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三枚戒指。◎
沈羡之的确决定承接母亲的遗志,如她和季沐子所愿,在清算掉当年的仇怨后便不再纠结于过往的阴霾,去和季沐子一起,开启属于他们的崭新生活。
他也愿意尝试与身上不可逆转的缺陷和解,毕竟十岁以前,他一直将父母的恩爱幸福看在眼里,从未觉得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母亲,是拖累他和父亲的负担。
所以既然季沐子执意选择接纳,那么他觉得自己至少应该为她努力一下,学着母亲的温柔与坚韧,鼓起勇气,去回应这份包容和爱意。
然而接受是一回事,沈羡之所能接受的,是努力活下去,争取给季沐子一个尽可能长久安稳的未来,而不是让她用手为他……
当季沐子眼含坚定又羞涩的目光靠近时,沈羡之几乎是下意识地瑟缩后撤。
慌乱瞬间攫住了他,以至于他完全忘了身后是冰冷的金属床栏。
嶙峋的肩胛骨猛地撞上去,发出了沉闷的一声钝响,紧接着,腹部刚缝合不久的伤口也被狠狠牵动。
双管齐下的剧痛真实而尖锐地传来,他却只是极其轻微地蹙了蹙俊漠的眉头。
反倒是一旁的季沐子,心疼得瞬间襟起了精致小巧的鼻尖,温软如羊脂白玉的手立刻覆了上去,垫在他紧绷的腰肢后方,眼波盈盈,满是紧张。
“你干嘛呀,我只是想用手帮你弄出来而已,又不是要直接霸王硬上弓,你慌什么,后背或者伤口……痛不痛?”
沈羡之那张轮廓深邃的俊隽面容上神情复杂难辨,连耳垂上那枚靡艳的小痣都染了红。
与身体上缓一缓就能消退的疼痛相比,此刻被羞赧和局促催生的太阳穴跳痛,才更让他难以招架。
“你别乱来……还是没嫁人的大姑娘呢!”
他确实是慌了,一言不合就把自己代入了曾经的“沈哥哥”角色。
直到迎上季沐子嗔怪而微妙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正是那个她即将要嫁的人,他们之间早已不止可以牵手心许,更被允许探索更加亲密,也更加深入的关系。
只是道理虽如此,沈羡之的心绪却依旧翻腾,突然就要季沐子放下少女矜持,为他做这样的事……对他而言,着实有点突破他现阶段的接受上限。
气氛僵持了约莫一分钟,身体的诚实反应和脑子里不受控制冒出的下流念头都在清晰地提醒沈羡之,就这么放任不管绝对不行。
除了借助外力,他那里的燥热……确实很难消。
无奈之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维持着平日那副淡漠冷清的神色,喉结微动,试图做出最后的挣扎。
“沐子,要不你先出去,我自己来处理。等我……完事也收拾好之后……再叫你进来。”
将话说得如此直白,也不再避讳谈及对她的欲念,对于一贯压抑克制的沈羡之来说,已是极大的突破。
可季沐子仍然动也不动,就坐在床边,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意味深长地凝在他身上,樱唇轻启,抛出一个不容忽视的现实问题。
“沈哥哥,你肚子上可是还缝着三个刀口呢,偏要自己来,还要收拾……我有点怕待会儿不止我爸妈,整个医院都会知道咱们两个‘玩’得有多大。”
沈羡之瞬间语塞。对于自己这副即使没有身受重伤,也免不了三天两头罢工的烂身体有多不中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所以季沐子此言绝非危言耸听,如果他执意逞强,那么大概率就是他在某个环节崩裂伤口或者摔在了哪里。
届时他身上带着明眼人一看便知的情事痕迹,待天亮后,“新晋超模季沐子在医院撩拨重伤男友,直接给人干进ICU”的消息,恐怕会传遍整个医院。
沈羡之是个要脸的人。
一心求死的时候,他可以不要自己的脸,但也必须保全季沐子的颜面。
如今既然他已经将自己规划为了季沐子未来的一部分,那么他自己的脸面,就某种程度来说也代表着她的脸面,还是同样有必要一起维护一下的。
一番激烈的内心挣扎后,考虑到他们迟早要坦诚相见,沈羡之到底选择了目前的最优解,就按季沐子说的办,便微微颔首,叹气声晦暗而沙哑。
“……好吧,那你先想办法支开叔叔阿姨。”
而事情的进展竟比他们料想得更加顺利。
医院走廊的灯光透过病房虚掩的门扉,季沐子和季父季母的身影交叠在一起,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季父季母见女儿与沈羡之不仅和好如初,那份黏糊劲儿甚至更胜从前,俨然一对破镜重圆,情意正浓的小情侣,便放心地留给了他们更多的私密空间。
当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季霖兮的无形助攻。
季霖兮去附近超市采购住院所需的物品,却迟迟未归,季父送完了粥,就琢磨去迎一迎儿子。
结果路过超市旁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隔着一条马路,季父一眼就瞧见了季霖兮。
被他留了近一年的半长头发由一枚布艺抓夹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半张媚意十足的白皙侧脸。
身边还站着个顶顶漂亮的姑娘,看起来比他长上几岁,手里提着他刚刚采买回来的购物袋,同他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咖啡厅。
季父是过来人,轻而易举便从二人间的亲昵举动和女孩儿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判断出她应该就是季霖兮那个从未向家里人介绍过的神仙姐姐女朋友。
也许是听说了他家里的事,放心不下,才特意找了过来。
但季霖兮又没有对家里人透露更多关于她的事,二人才只是约在外面相见,季霖兮打的主意就是偷偷见完再悄悄回去,自然也没知予爸妈这边。
季父深知儿子还没褪尽孩子心性,女朋友突然找来,他一时忘乎所以,把父母交代的事情抛在脑后,满心满眼都只想着陪女朋友,这并不奇怪。
真正让季父心头浮起疑虑的,是二人相处的模式。
那女孩儿一路提着沉重的购物袋,哪怕比季霖兮矮了大半个头,进咖啡厅时仍是她在前面,细心地为他抵好沉重的玻璃门。
待到点单时,更是季霖兮只负责指菜单,女孩儿全程扫码结账。
而且女孩儿买给季霖兮的,还是一块点缀着鲜红草莓的粉红色精致小甜点。
季父眼睁睁地看着,他家那平常能十分钟干没一盘红烧肉的臭小子,在女孩儿面前,愣是擎着那颗小小的草莓,磨磨唧唧地吃了十几口。
关键他的吃法并不是沈羡之用餐时那种礼貌得体的斯文,他就是纯娘们唧唧地做作,让季父好悬没控制住想要冲进去扇他的手。
不过季父毕竟不是那种会不顾场合,无所谓儿女当众难堪的父母,因此不仅没扇,甚至都没当即冲进咖啡店质问。
但既然女儿和准女婿的矛盾已经解决,他和季母便决定好整以暇,也把这个不省心的小子拎回家好好审一审。
之前他们觉得季霖兮是男孩儿,正值年少气盛需要沉淀的年纪,找个大点的女孩儿,哪怕多少吃点亏也没什么。
可如今简直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头,所以必须给这小子审清楚,看他在这段讳莫如深的恋情里,究竟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儿。
不过这些对于此刻的季沐子来说都不重要。
毕竟季霖兮的“大佬姐夫”,她已经替他搞定了。
她现在对沈羡之在帝京上流圈的地位有着清晰的认知。
理论上只要季霖兮自己别脑子抽风,做出什么特别对不起那女孩儿的事,对方家里大概率不会把他这个沈羡之的小舅子拒之门外。
说句有点不知羞的话,能同沈羡之做些更加亲密的事,季沐子是怀揣着隐秘和雀跃,打心里期待着的。
连唐媛都知道,她馋沈羡之的身子不是一两年,如今这般情形,四舍五入也算得偿所愿了一半,堪称她扑倒情哥哥的漫长征途中,里程碑式的阶段性胜利。
因此当一开始面对仿佛被逼上梁山的沈羡之时,季沐子明艳旖旎的脸上漾着毫不掩饰的迫不及待。
眼波流转间,兴奋搓手的模样生生将本来极致暧昧的氛围渲染出了几分“逼良为娼”的怪味,乌黑水润的明眸里也写满了“美人别躲,爷会温柔”的话外音。
于是借着透过半掩窗帘的熹微晨光,季沐子指尖带着试探的温热,在病房内朦胧的光影下,俯身向他靠近。
然而待她真正实操了十多分钟,季沐子隐隐觉出一些不对。
她是个有弟弟,也在大学期间接受过正经生理健康教育的成年人。
她突然惊觉,她的沈哥哥似乎比她想象中要*“行”得多。
况且那个……她几乎一掌难握的尺寸,等到他身上伤势痊愈,可是要直接将她……
季沐子被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吓得一个激灵。
疯了吗?
如果真按照她之前的单纯设想,她在上完全将他视作一朵需要她呵护的娇花……她怕是会被疼死在当场吧!
想到这里,季沐子的动作不由得放轻放缓。
抬起那张染了薄红的芙蓉面,乌黑美目带着几分控诉与后怕,直直望向病床上那个面容清冷如谪仙的男人。
沈羡之无疑是被她生涩的讨好撩拨起了骨子里的强势与占有欲。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再闪避她的目光,黎明光晕下,那双较常人略浅的棕褐色眼瞳仿佛半融化的琥珀,缭绕着丝丝缕缕晦暗难明的欲色。
是凉薄气场与露骨情欲的奇异交融,当真有几分鱼篮观音那味儿,不着痕迹间便流露出一种近乎妖异的昳丽蛊惑,在欲与禁欲的边缘极致拉扯。
季沐子不由被他勾得心尖发颤,心跳声怦然如鼓。
而沈羡之则顺势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臂,带着冷玉质地的长指体感微凉,极其自然地捏住了她小巧精致的下巴颏,微微用力,引着她欺身更近。
意乱情迷间,季沐子已与他额头相抵,他颔首,得逞般含住了她饱满莹润的樱唇,慢条斯理地研磨吮吸。
说来也怪,他这次的吻并不算重,甚至体贴地为她留出了呼吸的空隙。
可那温存辗转的触感,却仿佛点燃了的引线,令季沐子只觉一股燥热自身体深处轰然烧起,呼出气息不自觉变得急促而甜腻。
在体内那股无名火的驱使下,她不仅重新加速了手中的动作,甚至主动启开唇瓣加深了这个吻,舌尖带着试探的羞怯,与他纠缠。
沈羡之想玩火,无奈身体的客观条件受限,所以这把燎原火,他需要季沐子来燃。
而季沐子还真险些踏入他精心编织的情欲陷阱,待她稍稍寻回一丝理智,便发觉自己已经半跪在了病床上。
原本就不算紧致的连衣裙领口不知何时被蹭得松松垮垮,滑落至纤薄白软的肩头,露出小半片细腻如雪的胸脯肌肤。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那条纤细匀称,骨线精致的右腿竟还微微抬起,眼看就要堂而皇之地跨坐到沈羡之劲瘦的腰身上……
所幸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眼角余光无意识地向下一瞥,赫然瞧见男人腹部缠绕的洁白绷带上,几缕刺目的鲜红已悄然洇开。
这下就如兜头浇下一盆冰水,让季沐子瞬间从情欲缠绵的迷梦中清醒过来,冷汗涔涔而下。
她连忙惊慌失措地从病床上翻下来,动作仓促得差点绊倒自己,一时间羞愤与恼火交织,气得她连眼尾都扫上了娇艳的胭脂色。
她咬紧下唇,一边赌气似的加快了手上的力气活儿,一边抬起水光潋滟的眸子,怒瞪向那个始作俑者。
“才答应的我不想死,沈羡之,你就是个言而无信的撒谎精!这话放出去才一个小时不到,你就想干脆死在我身上是不是?!”
坏心思被她戳破,沈羡之却依旧从容,深邃眼眸里的目光沉静清明,第一次坦坦荡荡地盛满了绵绵情意,再无半分遮掩。
“沐子。”他的声音低沉而感慨,“我现在突然觉得,能活在这世上,继续爱你,也被你爱着……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
一片朦胧静谧的病房内,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季沐子望着他眼底那片赤诚的温柔,心尖酸软得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半晌,才带着清软的鼻音愤愤骂他。
“那你从今往后就给我好好活,拿出你的诚意来,我告诉你,真到了那个时候,休想我一个人出力,要是把我弄疼了,你就等着我让你活多久就素多久吧!”
总之为了二人那“可持续性竭泽而渔”的长远大计,这算是开荤的一晚,他们到底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而这番“浅尝辄止”,倒意料之外成为了吊稳沈羡之的最好诱饵。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哪怕他还需亲力亲为地为清算沈家人一事收尾,也无论是养伤还是配合季沐子调养身体,都表现得相当努力积极。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处理沈家人的进度被拖慢就是了。
尽管他的伤没有危及性命,但待他稍微能起身活动,身边人还是都埋怨起了他以身入局,逼沈家人又一次对他动起杀心的所作所为。
但同时所有人也不得不承认,他这次豁出性命去搏,确实又令当年很多事情的沉冤得雪,大大降低了难度。
得益于吴胜彪的认罪,警方迅速以证据确凿的杀人未遂罪,控制了沈羡之的四位叔叔。
紧接着,当年涉案的保姆主动投案自首,旧事便如多米诺骨牌般被牵出,五年前的数桩无头案顺理成章地进入了重审程序。
可以说只要沈羡之后续按时配合传唤,提供关键证据,一切事情就会以最理想的方式尘埃落定。
时隔整整五年,沈羡之终于完成了母亲的遗愿,亲手为自己和母亲报了仇,也彻底斩断了那缠绕他二十一年,与旧沈家之间的所有纠葛恩怨。
之后的发展不出意外,正会如帝京上流圈中一度猜测的那样,往后圈内只会有一个沈家,那就是属于他沈羡之自己的沈家。
当沈羡之腹部的伤口愈合得七七八八,被医院准许出院的那天,他也终于不再勉强自己。
而是牢遵医嘱,让季沐子用轮椅推着他,一同前往那处合葬的墓地,探望他在此长眠的父母。
许是触景生情,在去往墓园的车内,季沐子又向沈羡之补充了那个关于奶奶不喜欢她和季霖兮故事的后续【五十二章】。
在她十九岁,季霖兮十五岁的那年,他们的奶奶去世了。
和沈羡之的爷爷至死看不上沈羡之的母亲,连带也无法喜欢沈羡之一样,他们的奶奶同样至死认定他们的母亲是“破鞋”。
因此既看不上并非季父亲生的季沐子,也不待见从小就长得更像母亲,在她看来“没有个男孩儿样子”的季霖兮。
然后季霖兮就开始了自己堪称教科书级别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自那以后,无论家中谁去给奶奶扫墓,季霖兮必定跟随,只是待亲戚们祭拜完毕,他总会以“想和奶奶单独说会儿话”为由,留到最后。
当然,他并非真与这位偏心了一辈子的老太太有什么话说。
而是在其他人走后,他会先将贡品中自己爱吃的东西挑拣出来,慢条斯理地在奶奶的墓碑前吃光,再将剩下的悉数打包带走,去喂墓园后山的流浪猫狗。
依照季霖兮的逻辑,既然奶奶活着时有什么好吃的都不乐意给他,那么现在她人没了,护不住食了,他让她也“看得到吃不着”,完全没毛病。
沈羡之听到这里,素来矜贵冷峻的面容上难得忍俊不禁地染上了两分笑:“倒是霖兮能做出来的事儿。”
“对呗,关键他可不止坑奶,他还坑姐。”
季沐子也笑,盛夏明烈的光影透过车窗,跳跃在她秾丽的脸庞上,当真肌肤胜雪,眉眼如画,美得毫无瑕疵。
“他在自己吃完,拿去喂小动物之前,有时也会‘好心’挑出我喜欢的带回来给我,天杀的,我吃了整整两年才发现,吐都吐不干净……”
二人闲聊起这些往事时,沈羡之正坐在那辆由季沐子亲自驾驶的红旗L5副驾上,深色的车身在阳光下流淌出沉稳而尊贵的光泽。
早在他们刚刚重逢时,季沐子就动过买车载他的念头,如今沈羡之既然不必再对真实身家遮遮掩掩,自然会最大程度地叫她得偿所愿。
至于为何选择国产红旗,而非劳斯莱斯,玛莎拉蒂等外国豪车品牌,用季沐子的话说,毕竟她现在也是时不时登上国际T台的人了。
既然被许多粉丝誉为“走出国门的中国门面”,那就没有崇洋媚外的道理,在座驾这一块必须以身作则。
反正国产车早已今非昔比,如今只是品牌溢价低些,论舒适度,性能,安全性……很多方面反而比外国车做得更加出色。
于是沈羡之干脆祭出大手笔,为她购置了市面上所有售价五百万以上的国产豪车,从张扬的超跑到稳重的轿车再到宽敞的商务SUV一应俱全。
根据不同场合和心情,她大可以随心所欲地想开什么开什么。
他们出发得早,抵达墓园时还不到上午九点。
一片肃穆的墓园浸润在清晨的薄雾之中,尚未散尽的湿气带着松柏特有的清冽气息,无声地环绕着那座合葬的墓碑。
泛黄照片上的夫妇面容温和,目光仿佛穿透时光,静静注视着来人。
季沐子一路推着轮椅,小心翼翼地避开湿滑的青石板小径,最终将轮椅稳稳停在了墓碑前。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奉上怀中那束新鲜的白菊,轻轻放在了碑前。
然后便静静站回沈羡之身后,一只手轻轻搭在他削瘦的肩膀上,目光温柔地追随着他,看他长久凝视着照片上父母微笑的容颜。
季沐子以为沈羡之会说很多话,关于过去的交代,关于未来的期许,以及……关于她。
十七岁那年,季沐子已经情窦初开,而那个如谪仙般清冷矜贵的沈哥哥,不知从何时起,便悄然占据了少女的心房。
她自己或许懵懂未察,但通过那些她发给沈羡之的短信,沈母应该多少窥见了端倪。
所以,在笔记本中留给季沐子的那些话里,沈母同样流露出了对二人未来种种可能性的深深惋惜。
他帮了她,而她爱上了他,最终从一个人的心动,变成了两个人的救赎。
这既是沈母与沈天昀的故事,也本可能复刻在他们的儿子,与这个叫季沐子的小姑娘身上。
想到这里,季沐子忽然感到鼻子一酸,微微下垂的眼尾也泛起了湿热的潮意。
就在眼前景象因水汽上涌而模糊之际,身前男人低淡而平和的嗓音响起,打破了墓园的沉寂。
“沐子,我父母旁边那个小一些的墓碑没封,你去把盖子打开,帮我拿个东西好吗?”
季沐子闻言,盈眶的泪雾瞬间被吓得憋了回去,清透的眼眸睁得老大,茫然而震惊地望着他的侧脸。
“干嘛?拿死人东西这事儿纯属季霖兮的个人爱好,可不是我们家的家学渊源!”
沈羡之偏冷冽的声音里透着些许无奈:“不是,里面没人……当初为父母合葬,我以为我也要不了多久,索性就在旁边多买了一块地,立了碑,后来……”
沈羡之知道有些话她不爱听,因此点到为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季沐子倒是听懂了,只将浓密卷翘的眼睫眨了眨,压下心头的酸涩,俯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记轻吻,然后抬脚走向那座没有刻字的墓碑。
正如沈羡之所言,这座墓碑的底座处并未用水泥封死,她伸出白嫩的手指,稍一用力,那顶并不沉重的理石盖子便被抬起挪开。
晨雾裹挟着松针的清冽气息,瞬间涌入了那个小小的方寸空间,里面并无想象中的阴冷气息,只赫然躺着两个丝绒盒子,一方一长,绸面光滑。
“这是……”季沐子纤软的指尖带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将两个盒子一一拨开。
只见盒内黑色的天鹅绒衬垫上,三枚戒指熠熠生辉。
一枚光华流转,澄澈璀璨的红宝石女戒,和一双戒圈相扣,看似风格极简,却做工尤为精湛的黑白钻对戒。
【作者有话说】
二分评有红包,还在看文的宝宝们积极留言~
女戒是求婚用的,对戒是结婚用的,该说不说,我们沈哥哥之前给自己准备后事,就还,挺上心的~[狗头]
72
第72章
◎正式求婚,我愿娶,你愿嫁吗?◎
露珠在松针上折射着盛夏墓园的晨光,空气里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特有的微涩气息。
沈羡之低淡的声音缓缓漾开,这样向季沐子解释三枚戒指的来历。
与季沐子分手的两个月里,除了彻底清算沈家人以及为她的未来铺路,他还做了第三件事。
便是不动声色地打点自己的身后事。
同样打算做到百分之九十九的程度,至于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则是由贺云昇把他的骨灰盒塞进去封墓。
所以这里面的物件,正是他打算带在身边,陪他一道长眠的。
那枚镶嵌着欲滴红宝石的女戒是求婚戒指。
重逢不久后,他曾豪掷八千万,为季沐子拍下过一条名为“玫瑰冠冕”的红宝石项链【十一章】。
而一条项链之所以名为冠冕,则是因为其上的红宝石和环钻皆源自一顶货真价实的古老皇室王冠。
岁月流转,王冠流落民间,作为主体的金属冠身早已损毁殆尽。
一位慧眼独具的珠宝设计师不忍上面历经沧桑却依旧闪耀的宝石一并蒙尘,便将其收购,重新设计打造成了一条项链和一枚与之相配的戒指。
沈羡之当年是先拍下了项链,后来才辗转得知了配套戒指的存在。
起初他只是不愿看到如此契合季沐子气质的珠宝落入他人之手,于是又掷出五千万将其拍了。
本打算在她生日或借其他由头,像之前送出项链一样,轻描淡写地随手一送。
不成想后来他竟半推半就地和季沐子确立了恋爱关系。
因为戒指在恋人间到底具备些独特而庄重的象征意义,他唯恐送出后会让她滋生出更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待,便又将这枚戒指捂在手中,始终未送。
再之后,季沐子一直对这枚戒指的存在一无所知,倒是他自己不知从何时起,竟悄然在这枚戒指上,寄托出了难以言说的情愫和奢望。
他有时甚至会怔然地凝望着它,陷入虚妄的假想。
若他依然足够好能与她相配,那么这枚戒指,他本是可以在向她求婚时,单膝跪地奉至她面前的。
季沐子静静听着,明媚的晨光落在她清透的乌眸里,即便明知这些苦痛已成过往,心口依然被细密的痛楚攫住,为他,也为这份迟来的坦诚。
她久久注视着轮椅上男人那棱角分明的俊美侧颜,樱唇扯动。
“把产生过求婚想法这件事,和早已准备好的求婚戒指一起带进坟墓……你是有多怕我知道,你曾经很认真很认真地想要娶我?”
一声淡淡的轻叹溢出沈羡之薄凉的唇畔。
他修长玉色的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冰凉的轮椅扶手上,声线罕见褪去了惯有的疏离,盛着不加掩饰的温柔笑意,坦言道。
“就是特别怕,但一边怕,一边又不禁痴心妄想,所以跟你说了分手也决定尽快去死后,我又找人定制了那对婚戒,想在生命最后,自嗨地满足自己一次。”
亲手将三枚戒指沉入父母墓穴旁预留位置的那天,沈羡之无疑是抱着必死之志前来的。
因此在父母墓前,他终于不再拘泥于沉甸甸的愧疚和忏悔,得以心平气和地同他们说了些心里话。
他说生命的最后这一年,他其实过得挺开心的。
和那时莫名其妙找到他的旺财一样,那个曾被他教养过三年的季沐子也回来报恩了。
她果然长成了世间少有的美好姑娘,开朗明媚,亭亭玉立。
哪怕他自不量力地爱上了她,她也完全没有半分嫌弃,反而将殷殷暮恋毫无保留地捧给了他。
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都全心全意地喜欢着他,无微不至地对他好。
如今再对季沐子说起这些,沈羡之的语气很平和,仿佛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别人的故事。
然而每个平淡的字音落入季沐子耳中,却都如同石子投进心湖,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酸涩浪潮,令她不得不贝齿轻咬樱唇几下,才勉强忍回了眼底的湿热。
旋即则用嫩白如柔荑的纤手捧起三枚意义非凡的戒指,步履轻盈却坚定,款款步回他的轮椅前。
她先将那枚他本欲用来求婚的红宝石戒指还到他手中,然后纤纤右手翻转,手背向上,削葱般的莹白中指微微翘起,主动递到他面前。
动作间水波流转的美眸直直望进他眼底:“来,给我戴上吧,你的求婚,我接受了,我等你娶我回家。”
沈羡之的长指接过戒指,只觉宝石的温凉触感贴合掌心。
一张过分俊逸的面容上,深邃眉目舒展如山水丹青,有温和的笑意蕴在这极致的昳丽中,却不急着将她套牢,反而低低失笑:“急什么,我都没开口求……”
虽然他最近在她面前都表现得格外“乖顺”,但架不住他之前“作天作地”的前科实在太多,季沐子立刻柳眉倒竖,原本美滋滋的眼神也被警惕取代。
“怎么?你还坐着轮椅呢!别告诉我你真打算单膝跪地给我求一个?想让叔叔阿姨见证我欺负你一个伤患是不是?”
这……若搁在过去,他还真干得出来。
毕竟凭他今日双腿的状态,若强行发力,偏要跪一次,也并不是没办法做到。
只是他的腿部力量远弱于常人,诸如行走亦或蹲跪之类,他人只用腿就可以完成的日常动作,他还需调动腹部核心肌群的力量来辅助支撑。
而他这会儿腹部的刀口还未痊愈,这也是医生一再告诫他出行必须坐轮椅的原因。
沈羡之心知肚明,季沐子会如此紧张,全是拜他之前动辄害她提心吊胆所赐,清淡的语调里透着无奈。
“那倒不是,不过在求婚前,确实还有几句话,需要父亲和母亲……帮我再鼓起一些勇气,才能说给你听。”
此刻距离二人抵达墓园,时间已悄然流逝了半个多小时。
九点过后,日头爬升得更高,温吞吞的晨曦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穿透力更强的明媚日光,肆无忌惮地洒满了整个静谧的陵园。
有金辉落在沈天昀夫妇并排而立的墓碑侧面,投下了更为深重,也更加贴近基石的短影。
伴随着话音落下,沈羡之先是垂眸,好半天过去,才再度迎上季沐子潋滟水眸中的盈盈视线。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如常,声音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沐子,我愿意尽我所能,为你活得更长久一些,可是我的身体情况,你也清楚,我大概率……还是没办法完整地陪你走过一辈子。”
如置身地狱般遭遇境外□□囚禁折磨的八个月,除了导致他双腿严重残疾的明伤,他的身体还留下了更多同样不可逆转的暗病。
比如他的脾胃功能极其脆弱,这辈子都无法像普通人那样随心所欲的进食。
比如他的体质就是会较常人更脆弱一些,贫血,心肺功能衰弱,稍有不慎,便会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生病到需要住院调养的程度。
以及精神层面的,他仍然很难找回饥饿感的反射机制,一旦情绪失控,心悸,窒息等躯体化症状,还是很容易找上门来……
既然季沐子愿意接受这样的他,沈羡之已经下定决心,纵使此生都逃不脱这些病痛,也会竭尽全力,陪她一起快快乐乐地多走一段时日。
然而他本就比季沐子年长八岁,单凭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沈羡之心如明镜,他们能够相携白首,完整共度余生的概率,实在太小太小了。
眼见季沐子卷翘浓密的睫毛颤动起来,眼睑下也润了层朦胧的光影,沈羡之的眉宇同样雾霭沉沉:“抱歉……”
他低声道歉。
不止因为在这一刻,破坏了她收下求婚戒指时本该拥有的纯粹喜悦,让她在寻常女孩幸福雀跃的瞬间,直面残酷无比的现实困境。
也是在懊悔反思,在那场人祸后,他完全没有珍惜过自己这条大难不死的性命。
如果他从那时起就听从贺云昇等人的苦心规劝,耐下心来休养调理,或许到了现在,身体状态会好上很多。
哪怕能多争取到一年,也意味着她未来孤独难捱的时光,会少一年。
季沐子那只等待他为她戴上戒指的纤手,此刻尚且伸在他面前,指尖微微蜷着,莫名有些固执又脆弱的感觉。
沈羡之沉默了会儿,到底将如玉长指探过去,珍而重之地轻轻包裹住,带着薄茧的指腹似有讨好安抚之意,一下一下摩挲着她软嫩的掌心。
季沐子没有收回手,任凭他牢牢握着,薄白眼皮却始终低垂,不肯看他。
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了几秒。直到沈羡之低凉磁性的声音再度响起。
“我清楚自己注定无法成为一个完美的丈夫,但我想再试一试,去为你做到最好,恳请我父母做个见证,这就是我给你的求婚承诺,你愿意答应我吗?”
沈羡之其实并不相信什么在天之灵,只是当年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母亲毅然嫁给父亲时,也面临着与他们今日极其相似的窘境。
他选择在父母墓前向季沐子做出承诺,又何尝不是在表明自己的决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再怯懦退缩了。
他会像他母亲当年那般,为了所爱之人勇往直前,而他也无比希望,季沐子能如他父亲一样,明知结局可能并不圆满,却依然坚定地选择母亲。
接下来在他们能够相伴的有限时光里,一同度过一段相爱相守的幸福岁月。
而二十年,三十年后……若他先一步离开,她也不要一味郁郁寡欢,最好连带他的那一份,去拥抱这个世界的更多美好。
由于他也不确定季沐子会给予怎样的答复,沈羡之心里难免生出了紧张忐忑的情绪,连呼吸都重了几分,薄唇紧抿,线条分明的下颌微微绷着。
他无疑是在等待一场决定自己命运的审判,可季沐子偏偏不肯痛快地说出“好”或“不好”。
只抬着那双如墨点染,此刻却氤氲着复杂情绪的美目,清软嗓音里浸着丝若有似无的酸楚,轻轻叩击着他的心弦
“我想知道,如果我说拒绝,你想怎么办?别人求婚都是承诺一份永远,你倒好,直接告诉我,基本不可能和我有一辈子?”
“我不是不能哄你,可我现在想的是以余生为期,认真与你走下去,所以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是更坦诚的关系。”
沈羡之俊隽的面容上掠过一丝迟疑,与她交握的玉白长指无意识地松了又紧,泄露出内心的波澜。
“但我说出这样的话,你会生气会拒绝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么这次就换我追你,我之前让你追了那么久,现在你叫我追回来,一样追到你答应为止……”
他说着,见她那张轮廓精致的脸蛋儿依旧毫无松动之意,便打算暂且将掌心那枚红宝石戒指收回丝绒首饰盒里。
却不料他刚欲松开她那只温软细腻的手,她竟毫无征兆地反手攥紧,继而则将他的左手中指擎到自己莹润的唇边,不由分说地张口便咬。
当然,这一次远不如上次那般凶狠用力,而是精准地瞄着指根的位置,在那里烙下一圈颜色略深的细小齿痕。
“好了,让你追到了,我才不像你那么狠心,舍得让喜欢的人花大力气追!”
用这种近乎盖章的方式交换了戒指后,她又顺势扯过他的衬衫袖子,胡乱擦了擦自己早已氤氲了湿意的眼尾,将那哽在喉间的泣音压下,故作凶悍地瞪他。
“所以你要把省下的力气都用来好好活,听到没,不然我就雇季霖兮到你坟头蹦迪,小犊子一看就是祸害遗千年的主儿,少说三十年,你都休想死消停。”
……
算是正式订婚,将彼此的未来紧紧拴在一起后,关于婚礼的具体事宜,季沐子和沈羡之倒都不急于一时。
主要是季沐子的婚纱需要顶级设计师量身定制,婚礼场地必须在全球范围内精心挑选,具体到典礼上的每个流程,也少不得专业人士反复确认……
这是一生仅有一次的盛典,沈羡之希望给予季沐子最好的一切,自然也包括最好的自己,所以为了能以最佳姿态站在她身边,调养身体一事同样疏忽不得。
而想周全地准备这一切,并且将身体恢复到相对理想的状态,至少也需要半年光景。
两人商议后,索性决定将婚期定在来年四月初,季沐子二十四岁生日的当天,让这场婚礼成为她步入新一岁的盛大开场。
不过这并不耽误她正式公布恋情,再堂而皇之凭借“帝京大佬沈羡之未婚妻”这个头衔,继续在时尚圈高歌猛进地搞事业就是了。
说起她公布恋情的经过,还险些闹出了个大乌龙。
既然早已打定主意“被拍到就大方承认”,沈羡之便彻底摒弃了昔日的低调作风。
平日里只要身体状况允许,手上的生意又不是那么繁忙,他便会化身季沐子团队的专属“编外人员”,混迹在她身边,天南地北地陪她工作。
以他的身体情况,要他一并跟去拍摄现场或者秀场后台,一守就是一整天也不现实。
所以他多半是留在她下榻的酒店里,亲力亲为地为她细致安排好饮食起居,再等待她结束一天的工作款款归来。
有时生了和她玩闹的心思,他甚至会复现曾经的“金丝雀”做派,提前沐浴更衣,再倚在门边,将偏冷声线压得低且磁,问她是先吃饭先洗澡还是先吃他。
然后就在某一天他惯例去到酒店门口接她的时候。
或许是夜色太温柔,或许是夜风太躁动,又或许是仗着包下了整家酒店,四下无人。
二人竟情难自禁,一路从灯火辉煌的大堂耳鬓厮磨,缠绵的吻几乎未曾间断,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结果这旖旎的一幕幕,一不小心就被酒店外蹲守已久的狗仔逮了个正着。
当天晚上,沈羡之正与季沐子享受着“正事”过后的温存,贺云昇的电话便猝不及防地打了进来。
凭沈羡之近来的张扬行事,贺云昇倒是并不意外他会被拍,只提醒他,现在的热搜第一位不是“超模季沐子恋情曝光”,而是“超模季沐子包养男模”。
沈羡之毕竟深居简出了整整五年,加上半隐退的状态和时不时就冒出一次的病危流言,外界许多人提起沈羡之这个名字,都会想当然地以为他年纪很大了。
因此当他这张过分年轻,又昳丽清隽的脸突然出现在公众视野,那些根本接触不到上流圈核心的狗仔们,完全不会把他和那个传说中的帝京大佬联系起来。
再结合季沐子一贯明艳强势,事业为重的大女主人设,以及沈羡之那日在酒店门口“乖顺等待”,随后又“热情献吻”的殷勤行为。
狗仔们甚至不觉得这个俊美的年轻男人有钱,只理所当然地将他归入了提供特殊服务的“男模”范畴,当季沐子是耐不住长夜漫漫,叫他过来消遣解闷儿。
怎么说呢,虽然沈羡之不想恋情曝光之后,一些人紧咬着季沐子背后确有资本撑腰不放,全然无视她自身的努力与实力,将她的私生活与事业混为一谈。
但他同样不想以这种倒反天罡的身份出圈,他们明明只是因为彼此相爱,才关系平等地走到了一起而已,怎么落到旁人眼里,就非得有一个人是被包养的?
迫于无奈,季沐子不得不强撑困倦起身收拾,为了平息风波,避免无谓地占用公共资源,深夜十点,她拉着他一起,匆匆开了场身正不怕影子歪的自证直播。
告诉粉丝们她未婚夫这张脸虽然长得不太有道德感,但真的家世清白,他们都是彼此的初恋,他见证了她一路从校服到婚纱,现在婚期都定好了,就在明年。
待到金秋十月,天高云淡,婚礼的筹备已然过半。
那位受雇于沈羡之的国际知名婚纱设计师,也终于完成了第一版主纱和伴娘服的设计。
设计师通知二人,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带一位伴娘前去位于市中心的工作室试纱,以便根据实际穿着效果提出更加细致的修改意见。
季沐子早已决定,伴娘有且仅有唐媛一人。
不仅因为她们都将彼此视作生命中最亲近的闺蜜挚友,更因为唯有如此,她才能跳过象征性的扔捧花环节,直接将那束承载着祝福的捧花,交到唐媛手中。
起因是季沐子备婚的这几个月里,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她和沈羡之,又见证了唐媛与贺云昇的一场分分合合。
简而言之,那时贺云昇眼见沈羡之已经坐实了“季沐子未婚夫”的身份,便也动了求婚的念想,想将自家那位始终不肯让他见光的小妮子套牢。
谁知当他拿出戒指,唐媛竟被他当场吓懵。
一双圆圆的杏眼瞪得老大,下意识地一路退到房间门口,才磕磕巴巴地质问,说好的他是不婚主义者,二人纯属互相看着顺眼谈个恋爱,不带他这么搞的。
于是包括贺云昇本人,除唐媛之外的所有人方才惊觉,原来唐媛从一开始,就不是以结婚为目的在经营这场恋爱。
那些她曾经用来规劝季沐子和沈羡之的“爱在当下”话语,原也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十分清晰,从来不包括嫁入豪门做阔太太这一项,她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成为自己理想中的模样,也全权主宰的自己人生。
而她倒并非存心欺骗贺云昇的感情。
要知道贺家可是帝京地界的豪门首席,放眼全帝京,无人不知他贺九爷信奉不婚主义,所以听他提出交往时,唐媛满心以为只恋爱是他们心照不宣的共识。
况且她退役前还一直没有什么异性缘,这就令她在此番初恋中,始终秉承着一份与她如今外表极不相称的低*配得感。
以至贺云昇无论表现得多宠多爱多非她不可,她也始终当他是逢场作戏,不过吃腻了上流圈名媛淑女们的山珍海味,跑到她这碗小白粥面前换个口儿。
后来分手是唐媛提的,既然误会已经说开,她觉得自己再继续吊着贺云昇,就有点不像话了。
复合则是贺云昇又把她追了回来。
他认定了她,不觉得自己这辈子还会爱上其他女人。
所以既然唐媛说了,婚姻也并非她人生中的必选项,他就宁可继续陪她谈这场没有结果的恋爱,维持一段她可以随时撤退,更无需她承担任何责任的关系。
用贺云昇自己的话说,万一她以后也遇不上一个她认为适合结婚的对象,那么两个人谈着谈着,不就谈成了一辈子吗?
总好过立刻失去她,再用不了多久,就要看些乱七八糟的野男人肖想她。
至于季沐子为何又与唐媛约好,会将捧花直接给她,无非是唐媛经历过这次的分手和复合,自己的心思又悄然转变了而已。
一直维持着恋爱关系,的确能让她在尽情享受贺云昇宠爱的同时,又完全不必承担贺家主母的责任与束缚。
可一来她心知肚明,贺云昇根本不是真的看开,觉得谈一辈子恋爱也不错,只是爱极了她,才甘愿妥协,只字不再提什么婚姻和永远。
二来,她也是将这男人的辛苦与不易都看在了眼里,贺家掌舵人的名号听起来风光,却也意味着家族内外数不清的重担。
唐媛是想做自己,但这绝不代表她希望在爱情里只索取不付出。
因此在清晰意识到除了贺云昇,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再爱上其他任何男人之后,她就动了干脆嫁给他的念头。
妻子能做的事情总比情人多,至少在他疲惫的时候,她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他身边,给他一处可以安心歇息的港湾。
其实唐媛也不是不能直接和贺云昇明说,但当初说分手的是她,坚持只谈恋爱的是她,现在出尔反尔想结婚的还是她……
唐媛自诩是个懂事要强的姑娘,像这种一再折腾的作精行为,她实在不好意思明目张胆地干出来。
所以才需要季沐子用那束象征幸福传递的捧花来给她上一波助攻,她收到捧花,再顺势向贺云昇提出想嫁,至少不会显得那么突兀刻意。
就很难评……季沐子看着自家闺蜜憋了一个月,就憋出了这么一个九曲十八弯的别扭计划,只觉得唐媛谈起恋爱来,真幼稚得和初中女生有一拼。
不过考虑到贺云昇八成就吃她这套,季沐子还是和沈羡之说好,能配合的他们都全力配合,唐媛希望他们怎么成全,他们就怎么成全,
试纱室内,内灯的光线柔和明亮,巨大的落地镜映照着一高挑一娇小两道倩影。
季沐子身着流光溢彩的圣洁主纱,层叠的蕾丝与细钻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温润的光泽,裙摆好似雪浪轻涌,衬得她整个人宛如明艳逼人的月光女神一般。
而一旁唐媛的伴娘裙则采用了偏梦幻精巧的设计,简约中透着高级感,香槟色的缎面腰带掐得她腰线极细,仿佛陪伴月神的小精灵,格外灵动娇美的模样。
此时此刻,季沐子正一边对着镜子挑剔季霖兮刚刚为她完成的妆面,一边听着唐媛吐槽贺家近日又出了哪些烦扰贺云昇的糟心琐事。
为了试纱效果更佳,季沐子今日特意叫来了化妆小能手季霖兮。
结果这小子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一个大男人,居然一言不合给自己弄了一手尤为夸张的公主风美甲,每支甲片都足有七八厘米长,还是满钻满装饰的款。
刚才画眼影时,姐弟俩就围绕着“你别往后躲,你总躲我怎么画”,和“你指甲都要抠进我眼睛里了,搁谁谁不躲”,爆发了一场相当激烈的争执。
直到原本等在试纱室外的沈羡之和贺云昇闻声进来一探究竟,季霖兮才勉强压住了火气。
而后则抬眸,对那二人露出了一个就他本身性格而言,和善过头甚至略显诡异的微笑,接下来便不再言语,只安安静静用指腹完成了姐姐的妆面。
“……啊对,他三哥家那个重度厌男的大侄女,前几天还和他出柜来着,贺云昇之前只知道她讨厌男人,但也没想到她真会找个女孩儿处对象啊!”
唐媛说到关键处,语气既心疼又无奈。
“现在压力全给到贺云昇了,她说已经做好了家里如果不同意,就干脆和贺家所有人断绝关系的准备,打算和女朋友去国外结婚。”
她话音刚落,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突兀地响起。
竟是季霖兮不知何故,失手捏断了手中那支细长的卧蚕笔。
【作者有话说】
二分评有红包,看文的宝子们积极留言~
贺叔叔X媛媛,以及季霖兮X他的小姐姐,番外会详写~
73
第73章
◎备婚,试婚纱。◎
今日季霖兮的状态,一直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对劲。
当然,说“不对劲”或许不够严谨,因为他“不对劲”的地方,恰恰在于他的很多表现,都显得过于“对劲”了。
虽然他还是莫名其妙给自己搞了副娘炮唧唧的美甲,也惯例和季沐子拌了几句嘴。
但相较于平时那副混世魔王,逮谁和谁皮的做派,他又确实收敛了不少,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一反常态的安分,
而这份不对劲的开端,似乎源于他先一步抵达工作室,而后便被已经换好婚纱的季沐子差遣,去到门口接迎准点到达的贺云昇和唐媛。
眼见唐媛欢快得像只小兔子,蹦蹦跳跳地从贺云昇那辆线条冷硬的专属座驾上下来,他尚且如平日那般维持着插科打诨的笑脸,扬声唤了句“媛姐”。
但当他刚要抬手,向唐媛展示自己前几天刚做的漂亮指甲,就因为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那个紧随唐媛之后的高挺身影,而被无形的拘谨攫住,悻悻地收回了手。
说来也是颇有几分匪夷所思。
贺云昇和季霖兮明明都与沈羡之关系匪浅,唐媛又曾倾心季霖兮数年,致使贺云昇一度拿他当了好长时间情敌。
可却兜兜转转直到今日,二人才算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照了面。
而这场迟来的会面,竟让素来肆无忌惮的季霖兮莫名变得乖顺了许多。
看他始终端着副小心翼翼的收敛,原本由于唐媛至今仍会时不时花痴他颜值而耿耿于怀的贺云昇,都没太好意思再对他摆出针锋相对的冷峻脸色。
那么,难道是因为唐媛曾经喜欢过他,所以他才在如今面对唐媛的正牌男友时心虚了吗?
这件事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对方可是帝京首席豪门的掌舵人,上流圈内素有“玉面阎罗”之称的贺家九爷贺云昇,如此解释倒也合情合理。
可他偏偏是季霖兮。
且不说他现在坐实了沈羡之小舅子的身份,贺云昇脸色摆得再难看,看沈羡之的面子,也不能当真把他怎么样。
凭季沐子和唐媛对他的了解,哪怕没有沈羡之这个姐夫,他也未必会觉得被贺云昇当成情敌针对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甚至有很大概率会因此嗨起来,得意洋洋地认为自己长得好看就是了不起。
毕竟他青春正茂,男女通杀,而贺云昇再有钱有权势,也是个年长他整整十六岁的“老男人”。
在季霖兮的逻辑里,贺云昇因此自卑,对他生出些羡慕嫉妒恨的情绪,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总之他突然变得这么正常,反而让习惯了他不正常的季沐子和唐媛感到了几分不适应。
唐媛如今早已将他视作闺蜜,见他这副着实反常的模样,到底还是于心不忍,不禁走上前柔声安慰道。
“霖老大,你真没必要紧张,他就是面上看着不好惹,其实不凶的。你看他不是还让你叫哥吗?他知道我平时花痴你的颜是和他闹着玩,对你没恶意的。”
贺云昇之所以让季霖兮直接叫哥,倒也不是非要套这层近乎,纯粹是因为季霖兮在称呼他时卡壳了好半天,最终愣是当着沈羡之的面,憋出一声“贺叔”。
虽说自打贺云昇与沈羡之兄弟相称的那一刻起,他们这边的辈分就乱成了一笔糊涂账,以贺云昇和季霖兮的年龄差距,真担他一声叔也不是不可以。
但一想到这小子前一刻还在脆生生地叫“媛姐”叫“姐夫”,紧接着轮到自己就突然升了辈分,贺云昇还是怎么听都觉得别扭,索性只让他叫“哥”。
可唐媛不提这茬还好,听她这么一说,季霖兮那张妩媚更胜少女的脸上,表情反而更加纠结了。
他抿了抿艳色嘴唇,将手中那支掰成两截的卧蚕笔丢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便径直走向角落,寻了个空沙发窝进去,不言不语地低头摆弄起了手机。
他那双做了美甲的手,指尖部分足有七八公分长,花样复杂的贴钻在试纱室明亮的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华。
据他刚才所说,这是他女朋友喜欢的款式,但唯恐会给日常生活造成不便所以不想亲自做,于是他干脆做在了自己手上,主打一个爱她就满足她想要的一切。
季霖兮是天生的男旦圣体,真是打一身骨架就生得天赋异禀,浑然天成的纤细娉婷,肩薄腰细,连手指都比季沐子这种身量相当的女孩子粗大不了多少。
此刻经由那些璀璨水钻和精美彩绘的装点,更显得十指纤纤,光影流转间,竟比许多女孩儿的手还要秀美几分。
唐媛看他顶着这么长的指甲,指尖却依旧能在手机屏幕上灵活翻飞,不由发出感慨。
“我有时候真觉得霖老大比我们女孩儿还会做女孩儿,让我做那种指甲,我肯定两个小时都撑不过,分分钟生活不能自理。”
“对呗!我反正每次拍摄需要做类似的款式,都是拍完第一时间就卸掉。”
季沐子正对着面前的落地镜整理头纱,闻言便横起一双清透如水的眼眸,没好气地瞥了眼这个从小就比自己更会拿捏女孩儿姿态的弟弟,红唇微启。
“用我爸的话说,他当年有儿子的时候也没想到,他儿子长大之后居然是凭借‘会当女孩儿’谋生活娶媳妇的。”
季霖兮主攻旦角,能将各式各样的女角演得入木三分,自然是他日后在事业上飞黄腾达的资本。
至于爱情方面,那日季父机缘巧合之下撞破了他一直讳莫如深的恋情,当天回到家,就和季母一起审出了他为什么会在女朋友面前娘得那么令人发指。
怎么说呢,季霖兮给出的答案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就是他女朋友专门喜欢这个调调,恋爱中的男人要表现出女朋友喜欢的模样,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到头来,全家上下只能达成了“不理解但尊重”的共识。
毕竟恋爱是他和那女孩儿亲自谈,既然他们两个当事人都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那么包括沈羡之在内,旁人也实在不好多掺和什么。
而此时的试纱室外,贺云昇和沈羡之倒并未过多留意季霖兮稍早前的异样,只将话题落在贺云昇那位刚刚向他坦诚出柜的大侄女身上。
贺家虽不似沈家那般全员恶人,但毕竟家族人丁兴旺。
即便不算旁枝,单贺老家主夫妇膝下,就除了贺云昇外还有八个子女,所以纵使家教从未松懈,也难免出几个能力平庸,品性堪忧之辈。
比如他那位大侄女的父亲,贺云昇的三哥。
这货就将自己不得贺老家主待见的缘由,尽数归咎为了前妻的肚子不争气,没能为贺家诞下长孙。
贺昭是贺云昇大哥的儿子,也是名正言顺的长子长孙,然而却并非贺家孙辈的第一人,那位由他三哥前妻所生的大侄女,实打实比贺昭年长了三岁。
而贺老家主又恰好是在贺昭出生后,才一度属意让贺云昇的大哥接掌家业,这就促使他三哥将两件本不相干的事联系在了一起,就此埋怨上了自己的妻女。
那时贺云昇还小,在他的印象里,三嫂后来好像又经历了很多次的怀孕和流产,一旦查出是女儿,他三哥就会让三嫂流掉重来。
最后导致三嫂身心都受到了重创,在贺云昇十二岁,他大侄女六岁那年,为了诞下实在舍不得再流掉的小女儿,难产身亡。
他三哥当然不会愧疚,反而如同甩脱了一个累赘,自此化身人形播种机,乐此不疲地让一个又一个女人为他怀孕,开启了近乎偏执的繁殖癌大业。
碍于贺老家主不许他败坏门楣,在外乱搞私生子女,他索性卡起了Bug,每每搞得情人怀孕,他必先查验胎儿性别。
如果是女儿就打胎分手,直到搞成一个能生儿子的,才会考虑名正言顺地带回家奉子成婚。
总之在贺云昇眼里,他这位三哥就是“没文化,真可怕”的代表。
竟然人到中年都搞不清楚生男生女由谁决定,初中生物课怕不是体育老师教的。
关键他还用了这么多年的“控制变量法”,仍然没能发现问题根源,疑似那位体育老师还顺带包揽了他的物理,同样教得一塌糊涂。
贺云昇只比这位大侄女年长六岁,所以名义上是叔侄,相处起来倒更像兄妹。
从她幼时顶撞父亲被打,到她刚满法定婚龄,便被父亲强逼嫁给大她二十岁的鳏夫,致使她愤而逃婚……桩桩件件,贺云昇没少替她收拾残局平息风波。
而扭曲的成长环境,也让她将对父亲的厌恶,延伸到了整个男性群体。
例外有且仅有三人,贺云昇,沈羡之,以及那位历经了她重重考验,最终向她证明了对她小妹真心一片的妹夫余晏礼。
“其实问题也不在于她出不出柜,这事儿搁在我家,确实很难让包括我家老爷子老太太的其他人接受,但我这些年替她平的事儿多了,左右不差这一桩。”
贺云昇说着,修长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敲,终究还是幽幽叹了口气,低沉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忧虑。
“可她给我看了一部分她和她女朋友的聊天记录……怎么说呢,我觉得那女孩儿,大概率不太靠谱。”
沈羡之闻言,一双素来带着疏离冷感的深褐色眸子转向贺云昇,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
“贺春莱都二十九岁了,之前一个人在韩国打拼了五年,论城府,能力,手腕儿,贺昭都远不及她,你觉得她会蠢到被一个小她十岁的女大学生骗?”
“真不好说,反正那女孩儿和她说话的方式,我看着挺膈应,就很像以前那些对你我图谋不轨的女人。”
贺云昇英挺的眉头却依旧紧锁着,轻轻摇头道。
“撒娇卖萌夹子音,咱们是见得多了,不觉着新鲜,可贺春莱再觉得她自己各方面不输男人,也毕竟是个姑娘家,到底没招架过这套不是?”
两人交谈间,季霖兮贴着墙根,努力降低着存在感从他们眼前溜过。
被发现了才悻悻一笑,低声说要自己出去一趟,取几杯外卖奶茶,很快就回。
沈羡之与贺云昇只当是试纱室里两女孩儿点的,并没有多问。
直到时间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多分钟,季霖兮还没回来,而身着伴娘礼裙的唐媛也走了出来,对二人做了一番补充。
“奶茶是季霖兮女朋友给点的,刚才他接到外卖电话就出去拿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回来,沐子穿着婚纱不方便,我出去看看。”
贺云昇眉心一跳,不管唐媛如今对季霖兮还存不存着心思,他都不可能放任自己的女人穿着这么引人注目的漂亮裙子,因为担心其他男人独自找人。
于是他长腿一迈,不容置疑地跟了上去:“我陪你。”
唐媛抬眼看他,唇角弯起一抹甜笑,乖顺地将手递到他掌心,任由他宽厚温暖的手掌握住。
虽然季霖兮似乎碍于不明原因打怵与贺云昇相处,但此刻的唐媛就颇为重色轻友,比起季霖兮会不会因为贺云昇在场不自在,她觉得还是自家男人舒心最重要。
就这样,唐媛一边盘算着婚礼上接到捧花后的求嫁策略,一边与贺云昇十指相扣,并肩走下婚纱工作室那条铺着红毯的旋转楼梯。
午后的街道带着几分慵懒的喧嚣,他们一路行至能接收外卖的街口,寻找季霖兮的身影。
然后他们就在不远处季霖兮的对面,瞧见了一个容貌顶顶漂亮,气场却尤为锋锐凌厉的姑娘。
唐媛怔了一下,紧接着便敏锐察觉到身侧贺云昇的气息一凛。
方才还与她温声谈笑的男人,此刻一张英俊面庞上骤然神情如冰,薄唇紧抿,深邃眼眸死死锁着街口那个美貌女子的身影。
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磨砺,将那个唐媛从未想过会在此刻听到的名字,从齿缝间挤出:“贺,春,莱。”
……
如果说贺云昇在季霖兮身边瞥见自家大侄女贺春莱的身影时,心底还残存着一丝侥幸。
那么当他步履带风地逼近,而贺春莱竟下意识地将季霖兮护在身后,无数零散的违和碎片,就在他脑中轰然聚合。
拼凑成一个令人难绷,但的确可能发生的事实。
贺春莱一直厌男,但即便之前在韩国担任女团制作人,身边从不乏形形色色的漂亮女孩儿,她也从未对任何同性萌生过恋爱情愫。
这足以证明,她现在的“女朋友”身上,必然拥有一些大多数女孩儿所不具备的特质。
至于季霖兮这边,季父季母都是很开明的人。
诸如女朋友年长他十岁,是出身显赫的豪门千金,又疑似因为成长经历的曲折,反而希望恋人弱化身上的男性属性……
他们,以及即将正式成为他姐夫的沈羡之,都却之不恭地接受了。
但即便如此,当沈羡之稍微表露出想要探破他女友身份的意图,季霖兮依旧紧张得恨不能跪给沈羡之,只求沈羡之能暂时网开一面,容他再隐瞒一段时日。
最后被逼到无法,也只含糊其辞地说他女朋友那边情况复杂。
是沈羡之认识,而且还比较熟悉的人,并一再保证在沈羡之和季沐子的婚礼前,肯定会给包括沈羡之在内的家里人一个交代。
沈羡之素来是个与人交往很有边界感的人,能称得上相熟,出身豪门,还年纪相仿的异性,几乎都是已婚状态。
于是他们便顺理成章地推测,季霖兮的女朋友或许尚处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之中。
也不知决议离婚是不是与季霖兮有关,但目前大概率正处于离婚流程中的财产分割阶段。
豪门家族间出于利益绑定的联姻,貌合神离者比比皆是。
季霖兮不敢明言,大抵是因为他和女朋友感情上再怎么问心无愧,也是他知三当三,和女朋友婚内出轨。
可正如他们之前费了好大力气,也未能查出季霖兮竟是靠在油管披皮当女唱见赚钱一样,如此“正常”的剧情根本就不会发生在季霖兮身上。
这小子才不屑于走那些已经被法律或道德审判为不正当的老路,他搞的都是些寻常男人想破脑袋也干不出的花活儿——特么的开女号,和厌男症谈恋爱!
两个女孩儿,或者说其中一方以为她们是两个女孩儿在谈的恋爱可以有多甜?
贺春莱是真拿季霖兮当作小自己十岁的娇滴滴妹宝宠溺,“宝宝”“小宝”之类的昵称张嘴就来,更会堂而皇之地宣告,我宝宝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小姑娘。
单这一句,别说季沐子和唐媛两个货真价实的小姑娘,就是诡谲商海中浮沉多年的沈羡之和贺云昇,都被尬得好半天神色空白,没能跟上自己的表情管理。
季霖兮告诉贺春莱,他是季沐子的堂妹,季沐子大伯的女儿,那个打小就对他言听计从,却险些曾被他三个糖人卖掉的堂哥【五十章】,是他亲哥。
说起来他们这位堂哥也是个奇葩,他是那种非典型妹控,不控任何一个真妹妹,只专门把男儿身的季霖兮当成妹妹来控。
所以面对这个能被季霖兮软软糯糯地喊“哥哥”,季霖兮甚至会打扮成妹妹模样将他当亲哥的机会,他完全用不到季霖兮胁迫,便会心甘情愿地帮忙圆谎。
贺春莱以为季霖兮今天过来也会试穿伴娘礼服,前几天才编了个自己想看的理由,哄他做了精致的美甲。
继而又在同季霖兮说完给他们订了奶茶之后,自己先到一步,等在了能接收外卖的街口,打算亲手将这份奶茶转交,给身着伴娘裙的“小女友”一个惊喜。
然后显而易见,惊喜变成了惊吓。
季霖兮今天就是正常的男孩儿打扮,简单白T和工装裤,那头专门为贺春莱留长的黑发,此刻也只是随意在脑后扎了个丸子。
不过只有这点倒也还好,相处这么久,贺春莱清楚季霖兮在不和她约会时“不喜欢打扮”。
季霖兮一米八的身高,买男装确实比买女装选择多,有时会图舒适穿得中性些,无可厚非。
贺春莱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她宝宝那么漂亮,她又不能时刻护在‘她’身边,这样低调的穿着习惯反而安全,避免招惹外面那些狗男人的恶臭视线。
季沐子听至贺春莱这番护犊子的言论,简直槽多无口。
季霖兮适才亲手为她描画的绮丽红唇张合了几次,心中的草字头几乎要具象化地喷薄而出:“季霖兮他其实打人挺疼的,一般男的真打不过他。”
厌男至极的贺春莱却完全不会因此放心,秀挺的眉头微蹙,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嗯,你教过‘她’一些防身的拳脚,霖宝和我说过,但和季小姐你不一样,‘她’性子软,会怕的。”
季沐子:“……”
她真的要骂人了!季霖兮还特么性子软?还会怕?他怕什么?怕自己狗脾气上来,直接把对方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吗?
既然被撞破了,贺春莱索性又在沈羡之和贺云昇面前出了次柜。
反正季霖兮说过自己那边也向家里公开了交女朋友的事,只不过碍于两家的关系,“她们”都暂时瞒下了“女朋友”的身份而已。
她落落大方地牵起少年那只白皙修长,比很多女孩儿更加上心保养的手,面向沈羡之和季沐子,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
“羡哥,季小姐,我是认真的,霖霖嫁给我,我不会让‘她’比嫁给任何男人过得差,等处理好我家这边的事情,我就带‘她’去国外结婚。”
再转向贺云昇时,她精致的下巴微扬,漂亮的猫眼直视着对方,态度更强硬了些。
“九叔,你有什么不满都冲着我来,霖霖胆子小,你别拉着脸吓唬‘她’。”
眼见季霖兮始终垂着头不说话,一副本就叫寻常男人薄窄的肩膀也微微瑟缩着,当真将小女孩儿的担惊受怕模样刻画得入木三分。
他们这会儿身处婚纱设计师的私人工作室中,所以只要季霖兮本人不肯坦诚,在场的其他人到底不方便把事情闹开,直接扒了他的衣服让贺春莱验身。
于是也只能配合着他把这出戏演完。
最后甚至是唐媛保证一定会“看着”贺云昇,绝不让他为难季霖兮,贺春莱才在一再叮嘱了季霖兮有事第一时间打电话后,先行离开了。
可贺云昇会不为难季霖兮才怪。
几乎是贺春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的瞬间,贺云昇那张英俊无俦的面庞上就覆了一层寒霜,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也淬了冰。
帝京上流圈无人不知他贺家九爷是玉面阎罗,这小子竟敢动他贺家的人,玩弄他亲侄女的感情,一系列行径简直就是在拿他当猴耍。
合着真以为自己是沈羡之的小舅子就能为所欲为吗?他倒要看看,他今天就代沈羡之管教熊孩子了,沈羡之和季沐子会不会拎不清到为这小子说求情!
贺云昇的神情生冷至极,周身散发着迫人的低气压,尤为狠厉的音色自薄唇间溢出。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之前你明明和我有很多次照面的机会,都是你刻意避开的,今天实在避不过了,所以你才从见我第一面就怂。”
沈羡之和季沐子果然没有出声制止。
事实上季霖兮干出这种混账事,如果不是贺云昇和唐媛也在场,季沐子的巴掌恐怕早已甩到季霖兮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了。
别说什么双方是真爱,因为贺春莱厌男,季霖兮才不得不假扮成女孩儿和她谈恋爱。
首先贺春莱并没有厌恶所有男人,如果一个男人身上确实不存在她认知中男人的劣根性,她也是愿意摒弃偏见,去认可对方的。
无非这个过程会比较艰难,耗时也会比较久。
至少远不如他直接以女孩儿身份突破贺春莱的心防,再凭借他身上有别于真女孩儿的一些特质,去把人掰弯来得轻松愉快效率高。
更何况爱情本就是建立在坦诚基础上的。
季霖兮呈现给贺春莱的身份是假的,性格是假的,连性别都是假的,他凭什么认为贺春莱爱他,他不就是在赤[和谐]裸[和谐]裸地骗色骗财骗感情吗?
然而送走了贺春莱,伪装碎裂的又岂止贺云昇一人?
“你什么意思?该不会觉得我刚刚那是怕你吧?是春莱说你这个九叔一直对她凑合,我才愿意避免不必要的冲突,对你多几分敬重的。”
直面这份足以令帝京上流圈抖三抖的怒火,季霖兮那双天生带着媚意的新月眼反而锋锐起来,方才的怯懦惊慌如同潮水般褪去,唇角勾起一抹桀骜弧度。
“你凶什么,是觉得我看在春莱和我姐夫的面子上给你脸了,你就可以随便给我甩脸子吗?”
【作者有话说】
结局一口气放出来!
两章下留二分评都有红包,宝宝们积极留言哦~
番外都是福利章,预计十一章,大概构成如下:
贺叔叔X媛媛四章。
沈哥哥和沐子的婚后日常。
季霖兮X贺春莱五章
大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