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第二日, 宫中终于传来了消息,确如宿雪溪和萧长泽猜测的那样,虞夫人邱氏谋害小皇孙, 被六皇子撞破当场处置, 人皇震怒下令彻查,虞夫人连同虞家全部候审。
六皇子虽是情急,但仍有私刑之嫌, 为避免落人口舌,人皇罚他禁足半年。
因为涉皇族刑案,惯例须有皇子坐镇, 萧颂选来选去, 太子和二皇子当场包庇,直接顶罪,自是不能选, 想选萧长泽又因长瑜是他亲弟弟难免有挟私之嫌, 最后定了在刑部任职的四皇子萧长安。
萧长泽避嫌,这段时间多在府中待着。正好空出不少时间,他本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足不出府也能搞出各种花样。
又一支无箭簇的箭矢上绑着小花落到雪溪桌案上,雪溪放下手里的笔, 搁在砚台上,端详着新的花, 娇嫩的粉白色。
他将绑在箭上的花取下放在一旁,又从桌案下拖出这几天攒出来的一大把箭矢, 放在一起数了数,足有十二支。
用绳子绕一圈捆起来,往桌案上一放, 推了推。
雪溪:“喏。”
像极了哄孩子。
偏生又认真得很。
这认真又耐心的样子不知道戳中了萧长泽哪个笑点,他愣了下,忽然笑弯了腰,行到雪溪桌案前又趴在桌子上笑了好一会,眼泪都险些笑出来。
雪溪一脸莫名地瞧着他,“笑什么呢。”
萧长泽拿过那一捆箭来拨弄着:“这都是哪天的啊。”
“哪天的都有。”
萧长泽这几日花大价钱从外地买回来各种花,亲力亲为栽在府上各处,很多雪溪都叫不上名字的稀有品类。
他是闲不住,闲不住去栽花,还闲不住地要去招惹下雪溪。
花还没种上,先被他折下来,因这批花极难成活,还配了几个专门随花一同来帝京的养花人,负责路上照料,几人见三皇子毫不犹豫折花,直捂心脏:“殿下还没种下这个时候不能折啊,本来帝京气候就和南方不一样,移植难度高,还折成这样容易养不活啊。”
萧长泽大手一挥:“没事,活不了再运几棵来,有钱。”
养花人:“……”外界传言三皇子不学无术果真是真的!
不学无术的三皇子转头就拿着折下来的花绑到箭矢上,再扔到雪溪桌上,自己站在不远处,倚着廊柱亦或是门框,笑吟吟地等着雪溪的反应。
雪溪被打扰了也不恼,萧长泽作乱不管是捉弄他还是做些个小动作,他从来都不恼,特别烦人的时候也只是很无奈的看着萧长泽,说一句:“做什么呢。”
第一次被扔花的时候,雪溪正在对着棋谱研究残局,桌上飞来一支箭,棋局一时乱了,他也只是捡起棋桌上的花,往窗外瞧去,感兴趣地问道“怎么了?”
“前些日子订的花运来了第一批,我瞧着好看,这花颜色纯正,开的最好,送你。”
雪溪转了转手心的花,纯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点缀其中,飘着淡淡的清香,他夸道:“好看,还很香,很好闻。”
“不过……”雪溪道,“你不是说要买的这些花要种院子里吗?就这么折了?”
萧长泽凑到窗边来:“这个开得好,送你,余下的再——”
他顿了下,瞥见桌上弄乱了的棋局,又去看雪溪手上的书原是棋谱。
萧长泽本想逗逗他,忽然哑了声。
雪溪:“余下的再种着?”
“怎么不说话?”
萧长泽往窗户里探了探身,伸出手去,雪溪不明所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歪了下身子往那边去,就被萧长泽隔着窗户一把抱住。
雪溪:“?”
萧长泽狠狠揉了揉他的头发,雪溪感觉到头发乱了,想理一下,人还被牢牢抱着,感受了下萧长泽的情绪,刚刚还好好的。
“怎么了?”他问。
萧长泽:“我打乱了你的棋桌。”
雪溪:“嗯。”
萧长泽:“为什么不说我。”
雪溪卸了力气,把下巴垫在他肩膀上,靠着他觉得分外舒服,闲闲回道:“说你什么?”
萧长泽:“冲我生气。”
雪溪:“我不生气啊。”
这正是萧长泽在意的点,他松开雪溪,抓着他的肩膀,很郑重地问:“为什么不生气?”
重生以后,萧长泽在雪溪的事情上总会比以前想得多。然后总会发现上辈子随心所欲惯了的他究竟有多粗线条。
人有些毛病是很难改的,这辈子其实他也没有改变多少,很多时候他无意识的行为还是和从前一样,招人烦——萧长泽这样评价自己。
但很多时候,你有一次发现了思考了,就容易找到更多的细节。
而萧长泽在重生之后,无师自通地学会在每一次认真反省。
他是想送花,但这种方式让摆好的棋局被打乱,为什么不生气?
和雪溪在一起,萧长泽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毛病,比如他就喜欢对雪溪动手动脚,戳戳眼睛,捏捏耳朵,把玩头发这些都是轻的,床上还有很多说不得的喜好,生活上就像现在这样心血来潮想起一出是一出,想做什么拉着雪溪就去,客气礼貌询问意见基本是不存在的,而雪溪又很少拒绝。
这其实是不合理的。
但萧长泽也记得,雪溪亲口告诉他,他喜欢。
所以萧长泽不再说一些征询亦或是道歉的话,他只是不理解,“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总是这样耐心,为什么总是在纵容我?
就像萧长泽不理解,其实雪溪也不理解。
雪溪颇有几分茫然地“啊”了一声,低头看向杂乱的棋桌,“我可以重新摆。”
萧长泽:“你不会觉得被打扰了吗?”
雪溪总是用最寻常的语气说最能让萧长泽心动的话:“我喜欢你跟我说话啊,你送的花我也很喜欢。”
萧长泽永远是鲜活的,是灵动的,于他像打破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像寂静空谷里的回声啼鸣。
他习惯了在仙族时安安静静冷冷清清无人打扰的日子,但习惯是习惯,喜欢是喜欢。
他羡慕人族的烟火,却总是隔着一层薄雾窗纱,看不清触不到。而他如今身在其间,被抱满怀,有人抓着的感觉踏实又安心,怎么可能会觉得萧长泽是在打扰。
萧长泽心头酸酸的,他的雪溪在感情上永远单纯坦率,当年那张干净的白纸如今上面满满当当只写着一个人。
何德何能。
雪溪用手里的花点了点他的鼻尖,笑道:“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上辈子的你没有这么多愁善感。”
萧长泽抵着他的额头,拇指揉着他的下唇:“我哪是多愁善感?”
雪溪:“那你是什么?”
萧长泽压了下心头晦暗的欲念,浅尝辄止地吻过去,“我是在哄骗你说情话给我听。”
雪溪:“唔,你喜欢听这个?不用哄骗啊——”
萧长泽以吻封缄,封了他的后半句话,“别说了,青天白日的,我晚上再听。”再说真的忍不住了。
雪溪:“……”
后来,萧长泽感觉他和雪溪还是和从前一样,但是又不完全一样,非要说起来,区别大概是上辈子的萧长泽是稀里糊涂的泡在蜜罐子里,这辈子清醒的泡着。
雪溪手里拿着那朵粉色的花,插进了桌案的花瓶上,问道:“这个要种哪里?”
悄悄陷入回忆又出来的萧长泽:“我想种假山边上。”
宿雪溪点点头,加上这一朵花瓶里已经攒了十二朵颜色各异的花。
萧长泽盯着瓶颈细长通身瓷白的花瓶突发奇想,想自己烧个花瓶出来。
雪溪对此没什么意见,三皇子产业种类繁多,瓷窑也不是没有,跟着好手艺的老师傅学个十天半月,肯定能烧出个像模像样的花瓶出来。
但萧长泽又好像只是说说,下句话就改了主意。
雪溪摸了摸花瓶白色的瓶身,“怎么又不想烧了?”
萧长泽:“浪费时间。”
学东西怎么能称作浪费时间,雪溪问:“你最近不是刚好闲着?”
萧长泽咕哝两句,雪溪没听清,只隐约听见个“看不见”之类的,便道:“嗯?你说什么?”
萧长泽:“我本来觉得亲手做的花瓶给你插花更有意义,但是瓷窑那里条件简陋,我不想你去。”
雪溪疑惑:“你去烧瓷,我去瓷窑做什么?”
萧长泽哽了一下,接着道:“就是这样,本来是想让你高兴,但好不容易闲下来,我的时间不给你,反而决定跑去烧什么瓷器,本末倒置,那我脑子一定是有包。”
雪溪反应过来:“……我也不是每天都在府里。”
他也会出门,有时去找柳闻南,有时也会去霜林晚,霜林晚收留了很多孩子,但他创立霜林晚不仅仅是收留无处可去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在霜林晚长大的孩子如今遍布中洲各处,组成了一张牢不可破的庞大信息网。
除了中州内部,从他重生之后,便着意开始往西海方向渗透,监控那边的动向。
上次迷雾之森二皇子杀了西海统领,他更是加强了对西海那边的关注。
不再任族长不用管族中事务,加上长瑜重生又帮他分担很多,确实让雪溪清闲不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事情。
萧长泽:“我知道。”
他在雪溪桌案旁坐下来,给雪溪算了一笔账:“你看,如果你忙我也忙,那我们独处的时间就少,如果你忙我不忙,我们的时间就会多一点,现在我明知道我可以不忙,你在府里,我还要出府,岂不是很不划算。”
雪溪:“……”那倒也不必算得这么清楚。
第52章 第 52 章 你是雪做的吗
雪溪想说不用, 但想了想又改口了,顺着萧长泽算好的账接着算下去:“按照你的算法,那我们两个都在府里的时候更要待在一起, 这样才更划算。”
萧长泽点点头。
雪溪起身:“那走吧。”
萧长泽:“去哪?”
雪溪:“去种花。”
萧长泽嫌道:“脏兮兮的弄一手泥。”
雪溪:“那三皇子殿下, 洗干净你脏兮兮的手来陪我下棋。”
萧长泽觉得可以,扭头去洗其实并不脏的手,没走出去又被雪溪拉了回来, “走啦,去种花。”
不等萧长泽说什么,雪溪补充道:“一会你帮我洗, 洗不干净罚你。”
萧长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浅抿了下唇,唇角欲扬不扬,被他压下。“哦, 只洗手吗。”
雪溪:“……”
雪溪目光游移, 落在脚尖:“是种花又不是泥里打滚。”
萧长泽含笑:“是是是。”
“工具在哪呢。”雪溪问。
两人蹲在院子一角种了一下午的花,结束之后萧长泽当真端了盆清水来。
雪溪也就随他了,把手递过去,沾着泥垢的手被萧长泽抓着浸入了清凉凉的水里。
雪溪肤色白,手上泥垢洗掉的同时, 露出葱白如玉的手指。
萧长泽捏着他的手指揉搓着,被水盆里面清水扭曲过的那一抹白色晃进了眼底, 忽然嘀咕了一声,雪溪没听清:“你说什么?”
萧长泽道:“你是雪做的吗?”
雪溪:“……”
雪溪认真道:“不是。”
他是真的回得很认真, 萧长泽有被可爱到,轻轻笑了,也认真道:“知道了, 不是。”
八月,人族的中秋节前,月亮长街上一直都有灯市。
用过晚饭,萧长泽便拉着雪溪出门看灯去了。
月亮长街的路很宽,月亮灯高悬两旁,各店铺小摊上摆着大大小小样式款式不一的花灯。
“咯咯”笑声由远及近,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姑娘扎着朝天辫,手里提着小鱼形状的灯往前跑,一边跑一边笑着往后看。
猝不及防撞到了雪溪身上,手里的小鱼灯不小心甩了出去,雪溪扶了下没站稳的孩子。
那孩子胖嘟嘟的脸蛋,圆圆的眼睛,奶声奶气地道:“哥哥对不起。”
后面的小男孩追上来,眨巴着眼睛脆生生道:“你撞人啦。”
雪溪蹲下身来捡起那个摔在地上的灯,拍了拍灰,递给撞他的孩子,“没关系,玩去吧。”
萧长泽牵着雪溪往前走,身后的孩子也牵着手,回头看了好几次,“刚刚的哥哥真好看。”
男孩道:“这回你慢一点跑吧,别再撞到人了。”
女孩嘟着嘴,“这样你不就追上我了吗。”
男孩:“那我慢点追。”
两个孩子你追我赶地又玩了起来,小姑娘没跑几步,又摔倒了。
“哎呀!”这回她没撞到人,但是摔疼了腿,旁边一个疾步路过的身影走过去又折返,把小姑娘扶了起来。
那是个穿着一身黑的哥哥,黑色的的披风硕大的帽兜,把整个人裹在其间。
小姑娘豆丁大,小小的个子,稍一抬头就看见了黑衣服哥哥的脸,也很好看,就是脸色很白,有些不太好。
“谢谢哥哥。”
黑衣的哥哥给她的衣服上拍了拍灰,又拍了拍她的头,没说什么,往身后看了一眼,站起身又匆匆往前走了。
小男孩追上来,“你又摔倒了呀,我们不玩了吧。”
小姑娘愣了愣。
小男孩问她:“你怎么了?”
小姑娘指着眼前地面上小小一滩血迹给他看,往周围瞧了瞧,又很小声地给小男孩说:“刚刚那个哥哥流了好多血哎。”
从月亮长街穿出来,萧长泽带着雪溪去了河边,这里的摊贩不多,河岸垂柳下,每隔一段距离三三两两有百姓在放河灯许愿。
两人沿岸缓步慢行,雪溪忽然拉了萧长泽一下,而后停在一个小摊前,拿起一个编得精致非常的穗子,蓝色里面穿插着金线,很是雅致。
萧长泽见雪溪喜欢,便付了钱。
雪溪又在摊位上挑了一个红色的挂绳,萧长泽还是负责付钱。
付完转头,就见雪溪从怀里摸出来一个白玉做的哨子,把挂绳穿上,放在掌心摊开在他面前。
萧长泽一怔,不必多说也看出这是雪溪送他的,“这是……”
雪溪道:“上次你看阿寻送我的哨子,不是答应要送你个更好的吗?”
萧长泽接了过来,暖玉触手生温,“这是你自己雕的吗?”
雪溪晃了晃手里的蓝色穗子,“我记得你会吹笛,我还做了一个笛子,等回去一起给你。”
萧长泽攥着手里的哨子:“好啊。”
“这个,”他说,“你帮我戴。”
雪溪就把刚买的挂绳撑开,萧长泽微微低头,下坠着白玉哨子的红色挂绳就这样挂在萧长泽脖子上。
萧长泽往衣服里藏了藏。很莫名的,他又想起了话本里那些吹哨子的浪漫意象,“我吹哨子你能听到吗?”
雪溪微微疑惑,露出一点不解的神情,解释道:“这个能吹响的。”
萧长泽问完才觉得自己实在是莫名其妙,笑了一声,道,“我乱说的。我在说什么,我很喜欢,谢谢雪溪。”
雪溪盯着他的脖子若有所思,探手又将那条挂绳勾了出来,指尖用仙力划破一点细小的伤口,沾着血绘了一个小小的法阵。
是柳闻南送他的《灵符集》上的一个。
绘完之后,那带着灵气的法阵闪烁两下隐在了白玉的哨子里。
雪溪弯了唇角,“好了,现在可以了,你吹一下试试,以后不管我在哪里,离你多远,只要你吹,我就能听到。”
萧长泽定定盯着他瞅了两秒,“我也要学。”
雪溪迟疑了一下,不是不愿意教,而是《灵符集》本是柳闻南柳家的不传之秘,他在犹豫。
不过没有犹豫太长时间,柳闻南既然一句话不说就肯将东西交给他,便是告诉信任他,他叮嘱萧长泽道:“不可外传,不可滥用。”
那是自然。
萧长泽刚刚学会,便绘了一个新的小小的灵气法阵,落在雪溪颈窝处那一点血红色的心血赤珠上。
他满意的点点头,“现在你也可以了。”
雪溪很轻地“嗯”了一声。
知道府里还有礼物,萧长泽捏着水蓝色的穗子,又迫不及待地拉着雪溪回府了。
行至府外,四下无声,府上侍卫看似与平时相同,实际松中有紧,尽皆戒备着。
萧长泽蹙眉,第一时间察觉府上异样,同雪溪对视一眼。
管家得到他们回来的消息,匆匆忙忙迎上来低声同他们说明情况。
“方才鬼族族长躲进了府上,伤得不轻,现下已然昏迷,安置在后院。”
雪溪脸色瞬间变了。
第53章 第 53 章 雪溪,疼死了
“尾巴被我们的人拦了, 已经撤走,但暗处还留了几个桩子,我怕他们还会再来, 所以叫兄弟们警惕着。”说话的是府上侍卫统领秦息。
“师海寻在哪?”宿雪溪问。
管家领着他们过去, 觑着宿雪溪不太好看的脸色,满脸为难解释他们说第一时间叫了府医来,但是师族长不肯让人近身。
一身黑衣的人侧身蜷在床上, 露出半张苍白的脸,走近了能够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宿雪溪要摸师海寻的脉,床榻上阖着眼的人忽然用力抓住他的手腕制住, 睁开的眼睛里含着警惕的杀意。
宿雪溪缓声道:“阿寻, 是我。”
师海寻失血太多,眼前有些发黑,看了两秒辨出人来, 松了力道, 复又躺回床上。
“雪溪,疼死了。”他小声哼唧两声,翻身把腹部一直捂着的伤口露出来。
从前至后的贯穿伤,好在没有伤到要害。
萧长泽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已经找来了止血的药,宿雪溪以仙力暂时稳住伤势, 冲萧长泽摇头道:“这种不管用,你去我们房间里, 柜子第二列第三层格子,有一个圆瓶, 红色瓶身。”
萧长泽很快取来,宿雪溪将瓶里的药粉悉数撒在师海寻伤口上。
宿雪溪:“这药还是从前灵如给的。”和薛玄用的是同一种,但师海寻的伤势太过严重, 这药粉再管用,也没法短时间内将伤口恢复如初。
好在看着没有那么狰狞了。
纱布裹好伤口,师海寻有了些力气,侧过头把脸埋在了柔软的被子里,顺便拽了拽头上的帽兜。
站在一旁的萧长泽不禁忧道:“这是?”
宿雪溪:“……”
宿雪溪:“阿寻,你先等一会。”
已经默默开启自闭模式的师海寻重新掀开一点帽兜:“啊。”
宿雪溪:“你这伤还有追你的人是怎么回事?”
“这个啊……那些追我的人你们不用太在意,会有人管的。”师海寻慢吞吞转移话题道,“正好,可以有理由跟长老们说选代族长了。”
宿雪溪微微笑道:“……你知道你自己最不擅长撒谎了,对吧?”
师海寻只好道:“说来话长。”
原本他们商量好的,要在九月神祭让薛玄去帮忙探一探玄天塔塔底的虚实,鬼族选代族长的请求递到人皇处,人皇也是批了的。
“但是数日前,”师海寻道,“人皇找到了我,他说,他知道我在担心什么,让鬼族不必选代族长,我可以放心去玄天塔参与神祭,只是要我去做一件事。”
宿雪溪和萧长泽不约而同对视,从对方眼底看到相同的疑惑。
宿雪溪:“什么事?”他的目光落在师海寻的伤口处,这件事与师海寻受伤有关?
师海寻往门口看了眼,散出去一点神识,让外面人听不到他们说话,原本想把萧长泽也摒除在外,但想了想又没有这样做。
“人皇说人族朝廷里有人通敌叛国,前些日子谋害小皇孙的邱家早在三代以前就是西海的人。”
一句话暴露出来的信息实在太多太过震惊。
萧长泽:“这个案子四弟不是还没查完?”
师海寻:“查完了的,还未对外公布,人证物证倶在,邱家肯定逃不了干系,只是背后还牵扯着其他家,利益关系复杂,人皇想连根拔除。”
萧长泽有些诧异,他对萧长安的实力还是有所了解的,四弟确实很勤奋,但是这才几日,这就把邱家查的清清楚楚了?背后有父皇在帮他?
萧长泽的诧异太过明显,师海寻模棱两可地道:“似乎与淑妃娘娘有关,但我也不是很清楚。”
一向低调的淑妃娘娘?
他不说还好,说了萧长泽反而更加迷惑了。
没怎么出声的宿雪溪别着头,视线落在一旁地面上,萧长泽本想接着问问详细情形,淑妃娘娘怎么掺和进来了,留意到雪溪的小动作,揉了揉他的头,对师海寻说的话临时改成了,“师族长算是诱饵?父皇没有派人跟着你吗?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师海寻微拧着眉,有些赧然道:“有的,只是我觉得若是丁点伤都没受,钓不到鱼。”
空气一阵安静,师海寻有些坐立不安,东拉西扯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
虞夫人邱氏最开始是给小皇孙的饮食中下了药,但东宫不仅守卫森严,自上回太子妃险些摔倒的事情发生以后,在太子妃和小皇孙的事情上,简直是如铁桶一般毫无疏漏。
下了药的水和食物连送进孩子口中的机会都没有。
虞夫人这才铤而走险选择了最笨也最为快捷的办法——她想要用被子闷死小皇孙。
这个办法有优势,但实施起来太容易被发现了。
正巧被六皇子撞见了,虞夫人起初不肯承认,后来狡辩无果,话语间不知道那句话戳中了,气的六皇子发疯一样,让她血溅当场。
太子和二皇子就在当场却没能拦得住。
大概是这样,很详细的师海寻就不清楚了。
“四皇子负责主审,那时也在,人皇让他说案情,我听了不少。”
邱氏早先在太子妃怀孕的时候就暗中下过黑手,但东宫那时的严密程度比出现在更甚数倍,试了几回都没能成功。
结合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来看,太子妃长嫂的两个孩子恐怕跟她脱不了关系。
两个孩子,精神崩溃的太子妃,痛失所爱因故自刎的太子。
四条性命。
无怪长瑜会疯到手刃罪魁,这种一不小心会把自己搭进去的冲动劲,换了谁都不该,但唯独对长瑜,知道内情的人谁也没有立场说他什么。
宿雪溪主动绕开了这个话题,“玄天塔是怎么回事,人皇怎么说?”
师海寻露出一点思考的神色,他原话重复道:“人皇陛下说……离玄天塔怨气散去尚需一段时日,散去之后,你的分神就会归位,朕……”
人皇笑了,他一向宽厚,说这话的时候给了师海寻一种感觉,好像无论有多大的祸事他都在,他在就令人安心的。
“朕在一日,还不至于让你们这些孩子撇下性命来担起山河。”
萧长泽惶惶然想起上辈子父皇忽然驾崩。
后来二哥出征,五弟出事,四弟被抓,二哥战死沙场,与西海最终之战虽胜,正是重整山河之际,玄天塔却又倒了。
一连串的变故发生的太快,让人措手不及。
父皇在位四十余年,勤政爱民,励精图治,身上神明恩泽浩如山海,福缘深厚无人可比,怎么会被一场普普通通的风寒带走?
他去太突然。
突然得让人无法接受。
师海寻舍身镇压玄天塔下众怨,但只是镇压,他只能做到镇压,倘若有一个人能令万鬼之怨散去,除了父皇,不做他想。
父皇为何这么肯定怨气会散。
萧长泽问雪溪:“你说,父皇上辈子,真的是病逝吗?”
父皇把他那一身的神明恩泽,散到哪里去了?
第54章 第 54 章 我困了
人皇如何, 这个师海寻就不知道了。
他只管回答完自己知道的事情,还分了一点心神,闭一只眼睁一只眼, 偷偷瞧了他两人板着的脸, 一个比一个严肃。
然后两只眼睛都闭上。
把帽兜扒拉下来一点,遮住脸,继续他的自闭。
宿雪溪一向对师海寻的自闭表示宽容, 但这次例外,他掀了师海寻的帽兜,偏不让他如愿:“对方什么样的实力, 让你受伤, 还伤得这么重,不会引起怀疑吗?”
师海寻僵了一下,含含糊糊道:“就……就那样吧。”
宿雪溪冷冷笑一声:“正好, 我多日没有活动过了, 找他们试试身手。”
“后续人皇会接手的。”师海寻吞吞吐吐,求助的目光选择了房间里唯一一个应该能解救他的人。
萧长泽揽了下雪溪的肩膀,给了雪溪一点安慰的力量:“让师族长先休息吧,他失血太多,还虚弱着。”
雪溪不太好的脸色稍有松动的迹象, “既然来了,你这段时间先在我这里养伤, 其他事情不要想。”
师海寻心说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但面对雪溪的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一次雪溪没再拦着他自闭。
走出房门, 萧长泽妥帖关好房间门,叮嘱管家一些照料事宜,又安排了可靠的人守住院中。
一回头, 雪溪人影不见。
萧长泽四下环顾,管家问道:“殿下找什么?”
萧长泽摸不着头脑:“雪溪呢?”
侍卫总管秦息道:“族长方才往正门方向去了。”
萧长泽:“?!!”
萧长泽顾不得别的,一路跑到门口,雪溪一身雪色衣服已经从府外折返,手里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黑衣人。
萧长泽怔愣愣地看着他。
他很少见到雪溪这样的神色,冷淡得像清冷孤高的天上月,面上带着煞气,两者结合,冷得让人不敢靠近,又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萧长泽将脑海里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出去,在雪溪身后,府上侍卫把另一个被放倒的黑衣人一同拖了回来。
是方才秦息说过的,外面留下来的两个盯梢的桩子。
府门一关,雪溪两指并拢,封住黑衣人经脉,又点在了他眉心处,表象灵力褪去,反馈出于中洲灵力形式截然不同的力量。
“果然是西海人。”
宿雪溪:“难怪我无论如何都追踪不到西海的异常。”
不是他的人能力不足,不是西海行事隐蔽,而是西海对中洲的渗透太早,早得让他们无从下手,查无可查。
萧长泽皱了皱眉,“按时间来算,他们当年内乱,向中洲求助,最后和中洲互赠信物,也是别有用心。”
宿雪溪半蹲下身,垂眸看着地上躺着的人,捏着黑衣人的下巴,指骨微微用力,捏得黑衣人“嗬嗬”做声。
“你们追杀鬼族族长的目的是什么?”
黑衣人下巴被捏住,上下牙咬不住,不吭声。
雪溪神情淡淡的,屈指指节弹在黑衣人额心。
看似轻轻一敲,黑衣人眼前一黑,耳边一阵巨大的嗡鸣声,灵魂都仿佛出窍,一瞬间,手脚轻盈到仿佛不存在,紧接着就是巨大的撕扯感,延迟带来的灵魂上的痛苦,无伤无病却濒死的割裂感。
不知过去多久,好像只过去一瞬,面前这位传言已经不是仙族族长,只挂虚名的人,连低垂看他的眼眸都不曾动过分毫,但黑衣人却觉得过去了好久好久。
像是一尾脱水的鱼,上岸之后呼吸都不畅,浑身上下都干涸窒息。
“再问一遍,最后一遍。”宿雪溪薄唇微启,声线是罕见的冷淡,指节曲起再次放在他额心上。
他们都是西海的死士,死士最不怕的就是死。
但没有人逃得了直击灵魂的恐惧。
死士大口大口喘气,冷汗直冒,手脚都不太听使唤,惊恐开口,“我说我说。”
他趴在地上,以一种略显扭曲的姿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说出,“翁主说玄天塔下镇压着神明旧历时的万鬼之怨,他说要把塔下万鬼放出,但是失败了。”
死士不敢抬头,继续道:“翁主说,只要杀了鬼族族长,就可以成功了。”
难怪……
想必人皇也是得到了一些消息,知道了西海的动向,知道了西海妄图对玄天塔动手脚却失败。
同样的,人皇也一定知道了师海寻镇压塔下万鬼的事情。
正如师海寻所说的那句话,人皇说他们这些小辈“撇下性命负担山河”,大抵也是知道了一些上辈子的事情。
长瑜斩了虞夫人邱氏,人皇留下了太子,二皇子和长瑜三人,如果人皇没有恢复记忆,那么最有可能是通过已经重生的长瑜得知上辈子发生的事情。
但如果他恢复记忆……宿雪溪觉得,人皇记起上辈子的事情,比人皇通过长瑜得知详情更为合理。
因为人皇肯定的同阿寻说,玄天塔的怨气会散去,而这个,连长瑜都不甚清楚,就像萧长泽所说……人皇或许真的,用他身上厚重的神明恩泽,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为中洲做了什么。
翁主为什么杀了鬼族族长就能成功,死士并不清楚,翁主也没说。
他以为还会被继续逼问原因,谁知拷问他的人却并没有继续,而是原地静默片刻。
随后挥挥手,让旁边的侍卫将他带走。
“先关着。”宿雪溪道。
一直在旁边的萧长泽蹲下身来,跟他平齐,关切道:“还好吗?”
雪溪眉眼恹恹的,露出一点疲惫之色,“还好。”
“真的?”萧长泽道。
雪溪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复又垂下眸子。
萧长泽不傻,轻轻一敲就逼问出了口供,雪溪用的绝不可能是简单的手段。
“你是不是又用……秘术了?”本想说禁术,想到雪溪之前给他说过的禁术与秘术的说法,还是婉言用了秘术两字。
雪溪:“我困了。”
萧长泽拨了拨他额角的碎发,扶他起身,“先回房间吧,这些事情一时半会也急不来,总要一点一点的去做。”
雪溪缓了缓,恢复了一点力气:“嗯。”
第55章 第 55 章 我说给你听
雪溪说困了, 时间也不早了,萧长泽让他去休息。
夜半,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萧长泽喜欢抱着雪溪睡, 不管雪溪睡床上哪个位置, 就算入睡时没有抱着,睡着睡着也总是会被捞进怀里。
雪溪自觉自己的睡姿还算规整,即使心事重重也很少有翻来覆去的时候。
但不知道为什么, 每次他睡不着的时候,萧长泽总能精准地发现。
两人挨在咫尺间,雪溪额头抵在萧长泽肩窝的位置, 脑海中思绪纷杂, 忽然被揽着的后背上感到被宽大温热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萧长泽的声音伴着窗外的雨声,低沉又温柔道:“睡不着?”
雪溪没有出声。
萧长泽明明看不到他睁眼, 却笃定了他没有睡着。
“还在想师族长的事情?”
雪溪维持着靠着他的姿势, 很慢的眨了两下眼睛,又听萧长泽徐徐诱哄似地问:“怎么不说话?不想理我?”
雪溪动了动,胳膊抱住了萧长泽的腰,闷声道:“没有。在想你都是怎么发现我没睡的。”
萧长泽低笑一声,在他耳边道:“保密。”
雪溪:“为什么?”这有什么好保密的?
“因为啊……”萧长泽道, “如果我告诉你,你下回就会改了, 我又要找你新的小习惯了。”
他想雪溪每一次睡不着的时候他都醒着。
雪溪:“我不改,我为什么要改?”
“这可说不准, ”萧长泽道,“我刚刚跟你说话的时候你就没理我,是想让我以为你已经睡着了, 对吧?”
雪溪哑口无言。
“在担心师海寻的伤吗?”
雪溪低低应了一声,萧长泽安慰道,“伤势已经见好了,谢族长给的药都是最好的。至于诱捕西海人,既然是父皇安排的,后续必然周密周到。”
他叹了一口气,“你们几个,都是这样,难怪能做好友。”
上回在迷雾之森里,薛玄谢灵如演戏也是这样。
“阿寻很怕疼,他很少会让自己受伤。”
雪溪嗓音发涩,“长泽。”
萧长泽应声:“嗯。”
“长泽。”
被他这样喊着,萧长泽也染上了他的情绪,搂着他的脖颈,把人抱得更紧了些,“我在呢。”
“薛玄和灵如都不在了,阿寻答应过我不会死的。”
重生以来,他从未跟萧长泽直言过这些话题,大约是萧长泽始终在身边,他们依旧如上辈子那样,赐婚成婚,亲密无间。无论是雪溪的朋友,还是萧长泽的亲人,他们一步一步地改变了很多,好像这样就代表已经甩脱了上辈子那些不美好的过去。
可那些事情不是大梦一场,而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发生过。
他见过地脉溢口魔族族众尸横遍野,见过灵如守着哥哥安然躺在冰棺里,阿寻明明答应过不会死,结果只留下了一枚冷冰冰的骨戒。
绵长细密的疼痛像是浸在骨髓中,他也是人,不是神,他也会害怕。
在看见师海寻的伤口时,他生气,也在害怕。
他害怕再失去他们中任何一个人。
“我在……”雪溪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后面的话。
“我在通天塔里看见你了。”
不是指他们一起进去,而是指,他在通天塔的幻想中看到了上一世的萧长泽。
萧长泽下颌蹭着雪溪的发间,湿润的眼角无声地落下泪来,语气如常,道:“嗯。”
他知道。
万物之主告诉他了。
“我知道。”他说。
“我那时,只想再见见你。”
雪溪坐起了身,萧长泽不经意地撩了下胳膊,眼角在衣袖上蹭了下。
“怎么坐起来了?”萧长泽也跟着起身,探身扯过床头的衣服,披在雪溪身上,下着雨的夜里,光线昏暗,两人都只能看到对方模糊轮廓的脸。
萧长泽摸了摸雪溪的脸颊,试探着亲了过去。
浅尝辄止。
“躺着吧。”萧长泽道。
“外面下着雨,最适合睡觉了,你闭上眼,我说给你听。”
他让雪溪接着靠在自己肩膀上,回忆道:“通天塔里有很多很多的试炼。”
“十六层,大概是第十六层吧,那里不是试炼,是一场幻象。”
“也是你见到的那个。”
“历代皇子进通天塔都会面临各种的诱惑,其中一定会有的,就是皇位的诱惑。但你知道的,我对这些不敢兴趣。”
他只想再见见雪溪,哪怕一面。
后来他真的见到了。
在数不清的真实的记忆织就而成的虚假幻象里。
以第三者的视角走过他和雪溪相识相守的春夏秋冬,循环往复。
看得到,听得到,却触碰不到。
他是想见雪溪的。
可是数次走过他们曾经走过的路,数次再看他们的曾经,每个动作,神态,语气,都成了他会关注的细节。
他从不知道,原来一直看着从前自以为美好的回忆,也件是会让人发疯的事情。
因为无能为力。
因为知道了结局,清楚雪溪已经离自己而去。
然后从前他回忆里自己所有的行为细节都让他变得敏感,陷入懊恼与自我厌弃之中,难以自拔。
他知道雪溪爱他,可是他做过什么,怎么配得上他本该干干净净不染纤尘的雪溪。
这些想法从出现开始,就长长久久地扎根在他脑海里。
时间的流逝似乎停止,不知道过去多久,直到通天塔再次开启,他好像把从前的回忆做成了一场漫长漫长的噩梦,在活着的雪溪站在他面前时才骤然惊醒。
那个会说,会笑,会闹,会生气的雪溪重新站在他面前。
会回他的话,会对他的行为有反应。
他会生气地说不可能退婚。
会难过地谴责他言而无信。
喝醉了也会孩子气,会在各方剑拔弩张的时候淘气地拉着他一起在地上涂鸦。
用最温柔的方式向他倾诉爱意。
每一声缱绻的“长泽”都是他最真实的依赖。
雪溪害怕,萧长泽明白,雪溪怕失去任何一个朋友,还怕失去自己。
萧长泽也会害怕。
他既怕雪溪像上辈子一样离开自己,也怕自己离开离开雪溪。
父皇说玄天塔鬼怨会散,师海寻会平安,父皇从不妄言。
师海寻的神魂终会归位,回到人间。
但他不会。
他在通天塔里,他早就回不来了。
现世不过虚像,镜花水月。
或早,或晚。
萧长泽摸着雪溪的头发,“但你不要怕。”
他说:“我从前有时候说话不算话,但这一次不一样的。”
我即使离开,也会千方百计,不择手段,用尽一切力气,回到你身边。
第56章 第 56 章 血祭疼吗?
雪溪安静了许久。
撩起床幔, 赤脚下了床,柔顺的青丝落在肩头,在他低头的一瞬从他平静的眉眼前划过。
他走到窗边, 推开窗。
院外雨滴落在地面上, 打在枝丫上,屋檐上的水顺着流下来。
没有风,月亮也悄悄躲了起来。
雪溪站在窗边, 萧长泽从床边走过来,手里拿着两只鞋,单膝蹲下放在他脚边。
雪溪低下头, 木制的地板铺着其实并不凉。
萧长泽仰起头, 片刻后他也低头,手掌握住雪溪纤细的脚腕,“抬脚。”
雪溪跟着抬脚。
“下雨了。”
萧长泽给他穿上鞋, 忽然又不太确定自己现在给雪溪说这些是不是对。
雪溪:“好久没有下雨了。”
萧长泽:“嗯。”
雪溪在窗前坐了下来:“为什么你会上通天塔?”
萧长泽扯了外衣给他披着, 跟他一起坐下来,雪溪就顺势靠在他肩膀上。
“父皇去世后,帝星陨落,天命星空置,朝臣群龙无首。”
“好大一个烂摊子的。”萧长泽道。
雪溪:“嗯, 那你怎么不陪着长瑜。”
萧长泽:“因为有你啊。”
他和长瑜谁坐那个位置,都不会让人安心的, 所以他需要一个快速能说服百官,安定民心的理由。
“这是历代人族皇室才知道的秘密, 万物之主留下的旧制,失去天命星的时候,如若本代只剩下唯一一个皇子, 入通天塔血祭,是可以重启天命星的。”
“长瑜有你留下的传承,我再入通天塔,让他有了天命星加身,自然就不会再有人反对。”
雪溪轻喃:“原是这样。”
他眼睫微颤,“血祭疼吗?”
萧长泽长臂自身后揽着他,“不疼。”
雪溪:“那你……是怎么……”
萧长泽:“我是怎么回来的,这个还得谢谢长瑜。”
雪溪轻声疑惑:“是长瑜和柳陈笙时空倒流的影响吗?”
萧长泽:“不是。”
“你看见我的试炼幻境了,皇位之惑,我在那个幻境里骂了万物之主,后来主神说,就算我的血祭求到了天命星重启,以长瑜一己之力也未必能扭转乾坤。”
“我就和祂打了个赌,我赌长瑜可以。”
后来他们就知道了。
长瑜做到了,不仅做到了,他还做得很好。
“再后来,大概是主神也想看看最后是谁输谁赢吧,我的意识一直在塔中没有消散,受到塔里幻象的影响,在自己的记忆里穿梭,混混沌沌,直到你来,主神说我赢了,祂送我一点彩头。”他轻轻笑,努力说的轻松,“然后就是你所见的,我回来了。”
“但是我的神魂,就像师族长一样,还留在通天塔里。”
他把手掌摊开给雪溪看,自手腕或脖颈或额头处都可以更方便地探查到一个人体内的神魂情况,他有些不忍,但他必须告诉雪溪。
他曾经想瞒下来,但感情里,隐瞒情况看似是在付出,实则总是伤人伤己。
雪溪给他时间,而他也答应过雪溪,只要说了,就会完完整整地说。
错过这次机会,他自己可能也再难说出口,未来如果真的回到了通天塔里,他不能让他的雪溪一无所知。
“这具身体里存着的仍是意识。”
“我会回来的。”萧长泽又重复起来。“我在通天塔里的那些年,其实想过很多可行的办法……只是还没来得及尝试。”
这话听着太像是为了劝慰开导而强行说出来的。
萧长泽也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但雪溪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接受,他“没关系的。”他说。
“没关系的。”
“我知道的,你尽力了。”
萧长泽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他想雪溪大概不会想听他说一些抱歉之类的话,而雪溪也没有马上开口,两人听着窗外的雨声。
又过了许久,雪溪起身去拿了一个长长方方的木盒子。
萧长泽接过后打开,是他们今晚回府之前他兴冲冲地想要回来收的礼物,那个雪溪亲手给他雕刻打磨的玉笛。
玉笛笛身触感温润,乳白色质地,雕成了竹子一样的竹节形状,尾端一个孔,刚好系上他们买好的穗子。
萧长泽要系上的时候,雪溪犹豫片刻,还是道:“我自己也编了一个绳结。”
萧长泽停住没有把买来那个穗子系上,向雪溪摊开手,莞尔一笑,语气里带点故意的埋怨,“那为什么不给我,要去路边买。”
雪溪拿了出来,“因为编的不好。”
他尝试了好多回,拆了又编,编了又拆,却总是不太好看。
萧长泽放在眼前端详片刻,“好看啊,就算真的不好看,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雪溪:“肉麻。”
萧长泽笑着系在了长笛上,摩挲着玉笛笛身,眼底带着流淌的温柔。
“明日雨会停吗?”雪溪望着窗外道,“长瑜送来养在池子里的几尾鱼养的挺好的,我让管家又放了一些在里面,我们也可以钓鱼了。”
萧长泽偏头:“好啊。”
“下雨也没事,下雨就去水榭那边。”
雪溪:“水榭那边没有养鱼。”
萧长泽:“那就捞过去放水榭那边再钓。”反正钓鱼只是为了钓。
雪溪:“……”是不是太大费周章了。
萧长泽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他未尽之言,思忖片刻,道:“要不然就让他们再多买几条鱼放水榭那边,这样哪边都可以钓了。”
雪溪还是笑了出来,“好。”
“阿寻,我想让他在我们这里再住些时日,西海人既然盯上了他,我怕他回族里万一……他总是不喜欢人多,容易被趁虚而入。”
萧长泽:“应该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刚好,明天叫他一起过去钓鱼。”
雪溪:“他伤势未愈,还是——”
萧长泽点点头,“你说得对,让他去看着我们钓。”
雪溪:“……”噗。那还是不了。
两人东拉西扯,自萧长泽说完之后又说了很多没有意义的话,但在这雨夜里,那些絮絮说着的话似乎又不需要多有意义。
雪溪:“我记得有一年下雨,我们去戏园看戏。”
“那戏折子很精彩,满座叫好,台下尽是掌声,从戏园出来还能听到赞不绝口的议论声。”
萧长泽:“素梅园是帝京的老戏园子,折子戏排得总是引人入胜。”
雪溪:“我不记得名字了,但是还记得讲得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女将军和敌国质子的故事。他们素衣相识,互相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因为对方的才华和见识互相引为知己,情愫渐生。”
“将军上阵杀敌,战无不胜,戴着面具被敌国传为冷面煞星。对面节节败退,皇帝不得已送去质子求和,却又不肯将最疼爱的孩子送去,只把不受宠的孩子自外召回。”
“两人再次相遇,质子受辱,将军旁观,面具摘掉,所有的误会都在那一刻达到顶峰,有屈辱有仇恨,误解与质疑。”
“后来的两人卷在皇室的争斗当中,初心不改的两人阵营不同却有着同一个目标,为生民百姓谋福祉,每一次的感情变化也都在生死攸关的关头,互相误解又互相惦念,历经周折,误会解除,感情不渝,最终携手并肩匡扶天下,几度催人泪下。”
萧长泽:“你记的好清楚。你当时同我说,戏文只是戏文,我还以为你不会记得。”
雪溪:“是啊。”
雪溪:“戏文只是戏文。”
“人生百态,最能让人记忆深刻的戏文总是荡气回肠。”
“但我不喜欢那样的日子。”雪溪这样说,“我们过的也不是那样的日子。”
萧长泽道:“跌宕起伏荡气回肠的经历固然精彩,个中滋味却只有局中人最清楚。”
雪溪却摇摇头,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他是觉得,人生可以波折起伏,但不会持久的波澜壮阔,那些死生契阔的浪漫令人惊艳羡慕,但浓墨重彩的经历褪去之后,平淡日子里的相守相知,才该是感情最本真的模样。
人生不过百年,匆匆而逝,褪去那些足以为外人津津乐道的成就,大多数日子是平静如水的,绵长细腻的,平凡却温柔的……
就像他冬日里围炉赏雪的时候,萧长泽翻出生的番薯,试图烤个美食,结果烤的黑如锅底。
像他青梅煮酒,被萧长泽硬抢走了,闻一闻酒香扑鼻,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却不许他喝,一滴不许沾。
他在屋里下棋作画,看书练字,萧长泽抱着他不肯撒手,作乱的手从头发玩到腰带,没有什么是他不喜欢的。
闲不住的时候,萧长泽在外面折花捉鱼,投壶射箭,也会拉着他一起,说说笑笑一日过去一日。
他们也会出门,沿河看柳并肩而行,泛舟湖上,走过月亮长街,去灯市,去赏花,看过最美的烟火,然后平凡而普通地牵着手回家。
他们成婚,写过婚书,敬过神明,祭过宗祠,拜过天地高堂,不是联姻,没有貌合神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会躺在一张床上相拥而眠,会□□人之间最亲密最欢愉的情事。
寻常,但幸福。
他也想象过长泽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形下告诉他这些事情,是在逼不得已的紧张形势下?会在重重误解后和盘托出?还是成为生死关头最后的无奈遗憾?
无论哪一种假设他都不喜欢。
但好在也都不是。
只是在一个无风无月的夜里,细雨滴答敲在前庭,是他对未来生了怯意的时候。
未知即恐惧。
凡人从不免俗。
萧长泽说完,雪溪发现,明明长泽神魂在通天塔仍是个不可控的变数,却因为长泽的坦诚,他的心反而安定了。
他向来不喜欢为不确定之事忧虑,比起终日不安地猜测与恐惧,大概现在这样才是他想要的。
他说没关系,是真的没关系。
长泽会回来。
回不来也没关系,此间一切牵绊结束之后,他可以去陪他。
第57章 第 57 章 记得哄我,不然哭给你看……
师海寻伤得不轻, 但所幸上药及时,用的又是谢灵如从前给的最好的药,第二天师海寻除了脸色差些, 活动倒是不受影响。
不过宿雪溪和萧长泽还是把他留在府里养伤了。
师海寻只犹豫了片刻, 就果断答应了,鬼族那边前段时间选过一个代族长,师海寻养伤就算养到九月神祭也毫无负担。
“你们的代族长不是长老之一?”
宿雪溪头上带着草帽, 手里拎着鱼竿,同师海寻闲聊着,两人中间放着一个鱼篓, 空的。
萧长泽说要往水榭里放鱼养, 还真让人弄了不少条鱼来,师海寻听说要钓鱼,又弄来了草帽, 明明水榭里晒不到, 也非要戴上。
萧长泽对此表示不理解,但联想到鬼族族长总喜欢遮脸,他想戴草帽就又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宿雪溪跟师海寻一起戴,萧长泽在两个戴着草帽的人旁边呆了一会,自己也去整了个草帽戴上了。
师海寻拽了拽草帽, 回宿雪溪道:“长老们都喜欢谦让,最后挑来挑去选了个名声比较好的。”
宿雪溪:“他过清祭台了?”
说起这个, 师海寻就略带了点不解:“过了……”过了是过了,就是有些奇怪。
宿雪溪看他表情有异, 询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也没什么。”师海寻又摇了摇头。
“我还是第一次观清祭台的祭礼,和典籍中记载的不太一样。”
祭台清池里的水往外流的时候是咕嘟咕嘟的,如果不是颜色确实清澈, 师海寻都要以为是这位代族长有什么问题了。
“不过清祭台闲置时间太久,典籍年代久远,记载有所偏差也是正常。”
宿雪溪点点头。
正说着,萧长泽鱼竿一动,又捞上来一条胖鱼。
师海寻小声惊呼:“厉害了。”
连着这条,已经是他钓上来的第三条了。
宿雪溪坐萧长泽和师海寻中间,低头看了看他和师海寻共用的鱼篓,空空如也。
萧长泽默默把他的鱼篓往雪溪脚边推过去一点。
雪溪又推了回来。
突然就安静了,没人说话,师海寻往旁边瞅了眼,正好瞅见萧长泽又把鱼篓推回宿雪溪脚边。
师海寻:“……”这氛围怎么不太对劲。
不是,你们两个都成婚了,就不能光明正大一点吗?
萧长泽似乎发现了师海寻的视线,清了清嗓子道,“不少了,今晚让厨房做鱼,师族长有什么忌口吗?”
师海寻摆了摆手,说没有忌口,又道:“别族长族长的叫了,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
萧长泽:“那就清蒸红烧,还能煮个鱼汤,怎么样?”
宿雪溪:“好啊。”
师海寻兴致勃勃道:“我有几坛好酒!正好拿来,你们也尝尝。”
此话一出,萧长泽和宿雪溪都顿了顿。
萧长泽推拒道:“哎,别这么客气,不过是吃顿便饭,怎么能让你把自己的珍藏拿出来,还是留着你日后再品。”
师海寻:“你们才是别客气,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酒,我在府上住着,你们连坛酒都不喝,才是跟我客气。”
说完冲雪溪道:“你说是吧,雪溪。”
雪溪:“你伤势未愈,不宜喝酒。”
师海寻拍着胸脯:“这算什么,我都能爬起来钓鱼了,现在起来给你蹦个高看看也不成问题。”
雪溪:“……”扯。你还是老实坐着。
师海寻:“大不了我少喝一点嘛。”
宿雪溪回望了萧长泽一眼,萧长泽看出他拒绝得不那么坚定,便知道他也想喝,只得妥协道:“好吧,雪溪也少喝。”
他忍不住捏了捏雪溪的脸颊,“真的不能喝多。”
宿雪溪:“哦。”
萧长泽捏完脸颊顺手撩了下雪溪侧脸的碎发,别到耳后,又顺手捏了他的耳垂。
雪溪习惯了他的小动作,没说什么也没有什么反应,很自然地随他捏。
结果却看呆了旁边的师海寻。
师海寻震惊地险些失语。
雪溪这个性格,虽然确实不冷漠,确实亲和,但会任由人做这个动作就……师海寻跟他认识这么多年,还没捏过他的脸。
虽然知道他们成婚了,也重生了,但师海寻毕竟没有上辈子的记忆。
这辈子他们成婚也才不到三个月,师海寻骤然看见这一幕,感觉自己还是要缓一缓。
一个“我是不是不应该在这养伤”的念头从脑海里徐徐飘过。
宿雪溪都习惯了萧长泽的小动作,余光瞥见师海寻瞪得发直的眼睛,才意识到哪里不对,萧长泽也是收了手,清了清嗓子,假咳两声掩盖过去。
师海寻目光幽森,不发一言却把“我已经都看到了”在脸上表达的淋漓尽致。
水榭里的鱼都是常用菜的鱼,放进了水榭用来钓鱼也没影响它鲜美的口感。
师海寻拿出来的酒味道甜甜的,味道没那么烈。
师海寻道:“怎么样,这坛是果酒,酒坊老板说了,味道很甜,喝了也不容易醉的。”他平时都不舍得喝。
因着味道确实如他所说,三个人你一杯我一杯,不知不觉,桌上的鱼被吃的差不多,酒坛里的酒也剩下一层薄薄的底。
师海寻嘟囔两句,抱起桌上的酒坛,脸对着不大的酒坛坛口往里面瞅了瞅,又把酒坛子晃了晃,“还剩一点,再喝!”
宿雪溪神色清明,拿过他怀里抱着的酒坛子来,说话不太客气,带着点关心的责备意味:“还喝,都醉了,别往肚子上怼,仔细点你的伤。”
“嘿嘿。”师海寻冲他笑了笑,又抢回来给宿雪溪满上,“那你喝。”
说完盯着宿雪溪喝,眼皮耷拉两下,趴在桌子上看,然后直接闭上眼,不一会又睁开眼睛。
宿雪溪则是端起酒杯,刚碰到嘴唇,杯子酒杯抢走了。
比起两个基本确定已经醉了的人,萧长泽脑子最清醒,拿过雪溪手里的杯子,“别喝了,师海寻都喝醉了。”
宿雪溪不撒手,孩子气似的瞪了他一眼,萧长泽跟他争了争杯子,眼见争不过,直接凑上去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雪溪盯着空了的杯子看了眼,把杯子往桌子上一放,抓着萧长泽的衣前襟,嘴对嘴地把没喝到的酒卷了回来。
萧长泽五指猛地收紧,瞟了一眼已经闭上眼睛醉倒在一旁睡着的师海寻,摸着雪溪后脑,加深了这个不算吻的吻。
师海寻被放杯子的动静吸引,睁开眼睛,一秒钟后又闭上了,酒意去了一半,但觉得还是醉着睡过去比较好。
可恶。
他为什么会想要答应住在三皇子府。
雪溪推了推萧长泽,从反应上看不出半分醉意,神智清明,可正因为如此,趴在萧长泽耳边轻轻说出来的话,语气格外撩人。
他道:“我找灵如要了个法器,你猜猜是什么?”
萧长泽想起上回他告诉雪溪关于他酒醉之后会发生什么,雪溪提到过妖族有一种法器。
他揽着雪溪道:“……你不会真把留影珠要来了吧。”
雪溪歪头一笑,从怀里掏出一颗并不圆润,带着许多棱角的珠子,塞进萧长泽手心,那珠子剔透晶莹,像冰一样,在光线下折射出彩色,像彩虹一样,漂亮的紧。
萧长泽拿着这珠子,打量一番,试着注入了一点点灵力,得到了熟悉的仙力的回馈,是雪溪提前在里面已经存了自己的一点仙力。
他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对饮画面。
萧长泽道:“这就是妖族法器留影珠?”
“是啊。”雪溪点头。
醉酒的雪溪无论什么情绪都会放大很多倍,难过是,生气是,小脾气是,开心更是,他眨眨眼睛,十分孩子气:“辛苦啦。”
萧长泽:“辛苦什么?”
雪溪也回头看了眼师海寻,确认他确实趴着,呼吸均匀睡过去了,才转回来,长臂勾着萧长泽的脖颈,“录一下,想看。”
萧长泽:“……不辛苦。”看得出来雪溪是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喝醉后是什么样子。”
但转念一想,萧长泽贴着他的耳朵,又起了一点坏心思:“你就不怕明天早上留影珠里出现的不是你喝醉的情形,而是你哭的情形?”
雪溪:“不对吗?不是你说的,我喝醉了会哭吗?”
萧长泽暧昧道:“谁说就一定是因为喝醉了哭呢。”
雪溪勾着他的脖子的手就近掐在他肩膀上,微笑用力,掐的萧长泽半边脸抽了下。
随后他松了手,额头抵着萧长泽肩膀,“嗯,知道了,都随你。”
萧长泽心都化了。
雪溪亲了下他的侧脸,“先把阿寻送回房间,然后记得回来哄我啊……不然哭给你看。”
萧长泽无奈,心说就雪溪喝醉的状态,真的哄了也要哭的。
闭着眼睛的师海寻越听越不对劲,本来只是有点醉意趴了一下,最后点了点自己的经脉睡了过去。
其实他也可以自己回房间的,真的。
这么多年他怎么也没想着要找个夫人。
还有薛玄和谢灵如,他们三个孤家寡人的,人皇怎么只给雪溪赐婚,雨露均沾,给他们四个都赐婚不好吗。
不然明天还是搬出去吧。
退一万步讲,这个伤也不是一定要养。
第58章 第 58 章 一夜好眠
为了防止尴尬, 师海寻把自己点睡了,后面怎么回的房间就不清楚了。
萧长泽把人送回房间,回来雪溪正靠在床头对着留影珠端详。
萧长泽坐到旁边, 顺手就自然的搂过了雪溪的腰, 手指碰了碰那颗珠子。
“在录吗?”
雪溪点头:“在录了。”
萧长泽:“用完是不是要还回去?”
雪溪说不用,“灵如那里还有好多。”
萧长泽:“他不是已经和谢明栖换回了身份,不是妖族族长了吗?”
互换身份这种隐秘的事情, 谢灵如把原来的东西带走,不会引起族人的怀疑吗?
雪溪:“但换了身份谢明栖也还是他双生哥哥。”
谢明栖自然不可能亏待弟弟,送他些宝贝珍藏也算不上什么, 更何况现在所有的要求人都知道谢灵如是被冤枉的, 族长替弟弟翻案,送点东西就算掏空家底也不会有人怀疑。
说的有理,萧长泽点头, “也是。”
雪溪:“笨。”
萧长泽:“……”
萧长泽:“你笨。”
雪溪:“?”
“你再说一遍?”
萧长泽:“你笨。”
雪溪:“?”雪溪没想到他还说, 一把把他推下了床。
跌到地上的时候萧长泽还有点发懵,随后低笑出声,醉酒的雪溪果然也很可爱。
他指尖绕上雪溪衣角,卖惨道:“好疼啊,地上好凉, 你今晚要我在地上睡吗?我好冷,还好难过。”
雪溪瞥了他一眼, 一个字戳穿他:“装。”
萧长泽被他的直白噎了一下,但莫名地找到了乐趣, 就这样趴在床头仰头看雪溪,“我都装的这么可怜了,你不疼我了吗?”
雪溪头疼道:“……你快起来吧。”丢死人了。
萧长泽耍赖道:“要雪溪亲一下才能起来。”
雪溪一脸没眼看的表情, 一巴掌糊他眼睛上,“正常点。”
萧长泽趴在床边笑到岔气,醉酒的雪溪果然直白的可爱。
萧长泽重新坐回来,“那我们录点什么?你现在又不哭。”
雪溪略挑眉:“……你看起来很盼着我哭?”
萧长泽无辜道:“那我真的是冤枉。”
雪溪:“哦。”
萧长泽捏捏他的脸,“是有一点。”
雪溪:“?”
萧长泽贴着他耳朵,湿热的吐息染红了如玉的耳垂,“你说的,随便我。”
雪溪一把把留影珠按住,被萧长泽拦下塞进了床一侧的被子里面。
被留影的画面顿时变得一片漆黑,只多出来一段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不知道过去多久,雪溪原本带着哭腔的声音忽然一停顿。
他嘴里咬着雪白的衣角,神色空茫地望着萧长泽,原本飘着泪花的眼睛里滑下眼泪来,随后他把衣角吐了出来,揉了揉眼睛,略不满地道:“干什么呢。”
萧长泽摸过他脸上的泪痕,心念一动,拉过他的手。
那五指纤长白皙,被拉着去做了点不可言说的坏事,雪溪眉头一蹙,眼底是一片欲色的绯红。
一点泣音从牙关溢出。
有其他物什取代了手指,雪溪姣好的脖颈染着淡淡的粉色,微微扬着,弓起漂亮的弧度。萧长泽捏着清闲下来的手指,根根分明,柔软细腻,让人爱不释手,还带着粼粼水光,“雪溪的手指真漂亮。”
雪溪的胳膊挡在眼睛前,又被萧长泽拿去两只手都拢在了手心。
刚重生时的顾忌似乎已经在逐渐坦诚的日子里慢慢抛却。
两辈子,萧长泽觉得自己像着了魔一样,雪溪的任何一个动作,一点声音,甚至一个眼神,对他都像是煽情的蛊,烈性的春药。
他从前横冲直撞,只知索取,如今又逐渐明白了两辈子他究竟是怎么得到了雪溪的偏爱,也会庆幸。
理所当然的,也会更加的肆无忌惮一些。
雪溪双手被握,如被绑缚,挣不开,动不得,抬了抬腿,却反而方便了萧长泽。
又凶又横。
偏偏萧长泽最喜欢这种时候说些恼人的话,雪溪听得耳朵染上一层又一层的绯色。
不管听多少遍,都还是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
含着水雾的眼睛分不清是因为酒醉,还是萧长泽太凶。
香炉里最后一点香料燃尽,淡淡的清香残余房间里,夜深阑静,外面又开始下雨。
萧长泽拿着帕子在给雪溪擦眼泪,雪溪靠着他在看书,两人身上俱是清爽的水汽。
留影珠放在一旁。
萧长泽擦了一会注意力就歪到了雪溪的脖颈以及锁骨上,眸色微沉,那里星星点点布满暧昧的痕迹。
雪溪揉了揉眼睛,眼泪不时就模糊他的视线,有点烦人,他蹬了蹬脚,腿一抬就压在了挨的很近的萧长泽腿上。
衣服蹭了两下就露出了小腿,萧长泽一撩,斑驳的痕迹露在外面。
大腿上还带着微红的齿痕,萧长泽鬼使神差地摸了摸,衣服顺势被撩开,他摩挲到一点咬出来的凹凸不平的痕迹。
大概是骨子里带着的占有欲作祟,看着这些痕迹,他有一种把这个人从头到脚圈在自己地盘里,打上自己气息的餍足感,愉悦的心情由内而外。
雪溪腿上触感不对,顺着有感觉的方向看去,又扭过头来跟萧长泽对视。
萧长泽鲜少见他真正发脾气,但醉酒总能看到他的一些不同平常时的一些小情绪。
“怎么不高兴?”
雪溪:“看不清。”
萧长泽把那衣服给他重新放下,在和雪溪对视的短短时间里,眼神由淡转浓,翻了个身,摸到他的小腿,由下而上摸过去重新撩开了他的衣服。
“那待会看。”
他扔掉了雪溪手里的书。
“唔……留影珠留影珠还在。”
萧长泽直奔主题,托着他的腰,架着他就从床上下来。
“好说。”
雪溪骤然失重,全身重量都压在萧长泽腰间,低呼一声,搂着他的脖子,“慢点。”
萧长泽抱着人,抵在窗边,手背垫在硌人的窗棂之上,动作放得格外缓慢,又格外磨人,雪溪难耐地闷哼,听萧长泽还在恼人地问来问去,“在这好不好,在这留影珠录不到。”
“这雨来的正好。”
雪溪偏头应声,不解其意,“嗯?”
萧长泽:“雨声可以掩盖很多声音,我们的动静再大一点也可以。”
“……”雪溪对着他肩头准确的咬了下去,一点声音不肯出了。
萧长泽偏偏要磨着他出声。
关着的窗户在雨声里发出一点响动,又被压在青石板的雨声盖了过去。
又从浴池里回来,雪溪躺床上翻了个身,萧长泽给他擦干了头发,把刚才扔掉的书重新捡回来,捞过雪溪,“睡吗,给你读这个?”
雪溪不知道为什么,折腾了许久也还是不太想睡,于是看着萧长泽手里的书,问道“做什么?”
“哄你睡觉。”
萧长泽翻来那书,低而缓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把上面的内容读出来,给雪溪听。
雪溪在他怀里挪了挪,选了一个最合适的姿势,闭上眼睛慢慢听着入睡。
一夜好眠。
第59章 第 59 章 师缘
师海寻起的早, 坐在小院里看风景。
宿雪溪过来他这边的时候他正在发呆,宿雪溪坐下来,“在想什么?”
师海寻:“在想什么时候回鬼族。”
宿雪溪:“在这住不惯?”
师海寻:“也不是。”
就是觉得不一定非要住这里, 薛玄那边也能住。
宿雪溪道:“我酒量浅, 容易醉,昨晚的事情不记得了,有没有发生什么?”
本来还问谢灵如要了留影珠想录下来, 结果早上起来,留影珠已经被萧长泽拿走了,怎么要都不给。
过分。
“啊……”师海寻挠了下头, “没有什么。”
也就在他趴在桌子上的时候亲了一下脸, 感觉自己有点多余……但人家都已婚了,还在自己家里,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师海寻不太会撒谎, 宿雪溪端详了一会, 不觉得他在撒谎,只能作罢。
趁萧长泽不在家的时候再去翻翻他把留影珠藏哪了。
转月之后,师海寻也回了鬼族,萧长泽又忙了起来,雪溪起的迟了些, 萧长泽已经走了。
盛夏炎热,屋子里摆了一盆一盆的冰块, 临近正午也没有那么热。
是萧长泽早上走前从地窖里挖来给他解暑用的。
宿雪溪摇了摇扇子,一只手闲闲放在盛满冰块的盆里。
是挺凉的。
管家来报, 一位眼熟的内侍总管来到府上传召。
刘康年纪和人皇差不多,是宫里的老人了,体型微胖, 面上总挂着一点慈眉善目的和蔼。
“族长,陛下传召。”
宿雪溪不算太意外,换了身衣服就跟着他进宫了。
殿内屏退宫人,好长一段时间不见,人皇看着面上精神了不少。
“朕听闻师族长上月在三皇子府养伤数日,有些事情族长想必已经知道了。”
“这些日子,朕一直在查西海那边早先的埋下的势力,却发现有另一股势力在暗中相助。”
宿雪溪撩起衣摆跪了下来,“陛下慧眼,是雪溪自作主张了,请陛下责罚。”
虽说是相助,但暗中培植势力一向都是主君大忌,即便他曾是仙族,用自己的人去干涉朝事,论理始终是不妥。
“起来,”萧颂摆摆手,“别跟朕来这一套,朕不是那心胸狭隘的君主。”
“不过,你也是笃定了朕不会罚你,嗯?”
至师海寻受伤前,他还从未察觉这一股暗中势力,而那之后,这股凭空出现的势力就暴露在他眼皮底下,必然有宿雪溪的授意。
现在要来跟他请罪了,请的什么罪。
宿雪溪:“不敢笃定,陛下千秋之君,臣下尽绵薄之力能帮到陛下就心满意足了。”
萧颂摸了摸下巴,品味着这像极了萧长泽风格的话。
配上这么淡然的表情,说的人心花怒放。
萧颂将这一茬揭过:“得了,说正事。”
他向一侧转头,冲屏风之后道:“长瑜,过来。”
宿雪溪诧异看向屏风。
长瑜不是被禁足半年?
屏风之后,萧长瑜桌上成摞成摞的奏折,面前还摆了一封,听到父皇召唤,扔下朱笔,从屏风后探出脑袋来。
不成体统,萧颂刚要说他两句,萧长瑜缩回脑袋,整理衣袖,规规矩矩从后面出来,又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萧颂对宿雪溪道:“长瑜排行老幺,你也是认得的,性格你也知道,下月就十七了,但……但……”
萧颂本想说说孩子的缺点,满朝上下谁人不知六皇子殿下不通世事,学无长进,可他思来想去现在又说不出来这话。
萧长瑜揉着手指,那手指上还带着这两月来执笔磨出来的红印。
他年少时娇生惯养,娇贵的很,课业并不繁重,也没有满头苦学的精神,手指嫩的没有一丝茧痕。结果现在被父皇使唤着天天批奏折,写陈情奏疏,上辈子的茧子又在冲他招手。
萧颂夸也没道理,贬也张不开口,索性跳过,直言真实目的,“朕欲为他择一授业恩师,族长可有意向?”
宿雪溪带着几分迟疑,看了眼一旁低着头的萧长瑜,试探道:“陛下信任,臣自是不好推辞,只是臣才疏学浅……怕耽误了六殿下。”
其实也不算是才疏学浅,而是萧长瑜执政二十余年,夜以继日,昼夜勤恳,如今的经验学识早已经远超于他。
他确实无多少可教。
萧颂听出他话音里的试探,笑了声,道:“已经教了不少了,这孩子,跟你有师徒缘。”
宿雪溪:“臣遵旨。”
萧长瑜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当即就过去跪在宿雪溪跟前,结结实实行了一个拜师礼,脆生生喊了:“师傅。”
萧颂:“拜师的旨意随后就下,朕年事已高,等朕百年之后,日后整个中洲还是仰仗你们年轻一辈。”
太子和老二手中有实权,老四老五虽不拔尖,但淑妃和先皇后出自一门,有母家权势可以倚仗。
而月妃未入宫前就是孑然一身,老三和老六这两个孩子,看似盛宠,若是有朝一日……只怕如空中楼阁。
老三还好,如今入了朝,实力也渐渐为人所知,得同僚信服,再加上他的性格,不管是何境遇,总不会让自己吃了亏去,退一万步讲,就算一事无成,至少他身边还有宿雪溪。他知道他二人感情还不错,对宿族长的人品,萧颂还是信得过的。
而老六,本性单纯,萧颂原本想给他一块封地,让他做个闲散王爷。
但如今……
他揉了揉眉心,一向雷厉风行的人皇陛下也有难得的为难一面。
“星象有异,朕原本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那日太子妃嫡母谋害小皇孙,萧颂终于知道那颗骤然亮起,光芒大盛的天命星是谁。
不是他怀疑的仙族族长,也不是三皇子萧长泽,而是这位他完全没有想过的幺子。
至于那黯淡下去的天命星之一。
不是一时出现,随即黯淡,而是那从始至终一直在的天命星。
不是萧长瑜。
是那个永远令他满意,从不失格,忠厚仁义,温良恭谨,如今却满眼疲惫,言辞恳切请辞太子之位的长子。
第60章 第 60 章 铺路
“太子向朕请辞东宫之位。”
宿雪溪难掩震惊。
两颗天命星黯淡了其中之一, 他和柳闻南还以为是萧长瑜的那颗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变淡,现在看来,竟是应在了萧长晋身上吗?
宿雪溪:“太子为何要请辞?”
萧颂没有直言, 为君者, 自当有所权衡,为父时,理解孩子的苦处, 难免对孩子心软,“太子有太子的难处。”
“他心意已决,朕……”萧颂顿了顿, “族长非朝廷中人, 身无党派,此事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无论怎么看,自小便被当做储君培养的太子, 才是众望所归。
朝臣们不会答应的。
难怪要为六皇子择师, 人皇这是在为他铺路。
可这条路太难走了。
人皇大概也是难以抉择,为君者,自当有所权衡,为父,却又难免对孩子心软, 他没有立即应允太子,却在长瑜禁足期间把他拘来接触朝事, 而他明明让长瑜接触朝事,却又没有对外透露半点风声。
人总是这么矛盾。
宿雪溪看了萧长瑜一眼, 萧长瑜垂首敛眸,只静静听着他二人的谈话。
宿雪溪:“六殿下的意思呢?”
萧长瑜还没说话,萧颂先冷哼了一声, 而后带着几分怒气道:“他能有什么意见,他连太子妃嫡母都敢砍,若非淑妃一力保他,拿出了虞家通敌西海的证据,他这会就该在天牢缩着。他太子哥哥要天上的月亮,怕也是要架梯子上去摘。”
就不怕摔个粉身碎骨。
不是做过主君吗?就这?如此冲动,谋定而后动的道理简直全忘到狗肚子里了。
萧颂越想越来气。
太子辞东宫之位,萧颂把他叫来批奏折,两个月上千份奏折,萧长瑜闷头就批,一声不吭。
批阅之余,江北水患,西南匪乱,兵制改革,西海外政……这么多事情,还洋洋洒洒合计写了有数万字的奏疏。
平时多写点功课都要私下找他二哥诉苦,当他不知道?
现在又这样,他要是真觊觎皇位,还用的着现在来他跟前表现?
是蠢吗?!!
宿雪溪:“殿下,这条路怕是难走。”
萧长瑜拱手弯腰,冲他行礼,倔强地不发一言。
他做到过一次,就不会怕第二次,何况这一次,所有人都还在,他有什么可怕的。
宿雪溪轻扶了下他的手,转而面向萧颂,似是下定了决心:“陛下,臣想见见太子殿下。”
萧颂:“他在东宫,朕着人领你过去。”
萧长瑜目送他离开,似乎想要跟上去,座上的萧颂提醒道:“你还在禁足。”
萧长瑜乖乖回了屏风之后,拿起朱笔蘸了蘸墨,又放下,弯了弯唇,恭恭敬敬地道:“谢父皇成全。”
十六岁的萧长瑜身量还没完全张开,现在不用刻意掩饰重生的秘密,眉眼间由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与成熟依稀能看出些痕迹,可是只要笑一笑还是脸阔五官还是带着不少稚嫩的孩子气。
萧颂的心像被小动物的爪子挠了下,窝着的火气一下子散的干干净净,想续都续不上。
“朕可没答应,这个位置不是朕说给就给,你要自己争,争得到朕可以给,争不到朕也不会留情。”可惜语气一时没能转换得很好,萧颂这段话说的很生硬,大概自己也觉得太生硬了,他又补充了几句教导。
“做事以先想清楚,不要让自己陷入被动,下棋之人要冷静,心有棋局手握棋子,不要让自己卷在棋局之中,否则会失去先机。”
“你不能指望别人无条件帮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和追求,坐上这个位置,首先要懂的,就是人心。”
萧长瑜点点头:“儿臣记下了。”
“光记下没有用,”萧颂给他甩过来一个考题,“说说,淑妃为什么帮你?”
萧长瑜抿了下唇。
东宫宫宴那日,皇兄在前厅设宴,他是去探望小皇孙的,府上管事说太子妃在正殿小憩,嬷嬷哄着小皇孙在偏殿,他去往偏殿,却有侍卫在门口张望,见到他来,神色闪过几分慌张,躲躲闪闪地试图说什么理由拦着他不让进。
他不听废话,强闯入殿,太子妃的嫡母将被子死死捂在小皇孙脸上,跟着的嬷嬷还在说着:“一会太子休憩的时候可以悄悄把孩子抱到他边上去,这样太子自会认为是他误把被子盖在孩子脸上。”
萧长瑜心下一沉,怒斥一声,虞夫人发现来人,将被子扯了几下,装作在哄孩子的样子。
小皇孙憋得青紫的脸色尚未褪去。
上辈子太子夫妇没能保住的两个孩子一个是孕期小产,另一个是生病。
生病是生的什么病?哥哥嫂嫂对此缄口不言,萧长瑜只知道从那之后,太子妃对太子的态度就不好了,夫妻两人的关系慢慢恶化,最终难以挽回。
孩子入殓时他其实是见过一面的,只是那时他不懂验尸,现在再看……这一模一样的脸色……
长嫂死后,兄长自刎的时候说他有愧,没照顾好枕边人还害死了孩子。
这个害死……是真正意义上的害死吗?
仿佛有金钟在萧长瑜耳边巨响,震得他几乎站不稳。
两辈子他才知道,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恶毒的隐情。
他一脚将虞夫人踹开,抱起小皇孙拍拍后背,孩子大口吸入空气,呛了两声,而后撕心裂肺嚎哭了起来。
或许没有撕心裂肺吧,小孩子的哭声都是一样,什么样的情绪大约取决于听到的大人的主观感受。
之后萧长瑜的记忆就有点模糊,这种状态他上辈子的时候常常会有,他几乎已经习惯了,只有柳陈笙不习惯,每次都要扯着嗓子喊他的名字,会换来一顿骂,然后一边挨骂一边上药。
但很奇怪,这次叫醒他的是二哥。
“长瑜,长瑜……”远近模糊的声音。
二哥不是死了吗?
不对,他们重生了,他们都重生了。
萧长瑜看了看自己的手,手臂上有几道划痕,但都是旧伤了,浅得几乎看看不到,是他刚回来的时候划上去的,他现在已经不会伤害自己的身体了。
二哥站在跟前,萧长瑜怀里还紧紧抱着小皇孙,嬷嬷扶着虞夫人站在对面,恶人先告状地指责他要对小皇孙不利。
“夫人正在哄着小皇孙午睡,六殿下突然冲进来把小皇孙抢走。”
虞夫人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地跟二皇子说着:“六殿下没抱过孩子,这么抱不行的,会闷着孩子。”
嬷嬷:“是啊是啊,我们想教给六殿下,可六殿下就像发了疯一样不肯让我们碰一下孩子。”
萧长瑜垂眸摸了摸小皇孙的脸,小孩子圆嘟嘟的脸,薄薄的小嘴唇,眼睛圆溜溜的可爱。
她们怎么下得去手,怎么下得去手!
萧长瑜质问:“太子是未来储君,虞家和太子结亲,日后他登基,只要不出格,外戚的身份足以保你们一世荣华富贵,为什么要加害皇嗣?!!”
虞夫人:“殿下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谋害皇嗣这样抄家灭族的罪名,我们可是万万不敢担的。”
萧长容胳膊挡了下萧长瑜,站在他身前:“二位有什么话,还是去刑部天牢里说吧,待查探分明,自会还你清白。”
“空口无凭,小皇孙都不在妾身怀里,二殿下仅凭六殿下的片面之词就要断定妾身有罪?”虞夫人伶牙俐齿,萧长瑜只觉她面目可憎。
“妾身指控六殿下,二殿下不该连六殿下一起,一视同仁吗?还是说二殿下要偏私?”
争执之中,太子接到了宫人的禀报,过来查看情况。
虞夫人先发制人,见到太子更是将六皇子和二皇子一道指控进去了。
萧长晋内心本能地偏向了两位弟弟,虞夫人并非是虞燕柳的生母,只是嫡母,她和虞燕柳的关系亲近,萧长晋对她却并不完全信任。
他问询了一番,门口守着的侍卫原本站在自家主子这边,却经不住审问,最终求饶声连连:“太子恕罪!都是夫人让小的们守在门外,小的们也只是听从夫人的吩咐。”
仅仅是探望小皇孙,何须派人把守。
虞夫人仍旧一口咬定说都是误会,只是怕小皇孙打扰休息。
萧长晋有了自己的判断,吩咐人将虞夫人和嬷嬷扣住。
真正被扣住押着走的时候,虞夫人才算变了脸色,她很清楚一旦失败被下狱,她就不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好的话只会死她一个,如果追查下去可能会殃及虞家。同是效忠西海的死士,虞家不会救她,西海会切断联系,而她还有最后一项可以完成的任务。
她忽然狞笑起来,声音尖锐:“看来太子殿下还是相信至亲兄弟啊。”
“二殿下,中洲有个词叫认贼作父,用来形容你可真是妙啊,设局埋伏暗中保护你的牙乌大司,是想跟你同母异父的太子哥哥相亲相爱吗?”
萧长容在她说出同父异母的时候就呵斥道:“住口!”
虞夫人却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反而加快了语速:“这么多年了,太子殿下真当你是亲兄弟吗?你怎么也不告诉告诉他,你们的母亲是怎样和暗卫偷啊——”
一声惨叫,萧长晋尚未理解她话语中巨大的信息量,鲜血已然迸溅到他脚前。
一股一股的血水流淌开来。
萧长瑜眉目皆冷,带着化不开的戾气,一双眼睛充血赤红,握着从萧长容腰间抽出来的长刀,手上青筋毕现。
虞夫人倒下,周遭一片死寂,萧长瑜就在这一片死寂中拎着刀逼近了跪在虞夫人身后的嬷嬷。
嬷嬷瘫在地上蹬着脚后退,惊恐摇头。
萧长瑜提着刀靠近,刀尖划过地面,发出刺耳声响,状若疯魔,内心却诡异地冷静,“西海人,难怪了。”
长刀又一次举起,手腕上传来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力度。
终于从中回神的萧长晋握住了他的手腕。
萧长瑜回头,萧长晋冲他摇摇头。
“当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