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月后。
林家宅院张灯结彩,门口挂着红色的灯笼。
明灿的马车方才到,便听见林府中传来阵阵笑声。
“太子妃到——”方才瞧见明灿的马车停下,门房高声通报。
明灿下了马车,林轩已经快步迎了出来。
“姐姐!”今日林轩身着崭新的淡青色直裰,少年人俊秀的面庞上,带着掩不住的喜色。
“恭喜林茂才,不到二十岁便考过童生试了。”瞧着面前的林轩,明灿拱了拱手,眼眉弯弯地笑着打趣他。
听到明灿的话,林轩面容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对明灿笑道:“姐姐莫要取笑我。”
正在这时,许禾自林府中走出来,眉眼含笑瞧着面前的女儿与儿子,笑着对明灿礼了礼,说道:“娘娘来了。”
人到中年,又丈夫专情上进,儿子懂事听话,家中生意兴隆,万事顺遂,许禾比几年前更加丰腴了些,眼角眉梢中盛着温柔沉静与满足。
“母亲。”瞧着面前的许禾,明灿向她还礼。
林川跟在许禾身后走出来,今日他笑得像朵向日葵,见到明灿,林川恭敬地笑着,行礼道:“太子妃娘娘光临寒舍,寒舍蓬荜生辉。”
瞧了一眼林川,明灿微笑着摇首道:“林叔叔不必多礼。”
被林轩引着,明灿走进林府。
只见林府中摆了十桌宴席,林家的亲朋好友与商业伙伴坐得满满当当。
明灿被引到正厅的主桌就座,林轩坐在她旁边。
“这次考得不错?”瞧了瞧坐在身旁的林轩,明灿低声问。
听到明灿这般问,林轩点点头,笑道:“总算不辜负父亲期望。”
说着,想到了什么,林轩顿了顿,抓了抓脑袋,对明灿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我是不是有点笨,自十岁开始考童生试,府试,院试,皆考了许多次,考了这般多年,好不容易方才考上……”
正在这时,屏风另一侧桌上的林川站起身来,举杯道:“今日犬子得中茂才,亦是鄙人的五十岁大寿,多谢各位亲朋好友前来捧场。”
他一饮而尽,面色泛红,激动喜悦道:“我林家世代经商,如今家中犬子尚未弱冠,便考中茂才,举人亦指日可待,家中终于要出个官老爷了。”
宾客们纷纷道贺。
坐在林川身旁,许禾轻轻拍了拍多年夙愿成真,有些激动的丈夫的手臂,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
隔着隐约模糊的屏风,明灿瞧着母亲许禾的模样,想起父亲病榻上的呼唤,她垂眸抿了口温茶。
“姐姐尝尝这个。”林轩用公筷夹了一块清蒸鲈鱼,放在明灿碗中,笑道,“是我们府中厨娘新学的。”
明灿拿起玉箸,夹起鲈鱼咬了一口,笑着颔了下首,赞道:“清淡不腻,有股子鲜甜,很好。”
宴席结束后,明灿准备离开。
只是林轩却凑过来,对明灿道:“姐姐,能借一步说话吗?”
有些纳罕地瞧了林轩一眼,明灿想了想,颔了下首。
……
明灿随林轩来到后花园的凉亭中。
春日傍晚的夕阳,透过紫藤花的藤蔓,斑驳地洒在石桌上,珊珊可爱。
“什么事这般神秘?”自紫藤花下站定了脚步,瞧着面前的林轩,明灿有些好笑地问道。
听到明灿这般问,林轩的手指,不由得自石桌的桌面上轻轻画着圈。
“我……”
吞吞吐吐地踌躇了片刻,林轩抬首,瞧着静静站在面前的明灿,黑曜石一般明亮的眼眸,忽然仿佛被蒙上一层浅浅的雾霾。
叹了口气,只听林轩对面前的明灿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想做官。”
闻言,明灿不由得微微挑了下眉。
不晓得林轩为什么会有这般的想法,明灿问道:“嗯?为什么?”
“自小到大,我寒窗苦读,用功读书,考童生,乃至将来继续考举人,皆是为了父亲。”林轩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爹爹总说商籍低人一等,要考进士,才有机会光宗耀祖,可其实,我不喜欢读书,不是读书的料,看到书册便头疼,字写得亦不好,爹爹为了我读书,十岁便将我自青州送到京城的书院,耗费了许多银两与人脉,花起钱来毫不眨眼,说我的这个茂才,是用家中银钱堆积起来的亦毫不为过……我晓得自己不应该辜负爹爹的殷切期望,可是,我不喜欢那些拘束的,整日里与笔墨为伴的生活,心中总是觉得很心虚,很愧疚……”
瞧着面前神色甚是苦恼的林轩,明灿静静地瞧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循循善诱地温声问道:“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算账,喜欢瞧各地的货品,喜欢听商队讲旅途见闻。”
说起这些,林轩的眼眸忽然亮了起来,他侧首,瞧着面前的明灿,微弯的明亮眼眸笑起来像汪月牙泉。
林轩对明灿笑道:“姐姐,你不晓得,前年我与父亲去塞外进香料,贩卖丝绸茶叶,一路上记了厚厚一本游记。”
不同于一心做官的林川,林轩喜欢走过国家的大江南北,水路陆路做生意,他喜欢写游记。
做官,一直只是他爹爹林川的理想。
“人各有志。”瞧着面前的林轩,明灿颔首,对他笑了笑。
“姐姐不觉得我不务正业?”仿佛想到了什么,林轩忽然有些泄了气。
“为什么要我觉得?”听到身旁的林轩这般问,明灿瞧着他,平静地笑着,反问道,“这是你的人生。”
林轩闻言,又有些愁眉苦脸似的,对明灿摇首道:“父亲不会同意的,他当年考了那般多年,又盼了这般多年……”
“林轩,你十九岁了。”明灿目光温柔,瞧着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打断了他的话,说道,“好好想想这一生,你想做的是什么。”
前院传来一阵笑声,仿佛有人宴席散了,却还在行酒令。
“我害怕教父亲失望。”林轩晓得是自己太懦弱,他低声道。
“比起失望,遗憾更可怕。”抬手,轻轻拍了拍面前垂头丧气的林川的肩膀,明灿轻声道。
听罢明灿的话,林轩仿佛若有所思。
“灿娘!阿轩!”前院的院门前,许禾的声音传来,她唤着一双儿女,“切寿糕了!”
明灿与林轩回到前院,林川正在亲自切一块巨大的寿糕。
他笑容满面,将碟中的第一块寿糕递给明灿。
“娘娘先请。”
对一直待她热情客气的林川笑了笑,明灿接过碟子中的寿糕,颔首道:“谢谢林叔叔。”
林川闻言,连忙笑着对明灿摆手。
瞧见站在明灿身后的林轩,林川招手,教林轩过去,然后拍着儿子的肩膀,笑道:“阿轩,做人要有条理,有目标,为父给你立的一个目标,便是十年之内,我儿春闱,定能金榜题名。”
此时此刻的林川,已经有些喝醉了。
听到林川的话,林轩面上的笑容,不由得变得有些勉强。
颔了下首,林轩对面前的父亲林川道:“儿子尽力。”
觉察到林轩的情绪仿佛有些异样,许禾瞧了了林轩一眼,又瞧了瞧明灿,却不曾说什么。
……
散席后,许禾送明灿到马车前。
“灿娘,阿轩与你说了什么?”瞧着面前的明灿,许禾忽然问道。
瞧着面前神色有些认真的许禾,明灿踌躇片刻,还是对母亲道:“阿轩说,他不想做官。”
闻言,许禾轻轻叹了口气。
颔了下首,许禾面上的神色有些无奈,她对明灿笑道:“我猜亦是这件事。”
见许禾面上流露出的无奈的神情,明灿微顿了一下,问道:“您不意外?”
“那孩子自小便对书本不感兴趣。”瞧着面前的明灿,许禾笑了笑,说道,“与他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听到许禾这般说,明灿不由得有些纳罕:“林叔叔不是一直希望阿轩入仕吗?”
“人总会将自己没能实现的愿望,寄托在孩子身上。”许禾抬手,为面前的明灿理了理披风,笑着柔声道,“便像当初,你想要的,与寒章那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
说到这里,许禾忽然停住了。
见许禾方才,仿佛是要提起当年她与崔寒章的那门婚事,虽然明修远开始时一直不曾同意,但最后,却还是拗不过明灿,最终答应了。
原来,这些年来,母亲什么皆晓得。
料峭春风吹拂,迎风的眼眸有些泛酸,瞧着面前的许禾,明灿忽然握住她的手,说道:“父亲生病了。”
这些年来,明灿从未自许禾面前提起过明修远,许禾亦是。
对过往的,被抛弃后,那段痛苦而又贫穷困窘的回忆,还有她们之间,失去的那十年,以及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这些年来,母女二人心照不宣,又有些讳莫如深。
此时此刻,听到明灿忽然提起明修远这个人,许禾的手不由得顿了一下。
但她很快恢复平静,只是浅浅笑着,眸色有些复杂问道:“病多久了?好些了吗?”
“好些了。”明灿瞧着面前的母亲的神情,却只瞧见了平静。
“那便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许禾拍了拍女儿的手,温柔地笑道,“路上小心。”
明灿颔首,然后上了马车。
马车驶离林府时,明灿抬手掀起车窗的车帘,回首瞧了一眼。
许禾还站在原地,傍晚的春风吹起她的衫裙,许禾的身形,依旧是明灿记忆中温柔单薄,但却坚强坚韧的模样。
……
回到东宫,谢瑜正在书房批阅劄子。
“回来了?”听到明灿的脚步声,谢瑜抬首,瞧着面前的明灿温和笑了笑,问道,“今日林家热闹吗?”
自谢瑜对面坐下,明灿笑着颔了下首,回答谢瑜道:“很热闹,今日林叔叔高兴坏了。”
放下手中的毛笔,谢瑜想了一下,对坐在面前的明灿笑道:“林轩孤见过一次,做事稳重,是块值得提拔的好料子。”
面前如今实际上已经掌握着皇帝的权力的男子这般说,意思已经是明晃晃的。
爱屋及乌,因为明灿,谢瑜同样偏爱她喜欢的弟弟林轩。
这般难得一遇的好机会,明灿却犹豫了一下,摇首道:“阿轩说,他不想做官,瞧他以后怎么选罢。”
“嗯?”瞧着面前的明灿,谢瑜微微挑了下眉,温和地问道,“那他想做什么?”
想起官迷心窍的林叔叔,明灿亦有些无奈地笑着叹了口气,对面前的谢瑜道:“他说,他喜欢经商,游历,写游记。”
听到明灿的话,谢瑜不由得笑了。
只见他颔首笑道:“倒很有趣的理想。”
明灿闻言,瞧着面前笑得眼眸弯弯的谢瑜,问道:“殿下不觉得离经叛道?”
“我朝律法又不曾规定读书人必须做官。”批阅了一下午的劄子,有些疲倦的谢瑜笑着伸了个懒腰,对明灿温声道:“孤八九岁时,还想做个游侠呢。”
明灿听到谢瑜这般说,惊讶地瞧着他,仿佛有些难以相信。
握住谢瑜的手腕晃了晃,明灿好奇地笑着问道:“真的?后来呢?”
“后来孤练了三日基本功,本便身体孱弱,又求之过急,练得太凶,一下子病倒,梦便醒了。”谢瑜有些无奈于明灿好奇的追问。
听罢谢瑜的话,明灿忍不住笑了。
瞧着面前笑得眼眉弯弯的明灿,谢瑜回握了握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有些正色地温和道:“每个人皆有自己的选择,林轩若真有心去做他想做的,说不定能做得比当官更好,更快乐。”
明灿听着谢瑜温文尔雅的一番话,想起林轩说起他写的游记时,发亮的眼眸,轻轻颔首笑道:“是啊,殿下说的没错。”
绮窗外,夕阳西下,为东宫的碧色琉璃瓦镀上一层浅浅的金色光芒。
明灿忽然很想瞧瞧,林轩上次去塞外,写的那本游记,一定很有意思。
第62章 珍惜
◎……◎
承昭四十一年春,明修远被擢升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朝堂上,他身着紫色官服,站在百官之首的位置,神情肃穆。
“臣,叩谢陛下隆恩。”面对颁布圣旨的内侍总管,明修远行礼,声音沉稳。
退朝后,明修远要出宫时,自宫道上遇见了已成为太子妃的明灿。
她身后跟着两名宫女,瞧着是在等太子谢瑜下朝。
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一直甚好。
“微臣参见太子妃。”瞧着面前的明灿,明修远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而疏离。
明灿停下脚步,微微欠身,对面前的明修远道:“父亲不必多礼。”
父女两人的目光短暂相接,又各自移开。
自从明灿成为太子妃以来,他们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关系——明修远是恭敬的臣子,明灿是恪守礼节的女儿。
没有争吵,没有亲近,便像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却也不曾远离。
“父亲近日身体可好?”站在明修远面前,想起了什么,明灿轻声问道。
“托太子妃的福,一切安好。”颔了下首,明修远答道。
听到明修远的回答,明灿唇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轻轻颔首。
一阵沉默后,明修远再次行礼,对面前的明灿道:“微臣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
明灿闻言,只是神色淡淡地对明修远笑道:“丞相请便。”
待明修远离开,明灿瞧着他离去的背影,挺拔如松,紫袍自有些春寒料峭的冷风中微微摆动。
半晌,不曾等到谢瑜,明灿转身,向东宫走去,面上的神色复又恢复了淡漠平静。
……
时光如流水,自此后,转眼十年过去。
明灿同父异母的弟弟明砚很聪明,过去几年,曾经是太子谢宸的伴读。
如今,明砚方才十几岁,便已经考中举人,明年便要下场春闱,前途明朗。
所有人的生活皆很好,很平静。
这年腊月,自困于摘星楼,病恹恹多年,亦一度病危过几次,最后却皆自鬼门关回来的承昭帝自十年后,终于驾崩。
举国哀悼,新帝谢瑜自一片缟素中继位。
这一年,三十多岁的明灿,成为了当朝皇后。
新帝继位的元年,初春,惠安郡主获准入宫觐见。
岁月不败美人,如今,惠安郡主即将年过半百,但举止却依旧优雅。
“臣妇参见皇后娘娘。”瞧着烧着地龙,温暖如春的昭阳宫的花厅中,正端坐着的明灿,惠安郡主恭敬地曲膝行礼。
将手中茶盏放回案上,明灿自上首凤座上起身,亲自扶起面前的这位继母,笑道:“母亲不必多礼,快请坐。”
见明灿待自己温和客气的态度,惠安郡主眼眸中,不由得划过一抹动容之色。
坐到花厅中的圈椅上,虽然惠安郡主心中有些感动,但自昭阳宫,却还是有些不敢太过放肆,而是垂首敛目,谨慎地守着自己应该有的礼节与规矩。
“母亲近日可好?父亲身体如何?”瞧了一眼有些拘谨的惠安郡主,明灿温声笑着问道,示意宫女上茶。
“托娘娘的福,一切皆好。”
听到惠安郡主这般说,明灿不曾言语,只是轻轻笑着颔了下首。
而此时此刻,瞧着面前的明灿,惠安郡主心中,亦是愁肠百转。
垂眸,扫了一眼宫女放在自己手边的茶盏,惠安郡主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轻声道:“只是……”
惠安郡主有些吞吞吐吐的,明灿瞧出她的欲言又止,静静瞧了她片刻,说道:“母亲有话但说无妨。”
仿佛有些不敢直视明灿的眼眸,惠安郡主垂眸,沉默了许久,忽然放下手中茶盏,跪倒在地。
瞧着面前跪在地上,眼眶通红的惠安郡主,明灿不由得顿了一下。
她不曾言语,只是垂眸,瞧着面前的惠安郡主,听惠安郡主哭着说道:“臣妇斗胆,想为……想为明嫣求个情。”
听到惠安郡主的话,昭阳宫中,顿时一时寂静。
明灿面容上淡淡的笑意渐渐消失,摆了下手,她示意左右宫女皆退下。
“母亲先请起。”瞧着面前跪在地上,哭得有些凄惨的惠安郡主,明灿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来。
惠安郡主跪在地上,明灿去扶她,她却不肯起身,只是泪水自眼眶中打转,涕泗横流道:“明嫣已经自塞外苦寒之地流放十几年,去岁深秋传来书信,说是又受了寒,却还要出去服役,病瞧得不及时,寒邪入体,这次病得甚为严重,直到现在一直缠绵病榻,臣妇晓得臣妇提得请求对娘娘来说太过分,太强人所难,但……但那个孽障,她毕竟是臣妇的亲生女儿……臣妇真的做不到不管不问,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孩子病死塞外,从此阴阳两隔……"
听着惠安郡主的话,明灿的眼眸,淡淡地瞧向半开的绮窗外盛开的腊梅,思绪飘回二十年前。
那时她还是明家的在室女,明嫣与明柔一个自小便唯我独尊,因为欺负她不成,反倒被破天荒会主持公道的明修远扇了一巴掌,所以对她心生怨恨;一个因为她有罪在身的姨娘失宠,被关起来,其中有明灿的手笔,而怀恨于心,于是这二人合谋,差点将明灿卖入青楼。
若非机缘巧合,遇到谢瑜,明灿的人生将彻底毁于一旦。
“郡主可还记得,当年明嫣对我做了什么?”明灿不曾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她不曾瞧跪在自己面前,仍旧哭得哀凄的惠安郡主,只是轻声问道。
听到明灿这般说,惠安郡主低下头,低声抽泣道:“臣妇……臣妇记得……可是,这般多年,明嫣已经知错了……这几年,她日日悔恨,以泪洗面……当初不该受明柔撺掇,做出那样的事来……她悔得肠子皆要断了……”
明灿垂眸,瞧着眼前这个跪在地上,曾经善待自己的继母。
在她最弱小,最艰难的日子里,是面前的惠安郡主给了她些许温暖。
“明嫣现在如何?”沉默片刻,明灿忽然问道。
听到明灿声音淡淡地问起明嫣,惠安郡主抬起头,眼泪涟涟,眼眸中划过一抹希冀。
用帕子擦了下面容上汹涌而出的眼泪,惠安郡主瞧着明灿,说道:“去年腊月收到书信,说塞外没有好的郎中,药材亦太过匮乏,她又每日皆要做工,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差点……差点……塞外苦寒,她的身子骨如今太弱了……”
静静地垂眸,瞧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惠安郡主,明灿沉默良久,终于道:“郡主,起来罢,本宫会向陛下进言,赦免明嫣的流放之刑,教她自塞外回来养病。”
听着明灿的这一番话,惠安郡主喜极而泣,连连叩首,声音中还带着哭腔:“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
“不过……”抬手拦了拦不停向自己叩首的惠安郡主,明灿的声音冷了下来,她冷淡平静道,“此生此世,她不得回京城,只能自京城外择一处安顿之所,这是本宫的底线。”
惠安郡主闻言,眼中仍旧含泪,却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道:*“是,是,臣妇明白,能离开塞外,回京治病,已是天大的恩情了……”
扶起跪在面前的惠安郡主,明灿道:“此事本宫会尽快安排,郡主不必太过担忧。”
在昭阳宫又坐了一会子,明灿借口乏了,惠安郡主便识趣地告辞退了出去。
惠安郡主告退后,明灿起身,走到昭阳宫的花厅的窗前,独自站在窗前,瞧着窗外,宫墙外的天空。
十四岁的太子谢宸走进来的时候,瞧见母亲出神的模样。
“母后,您怎么了?”有些纳罕地瞧着站在窗前出神伫立的母后,少年清朗的声音,唤回了明灿有些飘远的思绪。
回过神来,明灿转身,对面前已经长成身姿挺拔的小少年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在想一些从前的事。”
听到明灿这般说,显然是不想多言什么,谢宸聪明懂事地不再追问。
想到了什么,谢宸忽然有些好奇地问道:“方才出去的是外祖母吗?儿臣只远远瞧见了身影仿佛是她,外祖母她老人家来宫中做什么?”
“来为你明嫣姨母求情。”不想欺骗自己的孩子,明灿简单地解释道。
听到明灿这般说,谢宸不由得皱眉,问道:“便是那个害过母后的人?母后答应了吗?”
抬手,为面前已经比自己要高的小少年抚了抚宽大衣袖的褶皱,明灿道:“答应了,安儿觉得母后做得对吗?”
少年思索片刻,对面前的母后道:“夫子说,为君者当有容人之量,母后做得对。”
谢宸说的话很有意思,在此之前,是明灿不曾想到的。
方才,听罢惠安郡主的那些话,明灿心中,只是淡淡地想,如今她万事顺遂,幸福美满,便当做是可怜明嫣如今潦倒困苦,病痛折磨,随手施舍给她的。
瞧着面前身姿挺拔的谢宸,明灿笑了笑,轻轻颔首道:“去温书罢,晚膳时叫上你妹妹一起来。”
如今,明灿已经有两个孩子,哥哥谢宸十四岁,妹妹谢真十二岁。
“儿臣告退。”听到明灿的嘱咐,谢宸恭恭敬敬地对面前的母后行礼后,离开了昭阳宫。
昭阳宫的花厅中复又只剩下明灿一个人,明灿重新瞧向窗外,唇畔微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
不再纠结过往,或许是她走向新的人生的第一课。
……
两个月后。
侍候在两侧的宫女垂首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父亲病重?”听着面前有些战战兢兢的宫女的禀报,明灿问道。
“回娘娘,惠安郡主方才……方才递了消息进来,说丞相大人风寒吐血,情况不太好,想请您回府一趟。”
听到站在面前的皇后娘娘这般询问,跪在地上的宫女只得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再度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窗外春光明媚,几只鸟雀自枝头跳跃。
明灿依稀想起,在自己很小的时候,父亲明修远教她认字时,窗外常常亦有这般欢快的鸟鸣。
“备轿,本宫要出宫。”沉默片刻,明灿吩咐道。
待明灿的轿舆到了明府门前,惠安郡主带府中侍女侍从自明府门口迎候,眼眶通红。
瞧见明灿下了轿舆,惠安郡主快步迎上前,曲膝礼了礼。
“皇后娘娘,您可算来了。”瞧着面前神色仍旧平静,仿佛无论何时,从来皆是这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明灿,忽然有了主心骨一般,惠安郡主眼中含泪,面色苍白地对明灿道。
“父亲怎么样了?”扶了下面前哭得有些摇摇欲坠的惠安郡主,明灿问道。
“他不肯服药,这个月来一直在吐血……臣妇……臣妇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求娘娘来劝劝他……”惠安郡主声音哽咽,对明灿焦灼担忧道,“郎中说,说再这样下去,怕是……”
“母亲莫要太过伤心,本宫会去劝父。”忽然开口,打断了面前忧心忡忡,眼泪涟涟的惠安郡主的话,明灿道。
进了明府,明灿步履匆匆走在前面,穿过明家熟悉的游廊。
庭院中,那棵老梨树已经开花了,花瓣飘落在青石板上,像一层薄雪。
后院寝间中,明修远躺在床榻上,面色灰白。
听到房门被人自外面轻轻推开,旋即传来熟悉的,轻微的脚步声,明修远微微睁开眼眸。
“皇后娘娘来了。”躺在床榻上,明修远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自床榻边上坐下,明灿接过一旁的侍从手中的汤药,对面前的明修远道:“父亲,该用药了。”
听到明灿的话,明修远只是一语不发,轻轻摇首。
以帕掩口,明修远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待他咳嗽完,帕子上出现了一抹暗红的血色。
瞧了一眼面前的明灿,明修远声音淡淡道:“不用了,我的身体如何,我比谁皆清楚。”
见明修远不为所动,油盐不进的冷淡模样,明灿心中有些心急如焚,面上却仍旧平静地说道:“您这样,母亲会担心的。”
听到面前的明灿这般说,明修远忽然笑了。
他的笑意中,带着明灿瞧不懂的情绪。
“她不会的。”
说着,明修远忽然又剧烈咳嗽起来。
此情此景,惠安郡主站在一旁,手指攥紧了帕子,眼泪涟涟。
明灿不再多言,她抬手,舀了一勺汤药送到明修远唇边,冷静道:“父亲,莫要说话了,用药罢。”
明修远瞧着明灿,目光恍惚溃散,仿佛透过她,在瞧另一个人。
最终,明修远还是别开了面庞,阖上眼眸,轻轻摇了摇头。
……
半个月后,传来明修远过世的消息。
明府的葬礼上,惠安郡主一身缟素,跪在灵堂前,神色怔怔,眼泪打湿了面容。
回到明府奔丧的明灿走进灵堂,上香之后,走到惠安郡主面前,对她礼了礼。
眼眸哭得红肿的惠安郡主瞧见面前的明灿,只是微微侧首,并不瞧面前的明灿,亦不曾起身。
她的神色,淡漠得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
“母亲,节哀。”
“皇后娘娘奔完丧,便回去罢,不必在这守着。”沉默半晌,惠安郡主忽然出声,打断了明灿,眼眶通红地冷硬道,“贵人事多,何必在这里耽误。”
明灿站在原地,听到惠安郡主的话,忽然意识到,明修远去世,她此生与惠安郡主的缘分,或许便这般,被惠安郡主就此斩断了。
……
明修远去世将近一年后,明灿回过明府一次。
府中寂静无声,下人们走路皆轻手轻脚。
自从明修远去世,惠安郡主伤心过度,病倒过几次后,便在自己院中礼佛,今日知晓明灿回来,亦是闭门谢客。
“郡主说,请娘娘自便。”恭敬地跟在明灿身后,老管家低声道,当年明灿五岁时,第一次来到明府,迎接她与带她来到明府的明修远的老管家,如今亦已经满头霜发。
闻言,明灿沉默地点了点头。
她本便要离开,只是,不知不觉间,却已经走到了前院,明修远在世时的书房前。
驻足片刻,明灿抬手推开房门,墨香与宣纸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明灿顿了一下,方才走进去,走到案前,整理案上的文书。
笔架上挂着明修远常用的那支毛笔,只是墨池中,却已经不曾再有墨汁。
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劄子,草稿与诗集。
明灿的目光,环顾书房的四周,漫无目的,却又仿佛想要将眼前的一切,最后记进脑海。
忽然,发现了什么,明灿的目光顿住了。
她瞧见,书房的角落中,有一个紫檀木的矮柜,被上了锁。
明灿抬步走过去,想了一下,她自书架上,父亲明修远从前常用的砚台下,找到被砚台压着的钥匙。
柜门打开,明灿瞧见里面放了许多收纳得整齐的卷轴。
微顿了一下,明灿抬手,拿起一个卷轴,解开丝绸系带,慢慢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子的画像。
待瞧清画像上的女子,明灿不由得愣了一下。
旋即,明灿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抬手,又展开了几个卷轴。
只见卷轴上的画像,皆是一个人,从梳着双丫髻,一脸稚气的女孩,到碧玉年华,风华绝代的少女,再到或韶华正盛,或鬓发微霜的女子,神态各异,却皆带着温柔坚韧的笑意。
每幅画右下角皆标注了日期,一年一幅,整整四十多年。
最后一幅是前年冬日所画,如今方才一年多,墨迹犹新。
画中女子站在腊梅树下,花瓣落在她的肩头。
右下角苍劲有力,铁画银钩的楷书端正写着:“许禾,生辰快乐。”
明灿的指腹抚过那些画纸,还有画上的女子,泪水模糊了视线。
自从明灿成为皇后,因为不希望惠安郡主在自己面前太过拘谨压抑,明灿改口唤惠安郡主“母亲”,已经有许久。
她终于明白明修远临终前半个月,那句“她不会的”,是什么意思。
亦忽然明白,为何惠安郡主会在明修远过世后,骤然变得对她漠然。
惠安郡主对明灿的感情甚为复杂。
明灿自小到大,差不多算她照看大的,但因为心知肚明,明修远是因为明灿母亲许禾,才会对治病抱有消极态度,失去了求生之志,不过五十岁出头便去世了,所以,哪怕明灿去劝过明修远好好用药,惠安郡主亦很难不恨屋及乌,同样怨恨明灿。
在明修远去世一年后,忽地了然一切,明灿心中忽然有些空落落的,眼泪砸在宣纸上,晕开一片。
……
回到皇宫时,天已黑透。
谢瑜尚还不曾回来,明灿比往日格外早地睡下。
洗漱后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眼泪止不住地流,迷迷糊糊的,明灿不停流泪,半梦半醒地睡着了。
谢瑜回来时,得知明灿已经歇息。
他沐浴更衣后,轻手轻脚撩开落下的帐幔,上了床榻,怕吵到明灿,却在掀开锦被时,摸到一片潮湿。
“明灿?”
明灿背对着谢瑜,纤瘦的肩膀正在微微颤着。
谢瑜不曾说话,只是展臂,将她搂入怀中。
好半晌,明灿转过身来,无声无息的泪水,浸透了谢瑜的寝衣绸料。
她抬手,亦环住他劲瘦有力的腰。
……
翌日早晨,明灿醒来时,谢瑜已经穿戴整齐,内侍正躬身,为他整理宽大衣袖上的最后一缕褶皱。
瞧见落下的,朦胧隐约的帐幔中,明灿已经坐起身来,谢瑜走过去,对明灿温和道:“灿娘,今日休沐,朕陪你与孩子们去御苑放风筝。”
听到谢瑜这般说,坐起身来的明灿轻轻颔了下首,轻声答应道:“好。”
春日阴雨绵绵,天空阴沉沉的,飘着细雨。
两个孩子自前面的草坪上奔跑,一红一蓝两只鲤鱼风筝,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格外醒目。
“过几日便是清明了。”站在明灿身旁,瞧着远处的孩子,谢瑜对明灿温声道,“朕带你与孩子们去为明大人扫墓。”
忽然听到谢瑜这般说,明灿转头瞧他。
只见谢瑜的侧脸,自微光中显得格外柔和,已过而立之年,往不惑之年奔,男子的眼角已有了些许细纹,却还是一如当年初见时,温润如玉,俊美得如同谪仙或妖孽一般的模样。
“陛下知晓了?”好半晌,明灿轻声问。
谢瑜握住明灿的手,瞧着面前的妻子,他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温和地对她道:“朕晓得你心中难过。”
知晓谢瑜发觉了自己的情绪,明灿忽然抬手,抱住了他,将面容埋在他的胸前,眼泪盈眶而出。
谢瑜轻轻拍着明灿的背,便像哄一个哭泣的孩子一般,温和耐心。
远处的女儿摔了一跤,儿子跑过去扶她。女孩被扶起来,拍拍衫裙上的草屑,又笑着与男孩继续奔跑。
侧首,瞧着远处的两个孩子,泪眼模糊间,明灿想到,她与谢瑜,与她的父母到底是不同的。
他们不会重复他们婚姻的悲剧,她会好好珍惜身边人,珍惜这个世界给她的美好的事物,因为她明白,唾手可得而珍贵的幸福,失去,便不会再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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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琴是镇平侯的老来独女,亦是个自幼失怙失恃的孤女。
她生得一副雪肤花颜的好相貌,又性子温善单纯,是故京中高门闺秀们皆与她甚是要好。
父母早逝后被司太后抚养在深宫,一朝及笄长成,方琴与太后母家,同样出身高门的司家公子定亲,两人郎才女貌,是一桩教人羡慕不已的好姻缘。
因为一场蓄谋已久的“意外”,别宫中,被迷香迷昏的方琴醒来,所看到的却是一方灯影幽微的地下暗室。
寻找下落不明的方琴的皇榜在京城四处张贴,闺誉尽毁的方琴本以为与两情相悦的司家公子解除婚约后,此生她便要铰了长发,以青灯古佛为伴。
但她并不知晓,自此之后,自己却堕入了难以脱身的陷阱与囚牢。
被冷漠肃杀,传闻甚是残.暴不仁的帝王金屋锁娇,强取豪夺地隐藏。
方琴纵使挣扎,却只能自这欲.念的漩涡,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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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番外一:昌盛
◎……◎
明灿正在昭阳宫中修剪一盆兰花,宫女急匆匆走进来,差点被殿门的门槛绊倒。
“娘娘,大喜事。”走到明灿面前,宫女一面笑着,一面有些气喘吁吁地向她行礼。
手中的金剪停在一片叶子前,明灿微顿了顿,侧首,问道:“什么事这般慌张?”
“五公子中了,是状元。”瞧着面前的皇后娘娘,宫女恭敬笑着对明灿道,“十七岁的状元郎,本朝头一份!”
手中的金制剪刀“咔嚓”一声,剪下那片多余的兰花青叶。
得知这个消息,明灿唇角微微上扬,颔首笑道:“他果然不错,本宫没有瞧错人。”
想了想,明灿放下手中的剪刀,接过一旁的另外一个宫女奉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上沾染的尘土,复又问道:“陛下那边可有消息?”
“已经传开了,陛下龙颜大悦,说要亲自召见五公子。”宫女笑着对明灿道,“娘娘现在要不要亦去宣室殿,过会子可以见到明公子?”
听到宫女这般问,明灿只是摇了摇头,唇畔带着浅浅的笑意,说道:“不急,去准备些明砚爱吃的点心,过会子本宫一并带去。”
……
一个时辰后。
明灿离开后宫,去了宣室殿。
不到两刻钟,外面便传来通传声,明灿理了理衣袖,端坐在圈椅上。
今日的明砚身着一身崭新的状元红袍,头戴官帽,一身意气风发走了进来。
他的面庞尚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稚嫩青涩,只是挺拔的身姿如松,早已有了大人的轮廓。
瞧见明灿亦在宣室殿,明砚的眼眸不由得亮了一下。
但顾及着君臣之礼,明砚还是恭恭敬敬地向明灿行礼,端正道:“臣明砚,参见皇后娘娘。”
明灿瞧着面前一板一眼,跟个老学究一般的明砚,忍不住笑出声来,有些无奈道:“起来罢,这里又不曾有外人。”
闻言,明砚方才直起身来。
他眼眸亮晶晶地瞧着面前的明灿,说道:“姐姐,我做到了。”
沉默含笑地瞧着明砚半晌,明灿心中,为金榜题名的明砚高兴。
许久,瞧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明砚,明灿忽然笑意淡淡地说道:“父亲若是在天有灵,不晓得该有多高兴。”
听到明灿这般道,明砚面上的笑意不由得淡了些。
垂了下眼眸,明砚有些怅然地轻声道:“可惜他瞧不到了……”
明灿教明砚落座,见他眉眼之间似有黯然,明灿道:“他的在天之灵瞧到了,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说着,不愿教面前的少年继续伤感,明灿转移话题地问道:“陛下说要给你什么官职?”
“翰林院修撰。”抬眸瞧了明灿一眼,明砚回答道,“不过陛下说,想教我先去尚书台帮忙,我晓得,这是陛下对我的历练,我会加油干的。”
听着明砚对将来的规划与打算,明灿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对面前的明砚道:“陛下看重你,你要记住,无论将来官做多大,皆要记得自己的本分。”
明砚闻言,郑重地点头,对明灿道:“姐姐放心。”
想到一直以来,明砚的少年老成,明灿慢慢放下心来。
示意宫女端上点心,明灿笑着对面前的明砚道:“尝尝,特意教小厨房做的桂花糕,你与安儿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拿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明砚的眼眸弯成月牙,颔首笑道:“还是那个味道。”
“慢点吃。”目光柔和地瞧着面前这个与自己的孩子差不多的弟弟,明灿递过茶盏,说道,“莫要噎着。”
明砚静静地用着碟子中的点心,待他慢慢用完,咽下糕点,忽然瞧着面前的明灿,有些踌躇道:“姐姐,我有些害怕。”
闻言,明灿不由得微微挑了下眉,问道:“怕什么?”
“我方才十七岁,便当上状元,陛下又要将我破例调去尚书台。”明砚的声音低了下来,他轻声道,“朝中那些大人,会服气吗?”
听罢明砚的一番话,明灿沉吟片刻,瞧着面前的这个小少年,问道:“子墨,你晓得为什么陛下这般看重你吗?”
明砚垂着眉眼,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你比旁人早慧,因为你是我的弟弟,更因为……”明灿直视面前的明砚的眼眸,对他温和地笑道,“你有真才实学,那些不服气的人,便教他们不服气去罢,用你的本事教他们噤声。”
闻言,明砚抬眸瞧着面前神色认真的明灿,颔首道:“姐姐,我明白了。”
“不过……”想到明砚到底年纪轻轻,明灿笑着补充道,“该低头时亦要低头,你还年轻,有些事不必急着出头。”
听到明灿这般嘱咐自己,明砚不由得笑了,他问道:“姐姐这是在教我官场之道?”
明灿亦笑了笑,她颔首反问道:“怎么,皇后不能教弟弟做官?”
姐弟二人笑作一团。
笑过之后,明灿正色瞧着明砚,还是不免再度嘱咐道:“明砚,我们明家现在既是天子外家,又出了你这个状元郎,荣耀至极,但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谨慎。”
听着明灿这一番认真的话,明砚点头,心中涌上软意。
明砚对明灿正色颔首,答应道:“姐姐,我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正是这个道理。”目光欣慰地瞧着面前的明砚,明灿抬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过有姐姐在,你不必太过担心。”
瞧着面前的明灿,明砚忽然牵了一下她的宽大袖角,认真道:“姐姐,谢谢你。”
闻言,明灿不由得愣了一下。
旋即,她温柔地对明砚笑笑,轻轻摇首道:“傻孩子,说什么谢不谢的,我们是姐弟啊。”
不晓得想到了什么,明砚的眼眶有些发红。
沉默了好半晌,明砚方才低声道:“可我们只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姐姐本可以不管我的。”
“胡说。”轻轻敲了下明砚的额头,明灿温和平静道,“在本宫眼中,你便是本宫的亲弟弟。”
抬手,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揉了揉眼眸,明砚收敛起那抹感伤来,面上露出灿烂的笑意。
轻轻牵着明灿的衣袖,明砚慢慢眨了下眼眸,说道:“那姐姐与太子外甥以后可要多关照我这个弟弟。”
点了下头,明灿对明砚笑道:“那要瞧状元郎的表现了。”
两人复又笑了起来,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内侍的通传声:“陛下驾到——”
……
听到通传声,宣室殿中的明灿与明砚皆起身。
谢瑜阔步走进宣室殿,待瞧见殿中的明砚,他便笑了,对向自己作揖行礼的明砚道:“教状元郎久等了。”
听到谢瑜这般说,明砚仍旧恭敬地行礼,只笑道:“臣参见陛下。”
走到明砚面前,谢瑜扶他起来,唇畔微弯地颔首道:“免礼,子墨,朕方才与几位大臣商议,决定教你先去尚书台历练,你可愿意?”
这个消息,是来宣室殿前,明砚便知晓的。
此时此刻,想到了什么,明砚不由得瞧了明灿一眼。
得到明灿微笑不言,带着鼓励的眼神后,明砚瞧着面前的谢瑜,语气认真坚定地说道:“臣愿为陛下分忧。”
瞧着面前清朗俊秀的少年,谢瑜满意地颔了下首,展臂揽了揽明灿的肩头,对身旁的妻子笑道:“灿娘,你有个好弟弟。”
神情温柔沉静地瞧了谢瑜一眼,明灿浅浅笑道:“是陛下慧眼识珠。”
抬手,拍了拍明砚的肩膀,谢瑜唇畔含笑叮嘱道:“子墨,好好干,朕看好你。”
说着,想到了什么,谢瑜又对明灿柔和道:“灿娘,今晚宫中设宴庆祝,你亦一起来罢。”
“臣妾遵旨。”抬眸瞧了瞧谢瑜,明灿道。
谢瑜又勉励了明砚几句,便有事去前殿了。
待谢瑜离开之后,明砚长出一口气,对明灿道:“我与陛下接触不多,陛下比我想象中亲切。”
听到明砚这般说,明灿不由得笑了笑:“那是因为你有用。”
闻言,明砚又有些若有所思。
明灿抬手,拍拍面前少年人的肩膀,笑意柔和道:“莫要想太多,今晚的宴会,好好表现。”
明砚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笑着对明灿拱手行礼道:“姐姐,我该回去准备了。”
晚上有宫宴,明灿亦不留他,只是浅浅笑着颔了下首,允肯道:“去罢。”
深深瞧了明灿一眼,明砚郑重地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去。
侍候在明灿身后的宫女,瞧见这位光风霁月,郎艳独绝的明五公子离开宣室殿,忍不住小声对明灿道:“娘娘,五公子这般品貌,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位大人物。”
瞧着明砚离去,已经复又被关上的殿门,明灿颔了下首,笑着轻声道:“嗯,子墨一直是个聪敏的孩子。”
此时此刻的明灿并不知晓,明砚如今已经成为本朝最年轻的状元,日后,亦将做到本朝最年轻的丞相。
而明灿是教皇帝谢瑜不置后宫,恩爱伉俪的皇后,明家是天子外家,一代代繁荣昌盛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