妃一起来的, 萧长泽介怀上次的事情,但两人都明白皇嫂心地不坏,她能来, 他们还是乐意的。


    皇长兄很高兴两人平安归来, 只不过,他对没能扛下雪溪三招这件事情十分耿耿于怀,当然, 皇兄是一个胸怀非常宽阔的人, 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钻牛角尖,也就是听皇嫂说,他最近除了抱孩子逗孩子,其他时间都在勤奋修炼中,颇有几分废寝忘食的架势。


    萧长泽当即表示皇兄不用如此自苦, 能接雪溪三招已经很厉害了,险些被慈爱的皇长兄当场暴打。


    再比如师海寻和临星。


    出事的时候师海寻没有得到消息, 而临星因为被某人使唤去重操旧业履行鬼族族长职务,消息略灵通了些, 知道了此事。


    两人送了一堆灵药来,反复确认过两人都没事才放心。


    同时师海寻痛心疾首地表达了对雪溪隐瞒这件事情的寒心,雪溪用了好一会才把他炸毛的状态安抚下去, 结果萧长泽没忍住跟雪溪嘀咕说:“明明是一个人,怎么觉得临星比师族长稳重?”


    因为一句话,雪溪多哄了师海寻半个时辰,送走他们之后萧长泽主动自罚半个时辰不说话——尽管他没做到。


    牧云也来过,代表他自己和几位长老一起来的。


    不知道是哪个长老最先听说了风声,四个长老很快都知道了,但是思来想去没有再像从前一样上门打扰,而是询问牧云,托新族长来代为探望。


    大约是受了上回见面的影响,几位长老近来都没有再没有为难过牧云,也没有再同他故意争执,偶尔有意见不合,也都是从仙族利益的角度出发,不带私人情绪在内。


    牧云将此事说来,雪溪十分欣慰.


    说不上现在萧长泽和雪溪现在谁的伤更重,但是不管谁的伤更重,被摁着休养那个是雪溪。


    萧长泽一如既往地霸道。


    不过他也没有不重视自己的身体,现在深冬,再有几日就是年关,府里烧着地龙,卧房里暖融融的。


    萧长泽吩咐人从四处搜罗来的各种典籍,还有从府上书库里找出来的,和宫里藏书阁借来的,厚厚摞在书桌上,立志要在养伤期间看完。


    雪溪靠在床头,怀里放着手炉,一张一张叠信纸。


    萧长泽坐得不远不近的位置,背朝雪溪,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如果耳朵没有红就更真实了。


    他扭头偷偷看向雪溪,又在雪溪看过来的时候“唰”地扭回去。


    雪溪慢条斯理地将信纸按顺序整理,床头的桌子上,烛灯下整齐地摆着一圈颜色各异的漂亮小花,中间托盘上放着一颗留影珠。


    萧长泽将手里的典籍翻了三遍,抬头望天。


    时间能不能再倒流一回,让他把黑历史消灭。


    他深吸一口气,扔下手里的书,坐到床边,一把握住雪溪整理信的手,破釜沉舟道:“我们商量一件事。”


    雪溪“嗯”了一声,“在商量之前,你今日的日志写了吗?”


    萧长泽:“……”


    萧长泽:“以后不写了,这些能不能还我。”


    雪溪两臂搭在他肩膀上,绕在他脖颈上,雪松淡淡的冷香勾的人意乱。


    “为什么?”雪溪歪着头问。


    “因为……”送人信又收回去这种事,实在不太礼貌,但他也知道这些内容多幼稚,萧长泽脸热热的,鼻子也痒痒的,手习惯性地搭在雪溪腰间,莫名有些心猿意马,“我写的不好。”


    雪溪:“我觉得挺好的,看完一封就期待下一封。”


    萧长泽:“……改天给你写更好的。”


    雪溪搭在萧长泽脖子上的手收紧了几分,“那你再给我写,我不给你原来的,我不就有两份了?给了你,你写了两份我就只有一份,不是很不公平?”


    萧长泽晃了下神:“……”竟然很有道理。


    “但是——”


    “啪嗒。”


    萧长泽:“?”


    萧长泽顺着动静微小的“啪嗒”声看去,雪溪霜白色的衣袖上仿佛开了一朵红梅。


    哦,两朵了。


    三皇子殿下和他顾盼生姿的皇子妃两人沉默对坐,萧长泽默默收了搭在雪溪腰间的手,雪溪捏着自己的衣袖,给萧长泽擦鼻血。


    “别。”萧长泽捉住他的手,自己囫囵擦了两下,“都给你弄脏了。”


    “我们成婚……”雪溪道,“也有七八年了吧。”


    萧长泽:“加上这辈子八年零六个月。”


    “又不是一年一次,”甚至他几乎从不拒绝萧长泽,所以雪溪十分不理解,“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说话间,红色的血珠很应景地又滴了两滴。


    萧长泽沉默望天,“可能,也许是……”正是因为从来不忍着,所以要偶尔忍一回就格外刺激神经。


    雪溪:“你偷偷补身体补过头了?”


    萧长泽呲着牙,掐了一把雪溪的腰:“没有!是因为你最近在养伤,要注意身体!”


    “其实,也不是只有一种方式。”


    萧长泽回答的很果断:“不需要。”


    雪溪:“为什么?”


    萧长泽:“上次你的手都磨红了!”


    雪溪抬眼:“那其他的呢?”


    萧长泽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才笑了下,他的雪溪不是不懂,是太纵着他,可情欲是冲动,是人之常情,在这以先,爱首先是尊重,是珍惜,是克制。


    他喜欢和雪溪亲密,确实有的人会在这方面想很多花样,但他从不在情|事上糟践雪溪。


    他见不得雪溪低头,在他面前也一样。


    萧长泽:“不许,不用问为什么,我不许。”


    雪溪“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垂下眼睫,半掩住其中温柔的眸光,拿袖子干净的位置,又擦了擦萧长泽脸上的血,神情专注。


    然后就越擦越多。


    萧长泽:“……”


    雪溪:“……”


    雪溪专注不下去,推开他,下床去了。


    萧长泽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拉住他的衣袖问:“去哪?”


    雪溪:“沐浴,换衣服,要一起吗?”


    萧长泽眼睛微睁,内心摇摇摆摆,但还是坚定拒绝,“不。你要好好休养。”


    雪溪淡淡道:“哦?你想哪去了,你今晚打算不沐浴就休息吗?”


    萧长泽:“……”怎么觉得雪溪好像变坏了。


    萧长泽闷头捡起地上的书,“我要看书,待会再去。”


    雪溪点点头,取了干净的衣服,路过萧长泽的时候道:“书拿倒了。”


    萧长泽:“……”


    萧长泽硬着头皮:“我觉得倒着看更有意思。”


    雪溪点点头,绕过屏风往后去,附和的声音远远传来:“你说的对。”


    萧长泽放下书,叹了口气,把书盖在了脸上。


    忽而雪溪的又从屏风后倒退回来,拎着刚刚脱下来的沾血外衣,道:“其实你也没有那么想要把信要回去,是吧?帮我把信收起来。”


    萧长泽能说什么呢,他只能:“嗯,嗯。”


    萧长泽等雪溪沐浴完也去洗了个澡,回来的时候雪溪靠在床边,手里拿着他先前在看的那本书,书页对着烛光。


    那本书因为时间太久远,上面的墨迹都不是太清楚。


    萧长泽坐到雪溪身边,忽然生出了几分紧张,但仅在片刻之间就散去了,他拿来毛巾,捞起雪溪湿漉漉的头发,裹上灵力细细替他擦干头发,假装随口问道:“这书怎么了?”


    他拿着这些书翻了几天,雪溪只在最初刚拿过来的时候翻了几页,没什么兴趣,转头去做其他事情了。


    雪溪将书又放了回去,道:“看你最近一直在看,好奇你在看什么。”


    萧长泽:“又进了一次通天塔,我在塔中见到了主神,谈话中祂提到了祂有四位伴生神明。”


    “我就是……忽然对神明先历时候的故事很感兴趣,就随便搜罗了一些典籍来看,那时候中洲还不是如今这样,以灵气形态不同分五域四境,四境之主就是后来的各族守护神明,可我从小只细学过人族和皇室的历史,对这些的了解不深,你们仙妖魔鬼对自家守护神明的记载应该比人族更清楚吧。”


    雪溪:“并非如此。”


    “各族对守护神明的记载多为神明诞生之后,典籍中鲜少会有他们成神之前的经历,即便有也是野史,并不准确,因此即便是四族对自己守护神明的过去也是知之甚少。”


    萧长泽略有些遗憾,“这样啊。”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萧长泽拢了拢雪溪略有些松散的衣领,“没事,我也就是一时好奇,早些休息。”


    雪溪微微偏头,身上带着刚刚沐浴过后的清香,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晚困乏的缘故,说话都带着一股闲适随意的劲。


    “你想知道我从前的事,我讲给你听啊。”


    萧长泽:“???!!”


    不开玩笑,萧长泽惊得窜了起来,险些从床上摔下去。


    还是雪溪拉了他一把,有些莫名。


    萧长泽定了定心神,只当自己理解错了:“你说什么?”


    雪溪:“我是说,你想知道我还是南境之主时的过去,不必翻这些。”


    萧长泽吓得心跳直接停了。


    第94章 第 94 章 “没骗我吧。”


    他的声音都磕磕绊绊的, “你你你怎么会……”


    说着说着先把自己说得红了眼圈,“你是不是已经……”


    雪溪有了过去的记忆,说明他神格已经完整, 万物之主是没必要骗他的, 入世须有始终神格才能完整,这个“终”是什么呢?


    是什么时候呢?


    是闯通天塔的时候?还是用共生聚魂阵的时候?


    还在状况外的雪溪摸了摸萧长泽的额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没有发热。


    萧长泽捏住他的手腕,没有心思打趣,“别闹。”


    “怎么回事?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雪溪打量他片刻, 道:“你以为我死了?”


    显而易见。


    雪溪:“我这么弱吗?”


    萧长泽可疑地沉默了。半晌, 他小声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雪溪极具压迫感地缓缓歪头,萧长泽还没有要体验家暴的意向,赶在他说话前正色道:“万物之主说的。”


    他将主神在通天塔内的原话转述给雪溪听。


    “我没有。”


    “不过就算真的……你也不用担心。伴生神明不会死的, 也不会失去神格, 即使这次神格重塑失败了,也不会。”雪溪道。


    即便彻底失去神格,也只是神力会逐渐衰败到难以为继,直至沉睡,以神明的身份。


    萧长泽不理解, “那你这一趟岂不是没有意义?”


    雪溪很有耐心地解释。


    “成为伴生神明并不完全是主神选中我们,我们彼此是双向的选择, 主神亲历过所有伴生神明的来时路,遍历辛苦, 同身所受,能够彼此理解才能相互接纳,这才是‘伴生’的真正意义。”


    “严格论起来, 四位伴生神明真正开始辅佐主神,是从神明新历开始,主神应劫从沉睡中醒来,醉酒至天明,在‘神明之书’上刻了一条祝福,象征着主神和伴生神明之间结下真正的联系。”


    “什么祝福?”


    雪溪拿过床头放着的古籍,翻到书末页,摊开来给萧长泽看,上面是龙飞凤舞的拓文。


    「世事无穷无尽,纷杂恶欲此消彼长。


    新历元年,神明祝福世间仁爱永恒,万物恩泽,其所爱永不跌足。」


    “等等,”萧长泽将这一页翻过来又翻过去,“这本我虽然没看完,但是最后一页我看过,白天管家不小心打翻了茶盏,茶水淌在桌上,差点把书弄湿,我还专门确认过,那时明明没有这一页的。”


    萧长泽记的非常清楚,奇怪道:“我肯定没记错。”


    雪溪笑笑,又从桌上随意拿了一本来,递给他,“看看这个呢。”


    萧长泽依言翻开书,这一本末页上是同样的内容。


    他思索着,下床去拿了其余的典籍,拿在手里一边翻动,一边走向床榻,神奇的是,本来没有内容的末页,随着他多走了这两步,竟然凭空就出现了。


    萧长泽震撼地揉了揉眼睛。


    “你刚才说,这句祝福是刻在‘神明之书’上的?为什么会出现在凡世的典籍上?”


    雪溪笑笑,指尖抚过书页上的字:“是法则,‘神明之书’是万物之主的法器,与法则同根同源,直接刻在神明之书,受到了法则的认可,但法则又无法去解释,就出现了这种玄妙的情况。”


    “如果你也考据地编纂修订一本旧历的典籍,在成书时,可能也会凭空出现这样一张附页。”


    显然突破了萧长泽的认知:“是靠近你就会出现吗?”


    雪溪:“不是,与我无关,是法则决定的,法则认定你知道了这些真相,就会对你显露出来。”


    “永不跌足……所以你才说你永远都不会死?”


    “在神明之书存续期间,永远不会完全失去神格。”怕萧长泽不理解,雪溪补充道,“神明之书,只要万物之主存在,就会一直存在。”


    萧长泽的温热的手掌盖住雪溪的手,“你跟我说实话,你的神格,现在是什么样的?”


    神格不完整也不影响雪溪是神明,但是完整的神格和不完整的肯定有影响,雪溪现在看起来没事的状态,让萧长泽拿不准。


    通天塔一行,究竟有没有影响雪溪的历劫。


    还是影响了吧。


    雪溪拍拍他的手背,“法则为了保证这一条祝福的运转,在限制允许的最大范围之内,保证了我神格的完整。”


    “简单来说,法则在风险之前,在判定我的经历足够拿到神格时,允了我此世的‘终’,而这个‘终’,与生老病死的‘终’并不相同。”


    这不对,涉及到雪溪的安危,萧长泽逻辑无比的清晰,“就算你这一次没有拿到神格,短时间内,也不会违背神明之书上的祝福,法则为什么会这么做?”


    雪溪默了默,沉默的时间让萧长泽心惊胆战。


    雪溪:“还有其他的原因。我现在神格完整,凡人的身体也没有死。”


    萧长泽:“不方便说?”


    倒也不是,只是他也不是很确定。


    雪溪:“与我的安危无关。”


    “那我不问了。”萧长泽笑笑,指尖戳了戳雪溪脸颊,好像要戳个酒窝出来,“总之是一个法则不得不出手的原因。”


    他轻轻抱住人,重重亲了一口脸蛋。


    亲完又确认了一遍,“没骗我吧。”


    雪溪:“……”


    “我知道了没有没有没有。”


    美滋滋的三皇子殿下又亲了一口。


    被推开了。


    抗拒的三皇子妃手指抵着他的额头:“洗澡去,我要睡了。”


    “不行,你还没给我讲南境之主的故事。”


    萧长泽拢起雪溪耳侧的碎发,想起万物之主说的雪溪的曾经,寥寥几语,却那般沉重。


    雪溪顺着他的动作低头,不知怎么又改了主意:“要睡觉了。”


    萧长泽看着时辰不早了,也不急于这一时,把被子扯过来给他盖上:“好,你先睡,我去沐浴,一会就来。”


    快过年了,底下商铺陆陆续续送来不少账本。


    虽然三皇子殿下说过以后府上都是少君管事,但是少君对审账这个事情没有任何兴趣,煮一杯茶在三殿下旁边看着他审,顺便聊几句朝堂局势。


    除夕人族的祭礼,按理说该由人皇主持,就算不是人皇,也该是皇帝垂暮时的实权太子,这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年底本来就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风声说人皇有意让位,如今萧颂又铁了心让萧长瑜来主持祭礼,摆明了就是跟群臣摊牌他要力保新太子。


    其实从神祭至今,长瑜的实力也算是群臣有目共睹的,问题是,太快了。


    从大皇子请辞,扶持新太子,到如今的让位新太子,连半年时间都不到,六皇子又是月妃的儿子,很难不让有心之人多想。


    一些关于“宠妃”“祸国”“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之类的流言慢慢滋生。


    萧长泽难免听到一些,有些担心,去宫里探望过母妃,想说父皇太过冲动,还没说几句就被被父皇管教让他少管大人的事。


    气得萧长泽大逆不道地冲父皇邦邦锤了两拳,直接被父皇遣返回府,罚了两天禁闭。


    雪溪揣着暖炉倚在榻上,笑着看他气鼓鼓的样子。


    “你还笑我!”萧长泽很不解气,更多的是气父皇的冲动,母妃有多避讳宠妃这件事,父皇明明比他清楚。


    “父皇明明不是固执己见的人,这么多年也没有让人诟病母妃,他还教我们谋定后动,这次的决定这么草率,实在不像他。”


    倒是像从前的他,雪溪想。


    谢观玉的过去,他也曾有所耳闻,她一直未曾放弃为故去的孩子重塑肉身,神殿众人也都是知道的。


    ……就是没想到阴差阳错的倒是和他结缘了。


    萧长泽看他突然扶额:“怎么了?”


    雪溪有些无奈,笑着摇摇头,“没什么,随他们去吧,你父皇在位几十年,积威深重,又不是根基不稳的少年帝王,再者你母妃神格都是完整的,状态与我差不多,不会有事的。”


    萧长泽脑子里有什么闪过,太快了没能抓住:“哦,也是,就是不知道长瑜能不能扛住来自朝堂的压力。”


    转头他又八卦起来:“你说父皇知道母妃的身份吗?”


    雪溪惊奇地挑了挑眉,想起萧长泽并不知道他父皇和母妃的爱情故事,但这事当事人讳莫如深,不好由他越俎代庖地去宣扬,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你最近有灵如和薛玄的消息吗?我是说明栖。”自从上次薛玄将人带走,就再没有了消息。


    说来也是,他都听到鬼族族长越发勤勉的消息,听到妖族族长刻苦练功的消息,魔族那边愣是一点风声都不曾有。


    雪溪思忖片刻,“薛玄对魔族的掌控力很强,如果他不想什么消息传出来,那就不可能走漏半点风声。”


    “殿下,年关将近,我们去魔族走动走动?”


    萧长泽:“啊?今天?我刚被父皇禁足了两日……”


    雪溪:“那我自己去吧。”


    萧长泽:“不行!我也要去。”


    说去就去,立刻让管家准备马车,“父皇现在顾不上我,总不能再让二哥来关我个禁闭……说起来,有二哥的支持在,也不用担心长瑜。”


    雪溪抖开披风,萧长泽接过来给他系上,拍了拍雪白毛茸茸的领子。


    “何止是有二殿下的助力,暗地里还有大殿下和淑妃娘娘,比这更难的情况长瑜都经历了,他是最不用担心的。”


    萧长泽一想也是。


    他不比雪溪有长瑜在位时的记忆,偶尔也会忽略这件事,正要上马车,萧长泽忽然顿住,雪溪从车里疑惑看他。


    萧长泽满满的不解:“我对长瑜后来的事情知道的没有那么清楚,连我都不清楚,二哥去边关前,中洲并无异样,按道理他也不该知道后来的事情。”


    回顾和二哥的接触,二哥可不像是不清楚的样子,恰恰相反,他比相伴辅佐长瑜的柳陈笙还要心疼长瑜。


    他原本以为是他们感情深厚所致。


    可是,真正不知道的正常反应,是探究吧。


    就像他在从万物之主那里知道雪溪真实身份是南境之主,知道他曾经经历了许多苦,除了心疼,更重要的是想尽办法想知道雪溪的过去那样。


    雪溪这几日都开始赖账了,明明说好可以问的,又改口不肯讲了。长瑜连胳膊划伤都要遮遮掩掩,他肯说?重生后第一面在宴席之上见到旧人被刺激到,直接昏倒,二哥舍得让他事无巨细地重复当年过往?


    柳陈笙知道但柳陈笙的记忆恢复得也最晚。


    “所以二哥是怎么知道的?”


    萧长泽摇摆不定地得出刨除所有不可能后最合理的答案,


    “他没死吗?”


    雪溪指节弹过来,弹在他脑门上。


    萧长泽懵懵的。


    “胡说什么呢。”


    “还以为你早就知道。”还真把二殿下当西海卧底了,雪溪又好气又好笑地催促道,“上车,我讲给你听。”


    第95章 第 95 章 不是,这个以前是前到多……


    萧长泽上了马车, 大喇喇往车上一坐,对于自己居然不知道这件事表示不满。


    “我真是个不称职的哥哥。”


    “你和长瑜都知道,我居然不知道。”


    雪溪:“长瑜不知道。”


    萧长泽:“?”


    其实这件事说巧也不算巧, “最开始我不了解二殿下和长瑜之间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他们后来决裂了,长瑜重生后对二殿下的态度有异,便调查了二殿下的行踪和身世, 查出二殿下的生母是先皇后娘娘,生父却始终没有半点痕迹。”


    这不正常。


    先皇后假死被人皇瞒得严严实实的尚且能追查出几分踪迹,说明他散出去的眼线能力不弱, 除非二皇子的这位生父, 比先皇后的身份更为复杂。


    后来雪溪从萧长泽和长瑜的叙述中得知了两位殿下之间的过往,解除了对二殿下的怀疑,却并没有放下这个疑惑。


    直到他前往迷雾之森, 和柳闻南薛玄等人一起研究地脉问题, 二殿下夜闯魔族营地,来寻长瑜。


    他们都在。


    萧长泽:“是我去找你的那一次?”


    雪溪:“不是,比那一次更早,早上数日。”


    萧长容眼底赤红,和长瑜刚重生时被所有活人吓到不一样, 萧长容的异样并不明显,只是格外缄默地和长瑜聊了几句前世的话题, 便催长瑜去休息了。


    长瑜对他这个二哥是极为信任的,不疑有他, 但对雪溪和薛玄而言就不一定了。


    “就像你说的,死在西海一战的二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该知道后面的事情。”


    萧长泽抓肝挠心的,“所以是为什么?”


    雪溪:“长瑜曾赠与二殿下的玉佩, 一直被二殿下贴身佩戴,后来他战死沙场,这玉佩又被长瑜收着。二殿下死后,魂魄一直附在玉佩上。”


    萧长泽:“?!”


    魂魄附物……萧长泽皱了皱眉,过去他曾听母妃说过,西海皇族血脉逝去后都会有大巫负责将寄存他们魂灵的物品带回皇族陵寝,如此魂灵方得长眠,如果三个月内没能归家,一直在野外曝晒,就会逐渐消散。


    如此说来,二哥想必是因为长瑜将寄身的玉佩随身携带的缘故,魂灵未得长眠也未曾消散,一直跟在长瑜身边。


    这就说得通了。


    “这种体质只有西海皇族会有。”


    “没错。”


    当日长瑜去休息后,木屋中只余薛玄和雪溪二人,柳陈笙不想在这种重生相认的感人场景里碍眼,提前带着陈笙回屋。


    雪溪想通了先前不明白的疑惑。二殿下生父是比先皇后还要更为隐秘的身世,这便对上了。


    薛玄更直白些,“二殿下当年领兵攻打西海,不知心中作何感想。”


    萧长容抬起残红未消的眼,指节敲敲桌子,“我着人假扮了我暗中过来的,薛族长这里说话可够隐秘?”


    薛玄和雪溪对视一眼,推开窗吩咐了值守的族人,密不透风的结界将整个屋子纳入其中。


    魔族族长在二皇子殿下评判的眼神中淡定坐下,“整个中洲没有比魔族更严密的地方,能从魔族这里走漏出去的消息,一定是我主动放出去的。”


    这倒是句真话,早在前世地脉暴动魔族举族控制暴动就能看出来。


    萧长容神色一暗,不自觉低声道了句“可惜了”。


    灭族也是薛玄的痛,但他不是个沉湎过去的人,重来一世,重要的是当下。


    薛玄:“二殿下现在可以说了吗?”


    萧长容起身,深深一礼,“求二位族长相助。”


    萧长泽:“后来?”


    雪溪:“后来二殿下详述西海之行,和盘托出了生父生母的身世,再三请我们相助他除掉藏在他身边暗处的那双手。再往后你就知道了。”


    萧长泽:“你们设了全套,引那个人自己上钩,顺便还把谢族长钓了出来,激他们兄弟相认。”


    “我猜,这肯定不是薛族长设的计。”


    雪溪以为他有什么高深见解:“何以见得?”


    萧长泽神秘一笑,“觉得薛族长不敢这么大胆。”


    雪溪:“确实,如果他要促成他们兄弟两人见面,这么多年有很多机会。”


    “不不不,”萧长泽却满脸促狭地笑着摇头,拖着声调,“我是想说——薛族长是怕夫人的类型。”


    雪溪:“……”


    雪溪:“………………”


    你还是别说了。


    马车停在魔族内,因着是拜访薛玄,所以族人直接引着去了族长住处。


    雪溪搭着萧长泽的手进了院中,只在院中央还未走近,屋内传出一声呵斥,“薛玄!!!!”


    继而是一声:“哎你又弄了些什么!”


    刚下马车的萧长泽和雪溪在原地顿了顿。


    周遭的魔族族人已经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主屋周围方圆三里内撤出去了。


    好吧,可能有些夸张,总之,萧长泽环顾四周,周围但凡能听见声音的地方,除了他们两个已经没有人了。


    萧长泽略带犹豫:“要不……我们……还是改日再来?”


    一阵细微叮叮当当声响过,“哎呀走开走开走开,我不戴,烦死了。”


    正门蓦地打开。


    橘色的新衣裳上绣着精美的金丝落叶纹样,随着人的动作灵动万分,像是置身晚秋枫叶林中。


    这还不是最吸引人的。


    雪溪的视线从头到脚,落在谢灵如头发上坠着的鎏金发链,上面缀着几只点翠蝴蝶,随着谢灵如的动作,蝴蝶翅膀轻轻翕动,在光线的映照下,折射一种孔雀蓝色的华光。


    胸前叠戴两串不同款式的璎珞,一串青玉,一串紫玉。


    耳朵上也挂着,腰间也挂着。


    谢灵如正要迈出门来,和门外两人直愣愣对视三秒,白皙的脸颊蹭一下红了,抬手哐当关上了门。


    吃了个闭门羹的两人立在院中。


    雪溪:“灵如……脚上是什么?”金色的,长长的,一截一截扣在一起,末尾的圆环还圈在光裸的脚踝上。


    萧长泽道:“手腕上也有吧。”刚才抬手的时候从袖口露出来了。


    已经关好的门板再度被拍,发出不堪重负的“哐当”捶门声。


    萧长泽消音了。


    他趴在雪溪耳边,觉得有必要修改一下他方才的措辞,“我说错了,不是薛族长怕夫人。”


    这也不怪他。


    谁能想到脾气不怎么好的谢小公子。


    和雪溪一样是溺爱型的啊。


    雪溪:“……未必。”


    半晌,门再度打开,薛玄靠在门边,道:“不是来替谢大族长当说客的吧?”


    雪溪抬步走近:“难怪最近听说妖族族长勤于修炼,原来是被你刺激的。”


    薛玄迎他们进屋:“哎,话不得乱说,是他勤勉,我可不敢对小栖的亲兄长动手。”


    “别用那么恶心的语气叫我的名字。”几人下意识往屋里敲,阴恻恻的声音却是从门外传来的。


    谢大族长拖着长刀,一脸要吃人的模样。


    薛玄吩咐过,他们这几位,雪溪也好,谢明栖也好,过来都不用通传。


    雪溪是因为熟悉,谢明栖是因为……前任妖族族长不必通传,现任妖族族长拦了也没有必要。


    不过这刀,似乎有些眼熟啊。


    师海寻不靠谱,也不用这么不靠谱,鬼族圣物青鬼刀是这么用的吗?说借去砍人就借去砍人?


    薛玄嘴角一抽,“谁叫你了。”


    谢灵如摘了身上叮叮当当的首饰,一身简约地从里间出来,瞥见兄长手里拖着的长刀,眼皮一跳,“干什么来了?”


    谢明栖:“接你回家。”


    谢灵如:“又打?”


    薛玄揽着谢灵如的腰往后一带,“坐一会,就来。”


    谢明栖:“速战速决。”


    谢灵如:“……哦。”


    门外刀光剑影,灵如添了茶,门里三人端坐,一派岁月静好。


    萧长泽不由担心:“这么打没关系的吗?”


    雪溪:“最近一直这样?”


    “放心,他俩谁也不敢伤人。”谢灵如托着下巴。


    这雪溪是信的,谁伤了谢灵如都得炸。


    “我倒是想走。”


    雪溪:“听你这意思,你走不了。”


    “我出不去这院子,”谢灵如叹了口气,“就是把他打晕了嘛,以前也不是没有打闹的时候,偏这次跟疯了一样。”


    萧长泽摸了摸耳朵,心说性命攸关的事,你这是打闹吗?嘀咕了一句,“换我我也。”


    雪溪瞥了他一眼。


    萧长泽住了声,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对啊,雪溪冒险,他本来也很生气,但是为什么……没生起来啊?他明明准备生气的?


    “谢明栖也是奇了怪了,我在魔族住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而且这么多年都过来了,突然看薛玄不顺眼,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弄得好像我被薛玄拐走了一样。”


    雪溪:“?”难道不是吗?


    萧长泽:“???”难道不是吗?


    谢灵如嫌弃:“你那是什么眼神。”


    雪溪含蓄地点了点自己的脖子,“有没有可能不是你哥哥的问题呢?”


    谢灵如低头瞅了眼自己的脖颈,无意识摸了摸,“没留吧,”他记得是没有的,“我们又不是最近才……薛玄以前也很注意,他一直都很有分寸。”他顿了下,“哦,那应该是我的问题,谢明栖回来了,我不用当族长了,最近下手确实有点没轻没重的。”


    雪溪:“?”


    萧长泽:“???”


    不是,这个以前是前到多久啊????


    第96章 第 96 章 只要你想,我可以让他永……


    萧长泽觉得这不该是他能听的话题, 拘谨地捧起茶杯。


    谢灵如摸了摸耳朵上唯一还保留着的坠子,耳垂被他捏的发红。被他们撞见个满身首饰都会脸红的人,这会说着这个话题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五。


    四。


    三。


    二。


    “轰——!!!”


    木门经不住巨大的冲击, 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碎裂成两半,半块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


    萧长泽反应还算快,宽大的袖袍挡在雪溪跟前, 将风浪吹起的碎屑和灰尘一同挡住,谢灵如拍了拍身上的碎屑。


    雪溪目光落在七零八落的门上,若有所思, 片刻后接道:“跟我就不必绕弯子了。”


    “薛玄用什么威胁你?你哥哥不是薛玄的对手, 但我跟他尚有一战之力,也能保下谢明栖,我带你走。”


    谢灵如眯着眼睛, 一副“你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话音刚落, 门框上最后的半扇门也被打飞了。


    谢明栖攥着刀柄的手背青筋暴起,向屋内走了两步,仅仅两步,就让人后背的汗毛都跟着炸起来了。


    “你们刚刚说的,是真的?”


    薛玄捂着胸口, 靠在门框上,唇色微白还带着笑, “小栖是打定主意要谋杀亲夫了。”


    谢明栖暴躁:“说了别用那恶心的称呼喊我!”


    薛玄幽幽道:“谁叫你了……你们已经换回来了,我现在喊灵如就不是喊你了?”


    谢明栖木着脸, 同样是叫了十来年的名字,叫哪个都像在叫自己。


    谢明栖:“我再问一遍,你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谢灵如:“你说哪件?”


    谢明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薛玄强迫你的?”


    谢灵如盯着他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神情却没有半分相似的脸看了一会,扭头道:“我没有这么说过。”


    这幅明摆着的不配合的态度,谢明栖只能转头逼问起了薛玄,“你来说。”


    “你在期待什么,小栖。”薛玄胳膊支着门框,脸色还是不太好看,扯了扯嘴角,带着点凉意,“难道从我嘴里会说出和你记忆中不一样的话吗。”


    “当然是我强迫的。”


    谢灵如猝然抬头看向他:“你——!”


    薛玄:“做哥哥的不辞而别,做弟弟的一边伪装哥哥,疲于应付族内事务,还要整日忧心哥哥去向,瞒着族人暗中调查被放逐的哥哥,不是我强迫的,难道他会有心情谈情说爱?”


    谢明栖:“你禽兽!你怎么说得出口,你也知道他那时的处境,你还强迫他。”


    薛玄:“笑话,那年魁跃节差一点就找到哥哥,雨夜里一墙之隔把人丢下的又不是我。”


    谢明栖:“那天你不是在吗!”


    薛玄:“是啊,这么好的机会我趁虚而入有什么问题吗?”


    谢灵如被气笑了。


    谢明栖:“少来这套,我把灵如交给你,你却趁虚而入,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有联系你却始终只字不提,这么做对得起我吗?”


    薛玄:“我在灵如身边十几年,从未缺席,他的礼仪是我教的,他的术法是我陪他练的,他各种场合里或圆融或耿直的应对是我带出来的,他难过时是我逗他开心,他生气时我任打任骂哄他消气,我爱他如珠如玉视作珍宝不肯让他受一分的委屈,你一回来便要拆散我们,你又对得起我吗?”


    薛玄:“回来几个月了,他洗刷完冤屈一次都没回过妖族,真的是我强迫的?”


    谢灵如:“薛玄闭嘴。”


    薛玄:“不行呢。”


    谢灵如:“……”我看你是想死了。


    谢明栖气势莫名矮了一截,“我答应过他,要还他清白。我当年离开就是最好的办法,灵如会明白的。”


    薛玄:“那我如今把他困在魔族也是为他好。”


    谢灵如:“?”


    谢明栖:“???”


    薛玄笑:“他会明白的。”


    谢明栖深呼吸一口气,走到谢灵如面前低头,“当年的事是哥哥不对,我欠你一个道歉……”


    谢灵如:“不用道歉,我没有这么不懂事。”


    谢明栖:“是我胆小,我怕联系你会暴露身份给你带来麻烦——”


    “薛玄在套路你。”谢灵如打断了他,“不用说,我都明白。”他自己过得不容易,背负骂名东躲西藏过了这么多年的哥哥又会好到哪里去。


    谢明栖:“要说的。这些话早就该说,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今日也不合适,只是不想让你一直误会我是一个独断专横的兄长,我们年纪相当,兄长也是第一次做哥哥,做得不好的地方考虑的不周的地方尽管怨我,别同我生分。”


    谢灵如视线微微下移,眼眶微微睁大些,眼里覆着一层水光:“哦。”


    谢灵如:“我跟薛玄不是他说的那样,他没一句实话。”


    谢明栖:“你……”


    谢灵如:“也不是我说的那样。”


    谢明栖:“那……”


    谢灵如:“真的。你先回去吧,不用担心,我过几天回妖族。”


    谢明栖:“他威胁你?”


    雪溪手里的茶盏在桌面上磕出轻轻瓷杯的撞击声,几人齐刷刷看向他,他道:“方才是我胡说的。”


    谢明栖很难把雪溪和“胡说”这件事联系到一起,雪溪在他怀疑的眼神里道:“薛玄是不是这样的人,你比我清楚。”


    谢明栖:“这里的阵法总不是假的。”


    雪溪敲敲桌子,仙力如水波荡漾开,四周的阵法随机散去,“幻影术罢了,你之所以解不开,是因为这本身就不是一个阵法,关心则乱。”


    谢明栖:“……”谢明栖眼前一黑,指着薛玄,毕生的素养加持才让他没有没有骂出声来。


    他上前一步重重抱住谢灵如,“那我等你回家。”


    走的时候路过薛玄还重重甩了两下袖子。


    薛玄:“记得还刀。”


    话音方落,凌厉的刀意划过他脚前,木制的地板被削起。


    薛玄:“门和地板的修补费用记你账上。”


    谢明栖欲砍第二刀,薛玄抬手:“哎,总不能放聘礼里吧。”


    “啪——”谢灵如清脆的一巴掌拍在薛玄胳膊上。


    被瞪了一眼的薛玄终于噤声。


    谢明栖走后,谢灵如重新落座,给雪溪和萧长泽斟茶,萧长泽接过茶壶:“多谢,我来我来。”


    雪溪捻了下指尖,萧长泽手一抖,茶水直接溢出茶杯,他错愕道:“不是说是幻术吗?”


    原本的阵法重新显现,对面坐着的两个人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萧长泽:“?”


    雪溪:“我用的才是幻术。”


    萧长泽震惊地看着两人:“所以?”


    雪溪:“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无人应声。


    雪溪道:“薛玄用阵法囚禁你,但你并不是真的想走。”如果真的想走,他们刚来的时候,两人就不该是那么融洽的氛围。


    “薛玄在逼谢明栖向你道歉,你在试探薛玄是否记得过去发生的事情。”


    “薛玄看似在跟谢明栖胡说,但事情都能对上,说明他都记得。”


    “你为什么会觉得薛玄失忆了。”


    最有可能的,就是灵如觉得薛玄变了,是从前的薛玄但又不太像从前的薛玄。


    谢灵如支着手,扶着额。


    薛玄:“依我看你也不需要我们说什么。”光靠推断也能判断个十之八九。


    雪溪:“薛放离的阵法我确实破不了,不代表我没办法带灵如走。”


    薛玄抱臂:“你想好了再说话,想带你身边这位回神殿,可是要先经过我。”


    雪溪:“我以为你会说,你可是刚刚逼法则保下我神格的救命恩人。”


    薛玄轻笑一声,“那你得谢谢师砚之那个闷葫芦,不然也做不到这么及时。”


    雪溪歪了下头,“阿寻?”


    薛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是谁,师海寻,不像。”


    薛玄:“他一向神出鬼没,要道谢的话,恐怕要等回神殿之后。不过也不只是为了帮你,鬼族诞生之初埋下的隐患,他作为鬼族守护神理应出手。”


    谢灵如:“你们认识?”


    雪溪对薛玄:“你没说过?”


    薛玄沉默。


    雪溪:“这倒是不像你。”


    萧长泽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雪溪的身份之后听懂就容易多了,所以薛玄的真实身份是……魔神薛放离?


    雪溪偏头对萧长泽道:“你知道的,我是宿雪溪,但宿雪溪只是我作为凡人的一世。”


    “我的本名是宿陵安,神明旧历时的南境之主,如今的仙族守护神明,拿回神格的时候恢复了从前所有的记忆,同时并没有丢失作为凡人的记忆,有些经历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深入骨髓的,所以现在的我,是宿雪溪,又不完全是宿雪溪,无论再怎么像,也一定会有细微的差别。”


    雪溪摸了下萧长泽的脸,笑了下,笑得温柔,“你能接受吗?”


    萧长泽想也不想地握住他的手,“当然。”萧长泽已经知道了,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犹豫的问题。


    萧长泽:“薛族长是西境之主,那是不是意味着,我想知道你过去的事可以直接找薛族长问了。”


    雪溪:“……”


    薛玄饶有兴趣地道:“当然可以,我非常乐意效劳,问我,你算是问对人了。”


    雪溪微笑:“呵。”


    萧长泽正色:“还是不了,我想听雪溪讲。”


    薛玄:“呵呵。”


    雪溪:“灵如,他是你的薛玄,这个世界上只会有一个他,如果你想知道他的过去,我这里有苍生之镜,凭借信物可以看到他过去的经历。接受这件事需要时间,但也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能接受,如果接受不了不需要勉强自己。他的阵法没人能破,但我有办法带你走,也不必担心他的身份,只要你想,我可以让他永远打扰不到你。”


    谢灵如没说话。


    薛玄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第97章 第 97 章 “这样的罪你还要再受几……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


    做选择并不容易。


    中洲人信奉神明, 自小听着神明守护的故事长大的,薛玄之于薛放离,是数万年里短到几乎可以不计, 之于灵如, 却是完整的人生。


    好半晌,雪溪道:“不必急着答复,我——”


    “不用了。”谢灵如打断他, 忽然起身,在座中三人的注视下摸了摸腰间,摸出一块翠绿的玉珏, 往薛玄怀里扔了过去。


    “我还有事, 就不送你们了。”


    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薛玄问。


    谢灵如:“厨房。”


    薛玄:“你等等,我——”


    谢灵如的声音越走越远:“等什么,你最近厨艺退步得难以下咽, 早饭午饭都难吃的要死还不许我自己动手, 当我们凡人都跟你们神明一样不吃不喝长寿无极?”


    薛玄:“……”


    “你干点好事吧。”门外遥遥传过来最后一句,声音不大但极具杀伤力。


    雪溪:“玉佩借我一观?”


    薛玄往怀里一藏,礼貌一笑,“别想。”


    萧长泽压低声音:“你也喜欢这个?我回头让铺子里挑几块好的送到府上你挑。”


    雪溪:“?”


    萧长泽也很奇怪,雪溪怎么直接问薛玄讨要, 这很明显是定情信物,被谢小公子还了回来, 薛族长此刻强撑着,心里定然是难受得不行了。


    见雪溪不解, 萧长泽眼神暗示着道:“定情信物吧。”


    雪溪:“啊……是我理解错了,我以为你经历过从前的事,不会真的囚住灵如, 等一下,所以这真的是你们的定情信物?给我看一眼。”


    薛玄拒绝得很干脆:“不是。不能。”


    他的视线在雪溪和萧长泽之间短暂地来回拉了一下,道:“我突然发现……”


    雪溪:“发现什么?”


    薛玄:“三殿下倒是个心思单纯良善的,该不会是被你骗了吧。”


    萧长泽:“???”话题突然变得他听不懂了起来。


    薛玄:“三殿下应该也很好奇吧,雪溪的过去,我是指旧历时。你猜他是怎么在遭友人背叛失去修为,还能逆境翻盘,一力扭转局势,成为南境真正意义上的主君。”


    “他对人心的洞察和谋算非常人能及,宿陵安可比雪溪心狠多了。”


    雪溪双手拢了拢衣袖,回道:“不过是想看一眼破你阵法的秘钥,至于当面揭人长短?”


    薛玄:“我没记错的话,刚刚有人说要把灵如带走和我老死不相见,好像也是当面?”


    雪溪:“你这算什么,睚眦必报?”


    萧长泽的关注点却不出意料地歪了:“那块玉佩上刻着破解阵法的秘钥?也就是说,谢小公子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困,随时都能离开这里?”竟然还有点浪漫是怎么回事?


    还没怎么见识过萧长泽歪关注点的薛玄,奇道:“你在意的是这个?”


    “唔。”萧长泽应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雪溪确实很厉害,我一直都知道。”


    薛玄:“?”他真的听懂了吗?


    雪溪笑了一声,看穿他的意图:“不必试了。”若真有人能动摇萧长泽,那他就不是他认定的人了。


    “天色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了。婚礼记得请我们。”


    “对了,”雪溪忽然想到,“我的新婚礼物记得补,双份的。”


    薛玄:“……”


    萧长泽从坐到马车上就有些心不在焉,雪溪闭着眼睛靠在一侧小憩,萧长泽几次看他都是欲言又止。


    雪溪:“想问什么?”


    萧长泽:“苍生之镜。”


    雪溪:“不行。”


    萧长泽:“为什么?而且你上次明明都答应我了,为什么反悔?”


    雪溪不语,态度很明确,萧长泽这几天几乎把能用的招数都用了,雪溪一直是这个态度,他原本只是有些挫败,今天从薛玄寥寥几句的话中再次听到他过去的只言片语,心疼之余又隐隐有些生气,“那我去问薛族长。”


    雪溪:“不要去。”


    萧长泽:“可我想知道,为什么谢小公子你就能把苍生之镜借给他让他了解过去的薛族长,对我就不能,你怕我心疼你,可是那是过去的你,我也想更了解你一些。”


    雪溪很少说话不算话,萧长泽联想到薛玄最后的话,追着问道:“还是说你也像薛族长那样担心我知道你的过去就觉得你心思深沉,深有城府,对你心生芥蒂?”


    萧长泽不是听不懂薛玄的暗示。


    雪溪:“……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真的想知道,我说给你听,苍生之镜不能给你。”


    萧长泽倔脾气上来也是个不依不饶的主,这样也不肯罢休,从回府到晚饭一直到入睡前一直缠着雪溪在问。


    雪溪坐在书案前,他黏过去下巴压着雪溪肩膀,“苍生之镜长什么样子?”


    雪溪吃饭时,他一边夹菜,一边托着侧脸问:“什么样的信物可以开启苍生之镜?”


    雪溪躺床上准备入睡的时候,他从后面像熊一样挂在雪溪身上,“我和谢小公子一样都是凡人,应该都可以看吧。”


    雪溪背对着他,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语气平静:“萧长泽。”


    萧长泽一顿。


    “你在通天塔的回忆里没待够?”


    “这样的罪你还要再受几次?”


    萧长泽讪讪地把乱放的手脚收了回去,“我没想那么多,而且我也没事不是吗?”


    雪溪翻身坐起来,有些话题不说则已,一说出口,情绪也像开了闸的水,他盯着萧长泽的眼睛:“你真的没事吗?”


    萧长泽:“没事啊,我有没有事你还不清楚吗,你把我招自己身体里带回来的,没缺胳膊没断腿,而且我都……”


    雪溪:“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萧长泽顿了顿。


    雪溪:“你不是想看苍生之镜,好啊,我跟你一起。”


    眼前一道冷色的光闪过,快到萧长泽来不及看清他念叨了一晚上的苍生之镜长什么样子,他就已经落在了地面上。


    护城河上垂柳摇摆,熟悉的街景,远处熟悉的人。


    这里根本不是神明旧历。


    某个散漫无羁的人抱着胳膊靠在粗壮的树干旁,玩世不恭向人讨要外衣的样子看着像极了花花公子,萧长泽如是自我评价。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脚步声自身后而来,定在他身边,身侧的雪溪给萧长泽留了一个冷淡的侧脸。


    “没事了?”


    萧长泽:“……”


    幻境中护城河上雪溪伸手解下外衣,萧长泽微愣,很是不可思议地将衣服接过来,完全没有料到族长竟真的把外衣脱下来给他了,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只好略显尴尬的将衣服给人重新披回去,顺便再占点便宜地抚过领口的褶皱。


    “还是我冷一点吧,把我冻死也舍不得冷族长一分。”


    雪溪:“……三殿下真幽默。”


    两人沿街闲逛,边逛边聊,慢慢走远。


    萧长泽眼前再度一闪,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红,红绸缎红灯笼红地毯……


    幻境里的萧长泽搂着人从屋顶跃下,素净的衣衫压不住惊艳的侧脸轮廓,落地时,腰间那只手还抓着萧长泽的衣裳。


    “殿下。”


    萧长泽环着清瘦的腰肢,慢好几拍地才将人松开,又极为自然地扣住雪溪的手,牵着人从主院到正厅长廊进了婚房。


    幻境之外的萧长泽下意识跟了半步:“别……”


    雪溪生拽着他的衣服,两人的身形直直穿过了幻境之中坚实的墙壁。


    屋内过去的两人低声私语,蹲在床前摸着喜被下方的桂圆莲子,说了什么萧长泽已经无心去听,幻境里的他已经将人抱起放在了床上。


    红烛尚未燃起,帐香被暖。


    幻境外的萧长泽扭头转身,雪溪正在身后静静地看着他。


    “躲什么?”


    萧长泽:“我要看的不是这些。”


    雪溪:“这些都看不得,你要看什么,对你而言,我们的过去那么不堪吗?”


    萧长泽被他一噎,简直气短,“我不是这个意思。”


    雪溪:“那你是什么意思?大婚前夜入洞房,是什么很不光彩的事吗?委屈你了?”


    萧长泽:“我没有,你不要故意扭曲我的意思,分明是我欺负你,委屈你。”是他的雪溪次次心软退让。


    很应景地,床榻上两人隔着床幔的低语声恰好也是与此有关,萧长泽长了一张嘴,什么荤话都往外说,恼人得很,言语断断续续地,不时被人捂着嘴。


    雪溪:“是我没点头吗?”


    萧长泽:“你是被哄骗——”


    雪溪:“你骗得到我?”


    萧长泽:“我——!你遇到我之前没有见过情爱之事,我不跟你吵。”


    雪溪:“是,我没见过,别人成婚都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洞房花烛,我们就不一样了,我们不合礼数,情爱微薄,所以床榻之间的调情的话也要被拿出来一一批判?”


    “你在苛求自己什么?”


    说话间,眼前情形忽闪忽闪,幻境里的萧长泽独身一人悄悄将沉睡着的雪溪送回了住处,他坐在床边守了半夜,不知在发什么呆,天色将明未明时方悄悄离开,临走前还在睡着的人眉心落了个吻。


    幻境外的萧长泽:“我只是想对你好一点。”


    循序变换的幻境忽然变得明朗,大片大片的二月兰摇曳在山坡之上,一大片紫色花海。


    花海里尚没有人,幻境外的萧长泽已经变了脸色:“雪溪!”


    雪溪气笑了,连连点头:“我耗光修为助鬼族平息玄天塔之患,后为救被挟持的长瑜与西海人同归于尽,最后一分气力给长瑜留了传承,没能和你见上最后一面,的确很遗憾,所以你把这当做你不曾对我好的证据?”


    “生老病死,旦夕祸福,你因为这个一厢情愿否定我们相守八年的过往,否定过去那个肆意随性的萧长泽,问过我的意见吗?”


    第98章 第 98 章 “嗯?找我做什么?”……


    萧长泽抓住雪溪的胳膊, 他想说什么,却没有张口。


    闭上眼睛的下一秒,身体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鼻尖也是熟悉到令人心安的雪松味。


    回到他们的床榻上, 萧长泽定定盯着床头暖色的灯烛, 隔着单薄的里衣张嘴咬在雪溪肩头。


    雪溪吃痛,但没说话,手掌轻轻抚了抚他的后背。


    眨了眨已经湿润的眼眶, 没舍得下重口,“我没有。”


    “我没有去否定我们的过往了,也没有否定自己了, 但是雪溪……”


    “神明是不会死的对吗, 不要离开我了,我现在做不到,以后也不可能做得到。”


    挚爱离世的痛苦没有什么能够轻易磨平, 无论是重复多少次, 过去多久。


    如果有,那就是不够爱。


    雪溪手指微蜷,是他冲动,他不该用这种方式去刺激萧长泽,可他就是生气。


    “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愿意我看苍生之镜的吗?”


    雪溪:“重生后我们第一次上通天塔的时候, 我就给你讲过旧历时四境之主的过去。我不信你都忘了,你故意不提, 只说想知道我的过去,更了解我, 还一直想要见苍生之镜,不就是想亲眼去看?”


    萧长泽不反驳,算是默认, 道:“别生气了。”


    “我只是想,我自己去看,你就不用回忆那些了。”


    雪溪:“也不是什么,后历时神明在中洲划四境,点化祂的伴生神明下界,意图引导各族向善,和睦共处。”


    “而中洲也不负所望地出现了转机,时任人族君主,年少继位,继位之后便致力于民风开化,甚至亲自远渡边境想要调和各族矛盾,深得民心。”


    萧长泽:“后来呢?”


    “后来……”雪溪顿了下,“他失败了。”


    “人族没有接受妖族。”甚至逼死了两位志同道合的主君,。


    萧长泽:“薛族长说,你被背叛后失去了修为,你在通天塔里说的是……是……”


    萧长泽心口绞痛。


    雪溪握住他的手,“我们被主神点化下界,也是以凡人的形式转生,死便是在凡人眼中真的死了,但是对我们而言,死亡并不是尽头,以凡人之身经历遍历了人性的真实,倘若还怀揣着为天地生民心,才是真正选择面对成为主神伴生神明的应劫之路。”


    妖主肉身损毁,灵体重回东境,重塑身体,将妖族纳入羽翼之下。魔主反杀人族,血洗被囚禁之地,回到西境以雷霆手段将分散的魔族凝聚到一处。


    至于他,鲜血流干,修为百不存一,面对南境之内里通外敌背叛他的人族,想要重掌南境只留下仙族,就只能另寻手段。


    “这一劫迟早都会有,都是拿到神格的必经之路,神明有神明的权柄,要背负的东西也唔——”


    萧长泽捧着他的脸,吻上他的嘴唇,吞下了他的未尽之言。


    深冬夜里无声落了雪。


    有人心里无声落泪。


    萧长泽最后还是没能看到苍生之镜里旧历的过去。


    很默契地,没有人再提起。


    来日方长,他总会有机会知道的。看一眼改变不了过去,他们只能往前走。


    不必是现在。


    ·


    热热闹闹的年节。


    每年过年,宫里都有家宴。


    今年这一年发生了不少的事,储君易位,大皇子夫妇喜获麟儿,西海战事平息,萧颂最忧心的星象困局已解。


    对,还有三皇子和皇子妃喜结连理。


    可能还要暗戳戳再加上人皇某件算是不算失而复得的失而复得,萧颂已经把禅位的所有准备都做好了。


    如果老二和老六没有义正言辞的说要跟彼此共度余生就更好了,萧颂脑子到现在还是一跳一跳的。


    坐在家宴主位上,看着几个孩子你来我往笑语晏晏,萧颂忽然对淑妃道:“老四老五年纪也不小了,没有心仪的姑娘吗?”


    淑妃:“老五天天不着四六,玩心重的很。老四像是有了,不过死活不肯告诉是哪家的孩子,说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要等姑娘点头。”


    萧长安红着耳朵,良好的皇室礼仪教养也没阻止他差点跳起来,“母妃!”


    大庭广众的说什么呢。


    淑妃:“让你父皇知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等你定下来,指不定还要求你父皇给你赐婚。”


    萧长祁:“还是家宴呢!”


    淑妃往边上一指:“你动作慢了,不就得找你六弟了吗?”


    萧长祁:“……”


    忍得很辛苦的闷小声从旁边传过来,萧长祁剜了一眼五弟。


    萧长安装模作样拍拍胸口表示“我好害怕啊”。


    萧长泽给雪溪添茶,碎碎念着:“你别喝酒啊,神明也不能喝。”


    雪溪:“你难道就不想知道,神明喝酒会不会哭?”


    很心动。


    萧长泽按捺心动,迂回道:“回家再说。”


    萧颂也跟着笑了两声,再往旁边一看,老大夫妇逗着孩子,老三夫夫言笑晏晏,老二老六亲近一如往常却让他心梗了又梗。


    萧颂身子往月妃那边偏了偏,咬着牙低声道:“神明的血脉有什么不能留后代的说法吗?”


    月妃:“陛下的血脉高贵死了,必须传宗接代。”


    萧颂心又梗了:“……”


    高贵的人皇陛下直起身子来,作无事发生状。


    高兴就好。


    他当然不在意。


    他当然不在意。


    那可是他两个亲儿子!!老六是他亲儿子,老二不是亲儿胜似亲儿。老父亲一时接受不了也很正常吧!!!


    萧长泽抬头瞧了一眼老父亲和他身边坐着的的母妃,心中酝酿许久:“东境之主和你说的那位少年君主,有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吗?”


    雪溪捧着茶杯啜饮几口,才缓缓道:“现在出世了。”


    “还成家立业了。”


    所以母妃确实是东境之主。


    以为他会问一些长辈们的坎坷过往,谁知萧长泽照例不按常理出牌:“你和我母妃……不是同一时代的人?”


    雪溪笑得很无奈:“我比她晚生数年……但你确实拉低了我辈分。”


    萧长泽闷笑。


    “北境之主会是谁呢?”


    雪溪摇摇头,萧长泽托着侧脸满眼都是他,“上次你和薛族长说他逼法则保下你。”


    雪溪:“神殿的规矩,除非万物之主允准,否则法则必要保证四位伴生神明至少有一位能留在神殿处理事务。”


    “师砚之提早让薛放离分身下界放了个薛玄,你出事那日,他离开神殿彻底成为了薛玄。至于师砚之,他一早就不在神殿。薛玄说阿寻不像,那大概率就真的不是……只是我总觉得……”


    萧长泽:“觉得什么?”


    雪溪:“阿寻于我而言很熟悉,我总觉得我们曾经应当是认识的,但是却想不出会是谁。”雪溪摇了摇头。


    萧长泽:“你们三个现在都在凡世,他也许回神殿了?”


    雪溪:“我恢复神格之后本该动身回神殿的,主神准了。”


    萧长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准了是什么意思,所以现在万物之主在神殿里孤家寡人吗?


    有点可怜是怎么回事?


    ·


    没出正月,人皇下旨让位太子。


    虽然在朝堂掀起了波澜,但好在也不是毫无征兆,官员们接受还算良好。


    新皇的登基大典比之前世隆重了不少。


    不一样的人,一样的情形,萧长瑜坐在龙椅上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众卿平身。”


    按惯例,淑妃和月妃被封太妃,新皇的几位兄弟也被一一封王,赐下了封号划了封地。


    而太上皇在让位当日,便携刚刚被封的月太妃,布衣乘车,低调离城。


    淑太妃则是自请出宫,本想搬去京郊宅邸,架不住五殿下禹王萧长安对江南封地非常向往,诚挚邀请母妃同往。


    许多年没有出宫住的慕挽,也想看看当年慕云绯住过的地方,二人便扔下了还在帝京追求心上人的四殿下秦王萧长祁,同往江南去了。


    街头巷尾又多了不少茶余饭后的话题。


    萧长泽正指挥着下人将三皇子府的牌匾换成磅礴大气的“宁王府”。


    “歪了,再往上一点……高了高了。”


    府门外,马车停在他身后。


    萧长泽耳朵尖得很,车子还未靠近便已经注意到,“雪溪回来啦。”


    雪溪从车上出来,萧长泽直接顶了下人的位置,扶着人下了车。


    “快看,怎么样?宁王,六弟这个封号选得真是不错。”


    雪溪落地站稳,端详片刻,附和点头,“寓意很好,字是。”


    萧长泽牵着雪溪碎碎念:“今日门房送来一张喜帖和两份补送给你的新婚贺礼,猜猜谁送来的?”


    好像也不用猜。


    雪溪扬眉:“灵如和薛玄的?”


    萧长泽:“四月初六。”万物复苏,春回大地的日子。


    “我从库房挑了几件拿得出手的贺礼,但思来想去又都不是很满意,一会你去看看。”


    “好。”


    “你今日去霜林晚,那边怎么样?”


    “一切都好。”


    萧长泽点点头:“那就好,过段时间我们就要动身去封地了,这边太平无事,我们也能安心出发。”


    雪溪停顿片刻,“我想把霜林晚交给长瑜。”


    萧长泽:“啊?现在吗?”


    雪溪“嗯”了一声,似乎已经下定主意:“霜林晚毕竟是江湖组织,消息渠道四通八达,而且霜林晚里有很多出类拔萃的孩子,一心为国效力,长瑜用得上。我们既然已经打算过段时间动身去你的封地,这边的事情总是鞭长莫及,早些交待妥当也好。”


    前世最后是经由柳闻南交到了柳陈笙手里,柳陈笙伴长瑜左右,霜林晚也算是为朝廷做事。


    “不知道陈笙这一世做什么打算。”


    “听闻南说,陈笙前段时间想回且未氏脱离本家,最近又不知因何改了主意,像是不再把柳家放在心上,希望能在帝都定居长住,既然如此,那他接手也方便。”


    说起柳闻南,雪溪眉心又不由自主地皱了下。


    萧长泽:“怎么了?”


    神明自有管辖范围,哪怕他是神明,柳家家主活不过三十岁的咒涉及生死之权,不是他能随意干涉的。


    这事萧长泽也不止一次听雪溪说起了,见他又蹙眉,道:“还是在担心国师的身体?”


    雪溪:“如果能找到师砚之就好了。”生死皆由鬼之神明统辖,可惜师砚之现在不在神殿,他平素便行踪莫测,若不借助法则传召,恐怕连主神也做不到随时掌握他的行踪,眼下在凡间,单凭雪溪一人想要找到他更是难上加难了。


    “嗯?找我做什么?”!!


    萧长泽和雪溪两人闻声骤然回头。


    不远处,临星怀里抱着两个贴着喜封的盒子正走近来,语气寻常且亲切,“今日薛玄和谢灵如的喜帖送到我那,听他二人说今日补了你的贺礼,我便也将我和师海寻的一道送过来。”


    萧长泽:“??”


    雪溪:“???”


    第99章 第 99 章 新秩序


    临星说完, 眨了三次眼睛的间隙对面人的惊讶与疑惑都没有退去。


    “我说了什么很令人震惊的话吗?”临星将手中贺礼向前递了递,道,“确实很久没见了, 也不至于见到我这么惊讶?”


    萧长泽最先笑出来, 接了临星给的贺礼,偏头对雪溪道:“所以这算是……薛族长也有出错的时候?”


    雪溪没接话,抬手请道, “里面说话。”


    临星微微颔首回礼,走在前面,萧长泽落后一步低声跟雪溪道:“师族长他是有什么问题吗?”


    雪溪脚步放慢, 看着前面人背影, 缓声道:“他不是。”


    萧长泽自己纠正道:“哦对,我说错了,他是临星族长, 等等——”


    话说到一半, 他领会过来,道:“你的意思是,他不是师族长?”


    走在前面的临星微微侧目,唇角微微勾起。


    桌上的茶盏里腾起浅淡的雾气,临星……不, 现在该称呼为师砚之了,师砚之将手里的茶盏盖子转了半圈, 盖子与杯身上工整的花纹整整齐齐对上。


    雪溪:“你……”


    “意外。”师砚之言简意赅道,“师海寻确实是不是我, 我没打算到人间来跟你们扎堆,我离开神殿之后就化身鬼怨进了玄天塔下。”


    雪溪皱眉,他来凡间历劫之前, 曾请求主神将此事写进他的批命里,此事解决,才算他功德圆满。


    知道他在想什么,师砚之道:“祂确实给你写了,所以我跟祂吵架,把祂骂了一顿。”导致某人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等他发现的时候,傀儡分身已经在神位上顶了四十多年……这些就不必提了。


    萧长泽:“??”


    骂谁?哟,主神也会挨骂。


    “玄天塔下的鬼怨自神明新历起就一直是个隐患,本来就是我的职责所在。”


    “玄天塔下镇压的鬼怨是中洲自神明先历起积攒而来,怨气过多早有崩塌趋势,西境异神动乱之事牵扯了主神和你们不少时间精力。”师砚之语气凉飕飕的,“甚至不找我来确认一番,如果不是你走得太快,挨骂有你一份。”


    雪溪:“……”


    自然是因为知道问了一定会被拒绝啊。


    北境之主一出生就被族人献祭,直到各族混战出现鬼族,才算是他的新生,所以他的年纪比起其他三位伴生神明来说是最最小的。


    尽管大家都拿他当弟弟看。


    但对于这种显而易见的偏护,想都不用想一定会被拒绝。


    雪溪明智地选择跳过这个话题,“你为什么会有师海寻的记忆?”


    好在师砚之只是带着气多瞪了他一会,没有真的打算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通天塔下的镇压之封是主神亲自封的,只进不出,我只能以鬼怨之身进去,没有记忆和意识,上辈子玄天塔倒,师海寻死的时候,在留下了极强的愿力,我沾染了他的愿力,时空回溯回溯了时空之内的所有状态,但我身上带着神格所以这部分愿力并没有被清除。”


    强烈的愿力里不仅带着神魂碎片还带着记忆,所以再一次从玄天塔下出来的时候,他才会呈现和师海寻高度相似的状态,以为自己就是上辈子的他。


    也不能说完全不是,师砚之顿了顿,他受到的影响远比想象中的要大,和这辈子的师海寻相处日久,在他身上沾染的这部分愿力才慢慢回归师海寻本体,才让他有了一种他不是师海寻的真实感。


    这种体验着实新奇。


    雪溪:“你是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


    师砚之:“是在薛放离离开神殿时,我收到了法则的召唤。”宿陵安应劫,谢观玉养孩子去了,最有条件回神殿的就是他,所以在找雪溪之前,法则最先找上的其实是他。


    当年得知雪溪的批命里有玄天塔之祸,怕雪溪以凡人之身解决不了这一祸患反而把自己搭进去,才找薛放离在下界放个分身,这样日后雪溪遇到危险,只要薛放离离开神殿,他们就能借法则之力,结束雪溪的入世之行。


    现在看来……


    师砚之:“我没有回神殿,所以法则只能结束了你的神格重塑,召你回去。”


    虽然没有用到理想的地方,也算是阴差阳错帮了他一把。


    “还是要多谢你,想得这般周到。”雪溪客气道。


    “滚。”对面不假思索怼过来一个字。


    雪溪:“……”


    萧长泽:“嘶——”


    说什么呢这?萧长泽投来不理解的目光,你是怎么觉得他和师海寻像的?


    师砚之骂完人又彬彬有礼像模像样地说起了其他事,“我这次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他张了张嘴,又停住了,似乎在想如何开口最合适,“先不说这个,”没想好的师砚之选择问起了先前的问题,“你们方才在外面说找我做什么?”


    雪溪跟他说起了柳闻南的事情,师砚之听罢低头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乱的衣摆,从雪溪的视角总觉得他好像在笑,但又不像,师砚之摆到没有一丝褶皱才抬起头来,抿了下唇,缓缓道:“我帮不了他。”


    雪溪微愣,“为什么?是他的福缘不够吗?柳闻南他——”


    师砚之:“我知道,前后两辈子柳闻南都为玄天塔之事付出了很多心血,按道理是可以介入的。”


    是什么连执掌生死权的师砚之都介入不了?


    且未氏历代家主早逝的原因无非是两种,一种是这个家族中了某种咒,一种是因为窥探天机法则给出的某种平衡,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所以不是柳家人的柳陈笙不受影响,而做了多年家主的柳闻南哪怕是脱离家族大概率也是不管用的。


    师砚之:“没你想得那么复杂,只是因为我暂时没有这个权力。如果柳闻南是一任普通的家主也好办,但他是且未氏初代家主的轮回之身。”


    雪溪讶然,惊讶过后又觉得很合理:“竟是如此。”


    “你也知道,玄天塔是镇压鬼怨的所在,只要时间在向前流动,鬼怨就会增加,无非是速度的快慢。”


    旧历时秩序混乱,积攒了太多的鬼怨,这次他们解决了积压的鬼怨问题,若干年后,随着鬼怨的缓慢增加,迟早还会再次出现同样的问题。


    雪溪回忆道:“我记得主神说过,在玄天塔的问题解决之后,他要在法则层面增设一条新的秩序。”


    师砚之“嗯”了一声,透露道:“主神已经在做了,新秩序诞生了新的权力,和生死之权有交叉,需要权力分割,在新的位置找到合适人选前,我不能随意干涉。”


    听他的意思,新秩序已经有了,只是尚未完善所以消息并未公开。


    雪溪隐隐猜到:“新秩序是……?”


    师砚之:“轮回。”


    师砚之:“轮回是凡间极少会出现的情况,一般能够轮回者自身都具备一些突出的特质,比如强大的实力,厚重的因果,强烈的意志……数次轮回之后自身积攒的福缘或者愿力达到一定的度便有机会跨入神境。”


    “主神打算设立轮回司,由继承轮回之权的神明来掌管大地之上所有生灵参与轮回。但是继承轮回之权的人选,神殿内所有的神明都被法则拒绝了。”


    也就是说,除非轮回之权找到他的掌权人,轮回之权与生死之权彻底分割好,否则柳闻南的事情,谁也干涉不了,只能顺应天命。


    萧长泽:“神殿里的神明都不行,岂不是只能从凡间找,来的及吗?”


    来不及。


    所以师砚之才会说,他帮不上忙。


    雪溪:“法则要求什么样的人选?”


    师砚之:“也简单,轮回至少千次。”


    千次。


    连人皇那么强大的福缘,轮回都不够十次。


    雪溪陷入了沉默。


    萧长泽叹气,喃喃道:“……要是幻境也能算就好了。”他在通天塔里轮回了何止千次,要是他能当上,问题不就解决了,“真有人能轮回千次吗?”


    “有,”师砚之道,“法则不会给一个完全不可能的条件,既然有这个条件,就说明一定至少有一个人满足了。”


    萧长泽的手腕被人一把攥住,雪溪很用力,手腕被他捏到变色。


    哈、哈,开玩笑的,不要信啊,他开玩笑的,没有千次。


    师砚之指尖敲敲桌子,深感有趣,起身冲萧长泽行了一个平辈礼,“师砚之,受主神所托,来邀请法则要求下顺位第一人,参与试炼入轮回司掌轮回之权。”


    萧长泽:“……”


    萧长泽:“……谁啊,我吗?我够格吗?”


    师砚之:“当然。”


    萧长泽忽然想到他离开通天塔前和主神最后的对话,这就是他入通天塔血祭的造化吗?


    因祸得福吗?


    萧长泽点头:“那我——”


    “他不去。”雪溪骤然打断,难得的,反应异常激烈。


    此言一出,最不解的反而是师砚之,“为何?”


    师砚之不得其解,怎么想雪溪都该是最支持的那个,“他是观玉的孩子,就算能入神殿,也并非神祇,总归还是有限制,有了轮回司主的身份,应劫之后拿到神格对你们而言不是更好?柳闻南的问题更是不用担心了,如此两全其美的事情,为何不让他去?”


    萧长泽微微低头,他一只手还被雪溪牢牢抓着,另一只手按了下雪溪的唇,“要出血了,不许咬。”


    就像刚才说话时一样突然,雪溪又突然松了口,“抱歉,是我的问题,去吧。”


    萧长泽没有直接应下,“试炼会是什么内容?”


    师砚之正准备说什么,又住了话头,萧长泽根本不是在问他。


    “既然是轮回之权,一定与轮回有关对吗?”


    “会很难吗?”


    “你当时试炼的内容与时间有关吗?”


    “神明要真正怀仁爱苍生之心,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他总不会拿你考我吧?神明禁止恋爱吗?”


    “咳,”虽然是他完全融不进去的氛围,但师砚之还是忍不住道,“神明不禁情爱,试炼与个人情爱无关,‘爱人与苍生永恒不会相对’是主神写进神明之书里的内容。”


    “祂曾说,情爱是私欲,无私心者无人性,神明亦该有心,不会爱人的人也不会爱苍生,过苍生关的不必过情爱关。”


    师砚之至今再次提起仍为主神这番言论所动容,然而……


    萧长泽:“不会吧,我看薛族长不就恋得好好的。”


    对面两人压根不在意他的样子!


    萧长泽:“而且你看,原本照薛族长的意思,我入神殿还得经过他允许,我要是真成功了,以后都不用看他脸色哎,虽然他应该也不会为难你。”


    被冷落的师砚之拱火道:“说不定雪溪就是不想要你呢。”


    萧长泽听不见,“要不你提前训练训练我?”


    雪溪别开头,避开萧长泽的手,道,“师砚之。”


    师砚之:“在。”


    雪溪:“闭嘴。”


    师砚之:“。”


    好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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