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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帐幔,自锦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明灿方才动了一下,腰间的手臂立刻收紧。
“殿下,该起了……”明灿轻声推拒,却被谢瑜一个翻身压住。
濡湿的吻落在她的颈间,谢瑜的声音中还带着晨起的沙哑,他有些含混不清地问道:“今日好不容易是本王的休沐之日,急什么?”
他长指灵巧地解开她的寝衣系带,掌心贴着她凝脂一般的肌肤摩挲,指尖延绵而上。
明灿呼吸微乱,抬手,想要阻拦谢瑜道:“母后今日要召见我……”
“教她等。”谢瑜咬住明灿的耳垂,觉察到身.下之人正在轻颤,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自明灿耳畔沙沙地轻笑道,“昨夜你说不行了的时候,答应过本王什么?”
锦被滑落,露出明灿白嫩肌肤上的点点痕迹。
明灿闻言,想到了昨晚被谢瑜翻来覆去折腾,有些凄凄惨惨求饶的自己,不由得面红耳赤地阖上眼眸,想要侧过身去装死。
谢瑜眸色转深,长指捏着正在阖眸装死的明灿的下颔,延绵而下,眸色幽深地笑道:“看来王妃记性不好,本王应该多做些,好教王妃再难忘记……”
“谢瑜!”明灿惊呼一声,被他骤然的动作弄得弓起身子。
帐幔剧烈晃动起来,芙蕖帘钩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
直到日上三竿,谢瑜方才餍足地放开明灿,却仍旧搂着不教她起身。
明灿气息未平,发丝因为细密的汗湿,贴在额角。
她有些羞愤欲绝地瞧了面前的谢瑜一眼,眸光羞怯恼怒道:“你……你从前可不这般,我……我真是错瞧了你……”
这段时日以来,谢瑜纠缠她纠缠得厉害,哪里还有从前清润斯文,清心寡欲,淡泊的正人君子模样?
“从前不晓得其中滋味。”谢瑜抬手,神色有些慵懒把玩着明灿的一缕乌发,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精,“现在晓得了,自然要讨回来。”
谢瑜方才有过明灿这第一个女子不久,正是万千恩爱,食髓知味的时候。
门外传来侍女小心翼翼的叩门声,提醒道:“王妃,进宫的时辰快要到了,再不起身便来不及了……”
明灿闻言,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只是,却腰腿酸软得险些栽回去。
谢瑜起身,笑着扶住明灿,顺手自她身上揉.捏,如今餍足之后,他自明灿面容亲了一下,绿茶贴心地说道:“为夫教厨房炖了补汤,在家等王妃回来。”
“都怪你……”明灿见谢瑜一面对自己动手动脚,一面装模作样,红着面容拍开他的手
昭阳宫中,张皇后正在修剪一盆兰花。
金制剪刀“咔嚓”一声,一朵将开未开的花蓇朵应声落下。
“儿臣来迟,请母后恕罪。”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两刻钟,明灿向张皇后曲膝行礼,只觉得自己行礼时,腿还有些发颤。
太子妃崔氏放下茶盏,笑意温婉地打趣明灿道:“五弟妹面色倒好,白里透红的。"
张皇后笑着示意明灿坐到自己身旁,笑道:“你们皆是年轻人,年少气盛,有时夜里休息晚了,早晨晚起,本宫理解的。”
她笑吟吟亲手为明灿斟了杯茶,仿佛甚是心疼谢瑜似的,笑着感慨道:“瑜儿自幼时常生病,自小到大,不晓得受过多少病痛苦楚,五王妃能教他疏解郁气,开怀展颜,是好事。”
明灿闻言,不由得耳尖发烫。
她垂首喝茶,以此来掩饰窘态。
“说起来……”太子妃状似无意地开口,对明灿笑道,“五皇弟自从去了尚书台之后,一直甚得陛下赏识呢。”
张皇后闻言,叹息道:“太子近日为朝中繁多的政事,愁得夜不能寐,陛下如今不理朝政,朝堂上下的一切皆压在太子身上,阿璃如今尚小,羽翼未丰,与太子要好的老七性情明快跳脱,只是却是个爱顽的,花天酒地他擅长,于政事却并不聪慧通透,唉,若太子有个得力兄弟帮衬便好了……”
明灿听出张皇后的弦外之音,放下茶盏,瓷底碰在紫檀案几上轻轻响了一下,她只笑道:“殿下自尚书台只是做些寻常的差事,倒是未曾听他说起这些大事。”
“五弟妹过谦了。”太子妃以帕掩口,笑着说道,“上月五皇弟拟的关于盐铁的劄子,连尚书台的王尚书皆称赞有加。”
张皇后忽然抬手,紧紧握住坐在身旁的明灿的手,瞧着她道:“太子仁厚,最是顾念兄弟,若是瑜儿能与太子一心,辅佐太子,将来太子继位之后,定是不会亏待他的……”
昭阳宫中,熏香仿佛忽然变得浓重,张皇后握着明灿的手,紧得教人难以推拒。
“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要做的皆是事关黎民百姓的大事,能者多劳,想来太子亦能每件皆做的尽善尽美。”明灿慢慢抽回手,笑道,“殿下只是自尚书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为陛下解忧,能力有限,身体又向来容易生病,恐怕错付了太子殿下与娘娘的厚爱……”
听到明灿这般说,太子妃不由得轻笑道:“五皇弟是谢家的好儿郎,自是一心为父皇还有谢家的江山社稷着想的。”
说着,太子妃崔氏话锋一转,忽然有些讽刺道:“只是亦有些人,依仗着那点子军功,便觉得自己有多厉害,想要功高盖嫡,真是不知所谓……”
“好了,崔氏!”张皇后笑着轻斥太子妃,只是神色与语气,却带着纵容。
张皇后对太子妃崔氏别有深意地笑道:“平白无故,扯那起子自视甚高,不识抬举的人做什么?且瞧着等着,他这般不识好歹,将来太子继位之后,他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明灿的指尖,自衣袖中掐进掌心。
这些时日,张皇后总是频繁邀请明灿进宫。
原本,明灿觉得张皇后与太子妃崔氏性情温柔贤淑,算好相与的人,与她们交善,亦没什么坏处。
只是如今,张皇后与太子妃崔氏为了拉拢谢瑜,一唱一和,既诱惑,又暗暗威胁敲打身为谢瑜王妃的明灿,想教谢瑜帮太子,一起对抗王贵妃所生的六皇子。
如今朝中谁人不知,太子与十皇子谢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七殿下谢璎的母妃崔贵妃出身崔家这等名门世家,虽是个不成器的,但却与太子有姻亲关系,自然身处一派。
六皇子母妃王贵妃出身世家大族的琅琊王氏,王贵妃又受皇帝宠爱,六皇子身后有王家,还有嫁到王家的长公主支持。
更不必论,如今六皇子出类拔萃,有平定边疆的战功,太子文治武功亦不错,但他是太子,注定不可能带兵去亲自打仗,朝中的明眼人皆能看出来,六皇子自去年凯旋回到京城,太子一派便有些隐隐紧张忌惮功高盖嫡,又不肯遮掩锋芒的六皇子。
听到张皇后利诱不成,带着敲打威逼的话,明灿只是颔了下首,仿佛不曾听懂地笑道:“皇后娘娘皆说得有道理,儿臣受教。”
见明灿又在打太极,张皇后不由得有些不快。
昭阳宫中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张皇后轻轻抬手,摆了下手,身后侍立的宫女垂眉顺眼用漆案捧上一个锦盒,张皇后瞧着坐在身旁的明灿,笑道:“这是今年燕地进贡的千年老参,世所罕见,给瑜儿补身子。”
顿了顿,她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太子特意嘱咐的,他一直记挂着瑜儿这个皇弟。”
明灿没接,笑着拒绝道:“如此厚赐,妾身与殿下实在受之有愧……”
“一家人莫说两家话。”张皇后强硬地将锦盒递给明灿,保养得宜,雍容华贵的面容上虽带着慈和的笑意,但眼底,却藏着带着冷意的锋芒,“十日后太子侧妃所生的二皇孙满月,东宫设宴,五王妃务必同瑜儿同来,切莫忘记。”
离开昭阳宫时,太子妃崔氏与明灿一道离开。
“五弟妹。”太子妃崔氏忽然压低声音,瞧着一道离开的明灿道,“陛下的宣室殿上月死了个内侍,说是失足落井。”
她站定脚步,为明灿理了理交领衣襟,温柔端庄地笑吟吟道:“这宫中啊,站错队,或者不站队,皆会死人的。”
面对张皇后与太子妃崔氏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威胁与拉拢,明灿仍旧口风很紧,滴水不漏。
对面前的太子妃崔氏笑笑,明灿什么皆不曾说,只是曲膝行礼道:“谢皇嫂提点。”
马车转过宫墙,明灿方才松开一直紧握的手指。
指甲自柔软的掌心留下四个月牙形的血痕,明灿淡淡垂眸,瞧了一眼,然后抬手掀开车窗的车帘。
车窗外,正午的日光刺得眼睛发疼。
车轱辘碾过巷子的青石板,不远处传来年轻的卖花女郎嗓音清亮的吆喝,鲜活真实的声音,教明灿的心神,方才稍稍恢复稳定下来。
明灿放下手中的车窗车帘,垂眸,瞧着面前的锦盒,老参的苦味,透过紫檀匣子弥漫出来。
明灿想,无论将来如何,至少现在,她绝不会因为自己的恐惧,拖谢瑜的后腿。
第52章 拜帖
◎……◎
早晨的晨光透过帐幔,自被帐幔遮掩的床榻上,洒下斑驳柔和的光影。
醒来的明灿方才轻轻支起身体,盈盈不堪一握的腰间,便缠上了一只有力的手臂。
“殿下,您该准备上早朝了……”明灿轻声推拒,却被背后的谢瑜一把拉进怀中。
谢瑜的唇贴在明灿的后颈,声音中带着晨起的沙哑,对明灿道:“再陪本王睡会。”
他的长指,顺着她白嫩光滑的肌肤往下滑……
明灿及时按住谢瑜不安分的手,有些警惕地以双手环胸,对谢瑜说道:“殿下该起来梳洗,准备上朝了。”
“父皇近来皆不上朝……”谢瑜说着,长指灵活地钻进明灿寝衣的衣襟,一面作乱,一面道,“不如……”
明灿转身,抵住谢瑜的胸膛,正色瞧着面前的谢瑜道:“胡闹。”
她故意板起面容,问道:“是谁说要勤勉政务,为国为民的?”
谢瑜埋首自明灿纤白的颈间轻嗅,像只黏人的大宠物,充耳不闻一般道:“王妃身上真香。”
“谢瑜!”觉察到谢瑜不安分地处处惹火,明灿红着面容推他,羞赧至极道,“您再不起来,妾身叫人进来了。”
闻言,谢瑜方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松手,指节却仍旧缠着她鬓间的一缕乌发,有些缱绻地纠缠明灿,撒娇似的道:“亲一下才起。”
明灿有些无奈瞧谢瑜一眼,飞快自他唇上轻点一下。
谢瑜不满地皱眉,正要加深这个吻,外面忽然传来侍女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殿下,热水备好了。”
明灿趁机挣脱谢瑜,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一面系着寝衣有些凌乱的衣带,一面对谢瑜催促道:“殿下快些更衣。”
说着,她取过挂在屏风上的朝服,对谢瑜笑道:“今日天凉,殿下多加件里衣。”
懒洋洋地自床榻上支起身体,谢瑜托腮瞧着明灿,浅浅笑道:“王妃这般贤惠,为夫都不舍得走了。”
走到床榻边上坐下,明灿拍开谢瑜不安分的手,有些嗔怪道:“正经些。”
谢瑜见明灿认真,无奈地起身。
明灿踮起脚尖,帮谢瑜穿朝服,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抬眸,问道:“听说今日尚书台要奏报摘星楼的进度?”
闻言,谢瑜不由得面色一沉。
想到近年来受术士蛊惑,沉迷于修炼丹药成仙,与大兴土木,兴修摘星楼的承昭帝,谢瑜道:“又是那妖道的主意。”
他握了握明灿的手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方才继续道:“上月为修那摘星楼,父皇竟强征了京城四县的民夫,如今实在是民不聊生……”
明灿抬眸,瞧着面前的谢瑜,轻叹道:“殿下慎言。”
说着,她将玉佩系在他的腰间,说道:“殿下去罢,午膳给殿下备你爱吃的清蒸鲈鱼。”
谢瑜垂首,自明灿的唇角轻轻亲了一下,明灿有些嗔怪地抬手,拍了他一下
金銮殿中,龙椅上空空如也。
崔丞相念完奏折,殿中一片寂静。
“陛下又未临朝?”太尉忍不住出声问道。
崔丞相轻咳一声,说道:“陛下夜观星象,正在静修。”
站在皇子列中,谢瑜不经意侧眸,瞧见六皇子谢琛唇畔划过一抹带着冷意的讥诮。
他这位军功赫赫的六皇弟,今日身着玄色织金朝服,腰间悬着一柄镶宝石的短刃。
那是承昭帝特赐的,准许他佩刀上朝。
正在这时,王尚书出列,说道:“摘星楼需再加派五万两白银……”
“荒唐!”王尚书一语未毕,御史中丞怒喝着打断了他的话,对他怒目而视道,“边境叛乱方才平息,不休养生息,反而大兴土木,你们尚书台是何居心!”
朝堂中顿时喧哗起来,半晌,太子轻咳一声,众人渐渐安静下来。
“此事容后再议。”太子温声但不容置喙道,“今日早朝,先处理劄子。”
结束早朝后,谢瑜方才要离开,忽听身后有人唤他。
“五皇兄留步。”
顿了下脚步,谢瑜转身瞧去。
只见谢琛大步走来,腰间玉佩纹丝不动,显是军中练就的仪态。
依照长幼,谢琛对谢瑜拱手行礼,身姿如松。
谢琛军功甚伟,但并不是个莽夫,反而是个淡漠清冷,聪敏冷静的人。
亦无怪乎太子将他视为心腹大患。
“六皇弟有事?”谢瑜微微颔首,问道。
谢琛方才要开口,一个侍从匆匆跑来,自他耳畔低语几句。
谢瑜瞧见这位向来冷静的六皇子,破天荒变了面色。
“五皇兄见谅,府中有急事。”谢琛匆匆拱手离开,转身时,玄色衣角掀起凌厉的风。
因为谢琛十六岁便立有军功,所以,他尚还不曾成婚,甚早之前,便被赏赐了一座很大的王府,搬出宫住。
这是多年以前,承昭帝为他开的特例,以示赏赐与恩宠。
谢瑜想到谢琛远去时,神色克制的气急败坏,与眼中骤然升起的冷怒,忽然想起一桩旧闻。
几年前,谢琛自山林遇伏,被一个山野郎中所救。
传闻那郎中有一个生得极美的女儿,被谢琛恩将仇报掳回王府,却性子刚烈,宁死不肯为谢琛的妾室。
“殿下?”身旁的侍从有些纳罕,轻声提醒谢瑜。
谢瑜收回目光,颔首道:“回府罢。”
六皇子府后院,侍女侍从们跪了一地。
“第几次了?”目光冰冷,如瞧死人一般瞧着他们,谢琛冷声问道。
“回殿下,第六次……”侍卫首领额头抵地,声音有些发颤地禀报道,“徐娘子这一次,打晕了送早膳的侍女……”
谢琛大步走向徐青萝的院子。
狗洞旁还丢着一只绣鞋,狗洞边缘上,挂着一缕沾染了血迹的浅棠色绸料。
弯腰,捡起那只绣鞋,谢琛的指腹摩挲过绣鞋的绸缎鞋面上龙眼大小,已经有些歪歪扭扭的大颗珍珠。
那是他特意为她寻来,讨她欢心的。
“加派人手。”谢琛的声音冰冷平静得可怖,“将王府中,所有狗洞皆堵上。”
“六殿下……”老管家欲言又止地瞧了谢琛一眼,踌躇道,“徐娘子性情刚烈,喜爱自由,不如这次……”
谢琛闻言,冰冷的眼刀扫过,老管家立刻噤声。
“备马。”将绣鞋收入宽大的衣袖中,谢琛一身冷戾道,“本王亲自去抓。”
谢瑜回到王府时,明灿正在修剪一盆晚香玉。
见谢瑜回来,明灿放下手中的剪刀,有些纳罕问道:“今日这般早?”
“父皇又没上朝。”谢瑜解开官帽系带,对明灿道,“六皇弟倒是寻我说了几句话。”
明灿接过谢瑜递来的官帽,闻言,有些好奇地问道:“六殿下?他说什么了?”
谢瑜摇了摇头,对明灿道:“没来得及说,他便着急回府了。”
正在这时,侍女匆匆进来,禀报道:“殿下,王妃,东宫送来拜帖,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邀您二位明日赏花。”
听到侍女的禀报,明灿与谢瑜对视一眼。
好半晌,教侍女退下后,谢瑜轻笑道:“看来,有人比我们着急晓得,本王那位六皇弟今日散朝寻我是为什么。”
明灿将拜帖放在案上,目光温柔地瞧着面前的谢瑜,对他道:“莫要想这些了,殿下,鲈鱼蒸好了,我们用膳罢。”
……
西郊山林中,徐青萝捂着流血的手臂疾行。
她身上浅棠色的衫裙被狗洞勾破,露出的雪白肌肤上,有几道血痕。
“该死的谢琛……”手臂流血不止,徐青萝只得停了下脚步,咬牙撕下衣袖包扎。
狗洞边缘的碎瓦,比她想象的还要锋利。
远处传来马蹄声,徐青萝眸光一闪,立刻钻进灌木丛。
透过叶隙,她瞧见谢琛骑着高头大马,策马而来,山林间洒下来的日光,照在他冷峻的侧颜上。
“本王晓得你在这里。”谢琛声音不大,却自寂静山林中格外清晰,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地冰冷,恐吓她道,“伤口处理不及时会发炎,会溃烂,你与本王赌气,可至少不要为难自己的身体。”
徐青萝屏住呼吸,藏在灌木丛中,一动不动。
谢琛忽然下马,径直走向她的藏身之处。
“三年前你救本王时说过,医者仁心,最瞧不得有人受伤得不到救治。”他拨开灌木,垂眸瞧着草丛间,不过碧玉年华的貌美少女,克制着怒意,冷声问道,“现在却要这般作践自己的身体?”
徐青萝见自己被发现,忽地窜出,想要继续逃跑,只是,却被早有防备的谢琛拦腰抱住,打横抱起。
“放开!”
谢琛将羞愤欲绝的徐青萝抵在树干上,钳住她纤白的脖颈,冷眼瞧着她,问道:“第几次了?”
指节分明的长指,抚过她还在流血的手臂,谢琛冷笑道:“便这般讨厌本王?可是你这副被本王碰过千百次,残花败柳的身体,还有哪个男子会要你?”
“是你逼迫我的!”
徐青萝别过面容,含恨道:“谢琛,你这个混账,我与我爹救你,不是教你恩将仇报的!”
谢琛忽然垂首,舐去少女臂上血迹。
始料未及的徐青萝颤栗了一下。
“与本王回去。”谢琛声音喑哑,咬住面前明艳貌美的少女洁白如玉的耳垂,威胁道,“别逼本王将你锁起来。”
“你!”徐青萝吃痛,扬手要打,却被谢琛轻易制住。
谢琛扯下腰间玉带,捆住她的双手,冷道:“这次跑不掉了罢?”
打横抱起不断挣扎,双手击打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娇人,亦是自己隐藏最深的软肋,谢琛对一旁的侍从声音愉悦地吩咐道:“回府。”
第53章 旧事
◎……◎
东宫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二皇孙的满月宴办得极尽奢华,朝中重臣,皇室宗亲皆来道贺。
谢瑜与明灿一同来到东宫,太子瞧见了,亲自迎上前,笑容和煦地对谢瑜道:“五皇弟来得正好,今日是孤的好日子,五皇弟可要多饮几盏。”
听到太子这般说,谢瑜拱手,温和地笑道:“恭喜皇兄。”
明灿站在谢瑜身侧,同样笑着向面前的太子曲膝行礼。
待太子温声教明灿起身后,她环顾四周,目光不经意扫过不远处的六皇子谢琛。
只见谢琛独自一人站在凉亭廊檐下,神色清冷淡漠,仿佛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太子顺着面前的明灿微顿的视线瞧去,在瞧见不远处廊檐下的六皇子谢琛之后,他眸色微沉,但面上的笑意却更深了几分。
侧了侧身,站定脚步,太子对廊檐下的谢琛朗声道:“六皇弟,怎么独自站着?过来喝一盏。”
谢琛抬眸,瞧着谢瑜明灿夫妻,还有太子他们,语气平静道:“皇兄客气。”
他走过来,却并未举盏,只是淡淡对太子道:“边关军报未歇,不宜饮酒,皇兄见谅。”
听到谢琛这般说,太子眼底不由得划过一抹冷意。
面上仍旧带着笑意,太子似宽容谅解,似讽刺地说道:“六弟还是这般谨慎。”
谢琛不置可否地对太子勾唇笑了一下,目光掠过明灿,微微颔首道:“五皇嫂。”
笑着颔了下首,明灿曲膝回礼道:“六殿下。”
宴席间,太子与谢琛言语往来,看似和睦,却暗藏锋芒。
他们两个一个是皇后嫡子,名正言顺的国之储君,素来有聪敏仁厚的名声;一个是军功赫赫,受承昭帝宠信,锋芒毕露的皇子,彼此之间难免有龃龉。
谢瑜自一旁静静饮茶,偶尔同他们言语一两句,却不多言。
二皇孙满月宴散后,太子差人过来,将谢瑜明灿夫妻二人特意留下。
坐在东宫偏殿中,同温文贤淑,话中暗藏机锋,笑面虎的太子妃言语,明灿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谢瑜。
近来,她心中总是觉得,有种山雨欲来的不祥的预感……
谢琛走出东宫,王贵妃身旁的内侍匆匆走来,行礼之后,低声道:“六殿下,贵妃娘娘说找您有事,请您过去一趟。”
闻言,想到了什么,谢琛不由得眉头微蹙。
但很快,他便恢复如常,淡淡颔首道:“晓得了。”
他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孤冷,仿佛与东宫的繁华热闹毫无沾染。
……
半个月后。
戴着帷帽,明灿走进玲珑阁时,却发现首饰铺子中寂静得出奇。
凝眸瞧去,只见玲珑阁的掌柜额头冒汗,正对着一位年轻女郎点头哈腰,恭敬道:“小姐,这些首饰您当真全要?”
女郎连眼皮皆未抬,只是复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自己所说的话,冷道:“全部包起来。”
明灿站在一旁,瞧着柜台前的女郎,不由得微微有些纳罕。
只见这女郎身着富丽的浅绯色云锦,却并非京城闺秀的温婉端庄,眉眼间透着一股清灵野性。
她说是买首饰,却连瞧皆不瞧一眼,分明是在对什么人撒气。
“小姐,我们玲珑阁首饰价值贵重,是京中出了名的,您要不还是先瞧瞧样式,择几件您喜欢的罢,以免……以免最后闹了乌龙……”掌柜瞧着面前从未见过,不晓得是哪家小姐,面生的年轻女郎,有些无奈地吞吞吐吐,还想劝说。
“不必。”徐青萝打断玲珑阁掌柜的话,瞧出了掌柜的迟疑,说道,“放心罢,银子不会少你的。”
明灿站在一旁静静瞧了一会子,店小二有些为难地过来向她解释之后,明灿正欲转身带侍女离开,门口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
“买够了?”
这道声音有些熟悉,明灿心中有些意外地转头,却见来人竟是半月前方才见过的六皇子谢琛。
听到玲珑阁门前传来谢琛的声音,徐青萝不由得脊背一僵。
但,她却不曾回首,只是有些僵直地站着,冷冷道:“没有。”
谢琛唇角微扬,走到徐青萝身侧,眸色幽深,好整以暇地垂眸瞧着她,笑道:“那便将这些教下人皆包起来,先买回府,我陪你去下一家,继续买。”
听到谢琛这般说,徐青萝终于抬眸瞪他,杏目圆睁地愤愤道:“谢琛,你是不是有病?”
垂眸瞧着面前神色愠怒,明艳貌美,仿佛一只气极了的小狸猫的少女,谢琛闻言不恼,反而抬手,慢条斯理为她挽了挽鬓边散落的一缕发丝,模样纵容狎昵。
瞧见眼前这一幕,明灿不由得有些诧异地顿了下脚步。
素来听闻谢琛性情冷峻绝情,是京城中闻名的,何曾见他与人这般亲密无间?
觉察到明灿的目光,谢琛侧眸,瞧见正要离去的明灿,微微颔首,笑道:“五皇嫂。”
明灿回了下神,被发现自一旁瞧热闹,她却神色如常,温婉平静地浅笑道:“六殿下。”
徐青萝闻言,不由得侧首瞧了明灿一眼,神色冷淡,显然对向明灿这位五王妃见礼毫无兴趣。
她转身,便往玲珑阁外走,被谢琛搅得兴致缺缺的模样。
向明灿拱了下手,谢琛随即跟上已经走到外面的徐青萝,问道:“还想去哪家铺子?本王陪你去。”
见他死缠烂打,徐青萝不由得脚步一顿,眼眶微有些泛红,神情却作出烦不胜烦的模样。
瞧了谢琛一眼,徐青萝忽地冷笑道:“谢琛,你母妃之前不是要你娶韦家小姐为妻吗?你还缠着我做什么,不怕你母妃又不开心吗?”
……
回王府的马车上,徐青萝靠在车窗旁,阖眸一言不发。
谢琛忽然抬手,扣住徐青萝的肩颈,指腹摩挲着她雪白纤细脖颈间的一处血痕。
“疼吗?”他忽然开口,垂眸淡淡问道。
徐青萝睁开眼眸,侧首想要躲开谢琛,冷笑道:“不疼,被疯狗咬了一口而已。”
谢琛闻言,不由得眸色一暗。
忽地抬手,将身旁的少女拽进怀中,谢琛垂首,自她耳畔慢条斯理,故态复萌地威胁道:“疯狗若是真想咬你,你连骨头皆不剩。”
厌恶被谢琛触碰的徐青萝瞬间挣扎起来,嚷道:“放开!”
钳住徐青萝的后颈,逼她抬首,谢琛幽冷的眸子盯着她,说道:“徐青萝,你逃不掉。”
“凭什么?”徐青萝抬眸瞧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男子,恨得咬牙切齿,眼中泪影闪闪道,“便因为你是六殿下,便能恩将仇报,强占民女?”
三年前,她自山间采药时,捡到重伤昏迷的谢琛。
她与她的爹爹救了他,却没想到,他伤好回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恩将仇报,将她强掳回他的六王府。
“早知如此,当初便该教你死在山上。”想到召见自己,待自己鄙夷轻视的王贵妃,还有与王贵妃一般,同样出身名门大族,却不曾有丝毫教养,见了自己便冷着面容,随口寻了个由头,教自己自正午的日头下暴晒罚跪的韦家小姐,徐青萝恨恨道。
谢琛闻言,不怒反笑。
指腹抚过她的唇,谢琛顿了顿,然后垂首,自徐青萝柔软的唇瓣上咬了一口,俯身将身下激烈挣扎反抗的女子扑倒,长指探入她的衣襟,声音含糊道:“可惜,晚了……”
……
半个时辰后,马车自六王府门前停下,徐青萝眼眶通红,鬓发微乱地用手掩着衣衫,立刻掀开车帘,跳下马车去。
方才回府,便听见游廊拐角两个侍女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贵妃娘娘已经为殿下定了韦家的小姐,下月便要定亲了。”
“那徐娘子怎么办?”
“一个出身卑贱的山野丫头,能当个通房便不错了,还想妄想正妃之位?”
脚步匆匆,几近是跑进来的徐青萝忽地顿住脚步,攥紧衣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谢琛自徐青萝的身后走来,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得微微皱眉,问道:“怎么了?”
徐青萝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进房间,谢琛紧随其后,只听女郎进了房间,开门见山道:“谢琛,放我走罢!”
闻言,谢琛眸色一沉,冷道:“不可能。”
“你都要娶正妃,有别的女人了,还留着我做什么?”忽地转身,徐青萝瞧着面前的谢琛冷笑,“教我再被你母妃扇一巴掌,训斥无媒苟合,不知羞耻,还是再被你的未婚妻还有旁人羞辱不过是你的通房侍女?我虽自幼没有母亲,却也出身正经人家,而不是谁的奴婢,父亲自小教养我莫要做不知廉耻,水性杨花的事!”
谢琛沉默片刻,忽然展臂钳住徐青萝,然后垂首。
觉察到谢琛要做什么,徐青萝猛地侧首,只是却被用力捏着下颔转回头来。
忍无可忍的徐青萝张口,狠狠咬破谢琛的唇,腥甜的血味自唇齿间弥漫。
好半晌,他松开她,指腹擦过唇角的血,神情冰冷阴鸷,却对她笑了笑,说道:“徐青萝,不管你怎么说,你这辈子,只能与本王绑在一起了。”
说罢,瞧着面前像在瞧一个疯子的女郎,谢琛忽地抬手,将她打横抱起,阔步流星向内间走去。
……
回到王府后,明灿坐在窗畔软榻上出神。
谢瑜自府外回来,瞧见明灿坐在软榻上,正在想着什么的模样,不由得温声问道:“在想什么?”
听到谢瑜的询问声,明灿方才回过神来。
发觉手中的茶盏已经凉透了,明灿将茶盏放到案上,对谢瑜笑了笑,然后起身行礼。
谢瑜走过来,握住明灿的手,只听明灿若有所思似的,对谢瑜道:“今日妾身出府,见到了六殿下与一位女郎,六殿下待她,仿佛甚为不同。”
听到明灿这般说,谢瑜的指节,抚过她的发丝,只有些无奈地说道:“谢琛此人,表面冷情,骨子里亦冷漠偏执得很。”
闻言,明灿不由得有些迟疑道:“那位女郎,似乎甚是不情愿……”
听罢明灿的话,谢瑜沉默了好半晌,忽然冷不丁开口,说道:“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本便是强求来的。”
明灿听出谢瑜话中不知所起的,浓重的怅惘与伤感,不由得心头一跳。
她还未开口,忽然被他紧紧抱住,揽入怀中。
谢瑜抱着明灿,仿佛用了全部的力气,整个人散发着毫无掩饰的浓重悲伤,明灿从未见过如此的谢瑜,心中不由得涌上意外与心疼。
窗外,暮色沉沉,风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
好半晌,明灿轻声问谢瑜:“殿下怎么了?”
第54章 变乱
◎……◎
听到明灿这般问,谢瑜只是更加用力抱着她,沉默不语。
明灿见自己的丈夫一身浓重的悲怆,却不愿意说发生了什么,她不曾追问,只是亦展臂,回抱,安慰,静静陪伴着他。
……
一个月后。
明灿拿着一柄剪刀,正在王府的后花园中修剪花枝,侍女匆匆走了过来。
“王妃,听说六殿下又自请带兵去边塞了。”
听到侍女的禀报,明灿手中的剪刀,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瞧了一眼身旁的侍女,明灿想了一下,问道:“边塞如今的情况,不是很凶险吗?六殿下婚事便定在今年,怎会在这个节骨眼,又去带兵打仗……”
“是啊。”侍女压低声音,对明灿低声道,“王贵妃娘娘气得病倒了,听说躺在床榻上直哭,说什么亦要拦着六殿下,可六殿下铁了心,今早已经出发了。”
说着,踌躇了一下,侍女方才继续低声道:“六殿下仿佛……仿佛不甚喜欢那位韦家小姐,奴婢听说,六殿下离开时,说要将这门婚事往后延迟呢,王贵妃娘娘亦是因此急火攻心,一下子便病倒了……外面现在流言四起,说六殿下便是为了躲避与韦家小姐的这门婚事,方才又去带兵打仗的……”
“六殿下及冠亦有两年了,年纪不小了,却还不曾成亲,也不怪王贵妃娘娘着急。”明灿闻言,将剪刀放下,不曾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感叹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
几日后。
房间中,明灿方才洗漱完,谢瑜便推门而入。
今日是谢瑜母妃的二十年忌辰,所以,这几日,夫妻二人皆不曾住在一起。
“府中皆准备好了吗?”瞧着面前身着素色衫裙的明灿,谢瑜问道,声音比平日里低沉许多。
明灿走过去,为眼下有些淡淡的黛青色,面色微有些苍白憔悴,显然不曾休息好的谢瑜理了理交领衣襟,轻轻颔首道,“殿下放心罢,一切皆命下人安排妥当了,祭品、香烛、经幡,一样不差,妾身昨日查看过的。”
谢瑜听到明灿这般说,颔了下首,不曾再言语。
忌辰仪式自上午巳时开始。
王府的侍从们早已摆好供桌,点燃檀香。
跪在文嫔的灵位前,谢瑜的背影挺得笔直。
“母妃,儿臣带媳妇来瞧您了。”谢瑜的声音很轻。
明灿跪在谢瑜身旁,垂首恭敬地上了三炷香。
文嫔的忌辰仪式结束后,王府中,寂静得出奇。
一切仿佛平静无波,只是到了晚上,要用晚膳时,谢瑜甚为罕见地教侍从上了酒。
“殿下……”想到谢瑜总是风寒咳嗽,明灿不由得有些担忧地瞧着他,想要出言劝阻。
晓得明灿要说什么,谢瑜定定地瞧着面前的妻子,见她眼眸中尽是担忧与怜惜,他垂了下眼眸,说道:“今日特殊,陪本王喝一盏。”
听到谢瑜这般说,明灿默然了下去,眼眸有些悲伤地瞧着他。
酒过三巡,谢瑜已经有些醉了。
忽然想起什么,谢瑜自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个淡青色绣祥云的荷包,只见上面绣着“玉瑕”二字。
“明灿,还记得这个荷包吗?”谢瑜说着,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荷包已经有些泛黄的布料,还有上面娟丽端正的绣字。
听到谢瑜这般问,明灿轻轻颔了下首。
忽然之间,明灿觉得,自己仿佛猜到了什么;这么多年,自心中的困惑不解,仿佛皆有了答案。
“这是母妃留给我的。”谢瑜仰头,又喝了一盏酒,醉呓似的喃喃自语,“我三岁生辰那日,她亲手交给我的,几日后,她便离世了……”
听到这一番话,明灿不由得握住谢瑜的手,瞧着面前悲伤的男子,心中隐隐作痛。
“母妃是个自卖入宫的宫女,出身卑贱,但生得极美。”回握住明灿的手,谢瑜的声音带着醉意,自顾自道,“父皇二十五岁那年遇见她,一见钟情,可母妃那时已经有心上人了,是个宫外的书生,与她青梅竹马,他们约定好,等她二十五岁出宫,便可成亲……”
说着,想到了什么,谢瑜面上的神情,露出几分讥讽悲哀来。
他冷笑了一声,方才继续道:“父皇硬是纳了母妃,直到母妃有了身孕,方才被封为美人,之前,母妃只是宫女,连个正经位份皆没有。”
明灿瞧着谢瑜说起这些,眼眶通红,她的鼻尖亦不由得变得甚为酸楚。
“后宫中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妃子,见母妃受宠爱,整日里笑话挖苦她,母妃十六岁生下我,早产,难产,落了一身病。”攥紧了手中的荷包,谢瑜垂眸,继续道,“她走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正该是一个女子,此生最好的年华……”
“殿下……”瞧着身旁整个人皆被浓重的悲伤所笼罩的谢瑜,明灿眼眶通红,心疼地唤道。
谢瑜忽然抬首,瞧着身旁的明灿,笑意苦涩而讥诮道:“我九岁那年,父皇喝醉后,曾召我去宣室殿,对我说他最爱的女子是母妃,可笑吗?他若真的喜爱母妃,怎么会不给她位分,怎么会教她受人鄙夷欺辱?”
明灿忽地展臂,用力地抱住面前的谢瑜,心中酸楚怜惜。
谢瑜的身体正在发颤,仿佛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与梦魇的折磨。
“一切皆过去了。”明灿抬手,轻轻拍着谢瑜的脊背,声音有些哽咽地对谢瑜柔声道,“母妃若在天有灵,瞧见殿下现在一切皆好,一定会欣慰的。”
将面容埋在明灿肩上,谢瑜的眼泪,温热地濡湿了她肩头的绸料。
许久,夫妻二人只是静静相拥着,皆不曾再言语。
……
翌日早晨,明灿是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殿下,王妃,宫中来人了!”管家自房门外,一面敲门,一面焦灼地喊道。
平日里老练沉着的管家竟然这般焦急不安,觉察到事情可能不同于常,谢瑜醒后,坐起身来,抬手穿衣问道:“何事?”
“昨晚……昨晚陛下饮了许多酒,又服用丹药过度,如今已经昏迷过去了!太医说……说情况甚是不好,恐怕……恐怕不太行了……”
听到房门外的管家这般说,明灿与谢瑜对视一眼,皆自对方眼中瞧见了震惊。
“更衣,立刻进宫。”谢瑜收敛好惊诧的心神,对候在外面的侍女沉声吩咐道。
前往皇宫的马车上,明灿悄悄握紧了垂眸,安静不语的谢瑜的手。
谢瑜的掌心冰凉,想来,此时此刻,他的心中情绪亦甚为复杂。
“会没事的。”明灿对谢瑜轻声道,却不晓得是在安慰他,还是自己。
马车中沉闷压抑,教人透不过气来,谢瑜抬手,掀开车窗的车帘。
瞧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谢瑜神色有些凝重,对明灿道:“要变天了。”
到了承昭帝的寝宫前,殿门外,早已聚集了不少大臣与皇子。
明灿瞧见三皇子四皇子正在与御医院的御医令低声交谈,面上的神色凝重。
王贵妃则被宫女搀扶着,站在寝宫外,眼眸红肿,显然方才哭过。
觉察到王贵妃带着锋芒的目光轻轻扫过自己,明灿上前行礼,但王贵妃已经恢复了方才万念俱灰,生无可恋的模样,只是神色悲痛地颔了下首。
太子身着玄色直裰,正与几位大臣言语。
见谢瑜明灿来了,太子瞧了谢瑜一眼,面庞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
只见太子颔首,有些忧心忡忡地瞧着面前的谢瑜,说道:“五皇弟来了,太医正在全力救治,父皇定能转危为安。”
谢瑜向太子拱手行礼道:“皇兄。”
瞧着面前的谢瑜,太子轻叹一声,仿佛甚为懊悔自责一般道:“孤应该提醒父皇保重龙体的,是孤忙于政事,疏忽了。”
站在一旁,明灿默默听着谢瑜与太子的言语。
她注意到太子面上的神情看似悲痛至极,实际上每个字皆说得滴水不漏,极有分寸。
自这种突发状况下,他还能这般沉着冷静地逢场作戏,做事井井有条,教人不得不敬佩。
谢瑜与太子正说着,寝宫中,忽然传出一阵骚动。
一个内侍着急忙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声音尖细道:“陛下醒了,陛下醒了!陛下要见各位殿下!”
闻言,太子立即整了整衣冠,转身对众位大臣道:“诸位且先在此等候,孤先去瞧瞧父皇。”
说着,太子侧首,对谢瑜轻轻颔了下首,然后对候在寝宫外的几位皇子道:“几位皇弟随孤一同进去。”
明灿瞧见谢瑜回首,瞧了她一眼,有些复杂的目光中带着安慰的力量。
谢瑜随几位皇子,跟着太子走进寝宫。
寝宫外,几位大臣低声议论道:“太子殿下不愧是国之储君,处事格外沉稳周全……”
“是啊,这种情形还能如此沉着冷静,能有这样的储君,是我朝之幸事……”
听到几位大臣的议论纷纷,站在一旁的王贵妃悲痛的面色,不由得渐渐有些难以维持下去,变得甚为难看。
明灿站在寝宫外的廊柱旁,瞧着面前的这一切,忽然觉得身体一阵寒意。
她抬眸,瞧向这座庞大华丽的宫殿外,阴沉沉的天空,心中忽然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第55章 逼宫
◎……◎
边塞军营中,谢琛正在灯下查看羊皮地图。
副将匆匆入帐,对谢琛拱手行礼之后,禀报道:“殿下,京中长公主送来密信。”
接过副将递过来的书信,谢琛展开看罢,沉吟片刻,问道:“姑母教我们这几日按兵不动?”
听到谢琛这般问,副将拱手答道:“是,长公主殿下说,等陛下醒后再做定夺。”
将书信靠近烛火,不过须臾,便化为灰烬,谢琛对副将下令道:“回信,便说本王晓得姑母的良苦用心。”
见面前的这位六殿下神色淡淡,完全不着急的模样,副将想到这迫在眉睫的时机,不由得有些迟疑道:“殿下,如今您手握十万大军,若是此时回京……”
“住口。”听到副将吞吞吐吐,所说的竟是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谢琛忽地打断了他,冷漠瞧了他一眼,冰冷道,“父皇如今只是昏迷不醒,这种话也敢说?”
瞧着发怒的谢琛,副将连忙跪下,说道:“末将失言。”
谢琛收回落在副将身上的冰冷视线,眼眸盯着面前即将燃烧殆尽的书信。
烛光映在他俊朗如玉,阴晴不定的面庞上,光影诡谲,变换不定。
……
寝宫中,王贵妃正给昏迷的皇帝擦拭面庞。
殿门忽然被人自外面推开,长公主衣袖带风,阔步走进来,身后御医令要小跑着方才能跟上她。
“陛下的药呢?”走到寝宫中的龙榻前,长公主直接伸出手去。
侍立在侧的内侍闻言,忙奉上药碗,恭敬小心道:“殿下,这是今日新配的解毒汤……”
长公主抬手接过漆案中的药碗,亲自试了温度,然后喂给龙榻上,仍旧昏迷不醒的承昭帝。
眼眸未抬,长公主只是淡淡命令道:“除了王贵妃,其余人等皆退下,从现在开始,本宫亲自伺.候皇上,闲杂人等没有本宫的口谕,不许入陛下寝宫。”
守了承昭帝彻夜的王贵妃,被长公主一来便挤到一旁,心中不快,方才要说话,长公主冰冷的上挑凤目扫了她一眼,冷着面色道:“贵妃,若是你多言,亦退下。”
闻言,王贵妃立刻噤声了。
王贵妃自承昭帝寝宫照顾,便是想等神志不清,昏迷的皇帝醒来,自己在侧,教他另拟让自己的儿子,六皇子谢琛为皇帝的圣旨——毕竟,王贵妃还不曾胆大包天到敢伪造圣旨。
如今虽不喜欢长公主的强硬做派,但至少,长公主没有教自己离开,王贵妃最终还是选择忍气吞声。
正在这时,寝宫外忽然传来骚动。
张皇后带着人赶来,却自寝宫的殿门前被长公主带来的侍卫拦住。
“本宫要见陛下,你们这些狗奴才,亦敢拦本宫,皆不要脑袋了吗!”张皇后训斥阻拦她的侍卫,声音怒气冲冲。
听到寝宫外传来喧闹声,长公主眉心紧皱,走到殿门前,凤眼微眯,冷声喝止道:“吵什么?”
瞧着冷着面容,神情不悦的长公主,张皇后的气势,立刻矮了半截。
张了张口,张皇后面色微白地解释道:“皇姐,本宫……本宫担心陛下……”
“担心?”不客气地打断了张皇后的话,长公主冷怒不快地冷笑道,“元后在时,可从未这般大吵大闹,如市井泼妇一般,到底是妃子扶正,这般没规矩。”
长公主是皇帝一母同胞的长姐,张皇后的姑姐,喜欢弄权,性情严厉要强。
而张皇后不是承昭帝的元后,元后早逝无子,所以,自长公主面前,张皇后一直是被压了一头的那个。
不晓得是气的,还是被训斥的,张皇后面色煞白,对面前的长公主道:“本宫只是……”
“滚回你的昭阳宫。”听到张皇后有些苍白软弱的辩白,长公主一拂衣袖,转身冰冷道,“再敢来闹,莫怪本宫不客气。”
回到昭阳宫中,张皇后摔了一地的茶具,心中羞愤怨恨,却仍旧难以排解。
张皇后的心腹婆婆连忙关上殿门,教其他宫女皆退下。
瞧着神色难看的张皇后,心中了然自己的主子自长公主那里,恐怕又落入下风的心腹婆婆劝道:“娘娘息怒……”
“息怒?”攥紧衣袖,张皇后身体气得有些发颤地冷嗤道,“那老虔婆把持宫禁,本宫连陛下的面皆见不到!”
斟了一盏温茶放在张皇后手边,心腹婆婆道:“娘娘,如今陛下病重,咱们多年隐忍,便在此一朝了,等太子殿下登基,您与殿下想要收拾长公主,还不是手拿把掐,只是眼下一定要冷静……”
听到心腹婆婆的话,张皇后又何尝不懂这些道理。
自皇帝寝宫外那般被长公主下面子,张皇后皆不曾与长公主起争执,此时此刻,她更不会折返回去,再与长公主争吵。
深吸一口气,张皇后教自己心中的怒气冲冲与怨恨,渐渐平复下来。
张皇后觉得承昭帝受长公主与王贵妃控制,哪怕皇帝寝宫中,有内侍是张皇后的线人,但张皇后,太子与太子妃,亦难免焦灼。
便在众人皆焦灼不安等待两日后,承昭帝仍旧昏迷,只是出现了昏迷中,呼吸骤然停止的情况,病情突转直下。
见承昭帝的病情无可转圜,王贵妃与长公主送密信,教谢琛赶紧带兵回京。
……
昭阳宫中,小内侍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跪倒在地,匆忙道:“娘娘,太子殿下有要事求见。”
听到内侍的禀报,这两日焦急等待,已经焦头烂额的张皇后眼眸一亮,像瞧见了救命稻草,忙道:“快请!”
太子走进昭阳宫,先对张皇后行大礼。
见太子这般,张皇后红着眼眶,上前去扶太子,问道:“皇儿,你父皇被她们控制了,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见张皇后整个人皆在发颤,太子忙起身,扶住面前的母亲,尽可能神色凝重平静道:“母后莫急,儿臣方才收到线人的密信,六弟已带兵回京……”
“什么?”闻言,张皇后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她忽地打断了太子的话,攥紧身旁的太子的衣袖,努力教自己镇定振作起来。
想到了什么,片刻之后,张皇后如梦方醒一般清醒过来,神情认真,面色有些惨白地对面前的太子吩咐道:“快……快去唤谢瑜,教他帮我们,尚书台早已经是王家的天下,如今……如今只有谢瑜可以帮我们了……”
……
五王府的书房中,谢瑜正在翻阅有关边关军报的几份劄子。
明灿与一个侍从一道走进来,明灿面色有些凝重,对谢瑜道:“殿下,东宫的人过来了,说是太子急召。”
听到明灿这般说,结合这将近十日以来宫中发生的变故,与明灿心照不宣地同时想到了什么,谢瑜立刻放下手中的劄子,对侍从吩咐道:“备马。”
见谢瑜起身,急匆匆要往外赶,这几日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的明灿抬手,拉住他的一角衣袖,说道:“殿下,妾身随您一起去。”
闻言,垂眸瞧了瞧面前神色担忧的明灿,想到不会有危险,谢瑜方才颔首,答应了明灿的请求。
他紧紧握住明灿的手,带她离开书房,只觉得她微颤的掌心有些发凉。
……
东宫,密室中。
指着面前的羊皮地图,太子瞧着面前的谢瑜,开门见山地对他道:“谢琛率五万大军,三日后便可抵京。”
听到太子语调平静,却竟然说出这般疯狂的话来,谢瑜有些不可置信瞧着他,问道:“消息属实?不曾有虎符调动,六皇弟竟然……”
“千真万确。”打断了面前的谢瑜的话,太子压低声音,虽然努力作出平静淡定的模样来,但眉宇之间,却难掩焦灼,“如今父皇昏迷不醒,谢琛又作出这般擅作主张,胆大包天的事,恐怕,父皇的情形已经甚是不好,这般紧要关头,长公主与王贵妃,怕是要矫诏立六弟为储,我们不得不提前有所准备……”
谢瑜闻言,迅速冷静下来。
瞧着面前的太子,谢瑜仿佛仍旧有些不可置信,怀疑地问道:“长公主殿下不是最重礼法尊卑么?”
听到谢瑜这般问,显然想要置身事外的模样,太子冷笑道:“在权势面前,对我们那位好姑母而言,礼法算什么?”
说着,眼眸紧盯住面前的谢瑜,太子忽地抬手,用力自他的肩上拍了一下。
晓得自己这位温和病弱的五皇弟,向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瞧着好说话,性情恬淡柔和,实际上谁拉拢亦从不松口的,太子并不曾开口,要求谢瑜跟自己去做什么。
眼眸深深瞧了面前的谢瑜一眼,只听太子有些意味深长道:“五皇弟,尚书台那边孤如今无暇顾及,你定要看得紧些,莫教王家钻了空子有机会提议另立新君,事成之后,孤赏罚分明,不会亏待你,亦不会放过那些谋逆不从的逆臣。”
……
三日后,谢琛带领大军即将兵临城下时,承昭帝的寝宫外,忽然杀声震天,一片惨烈。
太子等的便是这一日,若他太早动手,会落下把柄在谢琛与长公主他们手中。
若太晚动手,则木已成舟,太子自己会变成谢琛的阶下囚。
如今,谢琛率五万大军兵临城下,太子可以借“护驾”的名义,在谢琛到来前,以“清君侧”的理由杀死长公主与王贵妃,挟持昏迷不醒的承昭帝,名正言顺教五万大军杀了谢琛。
长公主正在焚香,王贵妃慌张跑来,焦急不堪道:“殿下!太子带兵杀进来了!”
稳稳将手中檀香插好,侧眸瞧了身旁的王贵妃一眼,长公主冷笑道:“慌什么?本宫倒要看看,他敢逼宫,能不能承担逼宫的下场!”
说罢,长公主转身,神情冰冷地扫了一眼自己的侍卫,冷声下令道:“命皇帝与本宫的卫队守好寝宫,绝不能教太子那个逆贼带兵闯进来,再坚持下,六皇子很快便要到了!”
正在这时,寝宫的殿门忽然被人自外面重重地撞开。
太子持剑而入,跟随在他身后的禁军血染铠甲。
“姑母。”太子方才自寝宫外杀红了眼睛,此时此刻,剑尖滴血,用剑锋指着长公主,说道,“请交出父皇。”
瞧着闯进来的太子,长公主凤目冰冷,镇定自若地诘问道:“放肆!谁准你带兵入宫的?太子!你要造反吗?”
闻言,太子不由得冷笑道:“孤是护驾,为父皇清君侧!长公主与王贵妃隔绝内外,对父皇意图不轨!”
这般情景,王贵妃早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她往后退去,不晓得是保护承昭帝,还是庇护自己,靠在承昭帝的龙榻前,声音颤抖地嚷道:“胡说!本宫日夜照料陛下,怎么会害陛下……”
“杀!”未曾多瞧王贵妃一眼,太子眼眸皆未眨一下,一声令下地冷声命令道。
禁军听命,一拥而上,王贵妃尚还不曾反应过来,便被一剑穿心。
“啊!”王贵妃温热的血溅在面容上,长公主尖叫一声,忽地摔倒在地,满脸是血地往后退去,疯狂地嚷道,“本宫什么皆不知道!一切皆是王贵妃的主意!”
见素来有仁厚之名的太子竟然来真的,摔倒在地的长公主一面往后退,一面磕头磕得发髻散乱,珠钗落地,狼狈得全无平日里唯我独尊的皇家威仪。
瞧出长公主是在装疯卖傻,想要逃过一命,太子举剑刺去,新仇旧恨同时涌上心头,他鄙夷至极地冷嗤道:“姑母装疯卖傻亦没用!”
“住手!”正当太子的剑要落下,鬓发凌乱的长公主绝望地阖上眼眸时,他们身后的龙榻上,忽然传来病若游丝,虚弱的声音。
太子手中即将劈下的剑生生顿住,众人震惊回首,只见昏迷十数日,所有人皆以为不会再醒来的承昭帝,竟睁开了眼眸。
“父……父皇……”
“当啷”一声,太子手中的剑应声落下,他立刻垂首跪在地上,不再动作。
承昭帝本便气若游丝,此时此刻,瞧着面前血流成河,惨不忍睹的情形,他还有什么不晓得的?
气得眼眦欲裂,承昭帝剧烈咳嗽起来,指着太子怒骂道:“你这个畜牲……你……你要逼宫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连滚带爬扑到承昭帝的龙榻前,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长公主劫后余生,大起大落之下,不顾形象地涕泗横流哭道:“皇弟!皇弟!太子要杀我们!”
承昭帝艰难抬手,指着太子道:“传……传朕口谕……太子……禁足东宫……去给朕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查个水落石出……”
醒来的承昭帝虽仍旧病重,却清楚地知晓,若自己此次病情凶险,就此驾崩了,太子便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他没有必要逼宫,杀掉王贵妃。
眼前的这一切,必是有其他缘故。
听到承昭帝这般下令,面如死灰的太子跪倒在地,叩首道:“儿臣……遵旨……”
【作者有话说】
这章字数多,所以更新晚了点~晚安,各位小天使^O^~
第56章 宽恕
◎……◎
阴暗潮湿的牢房中,被圈禁起来的太子妃坐在地上,蜷缩着靠在墙角,手指无意识地抓着墙皮。
她的指甲缝中,已经塞满了墙皮的碎屑。
“殿下……”好半晌,太子妃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一般沙哑。
太子站在这间牢房,唯一的小窗前,小窗洒进来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莫要叫我殿下了。”太子的声音,比这间阴暗潮湿的牢房还要冷。
如今,承昭帝并不曾下令处死他们,而是将他们贬为庶人,圈禁起来。
或许许多年后的某日大赦天下,他们亦会被放出去,便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正在这时,隔壁传来长公主的怒骂声:“本宫是先帝亲封的长公主,陛下一母同胞的皇长姐,你们这些狗奴才竟然敢拿这种东西给本宫吃?不要脑袋了吗!”
长公主的话音落下,侍卫的冷笑自铁栅栏外传来,讥讽道:“您现在只是个待罪之身的庶人,有这些东西吃已经不错了,您还是省省力气罢。”
“本宫要见陛下!”
听着长公主怒气冲冲的诘责怒骂声,太子妃捂住耳朵,眼泪自沾染灰尘的面容上,冲出两道浅淡的痕迹。
“哭什么?”太子忽然转身,瞧着太子妃,说道,“早该料到有今日。”
“可我们明明是被逼迫的,若我们不动手,父皇就此不醒,谢琛那个乱臣贼子便要杀掉我们所有人了……”太子妃的话,被太子阴鸷的眼神所打断。
“成王败寇,自起兵那一刻起,孤便早已做好准备,可能会有今日,如今,孤败了,愿赌服输。”
说着,太子转身,一行冰冷的眼泪,落在皎白凄清的月光投下来的一小块地面上。
……
两日后。
昭阳宫中,不曾与太子一起逼宫谋逆,所以如今只是被圈禁在昭阳宫的张皇后对着铜镜慢慢梳发,乌黑的发丝中,已经夹杂着几根霜白。
“娘娘……”心腹婆婆跪在一旁,手中捧着的漆案上放着一条张皇后要的白绫,声音颤得不成调。
张皇后的手却很稳当,她拿起漆案上的白绫,面色颓败平静,甚是冷静地问道:“太子……是怎么走的?”
瞧着太子长大的心腹婆婆闻言,汹涌而落的眼泪不由得砸落在地砖上。
声音哽咽着,心腹婆婆回禀道:“是……是……太子暗中命从前的心腹内侍,送去的红矾,太子殿下去的时候,七窍流血……”
听着心腹婆婆的话,张皇后瞧见,面前铜镜中面容苍白苍老的女人唇角抽动了一下。
好半晌,张皇后有些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道:“太子小时候……最怕黑,怕痛……”
放在膝上的白绫被一寸寸抚平,张皇后像在抚摸什么珍爱之物。
她对心腹婆婆吩咐道:“退下罢。”
“娘娘!”听出张皇后的万念俱灰,已经知晓张皇后要做什么,心腹婆婆忽地扑上来,抱住她的腿。
被心腹婆婆这般抱住,张皇后眼中泪光闪闪,但却忽然暴怒,喝止道:“滚出去!皆滚出去!”
心腹婆婆心中纵有千般万般的不舍,但张皇后这般命令,她亦只得眼泪横流,沉默地流着泪,行礼之后,退出昭阳宫。
昭阳宫的殿门被慢慢关上时,张皇后站起身,铜镜中映出她最后的神情。
她的面容上,竟带着一抹虚弱的,解脱的笑意。
……
六王府空空荡荡,所有下人皆被撤走。
因为边境还有五万大军如今群龙无首,还不曾有新的将领,不可轻举妄动。
所以,谢琛还不曾被处置,只是被圈禁在六王府,等待着承昭帝最后的发落。
站在六王府的庭院中,谢琛盯着手中的剑,剑刃上,映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母妃死了,兵权没了……”他的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讥嘲自己,“我还有什么?”
说着,谢琛举剑,剑锋贴上脖颈的皮肤,冰凉刺骨。
“谢琛!”
徐青萝冲进庭院时,被门槛绊了一跤,膝盖重重磕在砖面上。
但她却顾不得痛,站起身,扑上来,死死抓住谢琛的手腕。
“放手!”谢琛怒吼道。
“不放!”徐青萝的指甲深深掐进谢琛的手臂,她的眼眸中,有悲伤,有担忧,有怒气冲冲。
谢琛盯着她瞧了很久,忽然笑了,冷嘲道:“你不是一直想走吗?现在不会有人拦你了,滚罢,我不想再见到你。”
听出谢琛是在用激将法逼自己走,然后自刎,徐青萝的唇皆咬出了血。
她忽地踮起脚尖,展臂用力抱住面前的谢琛。
剑掉在地上的声音,惊飞了庭院中的鸟雀。
……
一个月后。
五王府书房的灯火亮到三更。
谢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军报上的字迹已经模糊成一片。
“还*没休息?”明灿端着雪梨汤进来,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
抬眸,目光温和瞧了明灿一眼,谢瑜叹气道:“屋漏偏逢连夜雨,方才出了动乱不过一个月,边境却又震动,处处房倒屋塌,尸横遍野,外敌趁乱连破两城,父皇教我明日便启程去边境。”
明灿走到谢瑜身旁,手指自案上的地图上划过,沉吟片刻,她忽然道:“之前因为殿下的病,妾身翻阅过许多医书,想要疗愈殿下。妾身还记得,从前翻阅过的一本医书上曾经说过,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流民聚集处定要提前备好药草……”
谢瑜闻言,猛地抬首,瞧着面前的明灿,眼睛亮了起来,说道:“明灿,你说得对!”
他抓起放在一旁的毛笔,飞快自洁白宣纸上写着什么,颔首道:“本王这便上奏父皇。”
温柔无奈地对谢瑜笑了笑,明灿轻轻按住他的手,说道:“殿下先将雪梨汤喝了。”
……
寝宫中,病容惨白的承昭帝,好不容易方才停止了剧烈咳嗽。
他瞧着谢瑜今日递上来的劄子,手指自“防疫”二字上,停留了甚久。
“玉瑕像他母亲。”承昭帝复又咳嗽了几声,忽然道,“心思细,想得多。”
内侍总管低着头,闻言,不由得恭敬附和道:“五殿下确实做事周全稳重。”
“报——”内侍走进来,跪倒在承昭帝龙榻前,说道,“六殿下……六殿下他……”
听到内侍这般说,承昭帝的手一颤,方才要喝的温热蜜水,尽数泼在面前的劄子上。
“说!”
“六殿下再度欲自尽,被救下了……”
沉默半晌,承昭帝面色惨白,长出一口气,说道:“加派……不,撤掉六王府所有守卫,教他迁出去,就此当个普通的庶民,远离帝王家,断了妄念,教所有人清净些罢。”
“让崔氏自己选,出家还是改嫁,教他们皆走,走的远远的,此生此世,莫要教朕再瞧见他们……”
一语说罢,承昭帝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咳嗽平息,已是控制不住的泪湿满襟。
人老了,瞧着自己年轻时,便陪伴跟随在侧的人一个个皆死去,是一种残忍。
虽然承昭帝冷血无情,但太子,张皇后,长公主,这些重要亲人被圈禁后,因为恐惧依次的畏罪自尽,还是沉重地打击了这个本便病入膏肓的老人,教他一下子坠入更深的病重,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衰败苍老。
短暂时间内,他再承受不了亲人的离世,所以放谢琛离开,去做个普通的人,至少,谢琛与他皆能活下去。
……
边境军营中,谢瑜正在查看新建的药棚。
军中郎中小跑着过来,对谢瑜恭恭敬敬地行礼之后,回禀道:“按殿下吩咐,所有水源皆烧开后饮用,病患亦皆隔开了,其余人暂时没有发热症状。”
谢瑜的副将掀开帐帘进来,对谢瑜拱手行礼,禀报道:“殿下,外敌派使臣来谈和。”
听到副将这般说,谢瑜挑了下眉,问道:“条件?”
“要我们承认,割让他们占了的两城。”
晓得这些外敌竟然这般蹬鼻子上脸,趁火打劫,提出这般要求,谢瑜冷笑道:“做梦,既然不识抬举,那便与他们继续打。”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外面荒漠自冰冷的月光下呼啸,发出猎猎疾风声,如鬼哭狼嚎。
夜里,明灿在灯下整理药材,发梢还带着塞外的风沙。
谢瑜走过来,忽然握住明灿的手,说道:“明灿,幸好有你提醒防疫,京城传来密信,父皇身体每况愈下,今日……今日早朝,有朝臣提起了立储的事。”
明灿闻言,整理药材的手不由得顿了顿。
抬起眼眸,瞧了面前的谢瑜一眼,明灿道:“殿下,边境未平,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便是要谈,陛下方才经历了太子与六殿下的背叛,亦不能由别人提起,而要陛下自己想明白了,亲自提。”
听到明灿不假思索地这般道,谢瑜温和的目光中尽是赞同。
“明灿,你说的不错。”
说着,谢瑜展臂,将面前的明灿揽入怀中。
夫妻二人静静依偎着,帐外,北风卷着沙尘拍打在帐幕上,帐中却温暖融融。
……
夜色深深,只有温暖的火光,照亮了萧瑟凄清的秋夜。
蛐蛐自有些枯萎的草丛中低唱着夏日的逝去,低矮的厨房中,徐青萝被烟呛得直咳嗽。
谢琛蹲下来,接过她手中的柴火,说道:“我来。”
瞧了身旁的男子一眼,徐青萝点了点头。
好半晌,灶膛中的火苗终于蹿起来,映着灶火前,两人的面容。
徐青萝站起身来,只见锅中的粥,米稀少得能照见人影。
“米放少了。”谢琛忽然轻声道,仿佛有些窘迫。
听到谢琛这般说,徐青萝忽然笑了。
眼波流转地笑了笑,徐青萝笑道:“比昨天有进步。”
谢琛瞧着面前笑靥如花的女子,恍惚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亦是这般笑的。
只是,那时他只想不择手段,偏执地囚禁占有这笑容,现在却想守护它。
“明天我去集市买些菜。”觉察到因为自己出神地注目太久,徐青萝有些好奇瞧着自己,谢琛说道。
徐青萝收回好奇的目光,“嗯”了一声,去瞧锅中米汤,手指灵活狡黠地绕着衣带,不晓得在想什么。
她身上所穿的青色衣衫,瞧起来已经是穿过许多年的了,已经有些磨损破旧,但胜在干净整洁,纤尘不染。
皎皎月光自破了的窗纸漏进来,照在四处漏风的低矮厨房中。
徐青萝复又蹲下身去,与谢琛一起烧火。
两人不曾言语,自这静谧之中,不晓得在何时,两只手,自乌浓如墨的夜色中悄悄握在一起,抵御秋日的寒意,与往后的风霜。
第57章 相信
◎……◎
一个月后。
京城,皇宫。
殿外的雨声渐歇,秋日阴雨绵绵的空气中,弥漫着阴冷潮湿的气味。
谢瑜站在偏殿中央,瞧着面前坐在光滑坚硬的冰冷地砖上的谢璃。
“五皇兄,你当真要如此?”谢璃抬起头,眼中尽是血丝。
他方才十多岁,俊秀的面容,还带着几分介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稚气。
谢瑜轻轻抚平宽大衣袖的一道褶皱,淡淡道:“十皇弟,你该明白,这不是本王要不要的问题。”
“本王不曾参与皇兄的谋反!”谢璃的声音嘶哑,他有些祈求地瞧着面前的谢瑜,眼眸中泪光闪闪道,“本王甚至劝过母后,不要轻举妄动,只是……只是父皇病情突转直下,皇兄与母后亦没办法了……”
“本王晓得。”谢瑜颔首,垂眸瞧着谢璃,冷淡平静道,“所以本王没有用计教你卷入其中,教你像太子那般被废黜皇室身份,沦为阶下囚,然后绝望地死去。”
谢璃听到谢瑜这般说,手指攥紧又松开。
他哀哀可怜瞧着面前的谢瑜,小小少年自巨大的畏惧恐慌下,精神崩溃,哭了起来,不停哽咽道:“母后死了,皇兄死了……五皇兄,我们毕竟是兄弟,你何必这般咄咄逼人,斩草除根……”
谢瑜忽然笑了,平素温文尔雅,纯善温和的人冷笑起来,那笑容教谢璃浑身发冷,不寒而栗。
谢璃抿紧了唇,不敢再多言语,只是面色煞白,神色畏惧至极地瞧着面前的谢瑜。
自衣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谢璃,谢瑜冷道:“十皇弟,为自己留些体面。张皇后只剩你这一个儿子了,你又是嫡子,凭这两重身份,你便已经没了活路。”
盯着放在面前的那个瓷瓶,谢璃整个人颤得厉害。
他瞧着谢瑜,反应过来什么,颤不成声道:“你……你早便将一切计划好了……我们只是你的棋子……”
“自太子决定逼宫那一刻起,他们兵败身亡的结局便已注定。”谢瑜的声音平静得仿佛是在讨论今日的天气,“而你……”
瞧着谢璃的目光忽然变得甚是冰冷,谢瑜道:“张皇后的嫡次子,太子的亲弟弟,同样亦该死。”
谢璃猛地站起来,想要逃离。
只是,他身后是冰冷坚硬的宫墙,他已经退无可退。
“谢瑜!你以为杀了我便结束了吗?你谋害兄弟,朝中大臣不会饶了你的……”
听着面前的谢璃歇斯底里,有些胡言乱语地想要自救,谢瑜弯唇,忽然笑了笑。
“他们不会,亦不敢置喙。”谢瑜打断谢璃的话,饶有兴致地颔首笑道,“明日早朝,本王会奉旨暂代父皇上朝,告诉他们,父皇如今在摘星楼闭关炼丹,不见任何人,那些术士只会说,父皇要专心修炼,以求见到……”
他顿了顿,方才继续道:“见到我母妃的魂魄。”
趁谢瑜说到最后,有些晃神似的,谢璃踉跄往一旁跑,撞翻了圈椅。
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看似体弱多病,与世无争的五皇兄,早已织就一张无人能破的网,等着将他们一网打尽。
“为什么……”想到死去的皇兄与母后,谢璃声音发颤,“为什么要将我们皆逼上绝路……”
“因为承昭十六年夏,张皇后与王贵妃合谋害死了我的母妃,那一年,她方才十九岁,比你大不了几岁。”
谢瑜眼眸中划过一抹厉色,他不紧不慢的步子紧逼谢璃退到墙角,垂眸,冷道:“十皇弟,时辰不早了,你该上路了。”
说着,谢瑜将手放在谢璃面前,缓缓展开,掌心赫然放着方才的那个小瓷瓶。
无路可退,万念俱灰的谢璃,颤着手伸向瓷瓶。
服下小瓷瓶中的毒.药之后,谢璃抬首,瞧向面前的谢瑜,忽地笑了,反问道:“五皇兄,你以为杀人,复仇,能教你快乐吗?”
谢瑜垂眸,目光漠然地瞧着眼前口吐鲜血的谢璃,不曾回答。
瓷瓶落地时,谢瑜转身走向殿门。
……
谢瑜推开门,却瞧见明灿怔怔站在微雨燕双飞的廊檐下,面色苍白如纸。
些许秋风吹拂起明灿浅杏色的裙裾,像只受惊的蝴蝶。
“你怎么来了?”瞧着面前的明灿,谢瑜一怔。
明灿面色有些发白,整个人皆轻颤着。
抿了下唇,明灿轻声道:“我……我怕谢璃的人伤你……你风寒尚未好全……”
听到明灿这般说,谢瑜不由得笑了。
他笑起来还是那般好看,眼角微微下垂,像只温顺的小兽。
“现在看到了?”谢瑜缓步走到明灿面前,指着身后的偏殿,漠然冷静道,“我不用你保护。”
说着,谢瑜侧身,教明灿看清殿内的景象。
谢璃蜷缩在地砖上,眼眸紧闭,唇角渗出殷红发黑的血。
明灿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曾尖叫。
她的目光自谢璃身上,移回谢瑜面庞上,眼眸中尽是难以置信。
“吓到了?”垂眸紧盯着面前的明灿,仿佛一副云淡风轻,不在意的模样,谢瑜轻声问。
只是,他掩于袖中的手指,已经紧攥起来。
明灿瞧着面前的谢瑜,指甲掐得掌心生痛。
她应该害怕的,应该转身便跑的。
可是,她的脚像生了根,一步皆挪不动。
谢瑜走过来,抬手,想触碰明灿的面容。
明灿下意识躲了一下。
“怕了?”谢瑜眸色幽深,却笑意温文和煦地收回手,对明灿道,“终于瞧清我的面目了?”
摇了摇头,明灿的眼泪砸落在地上,她一面哭,一面道:“我不怕,殿下,我相信你,你做这一切,肯定有苦衷……”
闻言,谢瑜不由得愣住了。
他盯着明灿瞧了甚久,忽然笑起来。
笑声自空荡荡的宫墙游廊间回荡,莫名有些凄冷。
“苦衷?你不畏惧我吗?”
谢瑜知晓,明灿平时与谢璃关系还算可以,谢璃与明灿的弟弟林轩一般大的年纪,所以明灿亦将谢璃看作一个小弟弟,颇有些爱屋及乌的意味。
他以为她会怕他,如从前宫中那些人一般,用厌恶唾弃的目光瞧着他。
明灿摇头,又点头,最后眼中含泪,瞧着谢瑜的眼眸,定定道:“殿下,我永远相信你……”
谢瑜以为明灿会转身逃走,便像所有人面对真实的他时那般。
但明灿只是上前一步,抓住他冰凉的手,眼眸含泪道:“殿下,你的手好冷,又风寒未愈……我们回家罢。”
谢瑜怔住了,由着明灿牵起他的手,带他出宫,回五王府。
……
回到五王府明灿所住的正房,明灿关上房门,转身时,却被谢瑜重重扣住手腕,按在房门上。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低声问道:“为什么不逃?”
“我……我为什么要逃?”明灿声音发颤,却甚为坚定。
垂眸瞧着面前有些瑟瑟发抖的明灿,谢瑜低笑道:“方才那个逼死同父异母的亲弟弟的阎罗,才是真正的谢瑜,你喜欢的那个温润如玉,体弱多病的五殿下,不过是个假象。”
抬首,直视面前近在咫尺的谢瑜的眼眸,明灿沉默片刻,忽然反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真实的你?殿下那般聪敏的人,可以找借口,将今日的事掩藏过去,妾身已经说过,无论殿下说什么,妾身永远会相信您……”
谢瑜闻言,不由得怔住了。
“谢瑜,因为你累了,对吗?”明灿目光怜惜地瞧着他,轻声道,“再坚强勇敢,再强大的人亦会有疲倦的时候,伪装了这么多年,殿下很累罢?”
谢瑜松开明灿的手腕,拂袖转身,走到窗畔。
夜幕降临,乌浓如墨,远处宫阙中,摘星楼的轮廓隐约可见,泛着有些诡异的红光。
那是承昭帝又在命术士炼丹修道了。
“我母妃死的那年,我才三岁。”半晌,谢瑜忽然开口,声音比往常更加低沉,“她太过貌美,又只是卑微的宫女,父皇对她一见钟情,很快便宠幸了她,她承宠不久,便怀了我。”
“在此之前,一直是宠妃,因为母妃而失宠的张皇后……不,那时候她只是张贵妃,她嫉恨母妃,自她怀孕七个月时设计让她早产,难产,从此身体孱弱。”
听着谢瑜的话,明灿的身体微微发颤。
“母妃拼死生下我,却落□□弱多病,时常生病的病根,自后宫中,她虽然盛宠专宠,却位分低微,处处受到压抑,过得并不快乐。”谢瑜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窗子,声音低沉道,“后来同样出身世家大族,在宫中却已经失宠的张皇后与王贵妃二人联手,诬陷母妃与宫外的竹马书生藕断丝连,还伪造了书生所写的情书,父皇震怒,却并不舍得处罚母妃……”
窗外忽然刮过一阵秋风,吹得房间中烛火摇曳。
“这是压死母妃的最后一根稻草。”谢瑜的声音轻得近乎听不见,他仿佛陷入痛苦之中,喃喃自语一般道,“三岁那年,我方才过完生辰没几日,哭着要母妃,宫人说,文美人病入膏肓,整日里吐血,终于已经去了……”
明灿听着谢瑜的话,眼泪无声滑落。
“那日晚上,那时候还是张贵妃的,假惺惺的张皇后知晓三岁的我吵着要母妃,特意教人抱着已经发起高烧的我,去瞧了母妃的尸身。”谢瑜忽然笑起来,那笑声教明灿心碎。
“她瞧着待方才失去母亲的幼子温柔,宫中人人夸赞她的宽宏大度,实际上,却自我耳畔告诉我,要教我记住母妃是活该,没人害她,这是她自己不守妇道的下场。明灿,你晓得吗?自那之后的许多年,我午夜惊醒,记忆中母妃最后的样子,是她面色灰白如蜡像躺在床榻上,手指发青,可怖极了……小时候,我是多么痛恨自己,母妃生前待我关爱温柔,用尽全力自这个教我们受尽鄙夷的皇宫中,护我周全,不因我是她的仇人,父皇的儿子而仇恨我,我怎么能……我怎么能怕她……”
明灿再也忍不住,扑上去紧紧抱住谢瑜。
谢瑜的身体僵冷如铁。
“我曾经立誓,要教那些害死母妃的人付出代价,为此,我筹谋多年。”
谢瑜转身抱住明灿,垂首,声音自明灿肩头传来:“谢琛野心勃勃,我暗中助他培植势力;长公主喜欢弄权,我让她女子摄政的野心越来越大,最后,六皇子与长公主与王家被养大野心,与太子狗咬狗相争;我自太子与张皇后面前,态度模棱两可,保全自己不牵连其中,又教他们只能选择相信我,利用我,利用一个出身卑贱,体弱多病,瞧着毫无夺嫡资格,又聪颖温和,在尚书台崭露头角,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一枚好用的棋子……至于父皇,他亦是害死我母妃的帮凶之一,既然他那般痴迷修仙修道……”
忽然冷笑一声,谢瑜道:“我便寻来几个很会招摇撞骗的术士,告诉他摘星楼建得越高,越能见到亡魂;丹药炼得越久,越能成仙,教他早点去死,亦算是成全了他。”
“那是我献给父皇的囚笼。”谢瑜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冷意,“他吞服丹药,幻想能够成仙,在至高的摘星楼上见到母妃魂魄,上穷碧落下黄泉,他想与母妃相会,却殊不知那些丹药中,掺了教人神志恍惚的药物。”
明灿抬首,瞧着面前的谢瑜,心中心痛得如刀绞一般。
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瞧见那个三岁丧母,体弱多病的皇子,独自自深宫中长大,茕茕孑立的身影。
明灿紧紧抱着谢瑜,谢瑜的身体僵了一下。
“我不在乎。”明灿将面容贴在谢瑜的胸前,抽泣道,“你是好人还是恶人,我皆不在乎。”
“你不怕我吗?”谢瑜抬手,抚上明灿貌美清艳的面容,慢条斯理的温和声音近乎诱惑,他说道,“方才我可是亲手逼死了你喜欢的谢璃,明灿,若是你怕我,我会放你走的……”
“我只怕你一个人扛着这些太辛苦。”明灿泪盈于睫地抬眸,握住面前的谢瑜的手,抽泣道,“从今往后,我陪你一起。”
自十六岁嫁给暗暗思慕的谢瑜,如今已经几年的时间,那些点点滴滴,朝夕相处的美好记忆不会骗人,明灿是无条件的谢瑜主义者。
谢瑜凝视着她,眼眸中难以融化的坚冰,终于出现裂痕。
他垂首,抵住她的额头,声音沙哑道:“傻女郎……你晓得选择站在我这边意味着什么吗?我不是好人,最害怕失去,你选择了我,往后你想走,我不会松手大度,绝不会……”
明灿不曾言语,只是用力回抱住谢瑜。
窗外,一缕微弱的月光照进房间,照在两人静静相依相偎的身影上。
谢瑜晓得,自今日起,朝堂格局将彻底改变。
张皇后一党被斩草除根,彻底覆灭,太子自尽,谢璃已死,长公主与谢琛一个已经悬梁自尽,一个被贬为清贫潦倒的庶民,此生再翻不出他的手掌心……
而他的父皇,将永远困在那座求仙问鬼的高楼中。
垂眸,谢瑜瞧着怀中的明灿,轻轻拥着她。
复仇的快感并未如预期般到来,但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母妃,您看到了吗?
他们终于皆死了。
不晓得过了多久,房门外,忽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谢瑜整理好神情,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模样,吩咐道:“进来。”
走进正房中,不敢多瞧一眼,暗卫拱手行礼,低头禀报道:“殿下,国师说陛下今晚又服用了三颗丹药,此刻正在摘星楼等您,说要教您亦与文嫔见面……”
谢瑜微微一笑,眼底却一片冷意。
颔了下首,谢瑜道:“告诉国师,本王这便过去陪父皇。”
【作者有话说】
小天使们周六愉快^O^~
第58章 落定(八千字肥章)
◎……◎
夜色如墨,摘星楼高耸的轮廓,自月光下显得格外孤寂。
谢瑜踏着木质楼梯一步步向上走,摘星楼的台阶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掩唇轻咳,指节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苍白。
“五殿下,小心台阶。”引路的内侍低声道。
谢瑜摇首,对内侍道:“无妨。”
楼顶丹房的房门半掩着,透出缕缕青烟。
谢瑜推门而入,瞧见承昭帝鬓发微霜,正对着一幅画像发呆。
“儿臣参见父皇。”谢瑜垂眸,行礼道。
承昭帝缓缓转身,已经有些昏花的眼睛在瞧见谢瑜面容时骤然睁大,他喃喃道:“茵……茵茵?”
谢瑜闻言,不动声色地说道:“父皇,是儿臣。”
承昭帝眨了下眼眸,神志似乎清醒了些。
颔了下首,承昭帝对谢瑜道:“玉瑕,是你啊……过来,教朕瞧瞧。”
谢瑜走近,摇曳的烛光,自他面容上投下浅浅的光影。
承昭帝盯着他瞧了许久,忽然道:“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母妃了。”
“儿臣荣幸。”谢瑜语气平淡道。
承昭帝抬手,想触碰谢瑜的面庞,却在半途停住。
手指转向案上的药碗,承昭帝一面咳嗽,一面说道:“朕方才服了丹药,精神好些了……听大理寺那边说,太子余党的事,该抓的皆已经抓得差不多,皆已经尽数处理完了?”
“是。”谢瑜颔首,淡淡道,“太子谋反,已伏诛,十皇弟,今日亦随太子去了。”
听到谢瑜的话,承昭帝的手不由得颤了一下,问道:“阿璃……阿璃死了?”
“父皇节哀。”谢瑜的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承昭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谢瑜递上帕子,承昭帝接过,只见帕子上洇开暗红。
“朕这身子……怕是撑不了多久了。”承昭帝不再提起方才的谢璃的事,他的神色中带着强烈的悲伤,瞧着有些疲惫不堪,喘息着说道。
谢瑜瞧了一眼帕子上的血迹,对承昭帝道:“父皇保重。”
承昭帝抬首,瞧着面前的谢瑜,目光忽然变得锐利。
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冷不丁问道:“玉瑕,这些年……朕给你下的药,你是不是皆知晓?”
听到承昭帝这般问,谢瑜的唇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笑了笑,谢瑜问道:“父皇是说那些教儿臣常年风寒咳嗽的汤药?”
“你……果然知晓。”承昭帝颓然靠回圈椅的椅背,瞧着站在面前的谢瑜,他无力地说道,“朕是为了保护你,张家,王家,皆是有皇子的世家大族,若你健康聪慧,他们晓得你是你母妃的孩子,不会教你活到成年。”
谢瑜对承昭帝的目的,多年以来,心照不宣。
但谢瑜并不感激承昭帝,因为他虽然保住了性命,确实亦落下了病根。
“所以父皇便教儿臣真的成了个药罐子。”谢瑜有些讽刺地轻笑道,“将近二十年来,每到换季便风寒咳血,冬日离不开有地龙的房间。”
听到谢瑜带着讽刺的话,承昭帝面露痛苦,为自己苍白辩解道:“那些世家根深蒂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向来只有百日做贼,没有百日防贼的,为了你能平安长大,朕……朕别无选择。”
谢瑜走到窗前,瞧着远处皇城的灯火,忽然问道:“父皇知晓儿臣是怎么发现汤药有问题的吗?”
承昭帝听到谢瑜这般问,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六岁那年,儿臣嫌每日喝药太苦,时常趁看护儿臣的宫女不在意,将药倒在儿臣宫中的一株吊兰。”谢瑜转身,目光定定落在承昭帝身上,神色平静道,“后来,那株本来郁郁葱葱的吊兰越来越枯弱,只活了半年多便死了。”
闻言,定定瞧着面前神色平静,仿佛不是在说有关他小时候的事的谢瑜,承昭帝不由得僵住了。
“每次风寒加重,儿臣皆知晓。”顿了顿,谢瑜继续道,“御医署开的方子,计量很准,既教儿臣病着,又不教儿臣死。”
摘星楼的丹房中静得可怕,只有炉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迸裂声。
“朕……朕对不起你。”承昭帝最终说道。
谢瑜摇首,淡淡道:“不,父皇有父皇的考量,儿臣亦有儿臣的打算。”
出身世家名门的张皇后,是自贵妃扶正的,当初是贵妃的时候,张贵妃是宠妃,却因为谢瑜母亲得宠而失宠,所以伙同几个同样家世不凡的妃嫔联起手来,害死了谢瑜母亲。
这些年来,承昭帝一直希望谢瑜做一个默默无闻的富贵闲王,偏安一隅,一生平安幸福。
至于张皇后,她出身名门,她的孩子会成为下一任皇帝。
只是谢瑜却并不与承昭帝想法相同。
沉默好半晌,承昭帝瞧着面前的谢瑜,忽然问道:“长公主与王家的事……亦是你?”
“是。”听到承昭帝这般问,谢瑜坦然承认道,“儿臣自长公主府安插了几个侍女,自王贵妃身边放了两个内侍,他们负责告诉长公主,女子为何不能掌权称帝;告诉王贵妃,她的儿子比太子更适合那个位置。”
谢瑜自长公主府,自王家,自王贵妃身旁,皆安插的线人挑动了长公主的野心。
多年来长公主野心越来越大,与原本聪敏仁厚,板上钉钉以后皇帝的太子相争。
最后,张皇后与她的两个儿子皆死了,王贵妃与王家也都完了。
至此,谢瑜彻底为母亲文美人复了仇。
听到谢瑜这般轻松便承认了,不必自己逼问,想到了什么,承昭帝面色有些灰败,只喃喃道:“太子原本……原本是个好孩子……”
“是啊,聪敏仁厚。”谢瑜神色微冷地颔首道,“可惜他是张皇后的儿子,他的血脉中,带着张皇后的原罪。”
“你恨朕吗?”瞧着面前的谢瑜,沉默许久,承昭帝忽然问道。
闻言,谢瑜微笑着摇了摇头,回答承昭帝道:“不恨,父皇给了儿臣活命的机会,虽然方式残忍;但儿臣亦不感激,因为您本可以做得更好。”
想到了什么,承昭帝的眼泪落在龙袍上,沾湿了交领的衣襟,他说道:“朕……朕后悔了……”
“晚了。”谢瑜走到丹炉前,瞧着里面正在炼制的丹药,淡淡道,“父皇现在能做的,便是继续服用这些丹药,自摘星楼安度晚年。”
听到谢瑜的话,承昭帝猛地抬头,含着眼泪的眼眸盯着谢瑜,问道:“你要软禁朕?”
“父皇言重了。”谢瑜对承昭帝笑了笑,好整以暇道,“您不是一直想见母妃吗?这些丹药会教您如愿的。”
“至于朝堂,今后父皇会怎样做,儿臣已经可以预见,今后的父皇会一直病重,却仍旧痴迷摘星楼,每日修仙问道,不理政事,不上早朝,朝中没有储君,父皇且放心罢,儿臣不会任由江山社稷群龙无首。”
听出谢瑜明晃晃,毫不掩饰说要将自己软禁在摘星楼,又想到如今动乱之后,谢瑜手中所接管的兵权,与在朝中尚书台的两年扎根。
明白面前的谢瑜,所行的行径比逼宫的太子,起兵的谢琛还要狠辣可恶,他是要教自己成为实际上已经死去的皇帝!
承昭帝颤着手指,指向谢瑜,对他怒目而视道:“你……你这个……”
“逆子?”谢瑜笑着帮承昭帝补充道,“父皇,这皆是跟您学的,是您身体力行教会儿臣,只要得到权力,便可以不顾旁人死活,做自己从心所欲的事。”
房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瑜的侍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禀报道:“殿下,崔丞相与晋王爷在狱中联合写了血书,指控您当初亦参与了太子逼宫……”
“晓得了。”谢瑜打断侍从的话,转向承昭帝,笑着告辞道,“看来儿臣该告退了,父皇好好休息。”
承昭帝瘫在椅子上,泪如雨下,仿佛一瞬间老了数十岁。
他瞧着转身,拂袖而去的谢瑜,说道:“玉瑕,当初是朕不好……往后……这江山……朕无能为力,全都会给你……只求你善待晋王……先帝只有这一个仅存的兄弟……朕只有这一脉叔叔侄子了……”
宗室凋零,先帝仅有晋王一个皇弟不曾绝嗣,其他王爷大多没有子嗣且早亡;承昭帝亦只有长公主一个皇姐,承昭帝的妃嫔所生的皇子,亦大多几岁夭折。
如今,承昭帝的皇后妃嫔,皇姐皇叔,还有两个活过幼年的儿子,皆将覆灭于变乱之中,他怎能不痛心疾首?
谢瑜站在门口,听着承昭帝的呜咽声,不曾回首。
他只是轻轻冷笑了一声。
……
夜色如墨,因为放不下心来,今晚同谢瑜一起进宫的明灿,提着一盏灯笼,等在摘星楼外。
瞧见谢瑜神色淡淡出了摘星楼,明灿方才暗暗松了口气。
见谢瑜神色平静,但却一身萧瑟沉冷,与他一同生活几年,甚是了解谢瑜的明灿想了想,不由得换了个话题,问道:“殿下,陛下如何了?”
“他会活得很好。”谢瑜听到明灿这般问,只是笑了下,说道,“他活得比母妃活得久多了。”
夜风吹起谢瑜的墨色衣角,他站在摘星楼下,静静凝视着今日的星夜。
谢瑜正在久久瞧着星空,明灿亦在瞧着他星光之下,神色淡淡,眸色却有些怔忪的面庞。
不晓得过了多久,明灿悄悄握住谢瑜的手指,问道:“殿下,你冷吗?”
回过神来,谢瑜摇了下头。
半晌,他忽然问身畔的明灿道:“明灿,你说母妃自天上,能瞧见我已经为她复仇,报复了所有伤害过她的人吗?”
明灿顺着谢瑜的目光,瞧向乌浓如墨的夜空,轻声回答道:“一定可以的。”
谢瑜长久地凝视着那颗最亮的星辰,好半晌,他牵着明灿的手往回走,轻声道:“明灿,我们回家罢。”
……
文茵是江南人。
她第一次有些惊奇新鲜地见到雪,是在宣室殿外的青石板上,那年她十岁。
因为自小营养不良,太过瘦小,扫帚比她还高。
“手脚利索点!”管事婆婆踢了踢她脚边的雪堆。
文茵往衣袖中缩了缩冻红的手指。
入宫三个月,她早已学*会不哭。
阿娘说过,等她二十五岁,等她攒够了爹爹的药钱,便能回到家中。
殿门忽然被一位公公打开了,所有宫人皆停下手中的活计,垂首敛目地恭敬行礼。
一个身着玄色织金鹤氅,瞧着不过弱冠的年轻男子走出来,玉冠上的金玉晃得她有些眼花。
“这是新来的?”年轻男子停下脚步,问道。
婆婆立刻行礼,上前恭敬道:“回陛下,是几个月前采选的宫女。”
文茵傻傻地瞧着,被连忙跪下的婆婆按着一同跪倒在地,脑袋被按着磕在地上。
雪水浸透她的膝盖。
承昭帝并未发怒,亦并未离开。
他用玄色靴尖,有些漫不经心抬起小宫女的下颔。
文茵瞧见一双幽深的眼眸,漆黑得仿佛爹爹药罐中熬稠的药汁。
“叫什么名字?”
“文……文茵。”
瞧着面前雪肤花颜,唇红齿白,神色有些呆呆的,貌美纯洁得恍若并不来自尘世间的女孩被冻得通红的双颊,十三岁年少登基,如今登基已经有七年时间,素来淡漠疏离,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皇帝破天荒地笑了。
“是个可爱的名字。”
他这般赞道。
那晚,文茵得了一个温暖的炭盆。
她对着温暖的炭火呵气,幸福地眯起眼眸,不知不觉,在这种幸福的微醺中,她想起来家乡一起长大的竹马,书生柳浩然答应等她二十五岁可以出宫,自京城回江南,他们便成亲的信。
……
自那以后的五年,文茵再未见过承昭帝。
她只是个卑微的,负责洒扫的小宫女,只将五年前方才进宫的事,当做是一个小插曲。
虽然那一年,冰冷的冬日,因为是江南人,不曾度过这般寒冷的冬季的文茵,冬夜越发怀念,感激那个炭盆。
但不久温暖的春日到来,她便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直到五年后,文茵及笄那日,她暗自雀跃地等着晚上下值,却被管事婆婆吩咐,去宣室殿内室一趟。
“奴婢参见陛下。”走进温暖馨香的宣室殿,文茵跪在光滑坚硬的地砖上,闻见宫殿中陌生的,很好闻的熏香。
承昭帝正在批奏折,头也不抬,只是吩咐道:“过来磨墨。”
砚台冰凉,从来不曾做过这些,本便有些笨手笨脚,心中又甚是惶恐茫然的文茵手腕发颤,墨汁溅出一片。
“怕什么?”瞧着有些惊恐地又要跪下的文茵,清冷俊朗的年轻皇帝忽然抓住她冰凉的手,向来淡漠冰冷的人瞧着她笨拙困窘的模样,破天荒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抚弄着她的手指,问道,“朕能吃了你不成?”
当晚,文茵不曾回宫女住处。
翌日的时候,又恨又妒,嫉妒红了眼睛的宫女住所掌事宫女来取文茵的东西时,往地上啐了一口,恨恨骂道:“小骚蹄子,狐媚子,我早瞧她生得一副狐狸精的模样,不是什么好东西!”
宫女住所的其他宫女皆噤若寒蝉,不敢多言语。
……
文茵蜷缩在龙榻最里侧,面朝里墙,身上穿着被撕破,凌乱的寝衣。
承昭帝原本已经坐起身来,此时此刻,见她娇柔可爱,楚楚可怜的模样,慵懒地伏在貌美青涩的少女肩上,抚着她光洁莹润的肩头的点点红痕,问道:“还疼吗?”
不晓得承昭帝有些意味深长的话,是在问什么,疲倦的文茵眼眶哭得通红,咬着嫣红柔软,花瓣一般漂亮的唇摇首。
“哭什么?”垂眸瞧着面前近在咫尺的文茵,承昭帝修长的指节擦掉她的眼泪,自她面容上亲了一下,“明日开始,你便在殿内伺候。”
文茵想起书生柳浩然送她的木簪,还藏在枕头底下。
那夜,她自掌事宫女强颜欢笑给她送来的包裹中找到那支木簪,将它折断了。
……
一个月后,王淑妃自御苑中拦住了文茵的去路。
“这便是陛下新得的玩意?”王淑妃的指甲划过文茵的面容,面色有些难看地冷嗤道,“果然一副狐媚相。”
瞧着面前有些诚惶诚恐的文茵的面容,张贵妃的眼眸中,同样一片冰冷。
她温温柔柔地开口,看似为文茵解围,却以帕掩口地笑着讽刺道:“好了,淑妃,我们走罢,这种卑贱腌臜的货色,亦不怕脏了你的手。”
被王淑妃罚跪的文茵跪在碎石路上,直到她们走远。
膝盖渗出的血,仿佛一个月前,那晚她的身体流出的鲜血的痕迹。
仿佛她生来,便是受人折辱的。
又过了一个多月,文茵开始呕吐,整个人整日皆有些蔫蔫的。
向来迟钝的她,这次却敏锐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文茵什么皆不曾说,只是默默地主动去做宣室殿相对重的工作,直到有一日,她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昏倒在地上。
太医诊脉时,承昭帝捏碎了茶盏。
“谁准你不要朕的孩子的?”承昭帝接过药碗,掐着方才醒来,有些懵懂的文茵的下颔,冷怒愤恨地命令道,“不想你父母还有你这条贱命皆死,便将安胎药喝下去!”
他仿佛甚是愤怒,辱骂恐吓着她,冰冷道:“朕的孩子没有了,朕教你还有你的九族给他陪葬!”
乌色的药汁自碗中晃动,颜色与难闻的苦涩的药味,皆教人想要呕吐。
文茵忽然挣脱,伏在床畔,剧烈干呕起来,她无意识地抬手,护住腹部。
承昭帝愣住了。
因为这是文茵第一次反抗他。
但她身体不舒服,却下意识护住腹部的动作,教承昭帝眸色幽深,终于不再逼迫,威胁,恐吓她。
孩子保住了,但文茵的日子却更难过了。
王淑妃的宫女会故意自她经过时撒豆子,张贵妃“不小心”打翻滚烫的热茶,烫伤了她的双手。
只有元后,会在文茵大着肚子,有些艰难地曲膝行礼时,教她坐下。
“你面色不好。”元后递来一盏燕窝,对面前的文茵道,“本宫这里有些进宫时,家中配的妇人补身体的方子,是云左神医从前在世时,特意为本宫配的,过会子你拿着回去,按方子去御医署抓。”
文茵不敢接。
元后笑了,抬手摸了摸面前有些畏惧的文茵貌美得有些耀人的面容,笑道:“怕什么?本宫自幼体弱多病,进宫这么多年一直无宠,亦不曾有孩子,早已经明白,此生不会有孩子了。”
那晚,承昭帝回来得格外早。
隔着衫裙的衣料,他抚着文茵的肚子,忽然问道:“今日皇后与你说了什么?”
听到承昭帝这般问,文茵抿了下唇,自他目光的注视下,有些慢吞吞回答道:“皇后娘娘赏了补汤,拉着奴婢说了几句话……”
承昭帝闻言,不晓得抽错了哪根筋,忽然暴怒,掀翻了几案上的茶具,问道:“她碰你了?”
文茵被他莫名其妙,忽如其来的怒气,给吓得有些发颤。
见文茵畏惧地瞧着自己,潋滟明亮的眼眸蒙上蒙蒙水雾,承昭帝不由得又软了语气,吻文茵湿润的眼眸。
他爱怜痴迷地抱着有些发颤的文茵,说道:“茵茵,你只能是朕的……”
……
文茵怀有七个月身孕时,王淑妃兴奋地带着一封信,衣袖带风地闯入宣室殿。
“陛下!这贱婢与人私通!”
紧随其后的张贵妃亦难掩兴奋,装模作样地端庄行礼后,她补充道:“陛下,这婢子自江南有个相好,是个家境贫寒的穷举子,明年春闱要下场,如今已经进京了。”
因为文茵的夜夜专房独宠,后宫其他妃嫔已经失宠很久。
出身世家名门,容貌姣好,入宫以来位分与宠爱皆已经得到,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女的王淑妃与张贵妃,在这一日终于忍无可忍。
隆着腹部,坐在承昭帝身侧,正将一盏温茶奉给他的文茵,忽然眼前发黑。
腹痛如绞时,文茵听见承昭帝咆哮道:“将那书生押进诏狱用刑,你们两个亦给朕出去受庭杖一百!”
“不要!”面色苍白的文茵虚弱地抓住承昭帝的一角衣袖,摇首道,“陛下……他什么皆不晓得……求陛下放过他……”
文茵的鲜血,染红了床榻。
接生婆说,文茵抗拒生产,不肯配合,再这般下去,母亲失血而亡,皇子窒.息而死,母子二人皆保不住。
在文茵的床榻边上,承昭帝终于妥协,对她承诺道:“文茵,只要你平安生下孩子,朕向你发誓,朕不杀他。”
痛得贝齿咬破了唇瓣,但听到这个好消息,觉得自己痛苦得不如索性直接死去的文茵,还是含着眼泪,用力颔了下首。
文茵剧痛了一日一夜,谢瑜出生时,甚是瘦弱,是红皱皱的一团。
瞧着面前的孩子,文茵虚弱地笑了笑。
孩子出生后,承昭帝允许爱子心切,对所有人皆有些怀疑似的,不放心的文茵亲自哺.乳。
但每次喂完,立刻有奶婆婆抱走孩子。
“陛下,教奴婢照顾玉瑕罢,他还那么小,身旁不能没有娘亲照看……”
文茵明眸含泪,哀哀哭求。
怀孕时,张贵妃与王淑妃对自己,还有自己腹中孩子的深重恶意,还有她们自后宫的只手遮天,无法无天,教文茵不寒而栗。
但承昭帝只是抬手,解开她的衣带,目光幽深,毫不在意道:“他有乳母照顾,你的时间,皆应该是属于朕的。”
……
生下谢瑜后,文茵被封为文美人。
为了柳浩然的性命与前程,为了自己方才生下来的孩子,为了自己能在吃人的后宫活下去,文茵教自己忘记柳浩然,忘记他们的承诺,欺骗自己,她是喜欢承昭帝。
她开始青涩地迎合承昭帝,已经二十六岁的承昭帝之前有过许多女子,但却对容貌倾国的文茵爱得近乎痴迷。
他是个自以为是的人,教她虽然只是美人,但却有皇后亦不曾有的“待遇”,住在他的寝宫,朝夕相处。
元后常来瞧谢瑜。
这一日,襁褓中的婴孩哭闹不止,文茵正被承昭帝痴缠着脱不开身。
正好前来的元后,亲自抱着谢瑜,轻轻拍哄。
“臣妾参见娘娘,有劳娘娘……”甚久之后,惶恐不安的文茵,身着凌乱的衫裙有些趔趄地跪下。
元后摇首,教她起身,淡淡地笑着说道:“本宫喜欢孩子,不碍事。”
说罢,元后垂眸,逗弄怀中的婴孩,笑道:“玉瑕,叫母后……”
瞧着面前的这一幕,文茵不由得默默地泪如雨下。
这是入宫后,第一次有人对她,对她的孩子这般好。
承昭帝是个畜牲,今日想起文茵平日里多在意谢瑜这个孩子,故意教只是婴孩的谢瑜在外面一直哭,不许任何宫人上前。
他的占有欲旺盛,整日里有空闲,便痴缠着文茵,甚至自己的亲生骨肉谢瑜皆不喜欢。
……
谢瑜快要三岁生辰的那个夏日,元后病逝。
文茵自灵堂跪了整夜,回来便发起了高热,接连几日,高热不退。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文茵这场病,缠绵病榻了许久。
一个月后,想要借这个机会,趁热打铁,沉重打击文茵的张贵妃与王淑妃又来了,这次带着一首“情诗”。
“陛下您瞧!这书生贼心不死!”
在王淑妃兴奋地向承昭帝言语时,张贵妃站在王淑妃身后,低眉顺眼,一语不发。
尽管,此情此景,恐怕谁亦猜不到,这首“情诗”,便是张贵妃的宫人“发现”后,奉给张贵妃,张贵妃又找王淑妃谋划的今日告状之事。
王淑妃性情刁蛮率直,我行我素。
很多时候,她更像是身旁温柔贤淑,宽宏大度的张贵妃的打手,被她当枪使。
文茵病尚未好全,但晓得这件事甚是严重,仍挣扎着辩解道:“不是……臣妾没有……”
承昭帝接过那张宣纸,不过瞧了一眼,指节发白,面色阴沉得教文茵心惊肉跳,险些要晕过去。
“朕明明警告过他。”
瞧了身旁的文茵一眼,承昭帝忽然站起身来,冷冷地拂袖而去。
几日后,柳浩然被处死,人头挂在城门上。
消息传到寝宫,文茵吐了一口血。
“他……他真的死了?”文茵面色惨白,只有唇瓣被血染得殷红,她抓住前来送药的宫女,急切地问道。
宫女有些迟疑地瞧着面色苍白如纸的文美人,点了点头。
……
当夜,文茵复又高热不退,御医说是多年郁结于心,伤心过度,身体太过孱弱。
承昭帝将砚台砸在御医令头上,冷笑道:“治不好美人,你们陪葬!”
弥留之际,文茵瞧见方才过了三岁生辰的谢瑜被奶婆婆抱来。
孩子的小手,摸着她滚烫的面容。
“母妃……”
瞧着面前小小的谢瑜,文茵忽然有了力气。
强撑着,眷恋不舍地教奶婆婆抱谢瑜离开寝宫,去偏殿后,文茵抓住承昭帝的手,黯淡失神的眼眸中蓄满了泪水。
她面色苍白,言语间已经有些艰难地对承昭帝道:“陛下……陛下好好照顾玉瑕,教他长大成人……做一个普通的人……”
承昭帝紧紧握着文茵的手指点头。
文茵得到他的答复,又瞧向半开的窗外。
夏日合欢花开了,仿佛十岁那年,文茵要离开家乡,小女郎亭亭玉立站在江南水乡的船头上,她的手臂还挎着不大的包裹,腼腆俊秀的小郎君柳浩然前来送她离开,绯红着面庞,抬手簪在她鬓边的那朵颜色鲜艳的绢花。
文茵想,或许此生此世,她再也见不到她的家乡了。
眼中含泪,文茵忽然阖上眼眸,再未睁开。
承昭帝抱着文茵逐渐冰冷的身体坐了一夜。
天亮时,他木然下令道:“文美人追封为文嫔,百年之后,陪葬帝陵。”
王淑妃被罚跪在殿外一夜,心中早已愤恨至极,得知这个消息,她不由得声音有些尖利道:“这种贱婢亦配陪葬帝陵?”
听到王淑妃尖利抬高的声音,承昭帝忽然拔剑,起身冲出去。
在所有人的惊叫声中,承昭帝举剑刺穿王淑妃的肩膀,堕入疯魔一般怒道:“再敢多说一个字,朕灭你王家满门!”
寝宫外,自偏殿醒来,被奶婆婆抱过来的三岁稚童的谢瑜,睁大眼眸,瞧着面前的这一切。
他还不懂死亡,但瞧见了父亲面庞上的残泪,跪了一地的宫人们惊恐不敢出声的模样,仿佛觉察到母亲的离开,亦凄声哭了起来。
第59章 储君
◎……◎
裴侯府的后宅中,明柔盖着锦被,躺在床榻上,面色比纸还要苍白。
郎中方才离开,房间中还残留着浓重的药味。
“三小姐,四公子派周婆婆来瞧您了,还带了许多东西,说教您一定要好好照顾,补养自己的身体,您还年轻。”陪嫁侍女奉过来药碗,心疼地瞧着面前苍白如纸的明柔,眼眶有些泛红地说道。
靠在床头引枕上,明柔虚弱地睁开眼眸,瞧着面前眼眶红红的侍女,说道:“教……教周婆婆回去罢……我如今这样子……见不得人……”
正在这时,房门外,传来孩童的吵闹声,笑声。
裴谦与裴媛自游廊中跑来跑去,追逐打闹,完全不顾房间中,方才小产的继母明柔。
“二公子!大小姐!别跑了!”明柔的陪嫁侍女心中本便对这两人存着一股子怨怼之情,此时此刻,听到他们的笑声,吵闹声,更是气不过,气冲冲走出去,有些焦急地喊道。
听出明柔的侍女言语间忍气吞声的怒气,自游廊中跑过来,跑过去的裴谦不由得停下脚步,做了个鬼脸,神色带着几分天真的恶意,笑道:“本公子偏要跑!祖母说了,这个家将来皆是本公子的,世子之位亦是本公子的,本公子想怎样便怎样!"
天晓得,进门以来,明柔与裴媛裴谦这对在外人面前瞧着乖巧白净,惹人喜欢,实际上熟悉之后方才发现,“七八岁,狗见嫌”的恶魔姐弟整日里斗法,斗法了多少次。
因为之前冬夜落入冰水,身体原本又孱弱,明柔进门几年,不晓得求了多少佛,喝了多少苦涩呛鼻的药,好不容易方才身怀有孕,只是,在她尚还不曾发觉自己怀孕时,便又被这姐弟二人折腾得小产了。
裴舟或许是爱明柔清丽纯美的好样貌的,但,明柔腹中他尚不曾见过的孩子已经没有了,裴媛裴谦方才几岁,当初又不晓得明柔身怀有孕,所以,裴舟对裴媛裴谦姐弟二人的惩罚本便十分有限。
更何况,那日裴舟尚还不曾真的动手,便被得知消息赶来的,一直甚是厌恶明柔平日里装模作样,小家子气做派的裴老夫人挡了回去,最终对裴媛裴谦不过几句不痛不痒的大惩小戒。
饶是明柔自幼惯会装柔弱,装委曲求全,碰到裴老夫人这种厌恶她,不给她留面子的人,亦只能是讨不到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明柔小产之后,身体本便孱弱,裴老夫人又这般偏袒裴媛裴谦,几日后还暗戳戳给裴舟房间中送貌美的侍女,虽然裴舟不曾收,但,明柔还是心中怨恨不忿,病得愈发厉害了。
吩咐房间中所有侍女退下,明柔阖上眼眸,一行眼泪划入鬓角。
……
谢瑜被立为太子的圣旨下来那日,明灿正在王府的花园中,修剪一株海棠。
“王妃!”侍女脚步匆匆穿过游廊,面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对明灿曲膝行礼之后,侍女喜笑颜开道,“陛下方才下了圣旨,册封殿下为太子!”
听到侍女的话,明灿的手,不由得顿住了。
回过神来,手中的金制剪刀自海棠花枝上,剪下一朵枯萎了的残花,明灿道:“晓得了。”
明灿一面说,一面笑着颔首,然后继续修剪着海棠枝叶。
她瞧起来喜悦但平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今日。
但,不到一个时辰,五王府的门槛便快被踏破了。
京中各府的夫人小姐们带着贺礼前来,面容上带着热络的笑容,明灿在王府的花厅中,一一接待着她们。
“太子妃娘娘今日气色真好。”韦家夫人瞧着坐在花厅上首的明灿,笑着说道,“臣妇早便说过,太子妃娘娘是有大福气的人。”
听到面前的韦家夫人这般道,正在端起茶盏的明灿,只是淡淡地笑道:“夫人过奖了。”
“可不是嘛!”见韦家夫人这般夸赞明灿,另一位夫人不甘落后地笑着接话道,“当初娘娘还在明家待字闺中时,便有京城第一美人的美名,臣妇那时候便瞧出太子妃娘娘是与众不同的……"
闻言,花厅中的其他几位夫人,亦笑着颔首附和起来。
听着面前的几位夫人的话,明灿未曾言语,唇角微弯,但眼眸中却带着几分无奈与好笑之色。
这些世家名门的夫人小姐,当年自赏花宴,春日宴,可没少自背后议论她这个出身乡野,父母和离,身份不尴不尬的大理寺卿大人家的“野丫头”。
如今谢瑜成为太子,明灿身旁的人,皆变成了对她和蔼可亲,杨柳春风的温柔好人。
……
傍晚时分,最后一位客人终于离开。
抬手,明灿有些倦怠地揉了下太阳穴,正准备回后宅时,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明灿,你救救我!”一道有些尖锐的女声,自外面游廊传来。
听到平素安静,井然有序的王府,传来高声喧哗声,明灿不由得微微皱眉。
正在这时,侍女推门而入,向明灿曲膝行礼后,侍女有些迟疑为难地禀报道:“娘娘,外面是晋王府的世子妃,明家的二小姐,她硬闯进来,奴婢们拦她,她便嚷着不许她进来,便自王府门前悬梁自尽,吊死自己……”
明灿闻言,手指自一旁檀木案上轻轻敲了两下。
想了想,明灿神色平静地颔首道:“教她进来罢。”
面上带着泪痕的明嫣,快步走进花厅,手中拿着帕子,正在拭泪。
因为方才自五王府外面的一哭二闹三上吊,此时此刻,她的发髻有些散乱,哪里还有从前门第显赫的晋王府家的世子妃的神气与耀武扬威。
“明灿!”一走进花厅,瞧见坐在上首圈椅上的明灿,见这位大姐姐仍旧是从前平静的模样,明嫣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方才忍住了的眼泪,又不由得有些鼻尖发酸,哭了起来。
走到明灿面前,扑倒在明灿脚边,明嫣哭了起来,抽泣道:“明灿,你一定要救救我!”
垂眸,瞧了一眼面前的明嫣,明灿不曾有所动作,只是平静道:“起来说话。”
明嫣抬起面容,瞧着面前神色淡淡的明灿,眼泪将面容上的胭脂冲得一道一道的。
自小到大,明嫣觉得她与明灿算是一起长大的,她的性格活泼爱动,明灿则淡漠平静。
在她被明柔那个装模作样,惯会告状的死绿茶欺负,被爹爹责罚之后,每次皆是明灿悄悄为她送水,送糕点。
瞧见明灿,明嫣便觉得心中有了主心骨。
连她自己皆不曾发现,她只有在艰难的时候,方才想到明灿,而在没什么事的时候,她又精神分裂一般嫉妒,厌恶,要磋磨明灿。
“晋王府完了!外祖父秋后便要被处死,晋王府阖府皆要流放!明灿,你现在是太子妃,求你去与太子殿下说句话,救救我……现在外面的人皆说,朝中都是太子殿下在做主……我不想去那些穷山恶水流放……我不要……”
在晋王府,明嫣因为性格刁蛮任性,这几年与谢瑄褪去新婚的甜蜜,她受到谢瑄的冷落。
明嫣自幼不是受气的性格,她与谢瑄两人皆是娇生惯养,富贵长大的天之骄子,谁亦不让谁,所以,两人自然矛盾重重。
更何况,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明嫣想,她才不要跟谢瑄一起流放受苦!
明灿垂眸,静静地瞧着面前涕泗横流的明嫣,冷淡平静道:“晋王支持六皇子谋反,这是诛九族的大罪,晋王府其余人能保住性命已是皇恩浩荡。”
听到明灿这个时候了,还跟自己说这些废话,明嫣着急地哭道:“可我是明家的人啊,我们是姐妹,一起长大的亲姐妹!”
说着,抓住明灿的一角裙角,明嫣泣不成声地哭嚷道:“明灿,我与你一同长大,情分深重,你不能见死不救!”
明灿静静听着面前的明嫣的哭嚷,终于忍不住,抚着额头笑出声来。
见因为自己的笑声,面露不快的明嫣,明灿瞧着面前的明嫣,浅浅笑着,忽然饶有兴致地开口问道:“明嫣,你还记得从前,你与明柔将我骗到偏僻处,差点把我卖进青楼的事吗?”
听到明灿这般问,明嫣的面色,“唰”地变白了。
“你或许健忘,但我却还记得。”目光淡淡地瞧着已经有些哭不出来,只是面色越发有些难看的明嫣,明灿垂眸瞧着她,慢慢地说道,“那日,若不是遇到好心人出手相救,我现在会在哪,有什么样的命运呢?”
“我……我当时年纪小不懂事……这件事已经过去这般久了,你……你还不曾忘记吗?”面色复杂地沉默了半晌,明嫣忽然有些结结巴巴地这般道。
刀剑不曾插在自己身上,当然不会觉得痛。
伤害旁人的人,总喜欢用一句过去了,何必一直记得,一直提起,来堵受到伤害的人的嘴。
“去年年初二回明家,你教侍女自我茶水中下药,想教我在众人面前出丑。”明灿继续道,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明嫣,有时候我真的佩服你的我行我素,唯我独尊,还有你的厚脸皮,好像所有人皆应该不计前嫌来帮你——你是怎么做到这般理所当然使唤旁人的?”
听到明灿虽然平静,但却毫不客气的话,明嫣整个人皆轻颤着,再说不出话来。
静静垂眸,凝视了面前面色惨白的明柔片刻,明灿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对侍女吩咐道:“我乏了,要歇息,送客。”
“明灿!”见明灿这般不顾情面,明嫣尖叫起来,紧紧抓住她的裙角,仿佛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眼泪涟涟地哭道,“你不能这样!我们是一个父亲的亲姐妹啊!”
明灿一语不发,她只是冷静地掰开明嫣的手指,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花厅。
“明嫣,你想要继续寻死觅活,亦随意,自小到大,我对你,早已经仁至义尽了。”
得到示意的婆子仆妇,架起不愿离开的明嫣的胳膊往外拉,女子的哭嚷声渐渐远去,最后消失于傍晚的暮色中。
明灿站在游廊的廊檐下,瞧着王府的四角天空外,远远的天边晚霞。
她想起小时候,私塾中,明嫣伙同明柔将她写的簪花小楷扔进水塘中;想起及笄那年,明柔故意在她为祖母寿辰准备的双面绣上泼墨;想起无数个被欺负后,难过的自己无人倾诉,父母和离,没有父母疼惜,只能躲在被子中哭的夜晚。
“娘娘。”侍立在身后的贴身侍女轻声唤明灿,说道,“晚膳准备好了。”
收回有些飘远的思绪,明灿想了想,问身旁侍女道:“殿下回来了吗?”
侍女曲膝礼了礼,对明灿恭敬地笑道:“还不曾,殿下派人回来说,今日尚书台事务繁多,可能要晚些回来。”
闻言,明灿收敛起心中那些有些复杂的,来自过往的回忆与思绪,将它们皆平静妥帖地放在心中,不纠结,亦不会忘却,因为它们皆是明灿过往的一部分。
带着它们,明灿将继续着如今与余生,很好,很好的人生。
浅浅笑着点了点头,明灿对身旁的侍女道:“那便先不等了,去膳厅罢。”
……
谢瑜回到王府时,已经是深夜。
轻手轻脚地走进寝间,谢瑜发现明灿还醒着,正靠在床头的灯盏下,倚着一只柔软的引枕,静静地垂眸看书。
“怎么还没睡?”谢瑜走过去,坐在床榻边上,握了握明灿的手。
回过神来,明灿合上面前的书册,对面前的谢瑜笑了笑,回答道:“妾身在等殿下。”
打量着面前的丈夫有些疲惫的面庞,想起这些时日以来,谢瑜的早出晚归,明灿目光温柔地瞧着谢瑜,说道:“殿下,你辛苦了。”
谢瑜对面前的明灿温和地笑了笑,然后展臂,将明灿揽入怀中。
两人安静无言,明灿抬手,为谢瑜轻轻揉按着太阳穴。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灿忽然开口,轻声道:“殿下,明嫣今日来找我了。”
听到明灿这般说,谢瑜不曾言语,只是垂首,静静瞧着明灿面上的神色。
或许他以为,明灿是要为一起长大的明嫣求情。
仿佛不曾觉察到谢瑜落在自己身上的淡淡目光,明灿只是神色如常,将今日傍晚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罢明灿所说的话,谢瑜不由得冷笑一声,言简意赅地说了四个字。
“自作自受。”
这几年来,只要回明府,明嫣便明里暗里给明灿使绊子,想要教明灿受欺负。
更不必说当年庙会的事,明柔与明嫣做的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是愚蠢而又简单粗暴,谢瑜只微一去查,便查出了那几个要将明灿卖到青楼的人,是受何人指使。
“我拒绝了她。”瞧着面前有些怜惜瞧着自己的谢瑜,明灿道,“一点犹豫皆不曾有。”
谢瑜握着明灿的手紧了紧,他的一只手臂抱着她,将额头贴上明灿的额头,说道:“明灿,你做得很对,有些事,有些人,不值得原谅。”
他仿佛怕明灿心中有芥蒂与道德负担,这般开解着她。
将头靠在谢瑜肩上,明灿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慢慢道:“我只是觉得……有些讽刺,小时候被欺负时,我总想或许有一日可以扬眉吐气,现在真的到了这一日,却不曾有我所想的那般开心。”
明灿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下去。
她亦有些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自己想要什么。
觉察到明灿的迷茫困惑,谢瑜垂首,吻了吻她的发顶,抱紧了怀中的女子,温声细语道:“因为你比他们都好,都善良。”
第60章 孩子
◎……◎
两年后。
春日,陌上花开。
明灿下了马车,抱着几个月的孩子回到明家。
马车停在明府门前,明灿抬首,瞧着熟悉的门匾,心里泛起一抹陌生感。
“姐姐。”一道稚嫩却沉稳的声音传来。
明灿垂眸,瞧见一个约莫两三岁的男孩站在门前台阶上。
他穿着墨绿的直裰,脊背挺得笔直,眼眸黑亮如点漆。
“你是子墨?长高了。”明灿蹲下身,笑着与面前的男孩平视。
男孩有些矜持地颔首,作揖道:“我是明砚,字子墨。”
他说话清晰,不像个两三岁的孩童。
见他小大人的老成持重模样,明灿不由得笑了笑。
“我已经半年多不曾回来了,你还记得我?”明灿故意这般笑着问明砚。
“认得。”明砚的目光落在明灿怀中的襁褓上,眼眸亮了下,问道,“这便是外甥?”
明灿有些惊讶,笑着问道:“你晓得外甥是什么意思吗?”
方才两岁多的明砚,这是第一次做舅舅。
瞧着面前个头矮矮的小不点,明灿有些怀疑,他能否理解“舅舅”,“外甥”的含义。
“当然晓得。”明砚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婴儿白嫩的面容,颔首笑道,“他比我小两岁多呢,真像个小弟弟。”
正在这时,惠安郡主从府中迎出来。
瞧见明灿,她一面行礼,一面笑道:“娘娘回来了。”
惠安郡主先向面前的继女行礼,待到明灿浅浅笑着,教她起身,惠安郡主又俯身,摸了摸明砚的头,有些无奈地笑着问道:“子墨,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乳母呢?”
“听说姐姐与外甥回来,儿子便出来迎接。”像个小大人的明砚笼着袍袖,向惠安郡主作揖,说道。
因为惠安郡主不曾一起谋反,且当初嫁入明家已经*多年,宗室又人丁衰微,所以,几年前的那场动乱之后,惠安郡主并不曾被废黜郡主的皇室身份。
明灿瞧着面前的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恍惚间,仿佛瞧见了从前的父亲。
明砚身上,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着冷静,与冷漠平静的明修远如出一辙。
他自持,而又聪明。
“父亲怎么样了?”片刻之后,自惠安郡主有些奇怪的目光中,明灿回过神来,问道。
闻言,惠安郡主面上的笑容不由得淡了几分。
“还是反复发热,郎中说,要一直用药,直到彻底好转……”
说着,惠安郡主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对明灿道:“太子妃去瞧瞧罢。”
……
明修远的房间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时光荏苒,如今,明修远已经是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明灿垂眸,瞧着面前的父亲躺在床榻上,瞧见他的鬓发不晓得在何时,已经染上不少霜白。
此时此刻,明修远正陷入昏睡之中,面色潮红,眉头紧锁。
放下怀中的谢宸,明灿接过侍女奉过来的浸过冷水的帕子,拧干后,轻轻敷在父亲额头上。
“阿禾……别走……”明修远自昏迷中呢喃。
闻言,明灿的手,不由得顿住了。
她垂眸,瞧着面前的父亲如今最脆弱时,鲜见流露出的痛苦哀伤的神情,胸口忽然像被什么堵住了。
“姐姐。”不知何时,明砚站在了床榻边上,他踮起脚,小手按在明修远滚烫的手背上,仰头瞧着身旁的明灿,微皱白嫩的眉心,问道,“父亲会好起来的,对吗?”
收敛好心神,明灿侧首,瞧着身畔这个年幼的弟弟,忽然意识到他哪怕有些少年老成,到底亦只是一个不到三岁的孩童,亦会害怕。
“会的。”明灿轻声道,声音轻而温柔。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明砚暗暗松了口气。
他点点头,又恢复了那副小大人的模样,对明灿作揖道:“我去读书了,先生说过,忧虑无益于事,要将时间皆放在有用的事上,姐姐亦莫要太难过了。”
明灿颔了下首,瞧着明砚离去的小小背影。
忽然之间,明灿想起,自己十六岁出阁那年,这个弟弟还未出生。
时间白驹过隙,如今她的孩子已经几个月,而明砚方才将要三岁,却已开蒙读书一段时间。
……
傍晚,明修远的高热稍退,睁开了眼眸。
“明灿?”瞧着面前的明灿,因为长久的高热,明修远的声音有些沙哑。
侍从扶明修远起来,他喝了些水。
静静坐在旁边,等明修远瞧起来好些了,明灿方才问道:“父亲感觉如何了?”
“无碍。”明修远咳嗽着,摇了摇头,目光扫过房间,问道,“子墨呢?”
“在书房,那孩子……很用功。”
听到明灿这般说,靠在床头,面色苍白的明修远,不由得唇角微微上扬,仿佛有些欣慰。
“像你小时候,你们皆很早慧,当初,我亦想教你早些开蒙的。”
明灿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听说,子墨两岁出头,便能全文背诵《千字文》了。”
“嗯。”明修远有些疲倦不堪地阖了阖眼眸,颔首道,“比你当年还早几个月,他是个聪明的孩子。”
父女二人,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半晌,明灿想起什么,静静地瞧着面前的明修远,开口道:“父亲,您……您方才自梦中叫了母亲的名字。”
明修远闻言,阖着眼眸的眼睫颤了颤,却不曾说话。
“您后悔吗?”好半晌,明灿终于忍不住问道,“当初与我娘和离之事。”
房间中,安静得几乎能听见烛花迸裂的轻微声响。
“不后悔。”明修远终于开口,他淡淡道,“不必去美化不曾选择的那条路,更何况,她现在安乐富贵,过得比当初继续与我在一起,过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生活好;我,明灿,我们亦是如此。”
明灿听到明修远这般说,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沉默许久,她张了张口,方才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房门被推开,惠安郡主领着明砚站在门口。
“父亲醒了吗?”
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明砚好奇地张望问道。
听到房门外传来明砚稚嫩朗朗的童声,明修远睁开眼眸,瞧了瞧明砚,笑道:“子墨,进来。”
见明修远醒了,明砚笑眯眯走到他的床榻前,将书卷放在床畔的桌案,靠进明修远怀中,亲亲热热地说道:“爹爹,今日学的功课,儿子抄了五遍。”
抬手,轻轻摸了摸明砚的脑袋,见这个孩子这般俊秀乖巧,懂事听话,明修远目光温和地瞧了身旁的惠安郡主一眼。
惠安郡主亦温柔含笑,目光含情脉脉地瞧着明修远。
明修远当初是惠安郡主在宴会上的众儿郎中,一眼便瞧中的夫婿,如今没有第三人横插其中,或许是自己想明白了,明修远待惠安郡主的态度,变得平缓温和下来,惠安郡主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如今,亦算是得偿所愿。
好半晌,明修远对有些好奇的明砚笑道:“好。”
站在一旁,明灿静静瞧着面前的这一幕。
一家三口温暖温馨,其乐融融的场景,教明灿想起了一些记忆深处的记忆碎片,她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她起身,对惠安郡主笑了笑,平静地告辞道:“我去瞧瞧晚膳准备好了没有。”
……
走出寝间,明灿深吸一口气。
春日黄昏,院子中杏花开得正好,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不晓得为什么,明灿心中,忽然想起这样一句诗词来。
“姐姐。”明灿正有些出神地站在廊檐下,明砚跟了出来,仰头,有些担忧问她,“父亲这次病了这般久,会死吗?”
听到明砚的声音,明灿方才回过神来。
她垂眸,瞧见面前的男孩眼眸中,划过的一抹惶恐忧虑。
蹲下身,平视着面前的明砚,明灿安慰道:“不会的,他只是生病了,会好的。”
听到明灿这般说,明砚还是微微皱眉,但他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瞧着面前俊秀斯文的男孩,有些忧心忡忡似的模样,明灿忍不住抬手,将他搂入怀中。
安静地教明灿抱着,好半晌,明砚白嫩俊秀的小脸,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明灿道:“姐姐身上有奶香味。”
听到明砚这般说,明灿不由得笑了。
“是你外甥的味道。”明灿对明砚笑道。
明砚闻言,想了想,问明灿:“我能去瞧瞧小外甥吗?”
“当然可以。”
笑着颔了下首,明灿牵起明砚的手,带他去瞧被哄睡了的谢宸。
房间中,明灿的孩子正睡得香甜。
明砚站在摇篮旁,目不转睛地瞧着摇篮中,小小的谢宸。
“他叫什么名字?”明砚小声问明灿,仿佛怕吵醒了谢宸。
“谢宸,小名安儿。”
明砚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摇篮中的婴儿的小手。
谢宸自睡梦中,无意识握住了他的手指,抓得紧紧的。
“他喜欢我。”瞧着面前正在睡着的谢宸,明砚轻声道,面上终于露出符合年龄的笑容。
明灿坐在一旁,目光柔和地瞧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明砚瞧了瞧坐在一旁的明灿,忽然问道:“姐姐,你恨父亲吗?”
听到面前压低声音,轻声细语的明砚这般问,明灿愣了一下。
轻轻摇了摇头,瞧着坐在面前的明砚,明灿问道:“为什么这般问?”
手指被熟睡的谢宸松开,明砚收回手去,正襟危坐,瞧着身旁的明灿,沉吟了一下,正色地说道:“我曾经在后花园,听见两个婆子说,父亲对不起你母亲。"
明砚清澈见底的眼眸瞧着明灿,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似的,继续道:“所以父亲病了这般久,你瞧起来冷冷淡淡的,一点难过的模样皆没有……”
瞧着面前小大人一般,神色认真,但到底只是个小孩子的明砚,明灿不晓得该如何向一个孩子解释这个复杂的世界。
“我不恨他。”摇了摇头,明灿轻声道,“只是有些事……只言片语,很难说清楚。”
听到明灿这般说,明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对明灿道:“便像我有时候累了,不想背诗,但父亲说必须背,要自开始打好基本功,这叫‘身不由己’。”
瞧着面前一脸稚气的明砚,又听到他童言童语的话,明灿忍不住笑了。
轻轻颔了下首,明灿道:“可能差不多罢。”
……
用完晚膳后,惠安郡主问起谢瑜的近况。
“殿下很好。”放下手中的茶盏,明灿笑着回答道,“我带安儿过来前,他教我代问郡主安好。”
瞧着面前方才生子不久,却仍旧貌美得明耀的继女,她俊秀精致的眉眼之间,平添了几分端庄温柔。
“你们成婚这么多年,方才有了安儿,太子殿下一定很高兴罢?”
听到面前的惠安郡主这般问,明灿颔了下首,笑道:“殿下很疼爱安儿。”
她并不曾说,谢瑜曾多次表示不愿教她过早生育。
谢瑜的母妃文嫔十六岁生下他,之后身体每况愈下,不到二十岁,因为难产落下的病根,身体孱弱,一场高热,便去世了。
因此,虽然两人成亲早,但,明灿二十岁,谢瑜二十三岁,他们二人方才圆房。
在此之前的几年,他们虽然睡在一张床榻,但谢瑜却像君子一般克制自己,绝不越雷池一步。
谢瑜怕重蹈覆辙,怕失去明灿。
“姐姐。”明砚忽然开口,问明灿道,“安儿长大后,会与我一起读书吗?”
听到明砚的话,惠安郡主不由得笑了。
抬手,点了点明砚的额头,惠安郡主对自己的儿子笑道:“子墨,小殿下是你外甥,但他是皇孙殿下,你不能这般直呼其名。"
明砚认真地瞧着面前的明灿与惠安郡主,说道:“但我与皇孙殿下差不多大,过几年殿下亦开始读书了,或许到时候,我们可以做朋友。”
瞧着面前明砚稚嫩却严肃的面庞,明灿笑了笑,颔首柔声道:“嗯,当然可以。”
……
晚上,准备离开明府的明灿,再次去查看父亲的状况。
明修远已经睡下,用过药后,他的呼吸平稳了许多。
轻轻为明修远掖了掖被角,明灿站在床榻前,不晓得为什么,忽然想起白日里,明修远自梦中唤的那声“阿禾”。
瞧着明修远沉沉睡着,仍旧紧锁的眉头。
明灿想起母亲许禾现在的生活——平静,满足,与她的继父林川过着简单幸福的日子。
母亲改嫁后生下的孩子林轩,今年亦快要二十岁了。
床榻上的明修远翻了个身,仍旧沉沉睡着。
轻轻叹了口气,明灿转身,退出了房间。
【作者有话说】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引用苏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