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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因此,附近的百姓们将此处叫为:望风岗。


    说来也奇,望风岗位于两地之间,只一山坡之隔,便将水乡邪山分割开,一边是静谧美好的鱼米之乡,一边则是阴森险峻的生死地带。


    彼时山坡上站了许多人。


    十九名女子加上福源,一共二十人,被鬼军亲手葬下,就葬在这花草盛放的望风之地。


    这个地方是扶光提议的,这里地势正好,既不会因为过低而被湘水淹没,也不会因为高处胜寒,野兽伏出。


    他道:“她们本应生来自由,却因他人恶念蹉跎半生,既然肉身逃不脱这方苦海,那便还她们灵魂自由。”


    最后一捧黄土落下,湿润的泥土夹杂着青草的清香一点点覆盖住那张年轻的脸,直到她苍白得脆弱的眉眼彻底消失在眼前。


    孟姝将手中的花放在她坟头,她垂眸低喃。


    我会记得你的,李烟。


    看着眼前整整齐齐的二十个土堆,孟姝眸光一黯,有些沉默。


    她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上一次带领鬼军下葬时,还是百年前。


    那时的她经常奔赴战场,哪怕没有战事也会守在军营里,而一旦开战,那便免不了生死。


    鬼族与人族不一样,他们不时兴土葬,鬼族人一旦死去,运气好留有肉身的,就会由亲人将他们的骨灰顺着古着铃摇晃的方向抛洒向远方,可以是大江大河,也可以是湖海山川。


    运气不好的,肉身湮灭,神魂散尽,留给亲人的便只有一句空念。但亲人也会为了祭念他们,在每年鬼历七月十五那日,亲自摇响古着铃,天真地希望他们还能回家看看。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不过就是一个寄托。


    孟姝有些累了,她随便找了块草地坐下,扶光亦坐在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天边斜阳。


    太阳要落山了,日暮时分的云霞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彼时夕阳西下,那垂落的霞光如同一条彩绦,缥缈地飞向蜿蜒曲折的湘水,最后顺着水流东去,环绕过下流小镇,最终汇入妄枝山。


    孟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忽而笑了:“扶光你知道吗,这件衣服我此生穿了三次。”


    第一次时,她印象不深,因为那时的她刚刚出生,不过是个只会嚎啕大哭的婴孩,却也被换上了不合身的丧服。


    那日,是她的生辰,也是她失去娘亲的一日。


    “我从来没见过我娘,我只知道她叫黎华,是神族仙子,说起来也巧,我娘也与菩提仙山有些渊源,她是菩提仙尊座下的关门弟子,想来在你们神界辈分应很高。”


    孟姝说这话时分明是笑着的,可扶光却看出了她眼底的苦涩与悲伤。


    游音怀带着鬼军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自两人坐下后,鬼军们就很有眼色地转过身,游音怀则让他们原地休整,自己也找了个边上坐下。


    四周顿时间很安静,耳边只有穿山而过的风声。


    扶光点了点头:“黎华仙子是神族人尽皆知的天才,年纪轻轻便拜入菩提仙尊门下,在神界极有威望。”


    越是这般风华绝代的人物,一想到最后的结局是因难产而死,便更加令人唏嘘。


    除了唏嘘之外,扶光心里还有些不合时宜的感激。


    他静静凝视着身旁女子的侧脸,心想,他是该感激的,是黎华拼尽全力才将孟姝带到了世上,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他们的今日。


    他将孟姝揽入怀中,孟姝顺势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肩膀上,头倚着他的下颌。


    一切是无比亲昵而自然,仿佛他们已是相伴多年,走过沧海桑田的爱人。


    “第二次,是为我爹。”


    孟姝开始掐着指头算:“细细想来,我此生与他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就连面都没见过几回。”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还问起扶光的看法来:“你是不是也很奇怪,世上怎么会有像我们这样的父女?”


    扶光倒颇有耐心,也愿意倾听她这些故事,对于他来讲,能有机会了解她的过往,他求之不得。


    更何况,他知道孟姝心里积压着委屈,说出来或许会好受一些。


    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我以前总觉得他不喜欢我,不然他为什么宁愿住在军营也不回鬼王府看我?于是我每天都要去祠堂前修炼,不管是练剑还是练别的什么也好,好让长老们看到告诉他,我心想他若是高兴了,应该就会回来看我了吧……”


    可实际上并没有。


    孟姝揪着自己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


    青墨还是没回来,一年里她可能最多也就见过他一次,还是在幽冥殿与长老议事时她躲在墙角偷偷看到的。


    “我总以为是因为我不够乖、不够听话,没能做好鬼界的少主,所以我爹不喜欢我,自然也就不想回来看我,甚至还有人悄悄跟我说,我爹不喜欢我是因为我害死了我娘。”孟姝垂眸。


    “胡说。”


    扶光眉心一蹙,“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孟姝一愣,见扶光中真的有些生气了,心头却甜滋滋的,她现在也是有人护着的了。


    “是啊,可那时候的我真以为是我错了。”


    在青墨死讯传回鬼界的那一天,痛哭流涕和伤心欲绝都没在孟姝脸上出现,她一个人在鬼王座前站了许久,最后平静地走进祠堂。


    又过了一天,鬼界需要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可长老们都担心她,就连段之芜也害怕她会想不开。


    但孟姝没有。


    她将自己关在祠堂中待了一整夜,没人知道那个夜晚发生了什么,第二日一早,祠堂殿门缓缓打开,走出来的就已经是那个能够独当一面的鬼王姝。


    “一个人偷偷哭的感觉很难受吧?”扶光注视着她,突然道。


    孟姝一时间没回神,待反应过来后一怔,笑着点了点头。


    的确很难受。


    那天夜里她抱着黎华的牌位,面对列祖列宗哭了一晚,后来许是哭累了便沉沉睡去,待第二日再醒时她只觉得自己肩上无比的重。


    整个鬼界的责任突然朝她压下,毫无征兆的,心神俱疲的痛。


    “不过好在后来我知道了,我爹是爱我的。”她从衣领中拿出那枚青玉,放于掌心摩挲。


    青墨的爱太过沉默,好在棠花玉帮他说出了口。


    在鬼族其他人看来,这是一块应该被供起来的至宝,但只有孟姝知道,它是她的护身符。


    “第三次,便是这次。”


    每着一次这身白衣,便会有人离她远去。


    百年间,孟姝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身边人。还记得启程去往中南的前晚,他们齐聚暮春楼,彼此约定此行顺利,结束后要再聚暮春喝酒畅聊,可世事到底难测,现如今穆如癸与苏素走了,柳鹤眠家道中落,正忙着寻找新出路,而她身边也只剩下扶光。


    所有人都在各奔东西。


    回想起来,渡鬼一行虽艰险,可那却是他们难得自在快乐的时光。


    “故事讲完了,走吧,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孟姝从扶光怀里起身,朝他伸出手,笑道:“这一次,我终于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


    人间出事后,扶光第一时间就将消息传回了神界。


    神光笼罩的紫微宫内,宝座上的男人神色沉沉,玄天九龙衮服所折射的莹光穿过眼前的白玉珠冕映入他的眼,向来波澜不惊的眼眸中难掩严肃。


    外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是青童子传话:“帝君,神君与鬼王求见。”


    “宣。”


    神圣空旷的大殿内寂静非常,除了流动的仙雾外便只有玉雕龙塑静静垂首,扶光与孟姝刚一走进便察觉到这沉重的氛围。


    青童子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还特地将殿门合上,带着众仙侍守在外头。


    “现如今情况如何?”


    扶光与孟姝相视一眼,沉吟道:“他们暗中掳获三界中人,意图打造一只阴兵,现如今此阴兵军队怕是已组建完成,开始向三界下手,欲挑起大战。”


    “三界之中人间力量最为薄弱,他们或许是想先从人间下手,湘水镇惨遭毒手便是最好的证明。”孟姝道。


    “若放纵他们掌控人间,其后果不堪设想。”


    天帝点头:“扶光传信后我已在凌霄宝殿与众仙家议定,会派天兵速速支援人间,并以妄枝山为界点设下结界,以防不测。”


    但难就难在,对方在暗他们在明,对于阴兵的实力更是了解甚少,若只知防守却不会抗衡,想必不是长久之计。


    “陛下莫担心,我们对阴兵也并非一无所知。”


    孟姝抬眸:“他们既修炼恶鬼之力,便脱不开一个鬼字,我们这一路走来与恶鬼多次交手,也算有所了解,我有把握此战定不会像百年前那样,再次重蹈当年覆辙。”


    天帝闻言一愣,紧蹙的眉眼终于舒展开:“既然如此,此战就交由你与扶光统帅,众仙家均听你们号令,若要调兵,放心大胆去做,务必保全三界。”


    “是。”孟姝拱手。


    扶光看向天帝,目光又从他身上移向孟姝,见女子垂眸接令,他心头忽地一跳,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第222章


    “你想好了?”高台上的男人蹙着眉,眸色沉沉看向她。


    孟姝笑着点头:“陛下当时许我一道特旨,而孟姝的心愿只有这个。”


    天帝略迟疑:“你当真不告诉他?”


    孟姝唇边笑意一僵,眼里闪过挣扎,终还是被理智压下。


    “他会知道的。”迟早会知道。


    待走出紫微宫时天色已经昏暗,孟姝站在台阶之上望着前头仙气缭绕的宫群,忽而长舒一口气。


    她刚要走下台阶,却见有一人披着月华朝着这边走来,他明显也看见了孟姝,步伐轻顿,带着善意的微笑朝她点头示意。


    是丰瑛神者。


    他一袭仙者长袍,衣袂飘飘,当真不负儒雅之名。


    孟姝认得他,百年前在瑶池仙宴时曾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他也师从菩提仙尊,黎华应唤他师兄。


    点头示意后,他们彼此擦肩而过。夜色有些昏暗,男人圣洁如雪的袍尾却有一点黑灰,孟姝没太在意地收回目光,刚要拐上仙廊便见扶光走来。


    “走吧,我与你一起回鬼界,不然我不放心。”扶光自然地牵过她的手,牢牢包进掌心。


    孟姝任由他牵着,笑着跟上他。


    “天兵已奉旨下凡暗中护卫人间结界,为了以防不测,我还特地传信于柳鹤眠。龙麒九曲通衢,又是恶鬼曾经出没之地,我怕白眉道士在那仍埋有人手,让他随时盯着。正巧兰子舟最近去了京城,我便让他干脆在京城待命。”


    “你是怕,挟天子以令诸侯?”孟姝若有所思地抬眸看向他。


    扶光朝她一笑:“宫内若出了事,人间百姓定会慌乱,到那时黑衣人他们不用出手,天下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孟姝点头,她明白扶光的意思,神仙毕竟是神仙,不能明面现身人间,神鬼两族的军队更不能大肆在人间开战,打破三界平衡,因此倒要格外提防人间动荡,免得内忧外患。


    “那白眉道士行事诡谲,我曾听黑衣人唤他尊主,他又对人间甚是了解,说不定早就在人间埋下了暗子,尤其是恶鬼曾经出现的地方,他倒是极有可能利用。”


    “正因如此,还需你帮个忙。”扶光停下脚步,眸色略显深沉。


    “什么?”


    “苏素的事我们还没告诉沈禛。”


    孟姝愣住,扶光察觉掌心中的手一僵,他叹了口气:“阿姝,他迟早要知道的,我们……又瞒得了多久?”


    夜晚的南天门很静谧,四周除了天兵便是他们,孟姝踩上腾云,望着苍凉广袤的天际,只觉得有些怅然。


    是啊,梅花剑穗还在她手上,她答应了苏素要将它还于沈禛。


    “西疆、褚镇,还有湘水镇,恶鬼曾经在此孕育,其弥留的怨气久消不散,白眉道士很可能会再次对其加以利用,此三地都需要有人盯着,对于西疆,沈禛是不二人选,至于褚镇和湘水镇,我们还需另外找人。”


    孟姝动了动手指,触到他温热的掌纹,她垂眸想了想,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般重新抬起头。


    “明日我从鬼军中挑出一队精兵,将他们扮作百姓分散到恶鬼在人间出没的几个地方,并亲自修书一封送给沈禛,此事关乎三界安危,与人间息息相关,他定会相助,届时这队人马分别与柳鹤眠沈禛他们会合,也能保护他们。”


    只是另外两地怎么办?此事不能随便假手于人。


    孟姝与扶光都沉默下来。


    有了孟真在先,现如今他们行事都格外小心,唯恐隔墙有耳,天帝也深谙这个道理,方才在紫微宫内屏退了所有宫人,今日的谈话除了他们三人,无人知晓。


    谁知道在神界中,还会不会有另一个孟真?


    说来,孟姝又想起了孟真死前她问过的那几个问题。


    白眉道士……


    每次提到这个名字,孟姝总觉得不安。


    此人就像一直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偷偷吐着信子,不知何时便会出来咬你一口。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扶光,只见扶光微顿,却没有意外。


    “在湘水镇你第一次给我画出梅花血印时,我就猜到,神族多半有异心人。”


    那血色符印蹊跷而诡秘,既有一半鬼族也有一半神族模样,既然孟真都能向外提供神血信息,那梅花血印中关于鬼族的部分应当就是孟真的手笔。


    而那神族的一半也不难猜。


    在这仙气缭绕,神圣祥和的九天之上,也同鬼族一样藏着一个人,此人远比孟真藏得更深。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下来,各怀心事地向前走去,只见前方灯影悠悠,再抬头一瞧,原是鬼王府到了。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了那么久。


    “褚镇或有一人……”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又都默契望着对方停下。


    孟姝笑了,扶光看着她,嘴角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你先说。”


    “林敬。”


    看到扶光嘴角翘起的弧度不断放大,孟姝便知道她与扶光又想到一块去了。


    林敬先前接触过他们,对于这些神鬼之事相比其他人要更好接受些,更何况他心系百姓,向来清正,褚镇由他盯着,或许才是明智之举。


    “至于湘水镇,我倒是可以派音怀过去,她是自己人,信得过。”


    扶光蹙眉:“不行,段之芜不在,你若将游音怀派出去,那你身边岂不是没有可用之人?”


    孟姝却笑着摇头:“鬼王座下又不是空无一人,长老院的各位长老们对鬼界都是十分上心的,忠心不二。”


    所以当她猜到孟真身份时,连她自己都惊了一惊。


    谁有没想到,长老中竟然还会有叛徒。


    夜晚鬼界的风实在有些凉,孟姝不忍心让扶光在外面站着,见棠园就在跟前,她推了推扶光:“我到了,你早些回去吧。”


    女子的脸庞在照世灯的月光下更显清丽,扶光捧上她的脸,感受着她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


    细腻温暖,瓷白胜雪。


    扶光忽地就不想走了。


    但三界事变在即,神界他实在走不开。


    隔着朦胧月银,他深深凝望她的脸,那双情似秋水的眼眸包含了太多太多,从过去到现在,一如浮阙宫的那盏长明灯,所有光亮都有她的影子。


    “阿姝,会好的。”他低喃。


    等这一切结束,都会慢慢好起来。


    ……


    人间六月廿六,正逢秋节,却雨露枯竭,久遇大旱,百姓苦不堪言,道人闻天色变,只道灾祸孤狼,大难将至也。


    自阴兵出世,攻打神鬼两界边疆已过去数日,几乎同时,天帝降下神谕,组神鬼同盟军,分别由扶光神君与鬼王孟姝带兵,众仙家听其号令,共同御敌。


    这几日那只阴兵来势汹汹,似早有图谋,兵分两路,一路直捣华峪关,欲占领神鬼边疆,一路沿妄枝山南下,意图侵入人间。


    好在神君与鬼王早有所料,命人在人间结界外提前设伏,一时间妄枝山上疮痍满目,阴兵分队死伤无数。


    华峪关西,鬼族*营帐外,有人掀帘,快步走来,在看见帐中女子后,垂首行礼:“殿下,军情急报。”


    站在舆图前的女子闻言抬头。


    她一身青金色战甲,乌发束起,胸口护甲处绣有鬼羽,云冕符纹上甲衣凌冽,自带锋寒,眉眼清丽飒爽,板着脸时不苟言笑,鬼王气势难掩,只一眼便可让人望而生寒。


    那名将士看着,都有些发怵,见她抬眼看来,连忙低下头。


    若是左使在营就好了,虽然他杀气腾腾,对待下属极为严格,但也总比只见面见殿下的好。


    想着,将士的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孟姝不动声色收回目光,面上不显,心下却有些好笑。


    这些鬼族将士在战场上威风凛凛,见血封喉都不错害怕,如今却对着她打颤。


    孟姝没打算为难他,继续看着面前舆图:“何军情?”


    “阴兵主力仍在关前徘徊,妄枝山处的分队已被我军击溃,恐怕不久便会退回与主力会合。”


    “他们不会撤的。”


    孟姝将手中旗帜插入舆图,眼神落在那一点上,眼眸微眯。


    “妄枝山地势险要,可攻可守,最重要的是若想拿下人间,此地必成关键,因此他们非但不会退,还会在原地安营扎寨。”


    孟姝话音刚落,营帐外又有声音求见。


    “殿下,军情急报,阴兵分队在妄枝山落营了。”


    方才的将士一惊,心中大骇,看向孟姝的眼神都变了变。


    他从军时间尚短,百年前孟姝领兵作战时他不过是个小娃娃,那时鬼王英姿便已被三界皆知。


    现如今鬼王归来又重回战场,许多将士仰慕鬼王姝名号,又一身血气,纷纷投下军令状,想要随军出征,与殿下共同御敌。要知道能由鬼王领帅行军,那可是许多鬼军将士一直以来的向往。


    现在,他终于亲眼见到了孟姝的本事。


    “传军令于孟武,让他继续在妄枝山守着,他们既落营,那我们也落营,看看他们到底还有什么后手。”


    孟武是众长老之一,现下三界大战又起,鬼族身为此战役的主力军之一,众长老们也纷纷各司其职,除了部分留守鬼界外,还有几名跟着孟姝一起来了鬼界边境的华峪关战场。


    而孟武是自青墨在位时就跟着的武将,做事沉稳,行军打仗更是不在话下,孟姝思来想去,还是将妄枝山交于他最为稳妥。


    现在段之芜不在,也不知他那边消息如何了。


    孟姝目光穿过被风吹开的帐帘,外头的将士正紧密巡逻着,时不时有战靴摩擦的脚步声传来,她的目光却逐渐幽沉。


    第223章


    罡风猎猎,帐前旌旗随着云波震荡飒飒翻卷,有一银甲金冠的青年掀帘走出。


    “主子。”


    远处有个身着劲袍甲衣的男子走来,不铮朝青年拱手:“他们动了,看那方向,似打算从勘云峰绕行。”


    华峪关是处于神鬼两界间的天然屏障,若想攻入任何一界都必须拿下此地,那由白眉道士统帅的阴兵在此徘徊已久,奈何此战来的突然,神鬼两界的提前设防打破了他的计划,导致华峪关久攻不下。


    就在刚刚,前方传来战报,那原本扎营的阴兵突然动了,看样子打算曲线救国,从勘云峰绕进华峪关后。


    说到勘云峰,是华峪关众山峰之一,却是这些山峰中最为险峻的一座。


    高耸陡峭倒还好,最重要的是那里毒瘴密布,莫说活人,就连一只妖灵精怪也无,可谓“生不入、死不出”。


    看来阴兵是在神鬼两界中选择先对神界下手,这才兵行险招想要横穿勘云峰绕进神界地带。


    扶光却没说话。


    他举目看向西面的那处山地,隔着苍茫云海依稀可见那绣着青羽的帐顶尖端。


    过了半晌,他收回目光,沉吟道:“对于我们来说勘云峰或难走,可对于阴兵却不一定。”


    那些人修炼恶鬼之力,相当于重构经脉血肉,可谓刀枪不入。


    这样的一支军队连刀砍火烧都不怕,会怕毒瘴?


    扶光想,或许那白眉道士早就算计好了。


    不管是鬼军还是天兵实力都不容小觑,更何况现如今两军联手分驻华峪关东西,阴兵强攻胜算本就不大,依他们先前与白眉交手的了解看,这个人城府颇深,手段了得,可不像是个只会横冲直撞的莽夫。


    那勘云峰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


    这几日徘徊在华峪关一带的阴兵,不过是障眼法,好让两军以为他们要死攻华峪关。


    “这么说,他们现在很有可能已经进了勘云峰了?”不铮蹙眉。


    “不是可能。”


    扶光:“消息是他们故意放的,阴兵多半已经走到勘云峰中间腹地了。”


    “那我们……”


    扶光抬手止住不铮话头,眼神略沉,看向前方营帐:“传令下去,分出半数人跟着我拔营移向勘云峰,你继续留守原地。他们既然要来,那我们就在勘云峰出山口等着他。”


    不铮迟疑:“主上,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吧?”


    扶光却摇头:“华峪关占地险要,此处必须留人。”


    不铮明白他的意思了,他这是怕阴兵调虎离山。


    “属下遵命。”


    ……


    夜晚的营地格外寒凉,因着阴兵侵扰边界,孟姝率兵出征,待回营地收到扶光的传信已是一日后。


    起初知道他带兵去了勘云峰后,孟姝先是担心,又有诧异。


    白眉路数果然诡谲,居然将目光放向了勘云峰。


    说起来那里地势远比妄枝山险,最要命的还是其中毒瘴,听说就连那处的树木都因受毒瘴影响,通体黑色,枝如枯槁。


    随行的军医将手肘上的刀擦伤处理好后,孟姝随手拿了件外袍披上,起身走到营帐边界外的一处石头上坐着。


    这里与鬼军营帐隔了一段距离,静谧非常,孟姝仰头吐了口浑气,心下却难得平静。


    她靠在大石上,仰望头顶的星云,隔着朦胧云海,似乎还能看见对面天兵军营的点点火光。


    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抬起了手,以指作笔,以夜为纸,在半空中写了一段话,待最后一个字落下准备挥出时,她的手却顿了。


    孟姝盯着半空中浮跃的那几行字看了又看,总觉得哪里不够好,改了之后又觉得太过正式,读起来颇为词酸古怪,最终一手撑着下巴,看着那发起呆来。


    “唉。”


    她叹息着直起身,带着妥协,五指聚拢将那几行字划掉,又重新写了什么,挥手一扬,终于将这“信”传了出去。


    这一次,信里只有八个字。


    ……


    次日一早,孟姝刚洗漱好从帐中走出,就见有人急急来报:“妄枝山那头出事了。”


    柳鹤眠是被震醒的。


    自扶光那封信传来后,柳鹤眠一直为这将至未至的大战担心不已,他虽是凡人,从未经历过这些,但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神仙本就有着极高的法力,现如今神仙们要打架了,那这威力说是惊天动地都不为过。


    虽然那群黑衣人也算不得神仙。


    他们无恶不作,在柳鹤眠看来,这一次三界是要有浩劫了。


    于是乎他日日夜观天象,正头疼着如何旁敲侧击让官府将百姓汇聚在一起保护好时,偏巧京城那边快马加鞭传来密信,说钦天监算出不日将天有大旱,久旱成灾,命龙麒、西疆、褚镇、湘水镇四地衙门安顿好百姓。


    与此同时,孟姝派来的鬼军来了。


    负责盯着龙麒并保护柳鹤眠的共有六人,通过他们柳鹤眠才知道,原来朝廷下的那封密信,是孟姝与沈褚礼通气后的结果。


    怪不得那旨意来得如此巧,还预见了将有大旱一事。


    柳鹤眠心想,这哪是钦天监的功劳,这分明是“真神仙”给了答案。


    看到鬼军,柳鹤眠总是觉得亲切,毕竟他也是在鬼界小住过一段日子的人,更别说这还是孟姝手下的兵。


    他便追问他们:“孟妹……哦不,你们殿下近来可好?还有扶光。”


    这几个鬼军是段之芜一手培养起来的,孟姝归来后又常在她手下做事,也算得上是心腹,见状,他们几人面面相觑不知当讲不当讲,柳鹤眠一下子就察觉了不对。


    果不其然,当他们说出湘水镇惨案后,柳鹤眠宛若五雷轰顶。


    苏素死了。


    这个消息与那日穆如癸出事带来的冲击一样,柳鹤眠心凉了半截,当柳舒云来唤他吃饭时,惊讶出声时,他才后知后觉泪流了满脸。


    从那天后,柳鹤眠更没闲着。


    扶光和孟姝叮嘱他务必注意城内动向,他又手持三清铃,怎么说也是跟着鬼王神君一路渡鬼的人,什么鬼怪秩事没见过,更何况他现在也算是扶光半个“散徒”,自然是要为人间尽一份力的。


    他便熬了两个大夜,按照上次的经验,赶出一麻袋的避鬼符来,送去官府让他们分发给百姓。


    做了这些,他仍觉得不安。眼见天象愈发诡异,那密信中的“大旱”也如约而至,柳鹤眠便吩咐宅内人这几日莫要出门,他自己则拿着三清铃坐在柳宅门前,以防不测。


    柳舒云不知晓什么三界大战,甚至觉得他着了魔,今日百般劝说后这才让柳鹤眠回屋里睡了觉。


    可还没睡多久,柳鹤眠便觉得身下一抖,连带着屋子都在晃动。


    望着床幔顶端,他头脑瞬间清醒,连忙起身披了件外衣出门,还不忘拿上床头的三清铃。


    门刚一被推开,冷冽寒风便瑟瑟灌入,下一秒,抬头的年轻人便被眼前景象震惊住。


    分明是夜半,可外头的天却深红一片,带着雷声滚滚,惊骇冷光劈开了天幕,仿佛要将这方天地震碎。


    “不好了,出事了。”


    柳鹤眠抓着门沿的手一紧,正要急匆匆去找柳舒云时,那几名鬼军也来到了他门前。


    “柳公子,鬼军与阴兵在妄枝山交战了,情势紧急,为以防敌人趁虚而入,还请您快些召集宅里人一同去往衙门,那里有官兵会安全些。”


    “好,好。”柳鹤眠鞋都没顾着穿好,拔腿就往柳舒云院子的方向跑。


    等他把柳舒云叫醒,又召集柳宅人全部退到衙门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云雷翻涌,带着诡异的红光。


    龙麒百姓就安顿在衙门以及衙门四周的屋子里,由官兵暗中保护,彼时处处大门紧闭,外头街巷更是一人也无,只剩被风吹打得凋零的叶子飘落,一切都静悄悄。


    杨算就站在屋檐下,柳鹤眠立在他身侧,只见他神情一变,惊讶地指向那天空:“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每逢大旱天色都会巨变?”


    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连胡子都吹起来了些。


    柳鹤眠没说话,只是目光紧锁地看向那处,握紧了手中铃铛。


    只有他知道,在那翻卷的层云惊雷后,是他的朋友在与阴兵浴血奋战。


    “柳公子,你要去哪?”


    就在杨算惊骇时,身旁的人突然动了。


    他搬了把椅子,大踏步走出院中,将椅子放于衙门的朱红色漆门前,坐得挺直,目不斜视地握着手中铃铛。


    随着用力,三清铃的纹路印入掌中,让年轻人更加清醒了些。


    他背后这一群人都是凡人,唯有他,这里除了那跟着他的六名鬼军外,便只有他使得法术,柳鹤眠从前很胆小,但他现在却并不怕死了。


    他想,若真有阴兵埋伏在龙麒内杀人,他一定会拼着这条小命,挡在所有人面前。


    时间一点点的过,天边异象却一点没变,眼看着这一日就要平安过去了,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像是脚步声又像是铁器摩擦。


    衙门外静悄悄的,引得这一动静格外明显。


    柳鹤眠有些紧张地站起身,直到那阵声响越来越近,仿佛脚步就在耳边时,柳鹤眠握着三清铃的手突然开始颤抖。


    完了,真的来了!


    第224章


    干燥的狂风席卷着枯叶,血色团云中雷电闪烁,将这片天际撕裂开一道口子,而那群人就在雷鸣声中踏步而来。


    他们统一身着赤红铁甲,手里拿着各色武器,头戴面具,只余一双狰狞而猩红的瞳孔暴露在外。


    只一眼,柳鹤眠仿佛晴天霹雳般猛地起身朝后一退,大喊道:“快关门!”


    可哪怕衙门官兵就在旁边,也已来不及了。


    一只带着黑色长甲的手扒住门缝,只听“咔嚓”一声,那朱红漆门竟在他的手下慢慢出现裂纹,紧接着,伴着一声尖锐的怒嚎,一张面目扭曲的面具脸就冲出在门边,恶狠狠地瞪着柳鹤眠。


    方才柳鹤眠那一声喊叫惊动了衙门内所有人,持着长枪的官兵纷纷上前,却又在看见那诡异的一幕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是什么东西?”


    更有胆小者直接吓得面色煞白,就连杨算都怔住了。


    阴兵,是阴兵!


    柳鹤眠心中大骇,就在他们即将破门闯入的那一瞬间,有阵激烈的铃音倏然响起,带着声波向四周蔓延开,暂时震退了那扒着门缝的阴兵。


    见状,那六名负责跟着柳鹤眠的鬼军相觑一眼,手中信号发出的同时,他们快步持刀上前摆好阵法,以身体结阵,将衙门及其周围屋舍内的百姓护进结界内。


    但外头的阴兵有着近十名,他们来势汹汹,身上又习有恶鬼之力,虽不如真的恶鬼强悍,但也足以拿下整个龙麒城!


    柳鹤眠紧张地盯着门缝外,不过片刻,四周结界陡然一晃,那六名鬼军都肉眼可见地难捱起来。


    他们快撑不住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


    柳鹤眠四下找寻间,目光忽地瞥过他手中铃铛。


    方才他的铃音对阴兵是有用的,虽然只是暂时震慑,但他若心无旁骛地结下铃印呢?按照穆如癸和扶光教他的那样……


    年轻人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绕过拼死结阵的几名鬼军站到众人面前,隔着那扇朱红漆门,他眼神一沉,死死盯着门外骚动的阴兵,一手握铃,一手结印。


    刹那间伴着铃音响动,低沉如梵音的铃响遮蔽上空,以三清铃为中心,光芒渐渐笼罩上柳鹤眠的身体。


    年轻人一身蓝衣,清秀的面容浮现在闪烁的光芒后,随着他轻声念诀,那抖动的铃音越来越大,像是某种来自上古的呼唤。


    三清铃只对付妖邪鬼怪,不对付凡人。


    现如今,柳鹤眠对三清铃的召用已得心应手,荡起的铃音甚至避开了鬼军,只见他们神色一松,不再像方才那般难捱。


    衙门外,那原本围堵着大门的阴兵脚步一顿,猩红的眼底开始有挣扎浮现。


    那铃音如夺命梵咒,无孔不入,一点点刺入耳膜,随即又在体内炸开,搅得灵力翻涌,好似要撑破经脉爆体而亡。


    慢慢的,开始有阴兵痛嚎着倒下。


    一个,两个,三个……


    柳鹤眠能感受到外面的冲撞渐渐平息,他心中一喜,正欲探头透过门缝望去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朱红漆门瞬间化作齑粉,靠近门前的柳鹤眠及那六名鬼军全被震开,狠狠砸落在地。


    柳鹤眠眼前一黑,只觉得气血翻涌而上,昏昏沉沉间他好像被谁扶住,那人正在慌张地呼唤着他:“柳公子,柳公子!”


    鲜血自他嘴角渗出,柳鹤眠强撑开眼皮,只见杨算那张向来和颜悦色的脸竟也难掩焦急,一边拖着他往后退,一边呼喊他的名字。


    “我没事。”


    许是院中的刀剑声太过激烈,柳鹤眠大脑瞬间清明过来,后知后觉的痛感涌上,他疼得龇牙咧嘴,被人搀扶着起身后,前头的鬼军早已与冲进来的阴兵扭打在一起。


    看样子,怕是撑不了太久了。


    凉意一点点漫上心底,最终流向四肢百骸,柳鹤眠手脚冰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们不会真的都要死在这吧?


    ……


    勘云峰上空阴云沉沉,毒瘴密布林中枝叶随风摇晃,似带着人影掠行。


    而在出山口的一处空地前血气弥漫,天光划过凛冽生寒的金甲,映出天兵沉重肃杀的脸庞。


    待清点完地上尸首后,有人小跑到中间,那里站着一名银甲金冠的俊美青年,彼时他正眸色冰冷,面容阴沉地看向某处。


    勘云峰的确有阴兵,但并不像是军情所报的一纵分队,左右不过三十多号人。


    不知想到什么,扶光眼神一变,侧眸问向身边将士:“华峪关可有传来消息?”


    那人摇头答道:“没有。”


    虽早有所料,可扶光还是心下一沉。


    自他们从军营离开到现在已经一日过去,他特地让不铮留在华峪关时刻给他传信,现如今这么久过去了,那边不该一点动静也无。


    扶光当机立断:“众将士听令,整队回华峪关。”


    ……


    华峪关东面,原本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旌旗在此刻尤为安静,天边有祥云列阵,缓缓临至平原,扶光远远便看见了军营里的将士正在紧锣密鼓地巡逻着,一派井然有序的模样。


    可扶光的脚步却没停,直到不铮听到外头来报掀开营帐走出,见状还有些奇怪:“主上,你们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他本想着勘云峰那边应该是场硬仗才是。


    谁料扶光却神情严肃地问他:“我走的这两日军营可有什么异样?”


    “并没异样,阴兵那头也没有动静。”


    说到这,不铮有些摸不着头脑:“主上,我这两日都有传信,可是有什么问题?”


    扶光眉头一蹙,目光却环顾向四周,眼神一点点沉下。


    难怪不铮的传信他从未收到过。


    “这四周布了结界。”


    不铮一惊,连忙顺着扶光的目光看去,拳头却渐渐收紧。


    的确是结界,怪不得这两日风声都小了。只是在天兵地带,会有何人能布得下结界?还如此神不知鬼不觉?


    还不等他想清楚,只听眼前青年冷不丁出声问道:“鬼界军营可有情况?”


    不铮回过神时,扶光已经隔着云雾看向那西面山地的方向。


    “神鬼两军时常互传军报,这两日并无异样,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鬼王今日一早便赶去了妄枝山,现下不在军中。”


    孟姝。


    扶光终于知道心底那股弥漫的不安来自于哪,他咬牙闭上双眼,待再睁开双眸时,神情早已恢复往常的冰冷淡漠。


    “你与其他仙者继续守在华峪关,我带兵去鬼界军营。”


    还不等不铮回话,眼前金光一闪,扶光瞬间消失在了原地,与他同时不见的还有方才与他一同赶回的人马。


    不铮见势也已明白过来,看来真被扶光说中了,勘云峰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但阴兵真正的目的仍不是华峪关,而是人间妄枝。


    鬼界鬼军与神界天兵所在营帐不过一山之隔,扶光很快便带人赶到了那,果不其然,孟姝今日一早的确收到急报,妄枝山有变,她便紧急调兵前去支援,现如今多半已经到了。


    不仅如此,扶光也在鬼界营帐四周发现了结界。


    这结界与天兵所在营帐如出一辙,想来都是那白眉道士故意为之,让两军军营成为一座孤岛,也故意想把扶光引开,好让孟姝去往妄枝。


    天色已经暗下,跟着他的一众天兵从勘云峰赶回后还未曾休息过,扶光皱眉,冷静地发号施令:“先在鬼界军营休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们出发妄枝。”


    留守鬼界军营的是长老之一的孟信,扶光问过他孟姝离开时带了多少人,他道:“两队精兵。”


    扶光来时便观察过,鬼界军营中的确还有不少大军,看来孟姝知晓妄枝多半有圈套,因此便挑了两队精兵随行。


    他向孟信告了谢,正想转身走出营帐时,孟信却突然喊住他,手里还拿了封印信。


    上面的气息扶光再熟悉不过,是孟姝的。


    想来是她想传信,但这四周早就布下了结界,导致这封印信没传出,好在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手里。


    扶光拿着信一个人走到营帐旁的巨石处,这里声色静谧,将营帐中的话嚷声以及明烈篝火都阻隔在外,他垂眸看着手里的印信,眸如秋水的眼瞳中暗潮汹涌,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直到那信被他揉皱了一角,扶光这才恍然回神。


    待那封信件被展开,跳跃的字符跃入半空,带着点点青光映入他的眼时,扶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手抖。


    从察觉孟姝出事时起到现在,一日过去了,他强大的理智与冷静在看见信中内容的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那张被他揉皱了一角的印信上只有八个字。


    “万事小心,我想你了。”


    没有风的华峪关夜晚依旧寒凉,热闹的篝火升起在身后,扶光独坐在黑暗间靠着巨石,将那八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酸涩爬上心口,每读一遍,青年的眸色便愈深一些。


    最终,他小心翼翼地收起那封信,将它视若珍宝般放入胸口的衣襟里,转身走向背后军营。


    第225章


    烈焰焚烧后的灰烬与血腥味杂糅着,随着猛烈荡起的朔风滚向天际,带起一阵飘零的枯叶,引得山顶空地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妄枝山是三界的交汇点,也是神族结界所设之地。为了攻破结界占领人间,这里经历了多日的血战。


    荒芜的土地上尸骨骇骇,既有鬼军的,也有阴兵的,更有甚者直接在交战中化为飞烟,尸骨无存。


    孟武正在指挥着将士们整理战场,他皮肤黝黑,眸色凌冽,带着武将特有的血气,可眼下,就连他的身上也挂了彩。


    他将手中的淬火镰递给旁边的鬼军,抬手随意擦了擦脸颊血痕,刚要转身回营时,却见漫着红芒的天边金光一闪,似有什么乘云而来。


    对方人数众多,却不像是阴兵行迹。


    孟武蹙眉,正要挥手让鬼军们戒备时,只见有一人影出现在视线里。


    扶光?


    那张清冷俊美的脸任谁也不会忘记,更何况扶光还曾任过鬼王,对于这位神君他们并不陌生。


    孟武快步走到那人面前,却好似想到什么,脚步忽地一顿,下意识回头,目光落在某处营帐上。


    等他再次转过头时,扶光已经带着众天兵到了。


    看到战场如此狼藉,青年眸色一沉,还不等孟武与他行礼,他便率先开口:“孟姝呢?”


    果然。


    孟武眼神闪烁,自孟姝这次归位后,鬼界中常有传闻不断,说她与扶光关系匪浅。


    先前孟武还不以为然,以为就是两人在凡间时意外结下的朋友情谊,可后来转念一想,这位神君岂是会与旁人随意结交之人?这些年来能近他身的都没有多少,更别说是女子了。


    现在看来,有些传闻或许不假。


    但孟姝可是他们鬼界之王,他鬼龄又只比孟姝大个几岁,一想到当年那个缠着他玩耍的妹妹有了心仪之人,他总有种自家好菜被人挖走的感觉,连带着看扶光都有些别扭。


    待回过神,见眼前青年正皱眉盯着自己,像是腹诽他人被抓到般,孟武面上闪过一抹不自然,正欲开口说“神君找我主何事时”,后头的一处营帐突然被人掀开,有人从中走出,一路小跑朝这奔来,冲进了青年的怀抱里。


    漫天血色下,在硝烟弥漫的战场里,他们失而复得般紧紧相拥。


    其实方才外头风声涌动时,孟姝就隐隐感觉到,或许是扶光来了。


    妄枝山这头血拼多日,对于白眉道士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多半早就察觉,想着他应该为自己提心吊胆了好久,孟姝实在忍不住,便急匆匆地跑出来见他。


    自那日鬼王府分别后,战火飞速席卷的同时,他们也回到了各自军营里,时隔多日,直到今天才得以相见。


    在得知他去往勘云峰后,孟姝更是为他担心不已。


    于是乎不知怎的,许是头脑一热,在掀开帐帘看见扶光的那一刹那,孟姝便鬼使神差地迈开步子,冲上去抱住了他。


    扶光将她稳稳接住,配合着她的高度低下头,将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哪怕隔着坚硬冰凉的战甲,她的气息仍不受控制,没有章法地闯进他的世界里。


    “你没事吧?”他捧起她的脸,垂眸将她由上而下扫了一遍,低声问道。


    孟姝笑着摇头,正要说些什么时,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一回头,便见孟武就站在他们旁边,彼时正阴恻恻地看向他们。


    几乎一瞬间,理智回笼,孟姝一把推开了扶光。


    扶光:“……”


    他蹙眉,顺着孟姝的目光看去,面色阴沉得可怕。


    孟武的眼神在两人直接来回流转,知道是自己碍了眼,他无奈地叹气,轻咳一声,抛下一句“注意影响”后便转身离开。


    经孟武这么一提醒,孟姝这才发现,的确有不少将士都张望看来,在看见她扭头后,又快速地移开目光。


    孟姝沾有土灰的脸悄悄爬上一抹不自然的红晕,察觉到扶光的目光在紧跟着她,她故作无事地回望,见扶光身上也没有伤后,这才放下心来。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孟姝没敢让扶光跟自己进营帐,而是带着他围着营地慢慢走过一圈又一圈,边向他说着这两日发生的事。


    原来白眉道士所要攻打的目标一直是人间,从未变过。


    华峪关有神鬼两界大军压阵,阴兵想要攻破谈何容易,虽然白眉已经借机分散了一部分兵力,但保不齐神鬼两军仍会彼此联手,到那时阴兵依旧是胜算渺茫。


    所以不管是勘云峰还是华峪关,都不过是白眉道士的障眼法。


    “昨日我收到消息后便连忙赶来,好在来得及时,妄枝山的鬼军虽伤亡惨重,但好在是守住了。”说到这里,孟姝难掩怅然。


    “阴兵敢如此肆无忌惮地攻打妄枝,说明白眉还留有后手,只靠武力强攻,并不像他的手段。”扶光若有所思道。


    孟姝点头:“不错,他提前在人间也布下了阴兵,不过数量并不多,又都分散在之前出现过恶鬼的龙麒等地,想来应是很早之前的暗子。”


    “除此之外,我还见到了柳鹤眠。”


    扶光闻言扬眉。


    昨日孟姝赶到后,先是带着精兵支援孟武,后又去了龙麒城。


    白眉道士分布在人间各地的阴兵就属龙麒城最多,有着近十名,而孟姝到时,阴兵正要攻破衙门。


    她救下了柳鹤眠他们,看这样子,她也不放心柳鹤眠在龙麒继续待着,当她提出派人送他去鬼界时,他却拒绝了。


    还记得年轻人义正言辞地跟她说:“孟妹妹,现在我还不能走。人间正处于水深火热,龙麒又是我的家,更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的百姓,我虽是凡人,可这一路走来,也跟你们学得了些本事,虽护不住全城,但能救下一两名百姓也是好的。苏娘子为救一镇人都不惜牺牲,你和扶光也都在前线血战,我柳鹤眠作为你们的朋友又岂能退缩?”


    妄枝山地势陡峭高险,鬼军驻扎之处是块难得的平地,彼时他们已走出营地一段距离,面对着眼前的高崖,孟姝看着天边那红得诡异的颜色,叹息着摇头。


    “扶光,你是不是也觉得柳鹤眠变了很多?”她想了想,又道:“或许也不是变,他本来就该是这般顶天立地的模样。”


    从南到北,由东到西,这一路上的艰难险阻将每个人都敲打锤炼,最后浴火新生的,是他们每一个人。


    而如今,新的风尘吹过,在这百年山头又落下一笔,风平浪静下的波涛将要浮现,这奇异天象便是最好的证明。


    扶光站在她身后,听见女子望着天边感叹:“大战又要来了,这一次,会是最后一次吗?”


    她笑着回头看他:“扶光,我希望此战过后三界和平,再无杀戮,至少我们能再笑看这世间时没有。”


    “到那时,你想做什么?”


    她身披霞雾,站在天光里,背后是苍茫广阔的世间山水,面中还沾有对战时落下的土灰,眼睛却依旧明媚,清亮得能容得下整个世界,也能完完整整地照映出他。


    他走上前,将她从崖边拉近,温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庞,替她擦去尘土,黑眸凝视着她,嘴角勾起点点笑意。


    他第一次,直白又贪心地说出自己的愿望。


    “我想和我眼前的姑娘走过山川湖海,领略天上人间,共度岁岁年年。”


    ……


    夜晚,驻扎在邪山之上的营地一片寂静,除了窸窣虫鸣和篝火燃烧的迸裂声外再无其他。


    在这难得平静的黑夜里,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明白,此番决战,多半就要来了。


    营地里,神情肃穆的将士们仍有条不紊地巡逻着,在众多营帐中唯有一处营帐没有守卫,彼时风影斜动,随着帐中烛火暗下一盏,昏黄光影中有人悄步走进。


    来人身穿夜行衣,身形笼罩在宽大披风里,带着深山水雾的寒意,案前唯一一盏烛火亮起的幽幽微光映入他的眼眸中,他抬手,朝面前女子行礼:“少主。”


    孟姝在他即将跪下之前抢先一步,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那披风下的身形一僵,随着男人抬头,一张冷峻英气的脸从黑色帷帽下露出。


    营帐中人正是消失多日的段之芜。


    他抬眸对上她的眼,只见孟姝将他上下扫了一遍,见他安然无恙后松了口气,笑问道:“计划可顺利?”


    从很久之前开始,她和段之芜便在暗中谋划一件事,这也是孟姝敢与天帝保证,此战不会再重蹈百年前覆辙的底气。


    也是孟姝手中除神血外最大的另一个底牌。


    段之芜收回目光,眼眸重新变得与往常般平静无波,他点头道:“回少主,一切顺利,白眉道士和阴兵老巢*所在我已摸清,现如今他们正在暗中调兵,欲在明日攻打妄枝,一举拿下人间。只是……”


    “只是什么?”


    段之芜迟疑一瞬,有些担忧看来:“我发现,他们之所以迟迟按兵不动,像在等待一个时机。”


    时机?


    孟姝眉心一蹙,却有了些许猜测:“他们既然要颠覆三界,自然会想方设法夺得神血,现如今神血还在我身上,他们自然不会放过我。”


    见段之芜欲言又止,孟姝明白他的顾虑,笑着摆了摆手,转身回到桌案前:“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我早就等着他们了,更何况……”


    女子眼神忽地凌厉:“我还有新账旧账要和他们一起算。”


    闻言,段之芜披风下的手微抖,眼神闪动间有克制的情绪一闪而过,心中难得升起一股不安。


    百年前,他曾亲手从妄枝山挖回一捧黄土,百年后的今天,他害怕那一幕重现。


    昏暗的烛火下,谈及生死,案台前的女子却神色坚毅,一如经年那般义无反顾。


    段之芜想要劝说的话语扼在心头,他不知道孟姝明日到底要做什么,但他选择相信她。


    六百年前的灭世之战,她瞒下了所有人,孤军奋战,毅然决然地走进妄枝山,而现在,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再离开。


    男人晦暗的眼眸中有冷光划过,等他再次抬眸时,披风掀起,单膝跪地朝孟姝拱手:“段之芜,愿做少主一辈子的卒。”


    孟姝愣住,刚要开口,却无意间瞥见他眼底隐隐浮动的暗潮。


    她不动声色收回眼,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长久的沉默后,她走到段之芜面前,略带笑意地看向他,语气却是毋庸置疑。


    “我需要的从来不是为我舍生取义的卒,而是能与我并肩作战的将。”


    “你,便是我身边最好的将。”


    第226章


    此刻,三界边境妄枝山处,电闪霹雳,云巅之上,十万神鬼联军战甲映日,凛冽寒风吹过的两军旌旗,青白亮色交织间,刀剑铮鸣,震出浩然声波。


    在神鬼联军对面的云层上,亦有浩荡阴兵大军压阵。


    黑气弥漫间,他们的诡异身形半隐在云层里,身上赤红铁甲浓烈如血,将那深凹瞳目衬得更为阴鸷。


    在众阴兵之前,有一黄袍身影屹立云端,目光穿透云雾,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看来。


    依旧是那双锐利诡谲的眼。


    如同织网的猎人,戏谑中带着势在必得的傲气,静待着好戏上演。


    狂风吹起阵前女子的披风,青金色战甲寒光流转,她神情肃穆,眉间鬼王钿印泛着幽亮,威严自生,英姿飒爽,手中神武更是光华毕现,上古符纹擦过剑锋,于空中刺出冷芒。


    于她身侧,是一银甲金冠的冷面青年,秀丽挺拔的身姿下,气度逼人,他手持银色长戟,眸色幽沉冰冷,似有万钧之势,带着参透万物的威压。


    二人比肩而立,再往左右两侧,分别是天兵与鬼军中的各位将领,其余大军分别列阵于他们身后。


    眼前苍穹云海忽地掀起黑潮,恶鬼之气冲天而起,翻滚黑烟间,阴兵气势汹汹,一举破开云端朝这奔来。


    年轻的鬼王与神君同时抬手,随着战鼓擂响,身后将士闻令而动,化作道道流光飞身而起,士气迸发间,金戈相击之声清脆如龙吟,与那赤甲阴兵碰撞在一起,声浪震得天穹颤动。


    九天紫微宫外,身着九龙云衣,头戴紫金冠的男人正站在高台之上,向来平静的神情在此刻略显严肃,微拧眉头地往下看去。


    “帝君。”


    青童子于他身侧站定,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去,目光一顿,只见眼前金光一闪,透过层叠云雾清晰可见那大军交战的模样。


    “帝君是担心神君与鬼王?”他问。


    天帝不语,沉默地抬眸收回目光,平视着眼前这处琼楼玉宇。


    “吾相信他们,三界众生都会是他们的后盾。”


    随之,他眸光一顿,侧头问道:“让你准备的事如何了?”


    青童子拱手:“除了出征的仙家外,其余人已在南天门集结,只待帝君一声令下。”


    天帝颔首,古波般的眼眸中第一次透着寒意。


    ……


    妄枝山巅,杀气已在云海中碰撞出万千雷霆。


    鼓号与刀锋齐声嘶吼,于山顶云巅炸开一圈烟浪。神鬼两军的灵力与阴兵恶鬼之气纠缠着拔势而起,将方圆百里的云层撕得粉碎。


    银色长剑“嗡”地破空飞出,化作驰啸灵龙,所过之处震倒一片阴兵,在他们的哀嚎声中携着寒芒,一举逼退欲杀不铮的白眉黄袍者。


    黄袍人蹙眉后退着,反应极快地用法力稳住身形,一抬头,银甲青年的身影已出现在眼前。


    看见扶光,他藏在帷帽下的眼眸微眯,意味不明的目光传来,扶光似有所察觉般抬眸,恰巧看见黄袍下被风吹起的白色长眉,以及那衣襟处的银纹滚边。


    就在扶光走神的那一刹那,有人唇角勾起,五指化作利爪,带着滚灼黑气扬面袭来,却被青年长戟挡过,神力迸发间,他收回手,有些遗憾地蹙眉。


    “扶光啊扶光,你为何偏偏要与我作对。”


    他的声音嘶哑,情绪无波,平静得诡异,在剑拔弩张的战场上显得尤为神秘。


    有什么东西自脑中一闪而过,扶光眉峰皱起,眼中目光冷寒一片。


    黄袍人嘴上叹息着,手中攻击却丝毫不减,恶鬼之力如无边藤蔓,带着杀气自他袖中飞出,与扶光纠缠对峙。


    蛟月锋芒再也不掩,戟身通体圣光毕现,于黑气中冲出一片光波来,将恶鬼之力扼制在内,同时也牵制住了白眉道士的脚步。


    彼时,有道鬼力从另一方位袭来,寂云剑带着杀意,寒刃于女子手腕翻出剑花,一路过关斩将,破开阴兵,剑锋直指白眉道士背后。


    身后寒风凛冽,黄袍身影一僵,孟姝动作很快,又趁其不备,当他反应过来想要闪避时,眼前又被扶光所牵制。


    刹那间,气血翻涌,血花迸出。


    神武突破护身罡气直逼心脉,白眉道士吃痛皱眉,运起功力抽身而出,藤蔓缩回,被自己的恶鬼之力反噬击退。


    见状,孟姝与扶光相视一眼,正欲乘胜追击时,却见白眉道士身周凝成一团火阵。


    他身处阵中,朔风伴着火焰吹起他的黄袍。


    男人看向自己胸口的剑伤,眼中寒光闪过,等他再次抬起头时,帷帽下的神色骤然生变。


    天边滚雷忽而响动,原本与神鬼两军交战的阴兵猛地僵住,下一秒,他们无神的瞳孔中有红光闪过,灵力疯涨,不过片刻,神鬼两军竟慢慢落入下风。


    在痛嚎声中,孟姝与扶光不可置信地蹙眉看来,心下一冷。


    与此同时,在世间某一处幽暗冷殿里,黑石板下的流水蓦然转急,激烈的水浪拍打在殿中台阶,溅起一阵血水的同时,引得中间水镜疯狂颤抖。


    慢慢的,有裂纹自水镜中央蔓延开,刺眼红光带着涟漪流动,灵力四溢间,镜中有什么正在觉醒,却又带着一丝震惊。


    恐惧的诡异声线下,那水镜陡然裂响:“是谁?是谁在夺吾的力量!”


    镜子的颤抖还在加剧,连带着整座宫殿都在摇晃,无数红芒夹杂在黑气里,一点点向往扩散。


    突然间,那“镜中人”好似发现了什么,尖锐的嘶吼声几乎掀破殿顶:“是你,是你!”


    话音未落,水镜轰然炸开,随着红光乍现,再无容器抑制的怨气四窜而出,在空旷大殿中叫嚣着、贪婪地往前,似乎在朝某个方向冲去——


    头顶天象倏然异变,血红天际中黑气弥散,伴随天雷响动,孟姝和扶光眼睁睁看着白眉道士站在火阵中,从世上各处飞窜而来的怨气被他所吸引,随着他肢体愈发扭曲,那冲天的怨气不断汇入他身,最后化作红梅一点,在他眉心缓缓浮现。


    “这是……”扶光心中大骇。


    “是怨气。”


    至纯至恶,来自于三界各处的怨气。


    孟姝持剑的手一紧,看着还有源源不断的怨气自人间方向飞来时,她忽底懂得了段之芜昨日所言的“时机”是什么。


    白眉之所以选择在妄枝山开战,多半就是为了吸食人间怨气为自己所用。


    这样下去,他会成为世间怨气最好的容器,集齐恶鬼所长,以自己为源供各阴兵驱使怨气、增强实力的同时,他自己甚至会变成比恶鬼更难以对付的怨气之皿!


    鬼界将其称为“怨变”。


    孟姝神情变得凝重,提剑上前想要阻止白眉道士的怨变时,谁料那阵法过于霸道,哪怕孟姝拼尽全力挥剑一砍,也只能撼动一瞬。


    四周的厮杀还在继续,连带着整个妄枝山都隐隐颤动。


    “这样下去不行,阴兵的实力随着白眉吸食的怨气所增长,天兵与鬼军迟早会被击溃。”


    扶光凝眸:“为今之计,必须想办法杀了他,这样才能消灭阴兵。”


    “可是他那阵法着实诡异,我们如何能攻进?”孟姝握紧寂云剑。


    忽然间,她想起什么,眼眸稍抬:“或许,我可以用神血一试。”


    从之前的几次交手来看,神血是抑制恶鬼之力最好的武器,说不定也能借此杀了白眉。


    扶光眸光一凉。


    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虽然知道此战涉及恶鬼,孟姝不可能不冒险催动神血,但直到这一刻真的要到来时,那股从百年前就萦绕在心头的后怕又涌上。


    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下眼眸,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蛟月的手不动声色地用力收紧。


    神血的力量当真是神秘而强大的。


    随着女子额间青墨棠花一亮,光芒瞬间席卷了天地,将那血色红云屏退在外,震开了还在往这飞来的怨气。


    几乎同时,火阵中的白眉道士动身而起。


    他利用梅花血印控制所有阴兵,在阴兵向神鬼两军大开杀戒的同时,他唇角绽起一抹诡异的笑容,黑漆瞳孔里血色幽幽。


    神血与三界,都一定是我的。


    那黄袍身影腾空而起,指尖飞速结印,万千怨气化作触手从他背后伸出,将孟姝与扶光紧紧裹挟在内。


    “轰隆——”


    天雷劈裂而下,在神血被唤醒的那一刹那,怨气也将他们包围,四周陡然落入黑暗。


    孟姝再一睁眼,发现自己还在妄枝山上。


    不过,却是六百年前的妄枝山。


    恶鬼的嘶吼,神血的激发,血肉的撕裂……


    痛苦在一瞬间疯长,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天,从提剑到开战,将那日光景从头到尾再亲历了一遍。


    诛天血阵下,她的三魂七魄均被打散,随着那一滴清泪的滴落,孟姝闭上了眼眸,心中蓦然空落落的。


    残叶般的身形从空中快速堕落,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前方空荡一片,荒芜的妄枝山巅除了她便是血淋淋的尸骸。


    可是,她忘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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