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光明媚,落在窗畔的案上。
冬日里,鲜见有这般温暖晴朗的天气。
明修远正在伏案写劄子,但明嫣却哭着兴冲冲跑进书房。
“爹爹,明灿又欺负我!”
听到明嫣带着哭腔的一番话,明修远手中的毛笔,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但他却仍旧头也不抬,只是淡淡道:“嗯,你姐姐怎么欺负你了?”
明嫣闻言,不忿地哭着说道:“明灿她故意将我喜欢的绣帕弄脏了,亦不肯给我,还将我新做的衣裙亦弄脏了!”
她的话音方才落下,明灿紧随其后,走进明修远的书房中。
手里拿着一方沾了墨汁的绣帕,明灿听到明嫣这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的话,不由得有些无奈。
有些无言地瞧了明嫣一眼,明灿抿了下唇,对明修远解释道:“爹爹,这个帕子本来便是我绣的,我不想给明嫣,她便与我抢,所以才弄脏了。”
听到明灿揭穿自己,明嫣越发恼羞成怒起来。
侧首瞧了明灿一*眼,明嫣不讲道理地愤愤道:“那你亦不该与我抢,现在我的裙子上皆被溅上墨点子了!这可是我娘亲方才教京城最好的绸缎铺子给我定做的,绸料是一匹千金的云锦,卖了你这种出身卑贱的东西皆赔不起……”
“啪!”
明嫣正在对明灿哭嚷,哭声震天,难缠得教人头疼,明修远却忽地站起身来,抬手重重扇了明嫣一巴掌。
被明修远动手打了的明嫣捂着面容,不可置信地瞧着面前的父亲。
毕竟,自小到大,明修远与惠安郡主这对父母,在明嫣犯错时只是或大惩小戒地训斥教诲,或罚她抄书跪祠堂,还从未碰过明嫣一根手指头。
所以,明嫣一直有些唯我独尊的幼稚与骄纵。
瞧着面前神色冷沉的明修远,明嫣回过神来,眼眸中的眼泪落得愈发汹涌起来。
“爹爹,你……”
“滚出去。”目光冰冷地瞧着面前眼眶通红的明嫣,明修远冷声道,“再教我晓得你无理取闹,欺负姐妹,家法伺候。”
听到明修远的话,明嫣愣在原地。
要知道,平日里,这种口头上的小打小闹,明修远是不会管的。
明嫣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原本想抢明灿的绣帕,结果绣帕没抢到,新裙子还弄脏了,一时心中甚是生气,所以想给明灿一个下马威,不曾想真的教自己与明灿真的怎么样,所以不曾去寻母亲惠安郡主。
毕竟,惠安郡主是个性情认真的人,会对她与明灿唠唠叨叨的。
此时此刻,被明修远重重扇了一巴掌,又冷言斥责一通,明嫣反应过来,捂着面容,气冲冲地哭着跑出书房。
“你亦回去罢。”明修远不曾瞧明灿,只是坐回案前,继续垂首写劄子。
顿了顿,想到了什么,旋即,明修远淡声对明灿道:“以后有什么事,该说便说,不要总是一个人闷在心里。”
听到明修远的这一番话,明灿不由得有些意外。
但她今日有道理,所以亦未曾怎么往心中去。
轻轻颔了下首,明灿道:“是,爹爹。”
瞧着面前神色冷淡,不怒自威的明修远,明灿踌躇半晌,还是垂下眉眼,轻声问道:“爹爹,前几日阿轩教门房送了拜帖给我,说想请我去他家铺子中顽,可以吗?”
正在继续写劄子的明修远神色不咸不淡,仿佛对这件事,没什么好意外的。
闻言,他连头皆未抬,只是颔首,随口道:“想去便去罢,去账房支些银钱,好好顽,莫要太晚回府。”
未曾料到冷漠顽固的明修远,今日竟变得这般通情达理,这般好说话,今日因为明嫣的无理取闹,有些心累的明灿,忽然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
“是,那女儿便先退下了。”
按捺着心中的惊喜与隐隐的激动,明灿复又对明修远曲膝礼了礼,然后脚步雀跃地走出书房。
……
明灿走后,明修远在书房中独自坐着。
不晓得为何,许久之后,他手中的毛笔,却停了下来。
“来人。”过了好半晌,明修远忽然抬高声音,出声唤道。
闻言,侍候在书房外间的侍从礼了礼,对明修远恭敬地问道:“大人有何吩咐?”
沉默片刻,明修远淡道:“将大小姐的院子漏雨的厢房重新修一番,自库房中寻些好的锦缎送过去,择日教人进府为大小姐做几身新的衣裙。”
听到明修远这般吩咐,侍从忙应道:“是。”
侍从复又退下了,坐在案前,明修远想起前几日,所瞧见的许禾与明灿在一起的场景。
后花园中尽是白茫茫的雪,寒梅盛开,天地间唯有梅花的颜色。
傍晚的余晖洒在后花园水榭中,相拥的母女身上。
明修远站在小楼的窗畔看了许久,眼前的一切,仿佛是他做了无数次的美梦一般。
最终,他只是轻轻关上了窗子,阖上了如梦似幻的美好情景。
……
林家的首饰铺子开在城北的街市,这里虽然相比京城其他地方租金地价要低廉不少,但附近住了不少人家,平日里人来人往的,潜在的客流量并不少。
林川是个该省省,该花花,精打细算的精明商人。
戴好帷帽,明灿下马车时,瞧见新开业的首饰铺子门前还挂着红绸,伙计们正笑着,忙着招揽客人。
瞧起来,林家的生意还算可以。
“明灿来了?快进来。”得知明府的马车来了,许禾自铺子里走出来,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瞧见许禾,明灿曲膝向她礼了礼,笑道:“娘亲。”
走上前去,握住明灿的手,许禾笑着瞧着面前的明灿,说道:“快进来,我与你林叔叔等你许久了。”
铺子中,林川正在低声吩咐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什么。
转过身去,瞧见许禾与明灿母女二人走进铺子,林川的面庞上,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笑意来。
“明灿过来了?”
林川笑呵呵地瞧着面前的明灿,与她寒暄,而瞧着面前对自己温和热情的林川,明灿却不由得愣了一下。
只见林川的额头上,有一道青紫的伤痕,瞧上去格外刺眼。
“林叔叔,您的额头……”瞧着面前的林川,明灿忍不住有些诧异担忧地问道。
听到明灿这般说,林川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自己额头上的伤口,然后瞧向身旁的许禾。
两人有些面面相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事。”放下抚着额头的手,林川对明灿笑道,“前几日喝多了,自马上跌下来了。”
闻言,许禾连忙接话,温柔地颔了下首,笑着嗔怪道:“说了多少次教你少喝些,又不是不晓得自己酒量一般。”
瞧着面前的母亲与林叔叔,明灿觉得他们二人有些怪怪的。
但她不曾多想,只是问道:“严重吗?请大夫瞧了没有?”
“小伤而已。”听明灿这般问,林川笑着摆摆手,对明灿道,“不说这些了,来,明灿,瞧瞧我们的铺子。”
明灿总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对,但林川已经转身走向柜台,她只好跟上。
……
林家的首饰铺子装修得甚是精致风雅,檀木柜台中,摆放着各式首饰,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姐姐!”林轩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蹦跳着跑过来,走到明灿面前,眼眉弯弯地向她作揖。
颔了下首,明灿对林轩笑道:“嗯,起来罢,别与我客气。”
林轩笑眯眯地直起身来,然后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对明灿道:“姐姐,那边有碧玉首饰,你肤色白,适合翠色的首饰。”
“明灿,来瞧瞧这个。”站在柜台旁,林川笑着对明灿招了下手。
明灿瞧了瞧身旁的林轩,同他一起走过去。
站在檀木柜台前,林川抬手,打开铺子的掌柜递过来的锦盒,只见锦盒中,静静放置着一对碧玉掩鬓流苏簪。
碧玉鲜翠欲滴,成色很好,雕工亦不错,细长的流苏皆是同样质地的碧玉所做,精致可爱,是很好的上品。
“喜欢吗?”侧首,瞧了瞧站在身旁的继女明灿,林川笑着问道,“明灿,这便当做是见面礼,送给你了,你收下罢。”
听到林川这般说,明灿立刻摇首道:“林叔叔,这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
“拿着罢。”许禾走过来,目光柔和地瞧着面前的明灿,温柔地笑道,“这是你林叔叔特意教人为你做的,本来亦没打算要卖出去。”
瞧着走过来的许禾,还有面前戴着帷帽的明灿,林川笑呵呵道:“是啊,林叔叔一直没有女儿,心里总是有些遗憾。当初瞧见这块碧玉的颜色,又瞧见一个流苏簪的款式,便觉得做出来的样子肯定适合年轻女郎,一下子便想到了明灿你……”
隔着帷帽朦胧模糊的轻纱,瞧着面前和蔼可亲的林叔叔,不晓得为什么,明灿却忽然想到她严肃冷漠的爹爹明修远。
明灿想,若是明修远知晓自己忤逆他的意思,收了林家的东西,还不晓得心里又怎么耿耿于怀,觉得她是容易被收买的白眼狼。
而且,明灿不喜欢无端受人恩惠。
摇了摇头,瞧着面前的许禾与林川,明灿笑道:“娘亲,林叔叔,这个簪子我甚是喜欢,但你们无缘无故送我这个,我不能收。我今日带的银钱足够,我将这个流苏簪买下罢,谢谢林叔叔的一片心意。”
林川仿佛还想说什么,来劝明灿,明灿却已经转移话题,问道:“林叔叔,您是怎么摔伤的?平日里林家出行不皆是坐马车吗?为何您喝了酒,反倒骑马了……”
听着明灿不尴不尬的随口闲聊,林川面上的笑容,却不由得僵了一下。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般较真,便是不小心摔了,碰巧了……”
林川摸摸鼻子,这般对明灿道。
站在林川身旁,许禾笑着瞧着面前的明灿,亦有些无奈道:“你这孩子,怎么老瞧着你林叔叔额头上的伤口。”
一旁的林轩见大人们说话,自己插不上话,有些百无聊赖。
悄悄抬手,牵了牵明灿的一角衣袖,林轩道:“姐姐,我带你去瞧后院的小狗罢。”
对林轩的提议,许禾与林川皆不曾阻拦,而是笑着颔首,教他们小孩子一同去顽。
明灿被林轩拉走前,鬼使神差的,又回首瞧了柜台前的许禾与林川二人一眼。
只见林川正低头,与许禾说着什么,两个人面上的神色皆有些无奈。
首饰铺小小的一方后院确实有只小狗,黄毛的,见到生人摇着尾巴汪汪叫。
“它叫阿黄。”林轩煞有介事向明灿介绍,笑着说道,“这是在夜市上买的,现在是我养的。”
蹲下身去,摸了摸小狗毛茸茸的脑袋,明灿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
垂眸瞧着面前的小狗,明灿温和笑着,轻声道:“真可爱。”
想到了什么,忽然靠近过来,林轩对明灿有些神神秘秘道:“姐姐,我悄悄告诉你,爹爹的额头不是摔的。”
不曾料到林轩冷不丁会说起这个,明灿抚着小狗的手顿了顿,抬眸瞧了面前的小少年一眼。
见明灿抬眸瞧着自己,似有探究之色,林轩不由得压低声音,对她道:“那天,我听到爹爹与娘亲说什么下次不会再冲动动手了,姐姐你不晓得,娘皆担心哭了,说都是自己害了爹爹……”
明灿听得一头雾水,又有些担心许禾。
因为林川为人圆滑热情,八面玲珑,瞧上去不像会与人打架的模样。
不过,林川只是一个见过几面的叔叔,明灿亦不曾将林轩的话放在心上。
轻轻颔了下首,瞧着面前的林轩,明灿道:“哦。”
“阿轩。”正在这时,许禾的声音自小院的门前传来,叮嘱林轩道,“莫要缠着姐姐了,该去温书了。”
听到许禾的话,林轩不由得有些无奈皱眉。
小小少年老气横秋叹了口气,想到了什么,林轩又对面前的明灿笑了笑,然后笑着对明灿扮了个鬼脸,然后跑开了。
瞧着林轩走远的背影,明灿有些忍俊不禁。
她抿唇,浅浅笑了一下。
许禾自后院门前走过来,瞧着坐在这方小院的石凳上的明灿,对她温柔地笑笑,说道:“这孩子,就爱黏着你。”
站起身来,明灿瞧着面前的许禾,亦笑了笑,对许禾道:“阿轩很可爱。”
抬手,握住面前的明灿的手,许禾与明灿一同坐下。
母女二人坐在一起,说起体己话来。
感受着娘亲掌心的温度,明灿的心,渐渐变得静谧下来。
这般场景,教明灿有些觉得,美好得恍如隔世一般。
……
傍晚,明家的马车来接明灿回府。
临上马车前,许禾递给明灿一个食盒。
“带些糕点回去,这些皆是娘亲手做的。”许禾温柔笑着,瞧着面前的明灿,握着她的手指,依依不舍地叮嘱道,“有机会出门的话,有空常来顽。”
听着许禾的叮嘱,明灿颔首,答应道:“我会的,娘亲亦要保重。”
告别是平静的,只是,马车驶离道路的拐角时,明灿掀开车窗的绸帘,却瞧见,林川正揽着许禾的肩膀,许禾仿佛在用帕子拭泪。
“小姐?”瞧着明灿面上的神色,侍女轻声问道,“怎么了?”
放下车帘,明灿摇了下头,说道:“没什么。”
坐在马车上,回明府的路上,其实,明灿想了许多。
她想到自己已经及笄,便是父亲允许她见娘亲了,到底,亦不是寻常人家那般,可以轻易地日日相见,朝夕相处。
心中仿佛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明灿心里有些悲观酸涩地想,可能她的命运便是这般,注定六亲缘薄,这辈子不会再有亲密无间的亲人。
这般想着,明灿的鼻尖亦有些发酸。
第42章 相遇
◎……◎
回到明府,途径后花园的时候,明灿瞧见凉亭中,明柔正在赏新开的寒梅,神色有些郁郁寡欢。
如今,明柔的姨娘慕莺时正在养伤,明柔亦不怎么出来顽了,便是出来,她亦只是一个人坐着发呆。
同样亦瞧见了明灿,明柔想到了什么。
但是最终,明柔还是选择忍气吞声,只是对明灿冷嘲热讽。
“大姐姐回来了?”目光落在明灿身后的侍女,手中拿着的食盒上,明柔有些阴阳怪气的,“哟,这是你娘亲给你做的?真是母女情深,我还以为大姐姐只会认贼做母,甘愿受郡主驱使,将郡主当作亲娘了呢……”
听到这番话,明灿冷淡地瞧了神情阴恻恻的明柔一眼。
自小到大,与她的姨娘慕莺时一般,明柔亦只会说些弯弯绕绕,阴阳怪气的话,连表达讨厌与喜欢皆拐弯抹角的,最是小家子气。
懒得搭理茶里茶气的明柔,瞧她还想说些什么,明灿已经神情平静冷漠地径直走开了。
冬风萧瑟,吹落后花园枝头上盛开的寒梅。
瞧着明灿转身离开的身影,明柔将一地落花,阴沉着面色,用脚尖狠狠踩了上去。
地上的寒梅碾碎成泥,而盯着明灿离开的方向,明柔眼中尽是冰冷与怨毒,她咬牙切齿道:“明灿,咱们走着瞧。”
……
回到自己的院子中,明灿回了房间,坐在梳妆台前,打开侍女奉过来的锦盒。
只见锦盒中的碧玉流苏簪,自澄明的灯影下泛着柔和的光。
侍立在身旁的侍女斟茶给明灿,想到了什么,问道:“小姐,这个簪子要现在收起来吗?”
听到侍女这般问,明灿想了一下,摇首道:“便放这里罢,这个簪子很好看,我最近几日便戴这个了。”
闻言,侍女笑了笑,点头道:“是。”
拿起面前的这一对流苏簪,明灿对着铜镜中比了比。
只见铜镜中的女郎瞧着人比花娇,早已是亭亭玉立的年纪。
不晓得为什么,鬼使神差的,明灿又想起林轩的那些话。
“我听见爹爹与娘亲说什么下次不会再冲动动手了,姐姐你不晓得,娘皆担心哭了,说都是自己害了爹爹……”
“丹橘,”明灿沉默了好半晌,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人喝醉了摔下马,会伤到哪里?”
听到明灿这般问,侍女微有些愣了一下,旋即,她认真想了想,有些犹疑地回答道:“大概是……手臂?腿?”
放下手中的流苏簪,忽然之间,明灿觉得心中有些沉重。
抿了下唇,明灿沉默片刻,问道:“那额头上呢?”
“这……”不晓得明灿为何会这般问,侍女迟疑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亦有可能罢?”
听到侍女的回答,明灿不曾再说话。
她默默地坐在梳妆台前,想着原本还冷怒地责备她私下接触许禾与林家人,是白眼狼,不过几日,便又变了态度,甚至允许母亲许禾来明府,教自己在明府见了许禾一面的明修远,心中仿佛猜到了些什么。
好半晌,明灿抬起眼眸,瞧向梳妆台后半开的窗外。
心中知晓了什么,明灿的眼眶有些湿润,心头酸涩,沉甸甸的。
而窗外,已经暮色渐沉。
……
“明灿,过来。”
放下手中的劄子,坐在案前的明修远抬首,瞧了瞧站在书房门口的女儿明灿。
早晨的日光斜斜洒进半支起的窗子,自明修远的面庞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光晕,教他的面庞,平添了几分柔和的弧度。
瞧着面前的明修远,明灿垂首,曲膝礼了礼,掩于袖中的手指轻轻攥了下衣袖。
明灿开口,轻声问道:“父亲找我?”
瞧着面前面对着自己,总是有些疏离隔阂的明灿,明修远不由得沉默了下去。
好半晌,明修远忽然瞧着明灿,冷不丁问道:“你当真喜欢崔家那个小子?”
骤然听到明修远又提起崔寒章,明灿不由得亦沉默了下去。
片刻之后,心中再度鼓起勇气的明灿抬起眼帘,瞧着面前的明修远,颔首回答道:“是,女儿心仪崔公子。”
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沉默良久,修长的指节自案上轻轻敲着。
书房中,只余熏香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能与一个很喜欢的人白头到老……”半晌过后,明修远忽然开口,声音微有些低哑,说道,“是件很好的事。”
明灿忽地抬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般柔软惆怅的话,仿佛不应该是她冷漠绝情的父亲,能说出来的。
“我同意你与崔寒章的婚事了。”瞧了一眼面上神色有些诧异的明灿,明修远摆摆手,说道,“退下罢。”
心中是一抹心愿得遂的轻松,明灿向明修远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明修远的书房。
她不曾瞧见父亲瞧着她的身影离开时,眼中划过的那抹复杂之色。
……
转眼便到了这年的除夕庙会,京城的大街小巷中,皆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明灿,快些!”明嫣百无聊赖,站在明府门前,有些不耐烦地跺脚。
系紧侍女给自己披上的火狐斗篷,明灿的脚步加快了些,说道:“来了。”
姐妹三人带着侍女与侍从出了门,到了除夕庙会上,只见道路人潮涌动,各式各样的彩灯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我们两个去那边瞧瞧。”正在看灯,明柔忽然拉住明嫣的手腕,带着她往人少的地方走,对其他人道,“你们先在这顽,我们马上回来。”
明嫣微皱眉头,瞧着拉着自己的明柔,有些不耐烦的模样。
而拉着明嫣走到拐角处,明柔转身,瞧着面前的明嫣,凑到她的耳畔,忽然问道:“二姐姐,明灿真的要嫁那个商户子?”
听到明柔神神秘秘地拉自己过来,竟然是为了问这个,明嫣撇了下嘴,不曾料到明柔竟然会这般无聊。
有些蔫蔫地点了下头,明嫣皱眉,对面前的明柔道:“是啊,爹爹皆同意了,能怎么办?”
“多丢人啊。”因为之前慕莺时被揭发的事,明柔现在,是越发恨明灿了。
这般说着,明柔冷笑,故意刺激明嫣这个容易冲动的笨蛋,仿佛有些气不过似的说道:“以后我们怎么说亲?哪家高门会愿意连襟是商贾?”
瞧着面前的明柔,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挑拨离间,明嫣皱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听到明嫣这般问,明柔左右瞧瞧,压低声音,对面前的这位二姐姐道:“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如教明灿‘失踪’,我认识几个人,可以将她卖到青楼去,她生得那般貌美,说不定可以卖笔好价钱呢……”
“你疯了?”闻言,明嫣匪夷所思地瞧着面前的明柔,仿佛在瞧一个疯子,因为明柔的这番话,明嫣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怕什么?”
瞧着面前的明嫣白了面色,明柔却不以为然,笑了笑,眼底一片阴冷地继续道:“便是她被找回来了,木已成舟,一个失了名节清白的女子,父亲自然会悄无声息地送她出家,再追查亦没什么用了,什么后患之忧皆没有……”
听到面前的明柔这一番仿佛蛊惑的话,明嫣被她所描述的这番疯狂的说辞,给震得怔住了。
……
倘若说,明柔是因为之前慕莺时的事,甚是怨恨明灿。
那么,明嫣便是之前,因为明灿被明修远扇了一巴掌,现在亦甚是讨厌明灿。
此时此刻,听着明柔恶毒的撺掇,明嫣沉默下去,不由得踌躇了一会。
最终,虽然觉得明柔很恶毒,但是,明嫣竟然鬼使神差的,亦暗暗默许了明柔的提议。
……
“明灿,听说对岸河边可以放莲花灯祈福呢。”
身后传来明柔的声音,莫名的,教明灿背后一凉。
她转身,瞧着面前回来的明嫣与明柔,只见她们二人走到自己身旁,明嫣眼神有些躲闪,而明柔,面上则这些天来,鲜见流露出几分笑意来。
有些诧异地瞧了面前的明柔一眼,明灿问道:“现在天色已晚,过会子我们便要回府了……”
“便是要晚上才灵验嘛。”轻轻打断了明灿的话,明柔走上前,拉住明灿的一角衣袖,说道,“明灿,难道你不想为崔公子祈福吗?”
听到明柔这般说,明嫣垂着头,亦跟着应和道:“明灿,你不用担心,我……我们亦会去,我们姐妹三人一同去……”
见与明柔甚是不对付的明嫣亦这般说,明灿想到她们好不容易方才可以出府一次,有些不愿因为自己,扫了她们两个的兴。
想了想,明灿颔了下首,答应了明嫣与明柔的提议。
而河畔处,树影幢幢,侍女与侍从们皆在不远处跟着,不影响三位小姐的雅兴。
蹲在河畔,明灿抬手,将手中的莲花灯放入面前的河畔。
忽然,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明灿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是冰冷的河水漫过口鼻,而她整个人则被卷入湍急的河水中……
……
“女郎?女郎?”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有道声音一直在耳畔轻唤着,明灿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眸。
只见面前的陌生少年,俊朗如玉的面庞近在咫尺,眉目挺拔如画。
皎洁的月色,自他的面容上,镀了层浅浅的银边。
“别怕。”见醒来的明灿有些怔怔的,回不过神来,面前的少年温声安慰道,“歹人已经被在下的侍从抓走,送到衙门去了。”
他微微弯下身去,将坐在地上,皱着眉心,正在摸着自己后脑勺的明灿拉了起来。
明灿的眼眸,不经意瞧见,少年腰间挂着的淡青色祥云荷包。
瞧起来,这个荷包,已经有些磨损了。
站起身来,仍旧抚着仿佛被人自身后打了一板砖,隐隐有些肿痛的后脑勺,明灿疼得轻轻倒吸一口冷气。
片刻之后,想到了什么,明灿有些讷讷放下手去,瞧了瞧身旁挺拔如玉的少年,对他曲膝礼了礼,尽可能恢复如常,教自己不要显得太过狼狈与失态地说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少年垂眸,瞧着面前比自己矮一头的明灿,轻轻摇首,笑了笑。
他的笑声轻轻的,甚是动听,如泠泠溪水一般,轻缓而温和。
“能走吗?我送你回去。”
听到面前的少年忽然开口,这般问道,鬼使神差的,明灿于礼不合地抬起眼帘,瞧了瞧他。
月光下,少年清瘦挺拔的轮廓格外清晰。
仿佛一株清隽的竹。
只见他约莫方才弱冠的年纪,虽然只着一身简单的墨色直裰,仿佛要泯然众人,平平无奇,只是,却掩不住一身清贵的气度。
“多谢公子相救。”越发疼痛难耐的后脑勺,教明灿眉头不由得紧皱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瞧着面前好心出手相助的少年,明灿顿了顿,问道:“不晓得公子是何方人氏,我会教我爹爹报答你……”
“举手之劳。”闻言,少年笑了笑,眼角微微下垂,像只温柔的小兽,瞧着便容易教人心生好感与亲近,是个温柔可亲的人。
“我送女郎回去。”
少年微一思忖,将自己的玄色鹤氅为衣衫尽湿的明灿披上,然后带她往大路走。
夜色深深,如泼墨一般,皎洁的浅浅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甚长,甚长。
一路上,按照明灿轻声的指路,很快,他们便到了明府附近。
将要到明府门前时,少年忽然停住了脚步。
侧首,瞧了身旁一路除了指路,默默不语的明灿一眼,少年道:“便送到这里。”
明灿闻言,再度对他曲膝礼了礼,说道:“今日之事,真的多谢公子。”
少年摇了摇头,只是温和地说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说罢,温润如玉的少年客气而又带着一抹习惯性的客套虚伪,对明灿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
夜风吹起他的墨色衣角,那个旧荷包,悄然落在地上。
有些头痛脑胀的明灿,是在少年走后片刻,方才回过神来。
垂眸,瞧见落在地上的旧荷包,明灿说道:“公子,你的……”
她抬起眼眸,只见不过片刻,少年已不见踪影。
有些无奈,明灿只得捡起地上的这个荷包。
只见荷包是淡青色的,布料平平,并非绸缎,却已经磨得发软。
可见,它的主人,常常爱惜地摩挲它。
明灿忍着头痛,端详了片刻,只见荷包上,绣着娟丽端正的“玉瑕”二字。
这会是那个少年的名或者字吗?
明灿瞧着少年离开的方向,心中,有些思绪纷乱地这般想着。
第43章 情愫
◎……◎
而此时此刻,明府的花厅中,亦正乱成一锅粥。
“你们两个是想死吗?竟然做出这般恶毒至极的事!”明修远对明嫣与明柔怒吼。
明修远简直暴跳如雷。
他不过命人将神色有些慌张与异样的明嫣与明柔分开,微一恐吓,明嫣这个胆小的,便立刻哭着招认了。
而明嫣所说的那些话,教明修远听了,只觉得骇人听闻,胆战心惊。
明嫣与明柔,竟然将明灿卖给了拐子,要将明灿卖到青楼。
不晓得惠安郡主与慕莺时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明修远简直想将明嫣与明柔这两个孽女活活掐死!
“来人,将二小姐,三小姐带下去,杖责一百!”
明修远的话音落下,明嫣与明柔的哭嚷声混在一起,听着教人心中凄惶。
府中的所有家丁,此时皆已经出府去寻明灿,打点好消息了的京兆尹那边亦暗中派了许多人,全京城地寻找明灿的下落。
绕了一圈这般做,是为了保全明灿的名节。
站在明修远身旁,听到男人愤怒冷酷的下令,要打明嫣一百杖,惠安郡主面色苍白,眼泪涟涟。
瞧向明修远,惠安郡主有些失魂落魄地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要求情。
杖责一百,会打得人痛苦不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更何况,在惠安郡主眼中,明嫣还只是一个稚嫩的女郎。
“郎君,嫣娘她……”
只是,惠安郡主方才开口,便被面色霜寒的明修远一拂衣袖,一句“回去禁足”,赶出了花厅。
……
浑身湿透的明灿披着鹤氅,有些疲惫不堪,心不在焉地回了明府。
在瞧见整个人皆湿透,同落汤鸡一般回来的明灿后,明修远想到明嫣招供的那些话,不由得有些焦灼上下打量面前的明灿,问道:“明灿,你回来了?没事罢?”
身体处处甚是不舒服,但瞧见面前的明修远眼中的担忧之色,明灿还是强撑精神,对他抿唇笑了一下,摇首道:“爹,我没事。”
见明灿衣着完整,苍白的面容上,神色并无太多惊恐,更多的只是疲惫,明修远悬了一晚上的心,方才落下。
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明灿身上披着的那件玄色鹤氅,明修远顿了一下,有些犹疑地问道:“明灿,你身上的这件鹤氅……是哪里来的?”
头昏脑胀的明灿有些无奈地抚了下额头,虽然有心继续向明修远解释,但却已经筋疲力竭。
摇了摇头,明灿道:“爹,我很累,想休息……”
说罢,再无力气的明灿眼前一黑,竟昏迷了过去。
瞧着面前仿佛一片飘落的树叶,轻飘飘地倒下的明灿,明修远赶紧伸手,接住了她。
“明灿!明灿!”
明修远焦急地自明灿耳畔,唤着她的名字。
而明灿浑身滚烫,已经失去了意识。
……
因为落入冰水中,明灿接连高烧了好几日,烧得迷迷糊糊,一直说胡话。
明灿高烧不退的消息惊动了明修远,他怒气冲冲,对明灿院子中的侍女仆妇发了好一通脾气。
“小姐高烧几日不退,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侍候的?我要你们在小姐身旁照料,是教你们吃干饭的吗?”
昏昏沉沉的高烧不退中,明灿听到明修远焦头烂额,愤怒的声音。
抬手,揉了下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明灿张了张有些干涸干裂的唇,声音沙哑道:“爹爹。”
“明灿,你醒了?”
听到帐幔后传来的明灿的声音,明修远走到床榻前,掀起曳地的帐幔,瞧着躺在床榻上的明灿。
只见被接连几日的高烧烧得迷迷糊糊的,明灿的面容苍白,面颊却不正常地通红,额间碎发皆被打湿,瞧上去仿佛一只病弱的雏鸟。
对明修远伸了伸手,明灿小时候一般,仿佛要明修远抱一下她。
明修远一言不发,只是将病得厉害的明灿抱起来。
整个人没有丝毫力气,明灿半倚在床头引枕上,仿佛只有这般,方才可以勉强坐着。
坐在床榻边上的绣墩上,明修远瞧着面前病恹恹的明灿,问道:“还难受吗?”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明灿仿佛有些迷迷糊糊的,好半晌,方才开口,只是,回答的话却与明修远所问的风马牛不相及。
垂着眼帘,眼眸半阖,只听明灿忽然问道:“爹爹,我娘亲呢?”
“……”
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沉默了下去。
而被高烧搅得有些纷乱的记忆中,明灿想起了小时候要和离的父母;
面对两个舅舅还有母亲,与父亲的争执,却只能眼睁睁瞧着,幼小而*无助地哭泣的自己;
被人说是“没爹娘要的乡下野孩子”;
还有离开京城十年,再难相见的母亲许禾,这次回京,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与生活……
难过的记忆的碎片仿佛杂糅在一起,不再是不同的时间线,十年以来的痛苦,委屈,酸涩,一同涌上心头,明灿冰凉的眼泪,顺着滚烫的面容滑落。
“我要我娘亲……我要我娘亲……爹爹,你别与我娘亲和离好不好?别与我娘亲和离,明灿会很听话……”
眼泪打湿了盖在身上的锦被的绸面,明灿想到林叔叔林川额头上的伤,还有现在已经允许自己去见许禾的明修远,仿佛一个吃不到糖,只能哭着耍赖的小孩子。
隐约的,明灿其实已经明白了什么,但是,过去十年来,明灿一直抱有微弱而希冀的明修远会与许禾再度复合的想法,教她接受这件事,会教她心中抵触而痛苦不堪。
静静地瞧着面前哭得厉害的明灿,见她抽噎起来,抿着唇不再言语,明修远方才开口,格外平静道:“快些好起来,便能去见你娘了。”
不想明灿还有什么别的希冀,明修远顿了顿,垂眸,不晓得是在告诉明灿,还是在告知自己。
“明灿,你清醒些,我与你娘已经和离很多年了。”
明灿想起小时候,祖母明老太太所说的话,下意识开口道:“那……那你们亦可以复婚的……”
“……”
瞧着面前面容苍白,泪眼婆娑的女儿,明修远沉默半晌,只是平静地说道:“你好好养病,别想太多。”
烧得迷糊的明灿不再言语,她阖着眼眸,仿佛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只是,顺着眼角滑落的泪水,却像决堤了一般,更加汹涌。
迷迷糊糊的明灿阖着眼眸,复又想到方才提起许禾,明修远平静的反应,之前所见到的林川额上的伤口,想到如今,明修远已经不再抵触她去见许禾。
不晓得是不是人在生病时会格外脆弱,明灿不停地流着眼泪,越发迷糊地想到。
她好像,永远亦不会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个月后,明灿的风寒病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明修远默认了明灿会常常出府,去城北见许禾。
明灿的生活恢复了从前的平静,随着身体的痊愈,生病发生的事,仿佛亦被抹平,什么痕迹皆不曾留下。
只有偶尔夜深人静时,性情平静冷淡的明灿,会抚着那个不知姓名,不知所踪的救命恩人所遗落的那个旧荷包,一个人有些出神。
那个旧荷包做工一般,因为长年佩戴,与被人常常摩挲,连绣线皆有些泛白。
心绪有些复杂与迷茫,明灿的指腹抚过荷包的绣线,喃喃自语一般,轻声念道:“玉瑕……”
……
几个月后。
临近春末夏初,绿意茂然,这年春闱已经考中进士的崔寒章来明府,想要商议婚期,只是,作为这门亲事的另一个主角的明灿,却坐在屏风后,眼眸频频瞧向窗外,仿佛有些心不在焉的。
觉察到明灿的那抹明显的出神与异样,仿佛有些心事重重似的,明修远离开待客的花厅之前,吩咐崔寒章可以多坐一会。
留下的这段时间,明灿可以与崔寒章说一些不想在他的面前想说的话。
坐在花厅一侧的圈椅上,崔寒章瞧了屏风之后,默默坐着,一语不发的明灿一眼,问道:“明小姐有心事?”
听到崔寒章这般问,明灿抿着唇,不由得沉默良久。
半晌过后,明灿方才轻轻摇了下头,开口道:“崔公子,抱歉,我……我不能嫁你……如今尚还不曾下聘,不曾真正定下,这件事,便算了罢。”
未曾料到明灿沉默这般久,所说的竟是这个,崔寒章不由得怔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回过神来的崔寒章心中虽甚是困惑诧异,但却还是保持着温文有礼的风度,问道:“为何?是在下哪里做的不好?”
听到崔寒章这般问,明灿不由得复又默然了下去。
片刻之后,明灿方才启唇,摇首道:“我喜欢的,一直不是你。”
“我只是喜欢嫁给你,可能拥有的,我想象出来的美好日子。"
对崔寒章,明灿心中,其实觉得有些抱歉。
当初,她想要嫁给崔寒章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嫁了他,再见娘亲,会轻易许多。
但现在,她的爹爹已经不再束缚她见娘亲。
这将近半年,在已经见过娘亲很多次后,明灿发现,她已经不曾有太多“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的执念了。
时光流逝,如今,她已经是一个及笄了的女郎。
明灿已经失去最需要母亲陪伴在侧的那段幼年时光。
亦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因为十年母女分离,强烈思念,渴求着母亲。
现在的她,耐心而温柔地疗愈着自己心中的那个幼小的,脆弱的小女郎,好好地照顾着受过伤的她,像个温和宽容的长辈,抚养着她。
头脑渐渐清醒冷静下来的明灿,不会再因为“可以轻易见到娘亲”这个原因,想着嫁给一个男人。
这太幼稚了。
相反的,对从前畏惧,甚至隐隐有些厌恶的爹爹说的话,明灿现在,有了别的看法。
爹爹虽然性情不讨人喜欢,但明灿觉得,有时候,他说得甚对——
能与一个很喜欢的人白头到老,是件很好的事。
这般说着,不晓得为什么,明灿的脑海中,竟然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个如今放在抽屉最下面,被明灿用一只木匣好好储存起来的旧荷包,还有,那个救了她的那个少年。
轻轻摇首,将心中有些莫名的思绪抛开,明灿继续想,她不应该将就,嫁给其实不曾有太多感觉,只是在特定时间,被她当作精神的救命稻草的崔寒章。
而此时此刻,听到明灿的这番话,崔寒章不由得亦沉默了一会。
崔寒章心中甚是明白,他与明灿,如今尚还不曾有婚约,而且,依照两人之间家世的差距,他们二人能议亲,不过是从前明灿对他抱有一些好感,对他有一些垂怜。
商户子出身的崔寒章心中虽有意外的失落,但他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恢复了平日里和气斯文的模样。
隔着屏风,瞧着坐在屏风之后的明灿,崔寒章还是起身,笼着袍袖,有礼有节地对明灿作揖礼了礼。
“明小姐所说的,仆皆明白了,仆愿明小姐今后一切顺遂,嫁得如意郎君,幸福长乐。”
瞧了瞧屏风之后的崔寒章,了却一桩心事,心中有些轻快明朗的明灿颔了下首,说道:“崔公子亦是。”
……
而明灿并不晓得,此时此刻,宫中一处冷清的宫殿中,有人正半年来第不晓得多少次,翻箱倒柜,寻找着那个绣着“玉瑕”的淡青色祥云荷包。
在殿中翻来覆去多次,皆不曾见那只荷包的踪影。
终于,已经不晓得寻找了多少次的谢瑜无奈收手,愈发觉得,自己的荷包是在上次送明家的那位女眷回去时,而遗失在了去明家的路上。
第44章 圣旨
◎……◎
半年多后,明府。
面容微有些苍白的明嫣皱着鼻子,推开面前奶婆婆端着的药碗,有些病恹恹地嚷道:“苦死了!”
听到明嫣这般说,神色尽是不情不愿,惠安郡主接过药碗,拿起药碗中的小勺,劝道:“良药苦口,只有好好用药,伤才会好得快……”
说着,见明嫣一脸不服地要反驳自己,惠安郡主抿唇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对了,娘最近正在为你相看婚事……”
明嫣闻言,不由得瞧着面前的惠安郡主,睁大眼眸,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嚷了起来:“我才十二岁!”
“傻孩子。”见明嫣气鼓鼓的,惠安郡主慈爱地抬手,摸了摸她的面容,说道,“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一定要好好相看,提前相看可以挑个最好的,好姻缘皆要早早打算的。”
而此时此刻,慕姨娘院子中,明柔侧躺在寝间中的床榻上,正在养伤。
明柔虽是庶女,又犯了滔天大祸,但她的姨娘慕莺时却为她的婚事考虑得周全深远。
在慕莺时一直以来的设想中,明柔生得纯美清丽,又是大理寺卿家的小姐,合该嫁给高门嫡子。
若是与高门庶子相配,那是绰绰有余的。
坐在明柔的床畔,慕莺时身着一身浅荷色衫裙,并同色褙子,寡淡的颜色,愈发衬得身上伤痛未愈的她面色苍白,单薄瘦削,瞧着有些楚楚可怜的病态美。
抬手,轻轻为明柔梳拢长发,瞧着面前的明柔,慕莺时爱怜道:“柔娘,你虽是庶女,但姨娘一定会教你嫁得风光。”
身上的伤口无时不刻皆在疼痛,日夜难眠,教明柔心中咬牙切齿地恨着明灿。
此时此刻,听到慕莺时这般说,明柔撇了下嘴,有些恨恨地问道:“能比明灿那个贱人嫁得好吗?”
“嘘。”骤然听到明柔这般说,比起从前大为失势的慕莺时左右瞧瞧,压低声音,方才有些神神秘秘地自明柔耳畔道,“那个小贱人快十六了还没定亲,指不定便拖成没人要的老姑婆了……”
因为明灿婚事择定,所发生的风波太多,如今,明灿已经快要十六岁了,还没定好人家。
所以,这半年来,惠安郡主与慕莺时方才会提前几年,便为明嫣与明柔相看,为的便是莫要再发生这种情况。
而此时此刻,前院的书房中,明修远正在翻着案上的名帖,有些无奈叹气。
正在这时,管家敲响了书房的房门,得到明修远的允肯后,管家匆匆赶了进来。
抬眸,瞧着行色匆匆的管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会教这个在府中行走多年的老仆这般神色凝肃焦灼,明修远微皱了下眉,问道:“怎么了?”
管家向明修远作揖行礼之后,回禀道:“大人,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传来的圣旨。”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宣旨的内侍尖细的声音自明府花厅中回荡,明灿垂着眼帘,跪在花厅中的地砖上,听见自己的名字,与“五皇子”这三个字绑在一起。
“臣女领旨。”待宣旨的内侍一番话音落下,笑吟吟走到自己面前,要将手中的圣旨交给自己时,明灿复又行礼,然后接过宣旨内侍奉过来的明黄色的圣旨。
明灿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细微的抽气声。
想到平日里明灿与这位五殿下八竿子打不着,却骤然被赐婚给五殿下,这两人反倒凑到了一起,心中不由得觉得诧异的明嫣睁大眼眸,轻扯了扯惠安郡主的衣袖,面色病恹恹的,却还是不忘有些意外与幸灾乐祸地轻声道:“娘亲,明灿竟要嫁给五殿下那个病恹恹的病秧子了……”
晓得明嫣想说什么,惠安郡主立刻按了按女儿的手,轻声喝止道:“嫣娘,住口。”
跪在最后面,此时此刻,明柔亦不由得小声对慕莺时道:“她竟要当皇子妃了?”
听到明柔这般问,慕莺时不曾言语,只是,面上的神色,却同样有些不太好看。
身为庶女的明柔,此时心中难以避免地有些酸溜溜的嫉妒,毕竟以后她痛恨的明灿,便是天家媳妇,地位尊贵的皇妃了。
她的夫婿,亦是自己想皆有些不敢肖想的皇家贵胄。
见明灿垂首,瞧着甚是安静地接过圣旨,明修远不由得有些眉头紧锁。
但最终,他只是沉声道:“臣,谢主隆恩。”
瞧着面前的明修远,内侍笑眯眯地恭喜道:“明大人真是好福气啊,今后与陛下做儿女亲家。”
待宣旨内侍与宫人离去后,惠安郡主终于忍不住开口,对明修远道:“郎君,五殿下自幼体弱多病,恐怕不是良配!”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说,明修远却摆手,制止道:“莫要再说了,圣意不可违。”
惠安郡主面上的神色有些焦灼无奈,瞧了明修远半晌,惠安郡主道:“妾身可以进宫,去劝陛下收回成命……”
明修远闻言只是不语,拂袖离开花厅。
而明灿却仍跪在地上,有些出神盯着冰凉坚硬,质地光滑的地砖上,自己被映出来的影子。
“明灿,你要当新娘子了?”因为身上的伤痛,面容有些苍白的明嫣,脚步有些蹒跚地走到明灿面前,毫不客气地幸灾乐祸,出言讥讽,“可惜是个快死的药罐子……”
明嫣想要嘲讽明灿,嫁给生母卑微,体弱多病,瞧起来活不过而立之年的五殿下,还不如当她的续弦,或是嫁商户。
只是,她的话方才说了一半,便被惠安郡主喝止。
“嫣娘!”
见惠安郡主面上的神色有些严肃凝重,明嫣方才有些不情不愿住了口。
而明嫣不再言语,片刻之后,明灿方才缓缓起身。
抬手,轻轻抚了下衣裙上的褶皱,明灿对惠安郡主曲膝礼了礼,垂眸,轻声道:“女儿告退。”
待明灿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在房间中,想到方才听到的陛下的表侄女明嫣所说的那些话,身旁的侍女不由得红了眼眶。
“小姐,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坐在桌案前,明灿用掌心抚着自己的额头,静静地坐了一会子,只是道:“退下罢。”
窗外,夜色沉沉。
一只惊鹊掠过屋檐,发出清冷的啼鸣,时间,倒回到一个月前。
……
一个月前。
皇上下旨,教京城五品以上官员府中适龄的女儿与儿郎,皆到宫中参加赏菊宴。
所有人皆能瞧出,皇帝是想为皇子皇女们,与宗室与世家小姐儿郎相看婚事。
所以,哪怕明嫣有伤在身,皆被惠安郡主带着,支撑着尽是伤痛的病体去了赏菊宴,因为这是难得一遇的机会。
夜幕降临,灯火透明的宫殿衣香鬓影,莺歌燕舞,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
倚坐在鎏金圈椅上,长公主指尖轻敲桌案,有些漫不经心地问身旁的侍女:“明家那两个丫头今日亦来了?”
闻言,侍女忙躬身,恭恭敬敬地回禀道:“回殿下,明大人家的两位小姐刚到。”
听罢侍女的这番话,长公主眯起有些风流上挑的丹凤眼,慢悠悠道:“这位明大人,年纪轻轻,却平步青云,如今既是我那位好皇叔晋王的乘龙快婿,又是陛下跟前的大红人,颇受陛下器重,不过十年便从一介白身摇身一变,成了正三品大理寺卿,有能力有相貌,倒是个值得拉拢的。”
说着,想到了什么,长公主瞧了一眼身旁侍候的侍女,以团扇掩口,眼波流转地慵懒道:“他的那两位小姐,亦要多笼络着些,说不定以后用得着她们。”
侍女闻言,了然地颔首,恭敬笑道:“奴婢这便去安排。”
……
明灿被长公主身旁的侍女唤去,说长公主想要见她。
途径御苑的假山时,明灿听见,几位世家小姐在假山旁的凉亭中,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五殿下又病了?”轻摇着手中的芙蓉团扇,身着绯色衣裙的小姐问。
闻言,蓝裙小姐不由得叹息,颔首道:“是啊,五殿下生得那般俊俏,是位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可惜生母卑微,自己亦先天不足,总是病恹恹的……”
紫裙小姐压低声音,有些神神秘秘道:“从前我随母亲进宫,偷偷听到我贵妃姑母同我母亲说,五殿下的生母是个宫女,生得可美了,陛下十分宠爱她,只可惜红颜薄命,十几岁便因为生五殿下难产,落下了病根,几年后便死了,五殿下在宫里,亦一直爹不亲没娘爱的……”
站在假山后,明灿手中的帕子不自觉攥紧。
“无外家扶持,在朝中能有什么出息,便是身体好,亦不曾有用啊,谁会真的想嫁给一个卑微宫女生的野种。”绯裙小姐不由得有些轻嘲。
垂下眼睫,明灿心头泛起一抹异样。
或许,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同这位素未谋面过的五殿下,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
自小到大,明灿在明府中的境遇,与五殿下在宫中的处境,是何其相似,这教明灿对这位未曾见过,传闻中病弱而貌美的五殿下,有些好奇的探究,与莫名的惺惺相惜。
……
而此时此刻,宴会的另一边,明嫣拉着惠安郡主的袖子,正在有些恹恹地叽叽喳喳:“母亲,听说那个药罐子五殿下亦来了,过会子他过来,若是瞧见我,对我一见倾心怎么办?我若是被他瞧上了,还不如一条白绫勒死自己……”
听到明嫣说这种不敬的话,惠安郡主连忙抬手,掩住她的唇,温和无奈道:“去寻你王府的表姐表妹顽罢,莫要乱说话。"
明嫣闻言,却还是一脸不服与忧心忡忡。
抬手,有些头痛的惠安郡主点了点明嫣的额头,神色尽是无奈,叮嘱道:“今后少看些外面的话本子,脑袋皆看坏了。”
这话明嫣觉得听着有些耳熟,依稀记得,明灿仿佛亦说过类似的言语,所以,闻言,明嫣面上的神色愈发不快起来。
无可奈何的惠安郡主,只得暂时教明嫣避开赏菊宴上的儿郎们,希望这般可以幸运的不教五殿下,瞧见自己想太多,但自己却劝不动的女儿。
……
不远处的凉亭中,身着玄色常服,腰系玉带的承昭帝,正微眯眼眸,瞧着眼前的这一幕。
伴君多年,兢兢业业的内侍觉察到皇帝周身所散发出的冰冷不快,不由得有些嚅喏地低声道:“惠安郡主似乎……”
倚重明修远多年,觉得自己的这位大理寺卿既生得俊俏,当年是名副其实的探花郎,这般多年,又能力出众,女儿大概亦错不了的承昭帝,本想要与明修远亲上加亲,做儿女亲家。
原本,承昭帝便有心教明修远的女儿,做自己儿子的正妃。
第一人选,亦的确是惠安郡主的女儿,同样身负皇家血脉的明家嫡女。
只是,在得知惠安郡主方才的那番暗中操作后,承昭帝却只觉得心中冷怒,暗生闷气。
这个惠安,是觉得她相貌平平,神色亦有些病容憔悴的女儿,是什么貌比天仙的女子吗?竟然这般自以为是,不识抬举。
得知自己的儿子谢瑜,被惠安郡主的女儿这般弃若敝履,贬得仿佛一文不值,承昭帝只觉心中一片冰冷。
忽地冷嗤了一声,承昭帝冷笑道:“晋王这个女儿,倒是个心思灵巧的。”
听出皇上是在说反话,侍候在一旁的内侍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言。
凉亭中噤若寒蝉,落针可闻,甚是寂静,氛围亦冷得有些教人打寒颤。
不晓得便这般过了多久,忽然想起什么,皇帝侧了下身,问身后的内侍道:“明修远是不是还有别的适龄的嫡女?”
听到承昭帝这般问,内侍略一思索,忙上前,一五一十回禀面前的陛下……
见惠安与她的女儿不识抬举,承昭帝另指了明修远府中的另一位嫡出小姐。
所以,一个月后的今日,明灿方才会在明府花厅中,接到宫中送来的这道圣旨。
第45章 成婚
◎……◎
明灿坐在绣墩上,指尖微有些发颤。
她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漆案中,正红嫁衣上的金线,繁丽的刺绣的花纹硌着指腹,有种细微的刺痛感。
“这是江南新到的流霞锦。”
惠安郡主一面说着,一面命身后的侍女打开紫檀箱盖,檀香的气息在房间中散开,沉香馥郁。
只见紫檀木箱中,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匹流光溢彩的锦缎,最上层那匹,正在惠安郡主的吩咐下,被侍女小心展开。
霞光般的锦缎倾泻而下,在柔和的日光映照下,映出珍珠一般的光泽。
随着绸料晃动,金丝织就的暗纹忽隐忽现,瞧着清雅富丽。
侍女们捧着漆案鱼贯而入,脚步声轻缓。
漆案中,珍珠圆润美丽,玛瑙串鲜红欲滴,金制的凤钗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瞧着侍女奉上来的嫁妆单子,上面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写了三张正红色的宣纸,清晰明了。
嗅到宣纸上新研的松烟墨香,明灿忽然觉得,心中有些酸涩。
“郡主……”明灿的声音有些发紧,她瞧着面前的惠安郡主,轻轻摇了下头,说道,“这些未免太多了。”
听到明灿这般说,惠安郡主抬手,柔软的手指带着衣袖间的芬芳,抚过面前的继女的发髻,将她耳畔一缕散落的乌发别到耳后。
“傻孩子。”瞧着面前的明灿,惠安郡主有些失笑,“你嫁的是皇子,我们明家虽然不比皇家,但排场亦不能输太多,免得你将来受轻视啊。”
房间中忽然安静无声,窗外,庭院中的侍女正在修剪花枝,隐约有枝叶被修剪下来的清脆声响。
明灿注意到惠安郡主说罢,指腹一直在摩挲着茶盏,仿佛有些踌躇。
青瓷盖碗与茶盏相碰,发出细微的声响。
好半晌,惠安郡主叹了口气,方才瞧着面前的明灿,有些欲言又止地说道:“这亦是你父亲的意思,这门婚事,有些对不住你的品貌才情,有面子无里子,五殿下没有母亲帮扶,便是成婚后,有了自己的王府,手上怕亦不会太宽裕……”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说,明灿不由得垂下眼帘。
惠安郡主瞧着她的目光太慈和,让明灿想起幼时每每生病,娘亲彻夜守在自己的床畔,心疼而忧心忡忡的眼神。
“多谢父亲与郡主。”明灿垂眸瞧着面前案上的嫁妆单子,这一刻,“成亲”这两个字仿佛被具象化,明灿有了真实的实感。
窗外秋风萧瑟,靠窗的梧桐树枝轻轻打在浅杏色的窗纸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年又这般过了四分之三,很快,便是明灿的十六岁生辰了。
……
第二年,初春。
明府正门前,两只石狮子上皆系上了红绸,瞧着有些喜庆。
“小姐,您生得可真美,夫婿见了您,肯定移不开眼睛。”
全福婆婆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她手中拿着的檀木梳上沾染了些许茉莉头油,自晨光中泛着浅浅的光泽。
房间中皆是馥郁沉香的暖香,明灿坐在梳妆台前,瞧着铜镜中,自己被胭脂染绯的姣好面容,只觉得有些不习惯,这般妆色过盛的自己。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举案齐眉。”
檀木梳轻梳着乌长的发丝,不晓得为什么,明灿忽然想起,前几日父亲差人叫自己去书房,自书房中的沉默。
博山炉中的梨花熏香馥郁,摩挲着手中的茶盏,最终,明修远对明灿,只说了一句,“既去之,则安之”。
十里红妆自明府的朱漆大门,一直连绵到五皇子的新府邸。
瞧热闹的百姓拥挤在街道两侧,穿着短打的孩童们追逐着送嫁的轿子奔跑,争抢自喜轿中撒出的碎银子。
花轿起驾时,鼓乐声震得轿帘仿佛皆在轻颤。
想起多年以来,不曾亏待过自己的明修远,还有待自己甚好的惠安郡主,明灿偷偷掀开花轿的正红绸帘。
只见明修远站在明府门前,晨雾中,父亲的身影仿佛浸在水墨画中,因为距离太远,连惯常严肃冷漠的轮廓,皆变得模糊柔和。
爆竹声震耳,有些浓郁的硝烟味弥漫进花轿,明灿眨了下有些酸涩的眼眸,放下手中的绸帘。
花轿离开明府,而明灿终于忍不住,眼眶酸涩湿润起来。
……
王府正门的朱漆,自日光下红得有些刺目。
“新人到——”
手持喜扇,嫁衣繁复的明灿被两个喜娘搀扶着,走进这座崭新的王府之中。
拜堂时,明灿垂眸,瞧见面前的郎君玄色的靴尖,绣着暗金色的云纹,随着男子的步伐,在自己眼前若隐若现。
心绪有些复杂,一片贺喜声中,明灿隐隐约约,仿佛听到谢瑜的声音。
男子的声线清朗温润,像是春日里化开的溪水撞在青石上。
这教明灿忽然想起,曾经听到的清扬优美的琴声,亦是这般清越动人。
五殿下……应该是个温和善良的好人罢?
想起自己与他有了婚约,却还在待字闺中的那段时日,所听闻的那些关于五殿下消息,明灿纤白的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手中掩面的喜扇。
喜宴的热闹喧嚣一直持续到后半夜,透过手中拿着的喜扇,明灿能瞧见摇曳的柔和喜烛,将她所在的新房映得通红。
忽然,喜房的房门被推开,侍女仆妇们整齐有序,鱼贯而入。
轻缓的脚步声,与环佩叮当声交织在一起。
“请王妃却扇。”
觉察到挺拔高大的男子脚步缓缓,走到自己面前,又听到喜婆的话响起,原本有些疲倦,已经等得昏昏欲睡的明灿,不由得清醒过来,屏住呼吸。
轻轻移开喜扇,房间中的一切在烛光下涌入视线。
而在瞧见眼前人的容貌后,明灿不由得呆住了,连呼吸皆有些停滞。
眼前的男子生得俊美,温润如玉,温柔可亲——竟是之前,她落水时,救了她的墨衣少年。
那双眼尾微微有些下垂,显得善良无辜的眼眸,此时正蕴着些许笑意,与明灿的记忆中分毫不差。
“怎么了?”垂眸,瞧着面前怔怔瞧着自己的面庞,有些发愣的明灿,谢瑜轻笑,他俊美的面庞,自喜烛的烛火下,越发美得如同妖孽一般,却又纯善温和,教人生不出丝毫的防备心来。
只听他轻笑一声,笑着问道:“王妃为何神色这般惊讶?”
回过神来,心跳如鼓的明灿,只觉得耳尖与面容发烫。
她有些慌张地垂首,摇了下头,凤冠步摇的珍珠,扫过半截莹润如玉的纤白脖颈,有些冰凉微痒:“郎君……不,殿下.……”
嫁衣交领处,繁丽的刺绣刺得心中亦有些柔软的痒意,明灿不曾料到,自己的夫婿,竟然是之前偶尔会想起,有些怅然的救命恩人,惴惴不安的心,此时仿佛被风拂过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谢瑜接过喜婆用漆案奉上的合卺酒,一盏递给明灿时,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指,教明灿的手指,温度忽然仿佛比酒盏中的清酒还要灼人。
“以后叫我玉瑕或是阿瑜,皆可以。”谢瑜顿了顿,眼眸弯出温和的弧度,对明灿道,“从今往后,我们便是夫妻,不必这般生分。”
喜烛的烛花爆开,甚是美丽,在安静的喜房中,发出微小的"噼啪"声。
明灿瞧见两人的影子,被映在绣着龙凤呈祥的喜帐上,影子亲密地叠在一起,仿佛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人。
……
合卺酒的清酒香自口中萦绕,明灿垂眸,盯着自己有些紧张绞在一起的手指,有些不知所措。
在此之前,明灿亦曾经想过洞房花烛夜,与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男子相处,会是怎样尴尬窘迫的情形。
只是,她却从未料到,会是此时此刻,这般模样。
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明灿原本有些忐忑担忧的心中松了口气,渐渐涌上加快的心跳,与丝丝缕缕的柔意。
但,她还是觉得有些困窘,不由得不自觉揉着自己的手指。
“是紧张吗?”解下腰间玉佩,将羊脂玉坠放在一旁漆案上,冷不丁的,明灿听到身旁的谢瑜这般问。
明灿颔首,瞧见谢瑜正在解去玉佩,反应过来什么,又急忙摇首。
新嫁娘发髻上戴着的金步摇,随着明灿摇首的动作轻晃,被烛光映出晃动的光影,明灿声音有些发紧地说道:“只是……没想到是您……”
见谢瑜坐在自己身畔,明灿有些羞赧,想要起身,亦准备宽衣。
只是,她站起身来,却不小心踩到自己繁复曳地的嫁衣裙角。
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的瞬间,明灿蓦地睁大了眼眸,以为自己新婚之夜,便要在夫婿面前这般出丑,实在甚是不走运。
身旁的人,却抬手扶住她的手臂,男子掌心的温度,仿佛透过层层嫁衣,自明灿身上留下印记,灼热得有些发烫。
觉察到明灿虽然不曾真的摔倒,但却整个人皆因为自己的触碰,而僵住了,谢瑜轻笑,松开明灿的手时,指尖自她的嫁衣袖口滑过,像只惯会诱惑人心的狐狸精。
“准备睡罢,明日要进宫谢恩。”起身,吹灭床畔高照的红烛,只留一盏灯影微弱的小小夜灯,谢瑜道,“来日方长。”
侍女侍候着明灿宽衣解带,而躺在床榻里侧之后,蜷在柔软的锦被中的明灿,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一般紧张慌乱。
身旁,谢瑜穿着寝衣躺下的窸窣声近在咫尺,明灿的心跳声,只有她自己晓得有多大。
但最终,明灿慌张羞赧地等了又等,却只是因为白日里的劳心费力,太过倦怠,最后相安无事地沉沉睡去。
……
早晨明媚的日光透过窗纸,照进房间,明灿忽然自睡梦中惊醒。
瞧着晨光大亮,想到昨日谢瑜所说的今日要进宫谢恩,明灿猛地坐起,却发现身旁的锦被已经空无一人。
屏风外的外间中,传来隐约的水声,有人在梳洗的轻微响动,在早晨安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清晰。
“醒了?”谢瑜梳洗之后,自外间转进来时,侍从正在为他调整身上正红衣衫的交领衣襟。
晨光中,羊脂白玉的玉冠,与正红衣衫,衬得他越发面若冠玉,温润俊朗。
见谢瑜进来,明灿有些慌忙抬手,拢住领口散开的寝衣。
柔软光滑的绸料自指间溜走,想到了什么,瞧着面前的谢瑜,明灿忽然鼓起勇气,开口问出昨晚不曾问出问题。
她的声音比晨露还轻,轻声问道:“当初……殿下为何救我后便离开了?为何会隐瞒自己的姓名?”
听到明灿忽然这般问,谢瑜正在为自己系玉佩的修长指节,不由得顿了顿。
流苏的丝绦自指尖缠绕,谢瑜只是温和地淡道:“怕给你惹麻烦。”
抬眸,晨光熹微自谢瑜的眼睫下,雪白胜纸的肌肤上投出细密的阴*影,谢瑜神情安静而有些落寞道:“皇子身份,有时候会与人带来祸患。”
瞧着面前低垂眼睫,神色似有些黯然自嘲的五殿下,明灿心中,不由得涌起一抹柔软来。
想起从前所听闻的,自幼丧母,父亲缺席的五殿下的身世,明灿心中一角,有些闷闷的怜惜。
下了床榻,身着寝衣的明灿站起身来,想要走到谢瑜身畔。
只是,昨晚不曾睡好,此时明灿有些精神不济,却不慎踩到自己的衣裙,险些栽倒。
谢瑜抬手,扶住明灿的肩膀,带着松木的清浅气息,拂过明灿的耳际,教她整个人皆有些僵住了。
反应过来之后,明灿只觉得自己面容滚烫,有些欲哭无泪。
一次两次,为何显得她仿佛甚是着急对貌美温善的五殿下投怀送抱似的,可是明灿发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日光透过雕花小窗,自房间中的地砖上映出交错的影子,片刻之后,谢瑜松开明灿,两人距离太近,衣摆仍旧纠缠在一起。
有些不自然的明灿轻咳一声,左右瞧瞧,她忽然瞧见,面前的谢瑜冠玉一般的面庞,仿佛亦有些微绯。
……
婚后第三日。
东方微浮鱼肚白,天色尚未全亮,明灿便醒了。
站在廊檐下,初春春寒料峭,明灿呼出的气息,皆凝成了浅浅的白色雾气,在晨光中缓缓消散。
明灿瞧着眼前这个年久失修的庭院,只见院子中,去岁已经枯萎的荒草丛生,两株海棠枯木有些歪歪斜斜地立着,尽显衰败荒芜之色。
“王妃,这院子待奴才们收拾一下,您再过来罢……”见明灿瞧了半晌,有些沉默不语,管家硬着头皮走过来。
这是陛下新赏赐给成亲出宫的五殿下的府邸,在此之前,已经荒废十几年,不曾有人居住。
明灿微挽了挽衣袖,凝脂白玉般的手腕间,鲜翠欲滴的玉镯滑了一下,但她却不以为意。
浅浅笑了一下,明灿摇首,对王府管家道:“不打紧。”
接过侍女递来的银制剪刀,明灿有些认真道:“我瞧这里挺好的,慢慢收拾,以后定是一番新天地。”
明灿修剪两株海棠的枯枝,又命侍女侍从们除草,荒草被拨动的沙沙声,家丁们搬来昨日明灿吩咐的,新的花苗,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泥土气息,初春新出的嫩叶上,还挂着晨露,这一切的声响,惊起了廊檐下的雀。
“这般早?”
谢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明灿回首,瞧见俊秀如玉的男子披着墨色外衫,身后跟着两个侍从,站在廊柱旁,不停轻咳着。
忙停住手中的剪刀,明灿问道:“外面天寒,殿下怎么出来了?”
走到谢瑜面前,明灿在廊檐外的空地上曲膝礼了礼,在谢瑜面前站定,有些担忧地说道:“初春晨露重,殿下外出当心寒气。”
闻言,谢瑜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日光沐浴在他微有些苍白的面庞上,显得柔和无害,谢瑜摇首,温和地笑道:“老毛病了,无妨。”
说着,谢瑜甚为自然地走到明灿身畔,与她并肩而立,瞧着院子中正在忙碌的下人。
他走近时,明灿闻到了浅淡的草药香,正当明灿被蛊惑了一般,有些出神时,却忽然听到身旁的谢瑜,温声问道:“这是什么?”
见谢瑜微微躬身,瞧着方才新栽下的花苗,墨色衣摆扫过晨露沾染的湿润泥土。
明灿回过神来,用帕子擦了擦手,笑得眼眉弯弯,为他解释道:“是一些花株,现在栽种,等到了夏天,王府便会有一院子的花,会很好看,到时候妾身可以与殿下一同在这里喝茶,赏花……”
她描述着花开时的景象,唇畔微扬,而此时此刻,有微风拂过,吹拂起两人束起的发间,松松散落下来的发丝。
瞧着身旁面容清艳姣好,笑意温浅的女子,谢瑜目光温和,说道:“好。”
他的回答很轻,却教明灿攥紧了手中的剪刀,金属的质地,自明灿微涔汗湿的掌心留下湿润的触感,她的心,亦有些着急地轻轻地跳着。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会争取晚上21:00准时更新,有事会请假,但如果当天没有挂请假条,21:00没有更新,就是字数多或者有别的事,会晚会更新,但不会超过24:00的^O^~
第46章 吃醋
◎……◎
成亲几个月,明灿发现,谢瑜的身体很差。
他总是咳嗽,夜里睡不安稳,面色常常有些苍白。
御医亦曾来过几次,但却只说谢瑜是受了风寒,需要在府中静养。
听了御医的医嘱,明灿便监督着谢瑜每日好好歇息,还亲自下厨,照着医书做药膳。
“殿下,趁热喝。”手中端着一碗百合莲子羹,明灿将青瓷碗,轻轻放在谢瑜案上手边。
自书卷中抬起眼眸,瞧着面前的明灿,谢瑜微微一怔,问道:“你做的?”
听到谢瑜这般问,明灿颔了下首,抿唇笑了一下,说道:“加了些蜂蜜,不会太苦,殿下快喝罢。”
拿起小勺,谢瑜尝了一口青瓷碗中的药膳,唇角微扬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瞧着明灿,谢瑜道:“好喝。”
听到谢瑜这般说,明灿不由得心中一甜。
但她却不曾表露出来,只是垂眸,温声道:“殿下喜欢便好。”
……
不久,端午宫宴,明灿随谢瑜入宫。
她穿着新裁的宫装大袖衫,跟在谢瑜身后,在路过御苑的水榭时,却听到几位闺秀的低笑声。
“听说五皇子府穷得很,连几个像样的摆件皆没有。”
“可不是,明家那位小姐高枝没攀成,反落个空架子。”
听到这些窃窃私语,明灿脚步一顿,掩于袖中的手指不由得微微攥紧。
谢瑜回眸,见明灿落后几步,神情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瞧了面前温润如玉,眼眸关切担忧瞧着自己的谢瑜一眼,见他微有些苍白的俊朗面容上神色如常,像是不曾听到这些议论纷纷,明灿咬了下唇,最终,只是摇摇首,对他笑了笑,说道:“无事。”
若是可以,她永远不想教他晓得,这些闲言碎语。
……
端午宫宴回去不久,谢瑜又病了。
明灿守在他的榻前,为他轻轻掖好被角。
躺在床榻上,谢瑜半阖着眼眸,忽然道:“明灿。”
以为谢瑜睡着了,有些意外的明灿一愣,旋即,她试探地问道:“殿下?”
明灿还以为,谢瑜是在说梦话。
只是,谢瑜却已经睁开眼眸,侧首,瞧着身畔的明灿,轻声问道:“当初我救你时,遗落了一个荷包,你可曾见过?”
闻言,明灿不由得心头一跳,耳垂微热。
她不曾料到,谢瑜竟然亦还记得她。
按捺着跳如擂鼓的心跳,明灿颔首,对面前的谢瑜道:“记得。”
想了想,明灿起身,自梳妆台妆匣的最底层,取出一个荷包,递给谢瑜。
瞧着面前的谢瑜,明灿认真地低声道:“一直收着,本想还给殿下的,可是殿下不提,我总是怕殿下已经忘了这件事,会有些冒昧,便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接过明灿递过来的淡青色祥云旧荷包,谢瑜修长的指节,摩挲着荷包上的绣纹,对明灿温和道:“多谢。”
瞧着面前温文尔雅,却体弱多病的五殿下,明灿觉得,这般一位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谦谦君子,竟会缠绵病榻,真是天公不作美。
想到方才还给谢瑜的那个旧荷包上,端正娟丽,一瞧便是女子所绣的“玉瑕”二字,忽然之间,明灿觉得胸腔中有些酸酸的。
这般温善貌美的五殿下,有谁会不喜欢呢?
可是,心中尽管有些酸涩,但明灿还是安慰自己,能与五殿下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已经很好了。
虽然明灿的心里已经有些暗暗喜欢谢瑜,但,她却并不曾将那抹闺阁少女心中的心事,告诉他。
……
半个月后,仲夏,是谢瑜的生辰。
明灿熬了几个晚上,绣了一个新荷包,针脚细密,绣的是夏日芙蕖盛开,亭亭净植,出淤泥而不染的图案。
在明灿心中,五殿下便如洁白的芙蕖花一般,清纯美好,纯白无瑕。
面容微绯,明灿将这个新荷包送给谢瑜,说道:“殿下,生辰快乐。”
接过明灿递过来的荷包,谢瑜不由得微微一怔,问道:“这个荷包,是你做的?”
明灿颔首,瞧着面前的谢瑜,声音有些低低地说道:“我晓得殿下甚是看重那个旧荷包,但,从今往后……我会努力走进殿下心中的……”
瞧着面前的明灿,谢瑜目光微动。
沉默片刻,敏锐聪慧的谢瑜不曾说什么,只是轻轻握了握明灿的手,一如既往地温和道:“明灿,谢谢你。”
明灿抿唇一笑,心里既欢喜,不晓得为什么,又有些酸涩失落。
夜里,谢瑜独坐在窗畔案前,瞧着手中的新荷包,眸色深沉。
窗外,夏花未开,但已枝繁叶茂,茁壮生长,或许,早晚会生出花蕾。
……
几日后,明灿收到弟弟林轩的拜帖,约她在城东茶楼见面。
“姐姐!”林轩的身高如抽条一般,长得迅速,如今,明灿要微微仰头,方才能瞧见他的面庞。
只见林轩的眉眼生得越发同母亲许禾相似,与明灿亦有几分相像。
此时此刻,瞧着面前的明灿,林轩笑得见牙不见眼,说道:“娘亲手做了糕点,教我带些给你。”
说着,林轩侧身,瞧了自己身后的侍从一眼。
侍从恭敬笑着上前,将手中提着的食盒交给明灿身旁的侍女,明灿教侍女打开食盒,只见里面是香甜的桂花糖。
想了想,明灿瞧着面前的林轩,问道:“娘亲还好吗?”
林轩闻言,点了点头,笑道:“娘很好,只是总惦记你在王府过得好不好……对了,姐姐,姐夫对你好吗?”
用小汤匙搅动着面前的茶盏,明灿垂眸,颔了下首,说道:“挺好的。”
听到明灿这般说,林轩不由得有些欲言又止地瞧了明灿片刻。
觉察到林轩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奇怪的目光,明灿微顿了顿,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林轩却已经开口,有些吞吞吐吐道:“可我听说,五殿下身体不好,而且出宫分到的王府破旧,不过是金玉其外……”
“莫要听那些闲话。”明灿打断林轩的话,有些认真道,“我在王府一切皆好。”
待到下午,明灿离开茶楼,与林轩分道扬镳。
茶楼外,谢瑜的马车恰好途径此处。
风吹起车窗的绸帘,谢瑜瞧见茶楼门前,戴着帷帽的明灿与一个陌生少年言笑晏晏,离开前,那少年还有些依依不舍似的,握了握她的手。
挥停了马车,瞧着面前的这一幕,谢瑜的长指攥紧,指节不由得有些泛白。
这晚,明灿发现谢瑜在庭院凉亭中独酌。
“殿下,您不宜饮酒。”明灿有些着急地上前,对谢瑜劝道。
抬起眼眸,谢瑜眼底情绪幽暗不明地瞧了瞧面前的明灿,浅淡笑着问道:“王妃陪我喝一杯?”
明灿犹豫了一下,想到若是自己走了,谢瑜岂不是还要在这里继续饮酒。
于是,她坐在他对面。
谢瑜抬手,为明灿斟满酒盏,这是外邦进贡来的葡萄酒,色泽如血,酒香馥郁。
“今日出府了?”好半晌,谢瑜状似无意地问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子。
听到谢瑜这般问,明灿颔了下首,回答道:“去买了几本琴谱,还有一些金丝绣线……”
不曾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谢瑜的长指不由得一顿。
又为明灿斟满一盏酒,谢瑜眸色幽深,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像只奸诈的狐狸精。
只见他弯唇笑笑,温声对明灿道:“多喝些,这是果酒,不醉人的。”
瞧着面前温文尔雅,笑意浅浅的谢瑜,酒不醉人人自醉,明灿仿佛被他蛊惑了一般,鬼使神差的,平日里从不饮酒的明灿,有些不忍心拒绝面前的谢瑜,教他失落……
三盏酒入腹,明灿只觉得自己的面容发烫。
眼神有些迷离,明灿单手托着自己的侧颊,瞧着面前的谢瑜,有些痴痴地说道:“殿下……你……你可真好看。”
握着酒盏的指节紧了紧,谢瑜闻言,眸色微动,面上却不显。
低垂眉眼,谢瑜只是淡淡道:“王妃,你醉了。”
“我没醉。”忽然抬手,抓住谢瑜指节分明的手指,明灿喃喃道,“谢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你晓不晓得,你晓不晓得,我……”
听着面前丽容微绯,笑靥如花的女郎的喃喃醉呓,谢瑜不由得呼吸一滞。
可是,羞于开口似的,明灿的话在喉间萦绕半晌,最终,却还是不曾说出口。
“那个荷包……我一直很珍惜地保存着的,你晓得吗?”明灿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很执着,“可你为何对我,总是像对其他人一般,带着距离感……是我不够漂亮吗?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说着说着,明灿的脑袋慢慢垂下,整个人斜斜地向一侧倒去。
谢瑜眼疾手快,起身,坐到明灿身畔。
明灿的脑袋,靠在了谢瑜的肩头。
好半晌,垂眸静静瞧着明灿的谢瑜抬手,指节轻轻抚过她的发丝,唇角不自觉上扬。
……
翌日早晨,床榻上,明灿自一个有着松木冷香的怀抱中醒来。
意识到了什么,明灿忽地坐起身来,却发现两人身上的寝衣完整,领口严丝合缝地拢着,瞧起来,只是甚为单纯的相拥而眠。
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惆怅失落,或许两者兼而有之,明灿的面容,在瞧见被自己吵醒的谢瑜后,忽然烫得有些厉害。
抬手,揉了揉宿醉醒来,微有些闷痛的太阳穴,明灿只觉得甚是头痛。
昨夜,她喝醉之后,应该不曾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罢?
踌躇了片刻,明灿方才开口,瞧着面前的谢瑜,有些欲言又止道:“昨日……”
谁晓得,尚还不等有些慢吞吞的明灿说罢,谢瑜已经坐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说道:“昨日,王妃当真是酒后吐真言。”
忽地抬手,捂住自己发烫的面容,听到谢瑜这般说,明灿不由得有些呆住了。
“我说了什么?”
瞧着明灿有些紧张地瞧着自己,谢瑜坐在床榻上,温和地抿唇笑了一下,对明灿道:“这是秘密。”
明灿不晓得自己胡言乱语了什么,教谢瑜笑得这般别有深意似的,她的耳根通红,却见谢瑜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见她羞赧,他不再戏弄她。
收敛了神色,瞧着面前抱着锦被,一脸懊悔纠结的明灿,谢瑜忽然开口,问道:“昨日茶楼,那个儿郎是谁?”
“是我弟弟林轩。”听到谢瑜这般问,明灿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她瞧着面前的男子,有些纳罕地问道,“殿下怎么晓得我昨日见了阿轩?”
见明灿神色坦荡澄明地这般问,谢瑜面上的神情松动了些许。
想到明灿所说的,她那个叫“林轩”的弟弟,谢瑜想起了什么,微顿了顿,方才轻声问道:“是你母亲当年改嫁后,所生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明灿闻言,颔了下首。
踌躇片刻,明灿方才开口,有些黯然似的说道:“当年娘亲与爹爹和离后,改嫁到了林家,而我在明府,难以见到远在青州的她,我……我小时候,曾经一度觉得自己被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抛弃了……”
听到明灿这一番虽然已经云淡风轻,但却有些怅然的话,谢瑜展臂,将面前的女郎揽入怀中。
明灿不曾抵抗,她靠在谢瑜胸前,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声。
窗外,温暖的朝阳,沐浴在这座曾经清冷荒芜的王府。
明灿想到那句“既来之,则安之”,在这个澄澈温柔的早晨,她越发觉得,与性情温柔可亲,善解人意的五殿下做一对普通的“穷贵闲人”,避开纷争,总比从前在明家,她与明嫣明柔明轩他们斗得像乌鸡眼,要好许多。
第47章 贺寿
◎……◎
几年后。
明修远生辰宴这日,明府张灯结彩。
庭院中摆满了各路宾客送来的贺礼,管家在明府门口,报着来客的名号。
“晋王世子,世子妃到——”
明嫣跟在谢瑄身旁,走进明府的大门。
她今天特意穿了新做的石榴红云锦衫裙,并杏色祥云褙子,留仙髻上的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女儿见过父亲。”一路由明府的管家引着,明嫣与谢瑄走进花厅,在瞧见明修远之后,明嫣笑笑,向明修远行礼。
明柔身旁的谢瑄亦跟着拱手,笑道:“岳父大寿,小婿特备薄礼,前来贺寿。”
瞧着面前成婚已经一年有余的女儿明嫣与女婿谢瑄,明修远颔首道:“世子客气了,快落座罢。”
落座之后,想到了什么,明嫣的眼眸环顾四周,忽然暗暗撇了下嘴,冷不丁问道:“爹爹,明灿还没到吗?”
“说是与五皇子一道来。”明修远道。
明嫣眸底划过一抹阴翳,但很快,面上又恢复了笑容。
神色含笑如常,只是,语气却有些怪怪的,只听明嫣道:“五殿□□弱多病,他能前来,那可真是难得……”
花厅中,几人正说着,门外又传来前面下人的通报声:“裴侯爷,侯夫人到——”
明柔不远不近跟在裴舟侧后面,娉婷袅娜,款款走进花厅。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柔美精致,烟紫色衫裙的袖角与裙摆上,皆绣着银线暗纹,纤瘦手腕上,玉镯自日光下熠熠生辉。
“父亲。”明柔向明修远曲膝礼了礼,声音温怯温柔。
站在一旁的裴舟风度翩翩,与明柔郎才女貌。
裴舟向明修远拱手,笑道:“岳父大人寿辰快乐。”
明修远亦笑了笑,颔首道:“侯爷亲临,蓬荜生辉。”
明柔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正是两年前,裴侯府病逝的前侯夫人,所生的一双儿女。
男孩约莫五六岁的模样,女孩瞧着不到十岁,此时此刻,皆跟随在裴舟与明柔之后,规规矩矩地向明修远行礼。
“裴谦,裴媛,这便是你们的外祖父大人。”裴舟介绍道。
明柔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对面前的明修远道:“两个孩子可懂事了,特意为父亲准备了寿礼。”
方才五六岁,个头不高的裴谦捧上一个锦盒,童声朗朗对明修远道:“祝外祖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明修远接过,笑着摸摸面前的孩子的头,只道:“好孩子。”
在一旁的明嫣冷眼瞧着面前的这一幕。
她嫁入晋王府已经一年多,至今未有身孕。
“明柔,你好福气啊,刚出阁半年,不到二八年华,便有一对这般听话了的儿女。”瞧了好半晌,明嫣忽然开口,对明柔阴阳怪气道。
听到明嫣的这番话,明柔不由得攥紧了掩于袖中的手指。
但她面上却仍带着笑,像是听不懂明嫣的话,只是以帕掩口,轻笑道:“哪里,不过是夫婿平素教导得好,孩子们方才这般乖巧懂事。”
不想再理会想要没事找茬的明嫣,明柔轻轻侧首,环顾四周,转移话题地笑着问道:“大姐姐还没到吗?”
正说着,前面传来通报声。
“五殿下,五王妃到——”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皆转向门口。
挽着谢瑜的胳膊,明灿缓步而入。
她今日穿了身蜜合色衫裙,并同色褙子,发间一支玛瑙流苏簪,愈发衬得本便貌美的女郎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谢瑜俊朗如玉的面庞瞧着有些苍白,不时轻咳两声,但瞧向身旁明灿的目光,却温柔似水。
“见过父亲。”明灿向明修远行礼。
谢瑜温和笑了笑,亦跟着明灿跟着行礼:“岳父大人。”
瞧着面前的谢瑜与明灿夫妻二人,明修远回礼道:“殿下亲临,臣惶恐。”
闻言,谢瑜只是浅淡地笑了一下,对明修远道:“岳父大人客气了。”
沉默不语地站在一旁,瞧着她一进来,花厅中其他女子便全被衬托得没了颜色,光彩耀人的明灿,还有她身旁,温文尔雅,年少俊秀的丈夫,明柔眼中划过一抹嫉妒。
但很快,明柔眼中又换上笑意,主动上前,与明灿寒暄道:“大姐姐今日可真好看,想来是为父亲的寿辰盛妆打扮过的……”
听到明柔这一番酸里酸气的话,明灿只是淡淡颔首,说道:“三妹妹过奖了。”
谢瑄自明灿方才进门起,便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直到明嫣抬手,借着两人宽袍大袖的遮挡,狠狠掐了他胳膊一把,谢瑄方才回过神来。
“哎哟!”谢瑄忽然痛呼一声。
明嫣侧首,对谢瑄假笑了一下,故作诧异与关切地问道:“夫婿怎么了?”
侧首瞧了一眼明嫣,在她眼眸中瞧见熊熊怒火,谢瑄有些心虚,讪讪地摇首,说道:“没……没什么。”
……
众人依次落座,明柔特意坐在明灿对面,时不时抚摸手腕间的玉镯。
“大姐姐瞧这玉镯可好?”明柔故作天真羞怯地问面前的明灿,“这是侯爷特意为我补的生辰礼,是最上好的羊脂白玉,千金难寻……”
明灿抬眼,瞧了瞧坐在对面的明柔,淡淡颔首道:“不错。”
瞧了一眼明灿身旁,虽生得芝兰玉树,俊朗如玉,但却是个药罐子的五殿下,明柔暗暗攥紧了掩于袖中的手指,指甲掐得掌心生痛。
片刻之后,忍着心中闷闷的妒意,明柔又转向两个孩子,温柔地笑道:“谦儿,媛儿,给姨母问好。”
两个孩子乖巧地行礼。
明柔接着道:“我虽入府不久,但两个孩子可黏我了,媛儿连睡觉皆要我哄呢。”
听到明柔这般说,明灿不曾放下手中茶盏,只是颔了下首,浅淡地笑了笑,说道:“那很好,三妹妹有福气。”
一直冷眼瞧着明灿与明柔说话的明嫣,忽然自一旁插话,阴阳怪气的:“是啊,明柔,你真是好福气,侯爷待你这般好,孩子们又这般孝顺。”
明柔听出明嫣这个掩藏不住心事与情绪的人话中带着的讽刺,掩于袖中的手指攥得愈紧,但却仍旧温温柔柔,云淡风轻地莞尔笑道:“是啊,虽说我是续弦,但侯爷与孩子们待我与从前的侯夫人无异。”
不想再同讨人厌的明嫣说一句话,明柔状若单纯关切地睁大眼眸,瞧着面前的明灿莞尔一笑,意有所指地问明灿道:“大姐姐与五殿下成亲几年,还不曾有动静吗?大姐姐,为人妻子要贤淑大度,有容人之度,依我瞧……”
明柔正在说着,谢瑜却忽然咳嗽起来。
明灿轻轻拍着谢瑜的背,等谢瑜平复后,只听他淡淡道:“有劳三小姐记挂,我们夫妇二人自有安排。”
眸中划过一抹恨意,明柔瞧出谢瑜对明灿的维护有加,心中越发觉得沉郁不快:“那可要抓紧了,大姐姐已经二十岁了罢?年纪可是不小了……”
坐在一旁的谢瑄忽然插嘴,冷不丁道:“大小姐这般美人,等多久皆值得。”
明嫣原本正有些津津有味坐虎观山斗,瞧着明柔有些强颜欢笑的模样,她觉得心中有些解气。
忽然听到身旁的夫婿谢瑄这般说,明嫣面色一沉,自衣袖遮掩下,又狠狠掐了谢瑄一把。
……
宴会结束后,明灿扶着谢瑜上了马车。
谢瑜靠在车厢上,瞧了明灿一眼,温润笑道:“明灿,今日辛苦你了。”
明灿目光温柔地瞧着面前的谢瑜,摇首笑了笑:“殿下言重了。”
说着,明灿握住谢瑜的手,凝视着他,忽地神色有些认真道:“殿下,我晓得你一向不喜这种场合,谢谢你今日陪我。”
谢瑜闻言,只是淡淡笑着,将脑袋靠在明灿肩上,像只温驯依恋主人的小兽,瞧向车窗外,没有言语。
明灿亦不再说话。
她目光温柔地瞧着谢瑜,见他靠在自己肩上,眼眸阖着,眼睫如栖息的墨蝶,静静地落在眼下一小片瓷白肌肤上,明灿的心忽然跳如擂鼓,面容亦有些发烫。
无人知晓,她与谢瑜已经成婚四年多,可谢瑜却还未碰过她。
明灿有时觉得谢瑜应是对自己有好感的,她能觉察到卧榻之侧的男子,待她的欲.念沉沉。
有时又觉得他待自己亲昵温和的表象下,是疏离与冷淡,因为哪怕欲.念深重,最终,他皆会克制住自己,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独自一人去沐浴。
抬手,用指腹轻轻抚着谢瑜挺拔俊朗的眉眼,明灿心中,忽然有些茫然,有些患得患失地叹了口气。
五殿下到底喜不喜欢她呢?
若是真的喜欢她,他是五殿下,她是五王妃,四年前,他们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为何待她,还是那般压抑自己地“发乎情,止于礼”呢?
……
明府外,瞧着远去的马车,谢瑄第不晓得多少次见到谢瑜与明灿,有感而发,感叹道:“那般倾国倾城的美人,配了谢瑜这么个短命鬼,真是暴殄天物。”
见记吃不记打的谢瑄,竟然敢在自己面前又说这种话,明嫣猛地打了他一下,嚷道:“胡说什么!”
谢瑄吃痛,瞧了明嫣一眼,说道:“我不过实话实说!我那位好堂兄,谢瑜那身子骨,能撑几年?”
明嫣闻言,只是瞧着他冷笑:“那亦比你强,至少人家是皇子,你呢?不过是个世子,若不是舅舅早逝,你连世子现在皆不是!”
听明嫣说话毫不客气,谢瑄不由得面色一变,有些不忿道:“你!”
谢瑄与明嫣夫妻二人正在言语,明柔忽然自后面走来,假装没听见他们的争吵,笑着问道:“二姐姐,二姐夫在说什么,这般热闹?”
明嫣听到身后传来明柔那个绿茶的声音,立刻换上灿烂的笑脸,挽住谢瑄的胳膊,不想教明柔这个小贱人瞧自己的笑话。
她侧首,瞧了走到自己身旁的明柔一眼,笑道:“没什么,我们正要回去呢。”
明柔不曾点破明嫣,只是颔首,轻轻笑道:“那我们姐妹改日再聚。”
离去时,瞧着面上笑容有些僵硬的明嫣,明柔意味深长地说道:“希望下次见面时,能听到二姐姐的好消息。”
听到明柔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明嫣心中愈发觉得明柔讨人厌,恨不得如小时候一般,上前直接扇她一巴掌。
瞧着明柔的夫婿裴舟,体贴地亲自扶明柔上了马车,裴侯府的马车离去的情形,明嫣有些愤愤道:“她得意什么?不过是个续弦!”
揉着仍旧隐隐作痛的胳膊,谢瑄眉头皱得像麻花。
瞧了身旁的明嫣一眼,谢瑄无言道:“你们姐妹三个,便数你最凶。”
听谢瑄这般说,明嫣忍不住旧事重提,瞪他道:“怎么,你是不是嫌我不如她们两个美,所以故意挑刺?”
想到明灿生得貌美清艳,淡妆浓抹总相宜,明柔亦是纯美清丽,家中姐妹只有自己相貌不过中上,与普通人相比或许是好看的,与明灿明柔她们二人根本无法相比,明嫣心中便恨恨的。
谢瑄听罢明嫣的话,连忙摆手,为自己辩解道:“怎么又说这话,我可没这个意思……”
他真的头痛,有些怕了这位明嫣表妹我行我素惯了,唯我独尊,小辣椒的脾气。
另一边,裴侯府的马车中。
“柔娘,今日自岳父面前,你表现得不错。”裴舟对面前容貌纯美的少女笑着赞道。
明柔垂首,羞怯笑了笑,柔声细气道:“多谢侯爷夸奖。”
裴舟闭目养神,将身旁的明柔展臂揽入怀中。
依偎在裴舟的怀中,明柔想到年纪相仿,郎才女貌的明灿与谢瑜,明嫣与谢瑄,暗暗攥紧了衣裙,没有说话。
马车驶离明府,三姐妹各自怀着心思,结束了这次难得的团聚。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没状态,明天会多更新补偿小天使萌X﹏X
第48章 报应
◎……◎
几个月后。
年初二这日,明灿天不亮便起身了。
她轻手轻脚地为谢瑜掖好被角,手指在他腕间停了停,确认脉象平稳方才放下心来。
“这般早?”谢瑜睁开眼眸,有些睡眼惺忪对明灿温和浅浅笑了一下,声音中还带着几分睡意。
“今日初二,要回明家,得早些准备。”垂首,目光温柔地对面前乖乖静静躺在床榻上的谢瑜笑了笑,明灿抬手,摸了摸他的长发,然后转身,自床畔矮柜取出洁白的小瓷瓶中的药丸,说道,“殿下先将药用了。”
这是明灿按照药方,特意为谢瑜配的药,需要早晨空腹服用。
病久成医,如今几年过去,明灿随着御医院的御医学习医术,照顾病弱的谢瑜,学得竟也有声有色,连御医令皆赞她有行医天赋。
撑起身子,就着明灿的手咽下药丸,想到了什么,谢瑜忽然握住明灿的手腕,点漆般的墨眸凝着她,温声道:“灿娘,这几年辛苦你了。”
未曾料到谢瑜会这般说,明灿不由得微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自面前温善纯良的谢瑜的眼眸的注视下,明灿不由得面容微绯。
抿唇笑了笑,明灿垂眸,乌润潋滟的眼眸瞧着面前躺在床榻上的谢瑜,轻轻摇首道:“夫妻之间说这些做什么,这是妾身身为王府的王妃,应该做的。”
抽出手腕来,为谢瑜理了理寝衣的交领,明灿有些面容微绯地移了移眼眸,轻声道:“明日初三,年已经过得差不多了,我打算拜访几位尚书台官员的夫人,殿下上次说的李大人,他夫人最爱我做的杏仁酥……”
听着明灿轻声细语,有些絮絮地说着家长里短,谢瑜目光温柔,温和耐心地静静聆听着她的言语。
半晌,明灿说罢,谢瑜唇畔微弯地对她柔和笑笑,轻轻颔首道:“明灿,你总是想得这般细心周到。”
……
马车驶*离五王府,碾过积雪的街道时,明灿掀开车帘的一角。
晨光中的王府安静肃穆,飞檐下,白日里冰雪融化后复又因为夜间温度太过寒冷,凝成的冰棱闪着冷光。
不晓得为什么,明灿忽然想起几年前,自己方才嫁到五王府时,府中连好一些的炭火皆支应不够。
如今虽不算大富大贵,但至少不会再让她与谢瑜受冻。
到了明府,只见府门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明灿方才走过垂花门,往前院花厅去,便听见一声娇笑,对她道:“大姐姐可算来了,郡主都问了三遍了。”
抬眸瞧去,只见明柔站在游廊的廊檐下,竹色袄裙,并同色褙子衬得她清丽脱俗。
她走上前来,亲切地挽住明灿,指甲却暗暗掐进明灿的手腕。
面不改色地抽出胳膊,明灿瞧了明柔一眼,淡淡笑道:“三妹妹今日气色真好,我们进去罢。”
说罢,明灿转向迎上来行礼的明府的管事婆婆,问道:“郡主在何处?我合该先去请安。”
花厅中。
地龙烧得正旺,外面是冰天雪地,房间中,却一片香暖,温暖如春。
坐在上首的惠安郡主与明灿说了会子话,忽然想到了什么,瞧着面前的继女明灿,问道:“听说五殿下上月被陛下正式赐了尚书台的差事?”
“还只是临时协理,殿下做得好,方才可留下。”虽然惠安郡主平素待明灿甚好,但觉察到她眼眸中的那抹探究之色,明灿不想给谢瑜添麻烦,只打太极这般答道。
想了一下,微微侧身,接过身后侍女奉上来的食盒,明灿对惠安郡主笑道:“郡主尝尝这个雪梨,加了川贝,冬日里最是润肺。”
听到明灿这般说,显然对谢瑜如今自尚书台的一切有些避而不谈的模样,惠安郡主不曾再追问。
浅浅笑着颔了下首,惠安郡主只笑道:“如今你同半个医女一般,今日我可有口福了。”
……
夜色深深,乌浓如墨。
前院宴席悠扬的丝竹管弦声隐隐传来,但僻静荒芜的院子,却仍旧冰天雪地,清冷如雪。
院子中寂静无声,只廊檐下飘着药香,侍女拿着一柄小扇,正在廊檐下的游廊煎药。
“姨娘!”院门被“吱哟”一声,轻轻推开,一眼便瞧见静静坐在正在煎药的侍女身旁的慕莺时,明柔快步走过去,扑过去抱住慕莺时。
得到了明轩传递的消息,早早自外面等着的慕莺时抬眸瞧着面前站着的女儿,眼眶瞬间通红,只不停道:“柔儿,快进来,莫沾染了寒气与药味……”
话未说完,慕莺时的声音已经哽咽。
听到慕莺时带着哭腔的沙哑声音,情绪激动的明柔,方才瞧清生母如今的模样。
只见湖绿色袄裙空荡荡穿在纤瘦的女子身上,慕莺时鬓角,一缕白发刺得明柔眼睛生疼。
明柔已经有将近两年不曾见到慕莺时了,自两年前,她的姨娘拼得一身剐,为她周旋出裴侯府的婚事,惹得父亲与郡主大怒,慕莺时被禁足关在这个僻静荒芜的院子,直到出阁,明柔一直不曾再见到慕莺时。
忍着浓重的鼻酸,明柔挽着慕莺时的胳膊,母女二人走进点着灯火的房间。
房间不曾生地龙,只烧着一处小小的炭火,听慕莺时甫一落座,便目光担忧柔和地问起自己,明家当初给自己的嫁妆如何,比之明灿与明嫣二人成婚时可有克扣,裴舟待自己如何……不晓得为什么,明柔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姨娘整夜抱着幼小,身体难过的她,轻轻哼着小曲,温柔含笑的模样。
“他们……他们是不是欺负您了?”瞧着面前纤瘦苍白,弱柳扶风的慕莺时,见她有些病恹恹的,明柔声音有些发颤地问道。
听到明柔这般问,慕莺时勉强笑笑,摇首道:“傻孩子,姨娘过得甚好,如今日子已经山重水复,不会再有更糟了,每日皆是上坡路,你不用担心姨娘,要好好与侯爷过你的日子,晓得了吗?”
抬手,想摸摸女儿的面容,只是怕教她感染风寒,慕莺时的手又缩了回去。
目光温柔贪婪地瞧着面前的明柔,一眼亦不愿错开,慕莺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复又问道:“柔娘,你在侯府,一切皆甚好罢?”
“我好着呢,姨娘放心罢!”抓住慕莺时的手,贴在自己的面容上,明柔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啪嗒”掉下来。
她想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由得又恨又怨地悲伤道:“怪明灿那个贱人!若不是她狗抓耗子,多管闲事……”
“嘘——”见明柔情绪有些失控,张口便要对明灿破口大骂,慕莺时慌忙抬手,掩了掩她的口,神色有些郑重地低声道,“柔娘,今时不同往日,仔细隔墙有耳……”
如今的慕莺时,已经失宠几年,身旁的侍女婆子,自这几年的风波下来,亦被换了个遍。
所谓“树倒猢狲散”,人心的世态炎凉,不过如此。
抱着纤瘦的生母,瞧见她鬓角的一抹白发,想到慕莺时自小到大有多疼爱自己与弟弟明轩,自己现在却连句公道话皆不能为她说,明柔愈发觉得悲从心来,不由得抱着面前久别重逢的慕莺时,默默大哭起来。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熟悉的,有些蹑手蹑脚脚步声。
房门被轻轻推开,明轩探头进来,对眼眶红红的明柔道:“姐姐,前院开席了,该回去了。”
明轩身后,方才自廊檐下为慕莺时煎药的侍女手中拿着一个荷包,一面捏着,盘算着荷包中的银两,一面恭恭敬敬,不复方才的视而不见地对明柔笑道:“三小姐,天长地久,以后您有的是机会见姨娘,眼下您还是快些回去罢,被大人与郡主发现了您偷偷过来,恐怕不好……”
听着侍女好声好气的劝告,不晓得为什么,明柔的眼眶又湿润模糊起来。
瞧着面前的慕莺时,明柔张了张口,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声音却已经哽咽住了。
“柔娘,去罢。”
扶着明柔的胳膊,站起身来,慕莺时抬手,温柔地抚了抚女儿的发髻,轻声道。
忍着心中的情绪万千,明柔对面前的慕莺时曲膝礼了礼,然后眼眶通红,眷恋不舍地离开。
前院的花厅中觥筹交错,明灿坐在主桌,正与惠安郡主言笑晏晏地言语着。
回来的明柔落座,眼眸盯着她们,指甲不由得掐进掌心,痛得厉害。
“三妹妹尝尝这个。”觉察到自外面回来的明柔,落在自己身上有些冷飕飕的怪异目光,明灿随手递来一碟阿胶蜜糕,笑意淡淡地说道,“听说三妹妹如今在备孕,这个最是滋补。”
想到姨娘荒芜清冷的院子,病恹恹的纤瘦模样,还有面前的明灿与惠安郡主如今的仍旧富贵无双,明柔心中,便觉得恨得厉害。
天地不仁,为何要这般对待她与姨娘?
眼底浮现出一抹阴翳,明柔垂眸,忽然冷不丁刺明灿道:“大姐姐真是贤惠,难怪能将五殿下侍候得服服帖帖,比我们侯府最好的仆人还要妥帖用心。”
明柔的声音不高不低,但却足够教所有人皆听到她的话。
在明柔的话音落下之后,宴席间不由得一静。
明修远面色有些不太好看,瞧着面前的明柔,他眉心紧皱,问道:“柔娘,你胡言乱语什么?”
见自小到大,一直疼爱自己的爹爹,竟也为明灿出头,明柔心中越发委屈悲愤,沉闷不得志起来。
抿紧了唇,明柔不曾再言语,只是垂着眼帘,默默地泪盈于睫,红了眼眶。
她的这副仿佛谁欺负了她的模样,教这场宴席,最后不欢而散。
虽然,分明是明柔先出言不逊,去刺明灿,但,明柔却陷入在被所有人欺负的顾影自怜中。
……
宴席结束后,终是忍不住,自明府的后花园拦住明灿,明柔眼眶通红地瞧着她,愤恨道:“明灿,你别得意!”
拢了拢身上斗篷,明灿不愿与明柔这个觉得全世界欠了她的人白费口舌,只淡淡道:“三妹妹醉了。”
“我姨娘当年那般得宠,爹爹那般喜欢她……”明柔瞧着面前的明灿,眼眶通红,声音中尽是哭腔,恨声道,“明灿,一切皆怪你多管闲事,惠安郡主被下药,与你有何干系,要你多管闲事!”
想起当年给自己下药,想教自己风寒愈重,咳血而死的慕莺时,明灿心中只觉得好笑。
“陈年旧事,提它作甚。”明灿懒得再多说什么,转身欲走。
明柔眼眶通红,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你还有谢静仪那个贱人……”
“三妹妹慎言。”明灿冷淡打断明柔的话,冷声道,“僭越犯上,明家与侯府皆容不下你。”
湖边小路积雪未扫,明柔忽然伸手推来,只是明灿早有防备,侧身一闪。
明柔收势不及,惊叫着栽进湖中。
“救命啊!”明柔自冰水中扑腾,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的仆妇们慌忙赶来。
众人七手八脚将明柔救上来时,她的唇色发紫,整个人皆在轻颤着。
侍候明柔的婆子又惊又怕,忙颤声道:“快请郎中!快请郎中!”
站在一旁,冷眼瞧着面前的这一切的明灿神色惊诧,只道:“啊?三妹妹,你为何这般不小心,忽然掉进湖中,真真是吓我一跳……”
听到明灿这般说,算是瞧在姐妹一场的份上,给自己留了最后的几分体面,今日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明柔,心中愤恨,却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马车上,想到方才自明府中的变故,谢瑜握着明灿有些冰凉的手指,目光有些担忧地问道:“明灿,怎么回事?”
将脑袋靠在谢瑜的肩上,明灿不喜欢言人是非,哪怕这个人是自小到大,一直仗着明修远的疼爱,欺凌她的明柔。
轻轻摇了下头,明灿轻声道:“方才,明柔想推我落水,只是,对她,我早已有了防备。”
听到明灿这般云淡风轻,但却带着几分怅然的话,谢瑜握着明灿的长指不由得一紧。
觉察到谢瑜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几分怜惜的目光,明灿抬眸瞧了他一眼,只是轻轻笑着,反倒反过来安慰谢瑜道:“无妨,我没事,只是经此一役,她恐怕更是恨毒了我。”
……
侯府中。
当晚,明柔发起了高热。
明柔自小便身体柔弱,又寒冬腊月的寒冷夜晚,落入冰水中,郎中诊脉之后,摇头叹息道:“寒气入体,恐于以后的子嗣有碍。”
闻言,明柔如遭雷击,不由得一面摇首,一面有些失神落魄,面色苍白地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我还要给侯府添子嗣的……”
郎中听到明柔不肯接受,悲痛欲绝的哭声,只是说道:“夫人好好调养,并非没有转机的。”
屏风之后,明柔攥紧锦被的被角,眼泪滚落下来。
她心中悲痛得厉害,不住地怨恨地想:这一切,皆是该死的明灿害的她,她一定不会饶了明灿这个贱人……
三日后,侯府的裴老夫人,派人“请”明柔过去。
一进裴老夫人的寿安院,因为感染风寒,有些摇摇欲坠,身体不住有些轻颤的明柔,便瞧见裴老夫人冷着面色,坐在寿安院花厅的上首圈椅上。
“跪下!”裴老夫人冷眼瞧着正在向自己曲膝行礼的明柔,忽然开口,声音冰冷。
明柔不住咳嗽着,咬着唇,慢慢跪下去。
“侯府的颜面皆教你丢尽了!”裴老夫人一拍身畔的桌案,神色冷怒道,“大过年的落水,丢人现眼不说,还伤了身子!”
明柔垂首,眼泪砸落在花厅的地砖上,因为生病,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媳妇知错……”
“知错?”裴老夫人冷眼瞧着明柔,冷笑道,“自今日起,每日抄《女戒》十遍,禁足半年!以后若再惹事,休怪我无情!”
明柔听着裴老夫人的一番敲打与冷言冷语,指甲掐进掌心,心中恨意翻涌。
最终,她却只能眼泪滚滚地应声称是,打落牙齿往肚中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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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拉拢(二更)
◎……◎
几日后,正月初九。
明灿踏入昭阳宫时,张皇后正坐在窗畔,修剪一盆开得正盛的牡丹。
温暖如春的宫殿中,张皇后手中拿着的金制剪刀在日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映在她保养得宜的纤白指间,还有面前的牡丹花上。
“儿臣给母后请安。”明灿走进昭阳宫,向张皇后曲膝行礼,浅杏色宫装的宽大袍袖与裙摆,如水波潋滟轻轻荡开。
放下手中金剪,凝眸瞧着明灿,张皇后笑着招手,说道:“明灿,快过来,本宫与太子妃正念叨你呢,昨日尚衣局新来的云锦绸缎,想着你年轻,样貌又生得好,穿浅翠色浅粉色最好看,所以本宫便差人唤你入宫了。”
太子妃崔氏坐在一旁圈椅上,闻言,抬眸温婉一笑,打趣明灿道:“如今父皇重用五皇弟,人逢喜事精神爽,五弟妹气色瞧着亦越发好了。”
她手中绣绷上,鸳鸯香囊方才绣成一半,针线整齐细密。
“托嫂嫂的福。”伸手不打笑脸人,明灿亦笑意亲近地笑着,向太子妃崔氏规矩恭敬地曲膝行礼,然后自张皇后浅浅笑着示意下,坐在太子妃崔氏下首的圈椅。
接过宫女用漆案奉上来的茶水,明灿的指腹,自玉瓷茶盏的边沿轻轻摩挲。
茶水温热恰好,是张皇后平日里最爱的,上好的白毫银针。
一直以来,张皇后待明灿这个五王妃很好,太子妃亦是个温和端庄的世家闺秀,待人如沐春风。
尤其去岁开春,谢瑜被承昭帝指派到尚书台,平日里虽待明灿温和,但亦不过是点头之交,来往不多的张皇后与太子妃崔氏,待明灿愈发亲切温和起来。
太子妃是崔丞相的孙女,晋王的外孙女,明嫣亲姨母晋安郡主的女儿,明嫣的亲表姐。
昭阳宫外,忽然传来有些急促匆忙的脚步声,又忽然放轻放缓,近乡情怯一般。
殿门打开,一个身着淡青绣鹤纹直裰的少年,神色平静地走进来,腰间的白玉轻轻地叮当作响。
他有意放慢脚步,却掩不住少年人的朝气蓬勃。
“阿璃来了。”明灿瞧着走进昭阳宫的谢璃,浅浅笑了一下,眉眼微微弯起,明艳耀人。
谢璃听到明灿带着笑意的言语,耳尖不由得有些微红。
但他却克己复礼地板着面色,规矩地依次行礼道:“见过母后,太子妃嫂嫂。”
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谢璃对明灿道:“五……五嫂嫂……”
张皇后的嫡次子谢璃,与明灿同母异父的弟弟林轩年纪相仿,皆是方才长成的小小少年。
但与性情开朗明快的林轩不同的是,谢璃平素有些严肃疏离,喜欢扮大人与深沉。
瞧着面前笼着袍袖,向自己行礼的谢璃,明灿笑道:“阿璃今日这身真俊,已经同大人似的。”
听到明灿夸赞自己,谢璃猛地后退,险些撞到身后摆着双耳梅瓶的几案。
反应过来自己的窘相百出,谢璃有些面红耳赤,却镇定下来,说道:“五嫂嫂莫要开玩笑。”
他的声音绷得有些紧,手指,却不自觉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在明灿这位五皇嫂面前,谢璃每每见到她可称为倾国倾城亦不为过,太过貌美出众的容貌,明灿笑着与他说话时,皆会有些面红耳赤,心跳如擂鼓。
瞧着谢璃,张皇后有些忍俊不禁,对明灿道:“这孩子,平日装得老成,一见你便露破绽。”
太子妃以帕掩口,亦笑道:“五弟妹莫要逗阿璃了,阿璃面皮薄。”
小小少年身姿挺拔如松,眼眸盯着地面,对张皇后认真轻声道:“母后,儿臣是来取书的,太傅说下午要讲……”
明灿笑着示意身后的侍女奉上食盒,说道:“正好,这次进宫给你带了桂花糖,是你从前说喜欢的那家铺子的。”
掩于袖中的手指微蜷了蜷,面上却不显,谢璃强作镇定,有些别扭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那我自己吃了?”明灿作势要收回去。
谢璃上前,接过明灿身后的侍女手中的食盒,抱在怀中,扭头便往殿外跑,跑到门口方才想起礼仪,硬生生刹住脚步,说道:“多谢五嫂嫂!”
话音未落,谢璃已经消失在殿门拐角。
张皇后摇头笑道:“这孩子,自从上个月过了十四岁生辰,便天天嚷着不是小孩子了。”
太子妃抿唇一笑,对张皇后道:“十弟弟这是急着长大呢,前几日内侍们还见他在东宫外偷瞧太子练剑,被发现了亦不肯承认。”
明灿正要接话,昭阳宫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长公主到——”
宫女们垂首,退到两侧,张皇后唇角的笑意,亦淡了几分。
长公主扶着侍女的手缓步进来,金线绣牡丹的裙摆,扫过昭阳宫冰冷坚硬的地砖。
目光自昭阳宫中转了一圈,最终,落在明灿身上,长公主眼波流转,嫣然笑道:“本宫来得巧,五王妃亦在。”
“皇姐今日怎么有空?”张皇后示意宫女奉茶。
“听说皇后这新得了南方进贡的白毫银针。”长公主自顾自在上首坐下,凝脂玉腕间玉镯碰在案几上轻轻一响,“本宫来讨一盏茶喝。”
瞧着平日里喜欢来昭阳宫找茬的长公主,太子妃崔氏起身,亲自斟茶,笑道:“姑母请用。”
长公主接过茶盏,却并不喝,指腹在茶盏边沿轻轻抚着,微有些上挑的丹凤眼瞧向明灿,忽然问道:“五王妃近来可好?本宫听说五皇子自尚书台甚得陛下赏识,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明灿垂眸,眼睫自眼下瓷白肌肤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答道:“殿下只是尽为人子,为父解忧的本分,长公主谬赞了。”
“太过谦逊了。”长公主轻笑一声,眼波流转地瞧着明灿,丹凤眼锐利而含情脉脉,“你父亲明大人亦是能臣,虎父无犬女,亦难怪自从你嫁了我那五侄子,他便平步青云,你亦真是旺父旺夫命啊。”
长公主刻意加重了“能臣”二字,自明灿面前夸赞她的父亲明修远。
听到长公主这般说,明灿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和平静地浅浅一笑,未曾言语。
茶水温润,却压不下喉间的涩意。
想到了什么,长公主忽然拍了下手,候在门外的侍女立刻捧上一个锦盒。
好整以暇笑着托腮,长公主瞧着明灿,笑道:“这是外邦进贡来的雪莲,最是养人,五皇子身子弱,正合用。”
明灿笑道:“如此贵重,侄媳不敢当。”
“一家人何必这般见外,倒显得生疏了。”长公主慢条斯理,有些漫不经心站起身来,走到明灿身旁,将锦盒放到明灿手中,指甲在她掌心不轻不重地刮了一下,“改日来公主府坐坐,驸马还收藏了不少古籍,五皇子聪敏善学,定然会喜欢。”
太子妃崔氏适时插话,声音柔和却不容忽视,只听她笑着对明灿道:“五弟妹,母后方才不是说教你去挑绸缎吗?再晚尚衣局该下钥了。”
明灿顺势起身,锦盒在手中沉甸甸的。
她垂眸,仪态中规中矩,不恭不卑向张皇后与长公主曲膝行礼道:“儿臣先行告退。”
长公主眯起眼眸,却忽然亦站起身来,眼眸别有深意地笑道:“本宫送送你。”
……
离开昭阳宫,走到廊檐下,长公主忽然压低声音,对身畔的明灿道:“王家自城东有处挺大的庄园,若你父亲明大人有意……”
城东是京城最好的地界,汇集了顶级的皇家贵胄,对明家这种方才在朝中展露头角十数年的新贵来说,是难以触及的地方。
长公主的夫婿家王家,是世家大族,与清河崔氏分庭抗礼,所以,一直以来,长公主与张皇后还有太子妃她们甚是不对付。
王家的女儿,长公主的姑妹是皇帝的王贵妃,生有六皇子。
如今长公主人到中年,与王驸马早已经感情平淡,她有个姓丁的年轻面首,传闻中宠幸得很,但在家族利益面前,她与王驸马却还是一条船上的。
长公主想要拉拢明灿,是因为觉得明灿这位五王妃的父亲明修远有用,明灿的丈夫谢瑜虽然病殃殃的,生母是宫女,出身卑微,但现在在尚书台,而且展露头角,将来皆可以为六皇子所用。
冬风拂过游廊,吹起明灿鬓边一缕碎发。
明灿有些无奈地想,莫说她现在出阁了,是明家的外嫁女,便是从前,她在明府,是明家的闺阁在室女,明修远亦不会允许他们这些年幼的子女,去插手他的政事与人情往来。
停下脚步,曲膝行礼时恰到好处地拉开了距离,明灿垂眸,对面前的长公主道:“朝堂之事,侄媳一介后宅妇人不懂,姑母见谅。”
瞧着面前面对自己的拉拢,不粘锅,打太极的明灿,长公主的面色不由得微沉。
“你与皇后还有崔家那个丫头走得近,可是莫要忘了趋炎附势,锦上添花简单,却亦容易教人不珍惜,还有,风险越大,回报越大,若你与五皇子愿意支持六皇子为皇嗣,本宫保证将来……”
“五嫂嫂!你的帕子掉了!”少年清亮澄澈的声音打断了长公主的话。
谢璃有些气喘吁吁跑来,掌心躺着一条绣着祥云纹的淡青色帕子,发冠皆跑得有些歪了。
接过帕子,明灿笑了笑,轻轻颔首道:“多谢阿璃。”
警惕瞧了长公主一眼,谢璃不着痕迹挡在两人之间,笑着说道:“姑母,母后教我送五皇嫂出宫。”
他特意加重了“母后”二字。
瞧出谢璃对自己的警惕防备,长公主冷笑一声,金线绣的大袖一甩,睥睨扫了面前的谢璃一眼,有些不屑一顾与这小孩子言语,只对明灿道:“本宫改日再与五王妃叙话。”
寒冷的空气中,馥郁的香风拂过,长公主带着侍女扬长而去。
走到宫门外,谢璃方才松了口气。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对明灿道:“五嫂嫂莫理姑母,上月她还想往东宫塞人,只不过被太子哥哥拒了。”
明灿揉揉谢璃的发冠,少年束发的缎带已经松了,她对谢璃笑道:“阿璃长大了,知道护着嫂嫂了。”
谢璃红着面容躲开,有些手忙脚乱整理发冠,磕绊道:“我……我去练箭了,太傅说君子六艺,射箭可以强身健体,身体是一切的本钱,最最要紧。”
说罢,像只受惊的兔子,谢璃一溜烟跑开。
……
离开宫中,马车车帘放下,明灿方才松开衣袖中,一直紧攥的手指。
她打开那盒雪莲,层层丝绢下,最底下压着一张字条:三日后酉时,陈楼见。
车窗外日光正好,冬日里鲜见有这般明媚温暖的天气,明灿垂眸,慢慢地将手中的纸条撕得粉碎。
手指探出车窗,指尖一搓,碎纸屑如雪花般飘散自风中。
“王妃,直接回府吗?”侍女在外问道。
明灿阖了阖眼眸,心中有些倦怠道:“去城西御医馆,殿下该换药了。”
马车的车轮碾过石板路,远处红色宫墙上,碧色的琉璃瓦自日光下闪闪发亮,熠熠生辉。
但背荫处,却暗藏风波诡谲。
第50章 圆房
◎……◎
崔丞相寿辰这日,明灿特意挑了件浅藕色绣银线芙蕖的衫裙,既不过分张扬,亦不失体面。
自铜镜前转了个圈,明灿确认发髻上的珍珠流苏簪不会太晃眼。
“王妃,该出发了。”侍女自门外轻声提醒。
明灿抬眸,瞧了一眼一旁桌案上准备好的贺礼。
这是一幅松鹤延年图,是她命人自外面买来的明修远的画,意境幽美,蕴意应景。
崔府门前车马如龙,明灿递上名帖,被管家恭敬地笑着,引着穿过几重院落到了崔府的花厅。
崔丞相正端坐上首,面色红润,精神矍铄。
“五王妃到——”崔府的侍从高声通报。
明灿对起身笑着向自己拱手作揖的崔丞相曲膝回礼,亦笑道:“恭祝崔丞相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瞧着面前的明灿,崔丞相捋了下胡须,微笑道:“今日五王妃能到,鄙府蓬荜生辉,五殿下与明大人近来可好?”
虽然许多年前,尚还是崔尚书的崔丞相与明家隔阂甚深,一度到了交恶的地步。
但这些年来,清河崔氏仍旧是京城中数一数二,显赫的世家大族,明家亦蒸蒸日上,谁亦奈何不得谁,加之陈年旧事渐渐被时光掩埋,明修远与崔丞相又同为京城官员,两家关系渐渐和缓下来,甚至还互有往来。
“托您的福,殿下与家父一切安好。”明灿回答着,眼眸自花厅内众人身上一扫而过。
崔家女眷们坐在右侧,几位皇子则在左侧。
她缓步走向女眷席,向崔夫人行礼。
崔夫人端详着面前的明灿,见她向自己行礼,忙起身,回礼笑道:“五王妃太客气了,妾身惶恐。”
明灿浅笑道:“崔夫人见外了。”
“这是我家大媳妇。”崔夫人指向身旁一位年轻妇人。
崔少夫人约莫二十出头,眉目温婉,膝边依偎着两个孩童。
男孩约莫五岁,女孩三岁模样,皆生得粉雕玉琢。
明灿对向自己曲膝行礼的崔少夫人颔首笑笑,想了一下,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两个锦囊,笑道:“小小心意,给儿郎与女郎玩耍。”
男孩接过锦囊,有些好奇地打开,只见里面是个精巧的九连环。
女孩的则是串色泽鲜艳,雕琢精美的红珊瑚手钏。
两个孩子欢喜地道谢,瞧着神情含笑,温柔貌美的明灿,他们虽然有些认生,但却想要依偎在明灿身畔。
落座之后,垂眸瞧着绕膝的两个亲近自己的孩子,明灿唇畔微弯。
“五王妃与五殿下成亲亦有几年了罢?这般喜欢孩子,何不自己生一个?”崔少夫人忽然笑道,“听闻五殿下对五王妃专房独宠,甚为青睐,想来很久便会有五王妃的好消息了罢……”
明灿闻言,面容瞬间滚烫了起来。
但她镇定道:“少夫人说笑了。”
“哎呀,五王妃脸红了。”崔少夫人掩口轻笑,“五殿下温文尔雅,才貌双全,人品贵重,五王妃好福气。”
明灿垂眸,瞧着面前正在数珊瑚珠子的崔家小丫头,神色瞧着平静,但心跳,却跳得有些厉害。
宴席开始后,明灿被安排在女眷那边的主位。
屏风之后,男宾宴席上,七殿下谢璎的目光时不时扫过来。
崔丞相是七殿下谢璎的外祖父,他的母妃,是宫中的崔贵妃娘娘。
想到方才所见到的,称一句倾国倾城亦不为过的明灿,七殿下谢璎心中,不由得划过一抹惊艳之色,与情绪的涟漪波动。
明灿垂眸用茶,一旁崔家的表小姐笑着劝道:“五王妃,这是外邦进贡的葡萄酒,珍惜罕见,不醉人的,您喝一盏罢。”
明灿推辞不过,只得饮了一盏。
葡萄酒确实不烈,明灿亦不曾醉,但面上微微有些发热。
她借口去吹吹风,暂时离席,免得被继续劝酒。
……
崔府后花园曲径通幽,明灿走到一处凉亭,清风徐来,拂过面容,惬意之中,带走些许后知后觉涌上来的醉意。
她正垂眸,瞧着池中锦鲤出神,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五皇嫂好雅兴。”
明灿转身,七殿下谢璎不知何时站在凉亭外,一身衣冠楚楚的淡青色织金圆领袍,正负手而立,微微挑眉瞧着自己,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参见七殿下。”明灿行礼,因为避嫌,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谢璎上前两步,笑道:“不必多礼,瞧见五皇嫂出来透风,本王是特意来寻五皇嫂的。”
明灿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微不可察皱了下眉,说道:“殿下喝多了,还是回席上休息为好。”
“本王没醉!”谢璎忽然提高声音,随即又压低,只见他瞧着面前的明灿,言行举止透着几分轻佻,一面胜券在握一般笑着,慢悠悠走近明灿,一面像瞧见了猎物一般,直勾勾瞧着明灿,笑道,“五皇嫂,自从几年前,自春猎上见到你,你不晓得,本王便对你一眼惊鸿,念念不忘思慕你至今……”
闻言,明灿心头警铃大作。
她立刻打断谢璎,想要离开,说道:“七殿下慎言,你喝醉了,我先回去了。”
她欲绕开谢璎,却被他拦住去路。
“别走。”谢璎眼中闪着异样的光,“本王晓得谢瑜待你甚好……但那个出身卑贱的病秧子,能给你的,本王皆亦能给,本王的母妃是崔贵妃,外家是清河崔家,比谢瑜那个出身卑贱的人不晓得好多少……”
“七殿下!”几次想要绕路,皆被谢璎拦住,此时此刻,又听到他妄议谢瑜,明灿心中对他厌恶至极,声音冷若冰霜道:“请自重。”
谢璎非但不放明灿的去路,反而愈发过分地抬手,想要拉住她。
“五皇嫂,若你依了本王,日后本王不会亏待你的……你这般美人,若此生栽在谢瑜那个出身卑贱,又病恹恹的药罐子身上,岂不是暴殄天物,太过可惜……”
听到谢璎提及谢瑜,言语之间的形容不干不净的,明灿终于忍无可忍,抬手,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这响亮的,狠狠的一巴掌,将谢璎打蒙了。
“放开她!”
正在这时,谢璟来了,他救下明灿,将喝得有些摇摇欲坠,正不可置信怔住了的七皇子几拳打翻在地。
谢瑜站在明灿身前,向来温文尔雅,谦谦君子的男子面色阴沉得可怕。
他将明灿严严实实挡到身后,对着倒在地上的谢璎,揪住衣领抬手又是一拳。
“谢瑜!你疯了?”谢璎跌坐在地,被打*得唇角渗血,醉意全无。
“再有下次,我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谢瑜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刃。
他转身瞧向明灿,眼神柔和几分,问道:“明灿,你没事罢?”
明灿摇首,只是,心跳仍未平复。
谢瑜脱下外裳,为明灿披在肩上,揽着她快步离开后花园,带她离开崔府。
……
回王府的马车上,明灿紧攥着衣角,谢瑜坐在对面,一言不发。
“谢谢殿下。”好半晌,明灿终于打破沉默。
谢瑜抬眸,瞧了明灿一眼,说道:“以后莫要单独行动。”
“妾身不曾想到……”
“他盯上你不是一天两天了。”谢瑜声音中压着怒意,“崔家的宴席,那是谢璎的外家,崔家的人偏袒维护自家人是京中出了名的,崔丞相如今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你也敢乱走。”
明灿咬唇,心中有些酒意未消,忽然涌上一股冲动。
她抬眸,瞧着面前性情向来温善,今日却破天荒有些愠怒的谢瑜,问道:“殿下……殿下这是关心则乱吗?”
谢瑜一怔,随即,有些别扭地别过脸。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谢瑜先下车,如往日里一般,伸手扶明灿下来。
明灿跟在谢瑜身后,安静地亦步亦趋,两人回到了王府的前院。
“进来。”
走进书房,半晌不曾听到明灿的脚步声紧随进来,谢瑜不由得转身,微微皱眉瞧了她一眼。
明灿却站在原地不动。
“谢瑜。”她直呼他的名字,声音轻却坚定,“我有话对你说。”
谢瑜微微皱了下眉,对面前的明灿道:“进去再说。”
明灿摇头,借着残存的酒劲,一字一句道:“谢瑜,我心悦你,不是因为你救过我,不是因为你身份尊贵,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夫婿,只是……只是因为你是你。”
借着残存的微弱酒劲,明灿鼓起勇气,向谢瑜表白。
谢瑜僵在原地。
“你喝多了。”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明灿上前一步,瞧着面前的谢瑜,目光灼灼,一瞬不移,说道:“我很清醒。”
瞧着面前热烈真诚,勇敢无畏的明灿,谢瑜深深瞧了她一眼。
这一次,他忽然展臂,将她打横抱起。
明灿惊呼一声,下意识抬手,搂住面前的谢瑜的脖颈。
“天还没黑……”昭昭白日,被谢瑜抱在怀中,明灿不由得有些面红耳赤。
谢瑜自她耳畔低沉沉地笑:“所以?”
他抱着她,大步走进书房中,偶尔休息的寝间。
明灿将脸埋在谢瑜胸前,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房间被门外侍从轻手轻脚关上的那一刻,谢瑜将明灿轻轻放在小榻上。
指尖抚过明灿不晓得因为微醺,还是什么绯红的面颊,谢瑜点漆般的墨眸凝着她,诱惑一般地如常温声道:“明灿,现在告诉本王你方才想说的话。”
明灿抬眸,瞧进面前近在咫尺的男子眼底,她面容绯红,分明羞赧得厉害,却认真勇敢地对他说道:“谢瑜,我心悦你。”
谢瑜眸色转深,俯身,吻住明灿的唇……
【作者有话说】
提前更新了^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