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齐雪篇


    ◎齐雪已经放弃过她一次了◎


    外面下了小雨,斜斜的风裹着雨丝吹过来,冰冰凉凉。


    小楼里倒是温暖如初,暖色吸顶灯亮起,照得底下人周身都柔和起来。


    房间里,齐雪坐在沙发上,她和郁离靠得很近,只是重逢时刻心情激动,太多想说的憋在心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一起听窗外习习风吹过,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


    郁离心里数着拍子,风忽大忽小,雨声也是一会轻一会重。


    数到雨势渐弱时,才想到该怎么说第一句话。


    “齐雪,你来云港是为了江晚舟的生日吗?”


    像是客气的寒暄,郁离却是心心念念想知道齐雪为什么来云港的。


    是专程为了江晚舟的生日来的,还是在云港有事要做呢。


    如果是后者的话,齐雪是不是可以在云港多待几天。


    “嗯。家里生意上有些往来,送了邀请函过来。”


    齐雪目光柔和起来,眼盯着郁离规矩摆在膝头上的手,细腻的肤色泛着珍珠的莹润光泽,叫她有些想捉在手里把玩。


    她克制得很好,除却不加掩饰的贪恋目光,一切都很平静。


    只是有些疑惑,她说完之后郁离明显不太高兴,眉眼耷拉着,倘若有毛茸茸的立耳也该是垂下的。


    “只是生意往来,我过来送了礼就出来了,不熟。”


    齐雪试着安慰,解释清楚自己和江晚舟并不认识,事实上,她连江晚舟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送了礼喝了一杯香槟酒,借着透气之名,转身就出去了。


    “我知道的。”


    郁离声音低低的,并没有因为她的解释而转好。


    齐雪想和她聊下去,不愿意这样冷场,遂问道:“小离,你呢,你怎么会来江家?”


    是为了她们离别的四年起了个头,好多想问的啊,问她到底去哪了,当年在简家简明月的生日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眼睛又是怎么回事……那么些个问题,潮水一样,从齐雪见到郁离的第一眼就出现了,一直堵在心里,等着合适的时机问出来。


    她们原本是有些距离的,郁离说着话,似乎是担心齐雪听不清,不知不觉就挪到了她跟前,肩碰着肩腿挨着腿,连手都叠在一起。


    齐雪垂眼看着掌心向上拖着郁离的手,不自觉用指尖捏着她的手指从指根捋到指甲,动作很轻,不容易叫郁离察觉到。


    郁离现在的注意力并不在相握的手上,而是那个问题。


    郁离有些犹豫,那些话藏在齿间,很不好意思说出口。


    当时再怎么委屈难过,也都是四年前的事了。


    现在再说出来,好像有些“过时”了。


    所以挑挑拣拣,只张嘴吐出八个字,轻飘飘落在齐雪心尖上,砸下好大一声。


    “我是江喻烟的妹妹。”


    齐雪把弄她手指的动作都停了,目光在她身上打转许久,才放轻了声音问她:“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关于那位三小姐,齐雪是有所耳闻的。


    先前她负责和江总对接,听过一耳朵从江家打来的电话,说家里的小妹妹不愿意吃药,江总并不避她,接了电话缓声哄了几句。


    她那时以为这个妹妹是个孩子。


    后来来云港时也听说过。说这位三小姐是云港最为神秘的存在,外界传的神乎其神,是江家不可触碰的逆鳞。


    归根结底还是几年前那家娱记发了江小姐的报道后一夜破产这件事给人们带来的震惊,所以才对这位似乎被江家主格外重视的妹妹好奇的很。


    而且,她从宴会出来时也听过一耳朵,是个瞎子。


    对上了啊,所以那四年里,郁离一直在江家待着呢。


    郁离不大情愿讲,她心里觉得不体面,都是过去的事了,再讲出来也没有当年的难过。


    “好多事呢,都不重要了。”


    她说着,忽然又添了句:“齐雪,我有点冷。”


    郁离说这话时整个人快趴到齐雪身上了。


    不知道是窗户没关严实进了风还是空调坏了,她觉得好冷,不自觉朝着暖源靠近。


    “这样呢?还冷吗?”


    齐雪顺势将人搂抱在怀里,她穿得比郁离厚很多,毛呢大衣搭深色微喇西裤,保暖效果比郁离单薄的白裙子要好上十几个度。


    “好多了。”


    齐雪的大衣对她敞开了,郁离和暖源紧紧贴着,那点冷意瞬间就消失了。


    于是,她捏着齐雪大衣上的扣子问她:“齐雪,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


    “不好。我很想你,一直在想你。”


    齐雪说话要直白的多,她很想郁离,远比她以为*的要多得多。


    “啊……”


    她这样说,郁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轻轻啊了一声,忽而向上捏着齐雪的衣领问:“那天回去之后,她没有说你吧。”


    郁离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冰冷到窒息的死寂中,风楂于缭绕的烟雾中朝她瞥过来一眼,像是看什么带坏家里女儿的坏小孩,偏偏又没多在意,轻轻一扫,眼底嫌恶转瞬即逝。


    所以她觉得,齐雪也许被因为她的事被那个人惩罚。


    “不止。”


    齐雪变了好多,她知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想将自己所有的痛苦伤疤都展示给郁离看,要她来摸一摸,这样才会对她多一点心疼。


    “她打了我一巴掌,比你打得重好多。”


    她好委屈啊,甚至想捂着脸给郁离看风楂打得多重,脸上烫红一片,任谁都看得出来那个巴掌印。


    “现在还疼吗?”


    郁离果然心疼起来,眉心蹙着要跟她道歉,说对不起,如果不是她齐雪也不会被打了。


    拿四年前的疼去换现在的爱,怎么想怎么可笑。


    偏偏郁离也顺着她,手从衣领摸到她的半边脸上,手指柔柔地摸上去,像是有魔力一样,一下子就把所有的伤痛都抚平了。


    虽然她摸错了边。


    但这并不是重点,齐雪想,打得哪边一点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郁离,她还会心疼她,会多分一点爱给她。


    “不疼了,一点也不疼了。”


    她覆上郁离的手,也哄她:“你揉一揉,我就感觉不到疼了。”


    像是两只小动物依偎在一起取暖,把柔软的肚皮摊开相互抚慰。


    郁离唇角向上翘着,笑得好高兴,“齐雪,你变坏了。你从前不会说这些话的。”


    齐雪也跟着她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笑了好一会儿,郁离忽然想起什么,连手也抽回来,斟酌着词句问她:“齐雪,你是不是……马上要走了?”


    只是来云港参加一场宴会的话,肯定待不长的。


    郁离心里清楚,她们只能相处那么一会儿的时间,眨眼间就会过去,齐雪会像那时候走得那样决绝。


    她留不住她,可还是想争取一下,万一齐雪就留下了呢。


    “你别走好不好?就今天一晚上,你和我一起,可以吗?我这里……有房间睡的,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就一晚上,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心酸难过,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温热的泪珠滚到脸颊,反射着灯光,璀璨若钻石,一下子就叫齐雪的心乱了。


    “我不走。”


    她抬手为她擦去眼泪,知道郁离为什么哭,所以说尽了那些她想听的话。


    “小离,你想和我待多久都可以。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别哭啊,我说了的,我会是你的眼睛,一辈子都不会变的,我发誓。”


    齐雪之于郁离,是黑暗中唯一的一盏明灯,所以想要抓住,不想再被抛弃。


    她是由心而发的依赖齐雪,从小时候就是。


    好像和齐雪在一起,她就什么也不怕了。


    “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吗?”


    “我总是做噩梦,好多怪物藏在我的梦里,我不敢睡觉,一闭眼,那些怪物就要过来抓我了。”


    她说得好可怜,声音颤颤的,连眼泪都汹涌许多。


    “齐雪……我好害怕。”


    这下整个人都缩到她怀里了,偏偏还不自知,想要和齐雪贴得更紧,最好连血肉都揉到一起。


    “我会保护你,小离,我在你身边呢,没有怪物会靠近你。”


    齐雪的躯体一如既往的温暖,泛着光和热,一下子就将郁离哄住了。


    她神色有些恍惚,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道:


    “齐雪,可是……你不能在我身边一辈子的。”


    越是这种时候,郁离的想法就越消极。


    齐雪有她自己的生活要过的,这四年里,她一定变成了一个很优秀的人,有自己的事业也会有完美的家庭。


    那么到那个时候,她们就不能像现在这个样子待在一起了。


    四年过去,她还是她的拖累。


    “小离,为什么会这样想?”


    齐雪不明白郁离转变极快的想法,也不知道她的安全感接近于无,只是本能地拥住她,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答案。


    “你的未来不能有我的,齐雪,我一点也不好。”


    郁离说这话时连声音都放轻了,脸上热意慢慢消失,手撑在齐雪肩上要起来。


    她已经习惯了的,被放弃什么的,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而且,齐雪已经放弃过她一次了。


    112齐雪篇


    ◎我想吻你◎


    “为什么?”


    齐雪眼眸深了许多,她略微低了头,眼紧盯着郁离,问:“小离,为什么会这样想?”


    齐雪不让她起来,手卡着郁离的腰将她按住,几年不见,她们力气依旧悬殊,齐雪稍微用了些力,郁离根本没办法从她身上起来。


    惯性叫郁离一时不稳,撑着的手臂弯曲起来,一下子就跌进齐雪身上,反而更近了些。


    很不小心的,唇瓣擦着脸颊过去,虽然轻轻一下,一秒都不到,依旧能觉出柔软来。


    郁离看不见,却可以感受出来,她脸颊微微红了些,脑袋埋在齐雪肩头,想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蒙混过去。


    “你让我下去呀。”


    齐雪自然也感受到了的,她握着郁离腰肢的手默默收紧了些,顺着郁离的意思没提,只说:


    “小离,对我来说,你是最好的。”


    对于齐雪来说,只要郁离,只有郁离,她的人生才会完满。


    她和郁离想的完全不一样,一辈子在一起的朋友和永远在一起的爱人,两个人的思维压根就接不到一条线上。


    郁离埋在她肩上不肯面对,仍是说:“不,我不好的。我瞎了眼,会是你的拖累。”


    她总是这样自轻自贱,旁人怎么都好,自己却是一点优点都没有的。


    齐雪知道,她没有安全感啊。


    一个总是被丢下被拿来交换利益而不是视为珍宝捧在手心里的人……她的自我配得感早就在一场场的欺骗里消磨殆尽。


    她抱她抱得好紧,手轻拍着郁离的后背试图安慰:“小离,别那么说自己。如果真要论起来,我才是那个不好的。”


    齐雪说得好认真,随即就列出了几点,什么学习不好老是惹事打架啊,什么不够细心连一盆长春花都养不活啊……她挑着细节说,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另一边又夸郁离,把她说得不好意思了。


    “我哪有那么好。”


    郁离在齐雪肩头转了个弯,脑袋靠在她肩上,她们靠得好近,说话时唇瓣张张合合,再往前一点就能咬上齐雪的脖颈。


    她继续说,小猫似的把手也搭到齐雪肩膀,一副全然的放松姿态。


    “齐雪,不要哄我了,我也只有学习比较好,离开学校我什么也不是啦。”


    温香软玉在怀啊,心上人像只摊开柔软肚皮的小动物,一点防备也没有。


    齐雪身体僵硬一瞬,侧颈发着痒,是郁离的呼吸扫过去了。


    轻的像羽毛一样的气息,喉间不时发出的哼唧声,愈发像一只被秃噜舒服的猫咪。


    齐雪手拍着她的背脊,不知为何,指尖隔着轻薄衣物短暂触到的肌肤滚烫一片,细摸下去,是滑腻的莹润。


    没由来的,齐雪生出一股食欲,胃里烧灼着,想吞咽些柔软盈着香气的东西。


    她并没有刻意遮掩,连带着垂眼注视着郁离的眸光都深了许多。


    郁离对此还一无所知。


    她攀着齐雪的肩膀想跟她说好多话,还没开口就感受到她的呼吸突然急促了些。


    她靠在她胸口上,能听见皮肉之下那颗心脏的跳动声一声比一声大。


    发生了什么?


    郁离疑惑,随即想到了她一直压在齐雪身上,忙道歉起身:


    “我压到你了吗?对不起,我不是……”


    她要下来,手忙脚乱地往旁边爬,单薄裙摆因为动作幅度太大露出莹白的一截大腿,齐雪眼眸瞬间暗了几分,却是挪开了目光。


    方才觉不着,郁离才发现齐雪的手竟然攥得那么紧,要将她牢牢禁锢在她怀里般,一点空隙也没有。


    所以越挣扎越无力,反而将自己送得更近了些,已经能感受到齐雪胸部的柔软。


    “没有,不是你的原因。”


    齐雪截住郁离的话,并不明说,只单手将郁离的裙摆扯正。


    “齐雪,你怎么了?”


    郁离听到齐雪的声音,和先前不同,微哑沉了些,她担心起来,怕齐雪会不舒服。


    齐雪没回答,她低眉凝着郁离,手指捏着薄薄的一层棉纱布摩挲许久。


    窗外风声彻底停住,万籁俱寂,只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一浅一重,要缠到一起去。


    齐雪忽然说:“小离,如果我提了一个过分的要求,你会生气吗?”


    这是什么问题,郁离歪了下脑袋,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当然不会,我允许你做任何事。”


    “小离……”


    齐雪发出一声短促低哑的笑,她唤郁离的名字,贴着她的耳根开口。


    温热的气息吹到耳垂上,沿着耳廓回荡到郁离的心里。


    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本就泛粉的脸颊一下子就热起来了,不用看也知道红了一片。


    “你……你说啊。”


    郁离催促着齐雪。


    之前不觉得的,如今才发觉齐雪的掌心炙热滚烫,紧贴上她的腰肢,于是郁离也跟着燥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坏掉的空调又好了,郁离想从齐雪怀里钻出来,两个人这样抱在一起太热了。


    齐雪却不放人,她捏了捏郁离后腰上的软肉,似乎也下了好大的决心,说:


    “小离,我想亲你,可以吗?”


    她总是这么直白,先前说喜欢时也是,无所顾忌地亲上去,挨了一巴掌也不在意。


    “齐雪?”


    郁离瞬间就呆住了,她反复念着齐雪方才的话,字句那么简单,不超过十个字,她却用了好一会儿才理明白。


    是真的吗?还是她听岔了,不是亲,是别的词,抱啊见啊的。


    她搂着齐雪的脖颈,心里慌张得很,可又觉得没那么坏。


    郁离发觉眼前不再是黑乎乎的一片了,些许微光透过层层障碍照过来,她快要看清齐雪的轮廓了。


    她说那话时是什么样子,红着脸连眼睛都不好意思看她,和她们高中时一样害羞。


    郁离想揭过去的,“你真的变坏了,都会和我开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齐雪正色看她,牵着郁离的手摸到她胸膛处。


    交叠掌心下,心跳强劲,不容忽视。


    “感受到了吗?这颗心是为你跳的,小离,它是你的。”


    真的变了好多啊,从前齐雪不会说这些浪漫情话的。


    郁离脸上显出几分不自在,她注定要扫齐雪的兴,沉默许久,才说:


    “对不起,我从前不该那样对你的。”


    “我们要是早点说开就好了,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不应该一直吊着你的。”


    她在自我忏悔,面前人是可上达神明凡人诸多罪孽的使者,好似说出来了,就能叫使者带着答案离开一样。


    “我是个坏女孩,齐雪,你值得更……”


    然而神使并不想听她的忏悔剖析,对她来说,从前都是过眼云烟,偶尔想起唏嘘几句就完了,眼下才是要把握住的。


    “对我来说,你从来不是坏女孩,你是独一无二的郁离。而且,喜欢是我的事,你只是没有回应,那些事是我想做的,我想保护你,更想占有你,这是我的卑劣之处。小离,相比之下,是我配不上你才对。”


    她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更低的位置。


    “比起你,我才是那个坏……”


    她还要说下去,郁离却没让她说。


    “你没有骗我吗?”


    她仰头,心里是漏风的,得一遍遍确定才能填补住缺口。


    齐雪也低望过来,随后郑重嗯了一声。


    “齐雪,老大,我可以相信你的,对吧?”


    她想跟她打感情牌,小时候玩到一起的交情还是有的,一声老大赛过天,齐雪不至于骗她。


    四年黑暗封闭的生活早就将郁离磋磨成了一尊极其易碎的瓷片,内里是数不清的裂纹,再添一道,整个瓷片就要碎成渣了。


    她早就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身体悬吊在悬崖上,任何人过来拉她一把都会被她视作是救命稻草。


    一旦抓住,永远也不会放手。


    而且,还是齐雪。


    “我发誓。”


    齐雪抬手跟郁离保证,很郑重地说她很早之前就想那么做了,她发誓,会保护郁离一辈子。


    郁离呼吸都滞住了,齐雪的吐息扑面,像是圣洁教堂里罩住面容的白纱。


    无数白鸽扇动翅膀扑簌簌飞过,爱意浮出水面,浪花般翻涌。


    于满室的寂静中,齐雪问她:


    “我能吻你了吗?”


    她认真注视着郁离,暖色灯光打下来,给她披了层轻透明丽的纱衣,连那双无甚神采的眼睛都生动起来,泛着潋滟光,好似在回应她。


    “齐雪……”


    郁离真的要抓住那根悬在崖顶的绳子了。


    那是……救赎


    郁离手指探过去,沿着齐雪的衣领向上,掌心贴到她线条清晰的颌骨处,五指张开捧着齐雪的脸摩挲着。


    她是如此虔诚,将眼前人当作是神明一样小心对待,以至于触碰到对方面颊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


    “我好想你。”


    郁离抬了下腰,声音细细小小的,拇指抵在齐雪的嘴角,想做什么已经显而易见。


    齐雪的呼吸更重了,她扶着郁离的腰防止她有什么意外,心里已经高兴的冒泡泡了。


    心尖上的女孩在朝她靠近,只半寸的距离。


    郁离动作很慢,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她能感觉到齐雪身上的味道将她完全包裹住。


    她喜欢这样。


    “齐雪……”


    位置很好找的,郁离仰面,循着指腹按住的位置,在忽起的风声中吻了上去。


    113齐雪篇


    ◎怎么办啊,我好像被落在四年前了◎


    停了许久的雨在这个不算漫长却格外缱绻的亲吻里落下。


    雨点滴滴答答,仿佛一曲敲打在传话的悠扬协奏曲在为她们伴奏。


    室内温度骤然升高许多。


    至少,郁离是这样感觉的。


    身体一下子就热起来,头脑发烫,尤其是和齐雪紧紧贴着的地方,像是被三九天的太阳晒过一样,灼热滚烫。


    她缓慢起身,捧着齐雪脸的手也松开,忽然觉得难以喘息。


    太热了。


    齐雪却拉住她,骨节分明的手托住郁离的后脖颈,她指尖也好烫,一触到皮肤上就像火一样燎起来。


    她用嘶哑的气音凑近郁离,说话时连气息都扑到她耳际,也是热的,叫那点皮肤泛起粉来。


    “两秒。”


    “什么?”


    郁离有些昏沉了,齐雪烫得她意识发沉,连身体都软起来,只好窝在她怀里,什么也做不了。


    “你亲我的时间,两秒。”


    齐雪和她解释,另一只手握住郁离的腰肢克制着抚摸揉捏的欲念。


    “干嘛要记那么清楚啊。”


    郁离被她逗笑了,手掌抵在齐雪胸口,脸更红了。


    其实她是有把握分寸的,亲吻只是亲到了唇角,那么贴了两秒。


    “不够,对我来说远远不够。”


    齐雪语气有些急,郁离刚想安抚她,下一刻,有什么东西落在唇上。


    冰冰凉凉的、柔软的、沁着熟悉香气的……


    齐雪在亲她。


    第一次只是浅尝辄止的试探,第二次,则是笨拙的实践。


    齐雪并不熟练,只是贴着唇,已经暧昧无间,连鼻腔内的气息都一下比一下重。


    郁离整个人都抱在她怀里,细瘦的一只捏着后脖颈就能吻得意情迷乱,她趴在齐雪身上,被那件大衣裹着,像是要和她融为一体。


    好像突然炸开了烟花,绚烂又美丽,亲上去的瞬间只觉得空荡的心被填得很满。


    情绪一点一点高涨起来,沿着急速跳动的心脏泵向四肢,每一根发丝都写着充实愉悦。


    不是什么虚幻的去维持体面的想象,是真实的郁离,她清晰地触摸到了郁离。


    她们在接吻。


    齐雪想,她终于吻到了郁离。


    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年份里,她终于找到了郁离。


    郁离坐在她身上,吻技依旧拙劣,整个人像只软体动物一样挂在齐雪脖子上,一点点回应着。


    两个人唇瓣紧紧贴着,好久好久,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147秒。”


    良久,齐雪缓缓松开郁离的唇,低哑嗓音里是压不住的喜气。


    “嗯……两分钟呢。”


    郁离浅浅应答着她,轻缓了一会,又问:


    “齐雪,这样,你会开心吗?”


    “我快死了,小离,我要开心死了。”


    齐雪牵引着郁离的手按在她胸口,剧烈的起伏之下是一颗心格外强劲的跳动。


    因她而起。


    掌心下的触感真实,郁离的脸红透了,她不自觉攀着齐雪的肩膀,而后惊觉她衬衫下的身体炙热一片。


    她是经历过的,知道下面该做什么,亲吻或是抚摸,接着探入衣服里,由上到下,从沙发到床上,做最亲密的事。


    可没由来的,她不想和齐雪那么做,


    她不想让齐雪知道她在床上的样子,一点也不美好,一点点欢愉就能叫她忘记身处何方。


    要是齐雪知道了……


    “不早了,快休息吧。”


    郁离慌乱地推着齐雪,她动作很轻,仿佛只是调情。


    齐雪顺着她的动作后仰倒在沙发上,她捉着郁离的手,于是她也跟着倒下来,压在齐雪身上,好似一个主导着一切的掌控者。


    事实恰相反。


    “齐雪?”


    郁离撑着沙发垫起身,想转移话题,要齐雪早些去睡,她们这样的关系很好,更进一步反而可能破裂……


    那个吻把她们之间所有的隔阂都像消消乐一样消除掉了,四年间从未联系过的该有的生疏与不安,都不见了。


    齐雪却不肯放开她,紧紧把着她的腰肢,她呼吸声突然好重,眼睛望着她泛红的脸颊,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着郁离的样子。


    “怎么了?”


    郁离是看不见的,也正因为看不见,其它感官便敏锐许多,她听得见齐雪的声音,感受着她的触摸,只觉得热意顺着她们相触的地方慢慢往四下扩着。


    “郁离,”齐雪忽然用了些力道,腰肢被紧紧箍住,她语气严肃而庄重,带着些微的嘶哑,说:“我想和你结婚,你会同意吗?”


    郁离瞬间就懵了,“啊?”


    一点铺垫都没有,从重逢的朋友到可以接吻的对象再到结婚,转折变化都太快了。


    郁离没反应过来,只听见齐雪说了话,好半天,才捂着脸伏在齐雪肩膀上,不知是哭是笑,身体颤颤着拥紧了齐雪,说:


    “太快了,而且……我们不合适啊。”


    就是不合适啊,没有理由,只是不想和齐雪变成那种关系,床上坦诚相见的话,实在是太怪了。


    “齐雪,我们现在不好吗?”


    她反问过去,手揪住齐雪耳侧的短发等她回应。


    身下人轻轻叹了气,含着哀怨:“小离,是要拒绝我吗?还是……你只想和我做这种朋友呢?只接吻的朋友,你把我当成这种朋友了吗?”


    做可以接吻,不被承认的地下朋友。


    齐雪缓缓扯出一个笑来,指尖摩挲着郁离的腰肢,眸光明灭晦暗,转瞬间又变了个模样。


    她不同意。


    齐雪是想抓住郁离的,不想再失去她,也不想叫别人拥有她,唯一的办法就是结婚啊。


    两个人一张盖了章的证绑定在一起,是大众认可的爱侣妻妻,她们住在一起,不用再担心郁离会不见。


    那样结束了一天的疲惫推开门就可以抱着郁离充电回血的生活,她憧憬了好些年。


    所以迫不及待想要尽早定下来,像根不断生长的藤蔓一样紧紧拥住郁离。


    而且,她是有优势的,她们从小就认识啊,而且,郁离不讨厌她,或者再过分一点,郁离也未必对她没有感情。


    “不,不是的。”


    郁离能感受到的。


    她在难过,在痛苦。


    郁离的心一瞬间就紧起来,她并不是那个意思,可在任何人看来,她就是这样想的。


    “齐雪,结婚是一个很沉重的词,不是这样说出来就可以的。”


    她试着要齐雪理解,结婚对于她、对于齐雪来说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它不是只属于两个人的事。


    不是是两个人拿着身份证到民政局填资料拍张照片最后由工作人员盖上印章就可以的。


    婚姻的背后是两个家庭的利益牵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结婚就可以解决的。


    她万分惶恐啊:“齐雪,你明白吗,我暂时……不能接受。婚姻需要感情基础的,而且,我是个瞎子……”


    双方在婚姻里是不对等的,找不到平稳的那个点,单凭一腔爱意是很难长久走下去的。


    郁离很清醒,至少此刻,暧昧氤氲的暖空气散开,她是冷静的。


    她向齐雪分析利弊,说她帮不上她的忙,她知道齐雪是有事业的,她将来是要继承家族企业的,她在齐雪身边一点用也没有。


    但爱情并不是利益架构而成的花海。


    齐雪目光微抬,有些失意道:


    “我等了四年了,小离,四年其实很长,每一天夜里我都在想你,想知道你在哪儿,活着还是死了,为什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说到最后,连声音都染了几不可察的哭腔。


    真的有些怜爱了。


    郁离俯下身,额头抵在齐雪肩膀上,两颗心是一起沉重的,好多的不得已都堆到一起,只能艰涩道:“……对不起。”


    她想,她又一次伤害齐雪了,她是个很坏的人。


    她可以给予齐雪亲吻,却不能给她承诺。


    她可以把篮子的糖块都给齐雪,却不能答应她让她进来。


    “你知道我喜欢你,我爱你,别那么快拒绝我,行吗?”


    齐雪好像哭了,空气潮湿起来,像是一场淋漓小雨打在心头。


    泛冷泛酸。


    郁离抬手去摸,指腹也跟着湿润住。


    “别哭啊……”


    齐雪很少在她面前哭的,至少小时候威武地挥着臂膀打跑一堆同龄人的老大是这样。


    后来长大了,鲜少看见她掉眼泪。


    她颤着声去安慰她,拍她肩膀时也想跟着哭。


    “齐雪,老大,你知道的啊,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们差了好多。”


    “你知道吗?你说结婚的时候,我的心都在抖。我一直在想,我可以和你站到一起吗,你妈妈会同意吗……”


    “我想过的,真的,很认真地想了我们的未来。”


    郁离说到这时,齐雪忽然出声,她极力克制住嗓子里的泣音,问郁离:“是什么样的?我们的未来。”


    郁离立刻止了声。


    她是骗齐雪的,那么短的时间里哪里会想到那么多,只是想告诉她她们的未来不好。


    可齐雪问了,郁离不能说她在骗她。


    所以,她挑了一个贬义词:“大概是……鸡飞狗跳。”


    齐雪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她紧攥着郁离的手,完全不敢相信。


    “我看不见的,齐雪,到了一个新环境,我会害怕的。我们结婚了的话,你要分神来照顾我,你的工作会被打乱。而且,万一我们要孩子呢?”


    “不要孩子,我只想和你一起。”


    齐雪截住她继续说下去的话,眼泪汪汪地望她:“我是不是很幼稚?只想和你结婚和你永远在一起,像个不成熟的大人。”


    “可是怎么办啊,小离,我好像被你落在四年前了。”


    她仰起脸,那张滚着眼泪的面容在灯光下如此脆弱易碎,仿佛郁离再说几句重话,她就真的化作雪花飘落一地了。


    【作者有话说】


    希望可以在考试周之前完结


    另外,宝宝们我可以乞讨点营养液吗(不要脸伸手[害羞])


    114齐雪篇


    ◎别那么乖啊◎


    所以该怎么办呢,差的中间那四年,到底该怎么补上呢?


    又或者,有没有时光倒流的可能,叫她们回到四年前,把一切都改写了呢。


    “睡吧,睡醒了就好了。”郁离指腹擦着齐雪眼底泪花,轻轻安慰。


    世间根本没有能让时间倒流的法术,郁离清楚的,就像她不能答应齐雪一样。


    她们本质上是两个世界的人,从一开始就是。


    “小离,为什么不肯爱我呢?我明明……不差的。”


    近乎消音的呢喃入耳,身下人泪眼朦胧地拥着郁离,满腹的不甘和自怨。


    然而郁离能给她的回应寥寥。


    “别哭了好不好?”


    她像个寻常爱人般为她擦去眼底泪花,轻拍着她的肩膀,她的声音温柔至极……


    然而她不肯再和她提那些前尘事,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字未提。


    “郁离,我们还能回去吗?”


    齐雪头一次喊了她的全名,她哑着音,声音里依旧是克制不住的哭意。


    郁离拍她肩膀的动作顿住,似是深思,而后缓缓道:


    “除了结婚,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齐雪,你知道吗,你是我四年里唯一的期盼了。”


    像是一道光,从她的世界里遁出,又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间点剑光一样突然出现。


    情绪是可以传递的,尤其是对郁离这样敏感的人来说。


    她哭得好难过啊,温热眼泪顺着脸颊下滑,轻轻用舌尖舔一下,是苦涩的。


    郁离不想她哭的,她什么都可以给齐雪,唯独那个不行。


    齐雪望着她,泪光朦胧中女孩的脸庞显得很是柔和,像是渡了一层月白的清光,些许慈悲相。


    她抬手摸到她脸颊,不知为什么,手有些颤。


    “郁离,”


    她轻念了一声,突然想起当年跪在黑暗压抑的祠堂里时,她也是这样对着满墙的祖宗念她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那时人是找不见的,连联系都不行,那些半截入土的祖奶奶说她大不孝,为了一个女孩丢了北林湾,怎么想都不划算,恨得不行。


    所以跪在冰冷石板上念她的名字时,她是不敢出声的,只在心底念,生怕那些迂腐至极的祖宗们夜里去找郁离。


    她最怕鬼了,齐雪舍不得让她害怕。


    “小离,”


    她又念了一遍,眼泪滚下来,被她唤着名字的人用手接住。


    “我在的。”


    她回应着她,声音柔和,带着些微急切,“齐雪,我在呢。”


    心里忽然踏实起来了,她叫一声郁离就回应一次,她还在的,就在她眼前。


    手紧紧攥着,不会再丢了。


    “小离,我二十二了,再等四年,就是二十六,我还年轻呢。”


    所以,是等得起的。


    而且,就算是八年十年也是等得住的,她还年轻,时间很多,所以,不应该那么着急的。


    “我知道。”


    郁离捻着她薄薄的耳垂,说:“没有下一个四年了。”


    “齐雪,我什么都愿意给你啊。”


    只要——别再抛下我


    无光的世界真的蛮叫人害怕,有一段时间里,郁离常在清醒和睡梦中挣扎。


    那时候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梦里是可以看见的,那些张牙舞爪的恐怖影子都显得亲切起来,所以她在一场场梦里来回地晃,像个活死人。


    尽管害怕,尽管恐惧,但梦里的世界是有光的。


    郁离有时候觉得她是棵草,植物需要光才能生长,她也是。


    而现在,她的光成了齐雪。


    她确实自私又自利啊,她只想抓住那道光,不想别的。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鼻尖相抵着再度吻住。


    被雨水浇灭的温度骤然升了个度,热气上涌,连身体都觉得难捱。


    眼泪顺着贴合的唇瓣挤入紧闭的唇齿间,混着唾液,咸涩得不像话。


    像是提供了一个思路,于是齐雪也学着眼泪,微微张唇碾着郁离的唇瓣探出舌尖。


    她学得很快,不过眨眼间便能攻城掠地。


    郁离伏在她身上,忍不住软了身体,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别……”


    她推拒着她,仰头想要喘息,又被按住脖颈拖入下一轮里。


    齐雪拢着郁离披在肩背上的散发,郁离的发质偏细软,手指捏握成一股,缠绕到腕间,便露出一截细白的鹅颈来。


    她手指挨个点在上面,引得郁离颤了几下,连趴在她肩膀上也不肯了。


    “别点……太晚了,去休息吧,好不好?”


    像是泛滥湖水,点点涟漪浮出,她颤着身从齐雪身上起来,好声劝着她去睡觉。


    齐雪敛眸,不想和她分开,想做些更亲密的事情,但也知道克制,随即松开了握住郁离手腕的手。


    她眨了眨眼,很是无辜地问郁离:“我和你睡在一起吗?”


    恰在这时,闭合的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脚步声连同收伞声一起传来。


    两人具是一惊,郁离手忙脚乱地从齐雪身上下来,有被大人撞破这种事的惊慌,小声说:“快起来,宋姨回来了。”


    “谁?”齐雪几分茫然,听话坐直身体,再抬眼时,眼前人已经不见了。


    “?”


    人呢?


    下一刻,中年人的质问声在耳边炸开:“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齐雪微皱了眉看过去,一把长柄伞伞尖气势汹汹地指向自己,水珠滴滴答答顺着伞尖滴下,很快就在地板上聚了一小滩。


    郁离被那人拽在身后,以保护的姿态防备着她。


    齐雪看在眼里,皱着的眉一下子就松开了。


    拿伞的阿姨该是对郁离很好的人,妈妈一样的角色。


    宋姨一进门就看见原本该无人的客厅里多了一个陌生面孔,担忧占据上风,她没有多想,几乎是冲过去将郁离从她怀里扯出来护到身后。


    “宋姨,这是我的朋友,她不是坏人。”


    郁离趴在宋姨身后,有些尴尬地摸了下额角垂下的刘海,解释着。


    “她叫齐雪,我们小时候就认识了。”


    等她说完,宋姨的伞犹豫着放下来,警惕着打量着眼前名为齐雪的年轻人,回忆着这次宴会的客人名单。


    是有一位姓齐的,但那位齐女士年过半百,怎么看也不是眼前这个二十左右的青年人。


    齐雪起身,礼貌笑着探出手,“宋姨您好,我是齐雪。”


    宋姨的戒心依旧没有放下,但基本的礼数不能没有。


    她匆匆握住齐雪的手,转瞬收回,不大真心实意地跟她道歉:“对不起哈齐小姐,我也是担心,您别跟我计较。”


    假模假样说了几句话,宋姨开始*思索着人是怎么进来的。


    郁离轻握住宋姨肩膀,说:“我想让她住下来,宋姨,你给她安排客房好吗?”


    宋姨狐疑地盯着齐雪,她担心郁离信错了人,但也不好当着齐雪的面说什么坏话。


    只好先应和着郁离,忽然说家主有东西要给郁离,对着齐雪歉意笑着,将郁离拉到玄关处,急忙慌地压低了声音要确认了齐雪的真实身份。


    “宋姨,我知道你担心,但我能认出来的,她是齐雪,不是坏人。”


    郁离耐心解释着,她捏着衣角,说:“她是我很重要的人,宋姨。”


    年轻人总是缺乏阅历不够清醒,宋姨坚定地拒绝她的说和,“小姐,得看家主的意思。”


    于是给江喻烟打了个电话过去,接通后将事情一说,电话那边先是笑了一声,才慢悠悠道:


    “怪不得一场下来看不见人呢,原来是拐到小离那儿了。”


    “风戚集团的小风总,原先叫齐雪,和小离好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吧,我也记不清了。不碍事的,想住就住下来。年轻人的事宋姨您就别操心了。”


    ——


    既然江喻烟都发话了宋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收拾好客房,低声嘱咐了几句便下楼去。


    客房就在郁离的卧室隔壁,两个人上楼分开,进了各自的门,都有一种不协调的割裂感,像是进了另一个世界一样,又回到了一个人的时候。


    齐雪关了门没一会儿,便听到敲门声响起。


    她打开,郁离站在门口,手上还抱着一件睡袍。


    听见开门的声音,她唇角翘着,轻轻开口:


    “齐雪,我不知道你住不住得惯,就来看看。”


    说着,把手上的睡袍递了过去。


    “我从衣柜里找出来的,是干净的。你好像没有带衣服过来,我怕你晚上睡不好。”


    怎么那么可爱啊。


    齐雪几乎要捂住心口了,她接过睡袍,笑着回她:“好,我知道了。”


    “那……”


    郁离手背到后面紧紧绞着,犹豫好久才开口:“晚安。”


    齐雪又想亲她了,好像那种事只要开了个头,怎么也不够似的。


    她压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思,也对她温柔道了晚安。


    关门不久,突然的,房门又被敲响了。


    齐雪趿拉着拖鞋过去开门,看到是谁,眼底不由得浮出暖色笑意。


    郁离穿着睡衣,手上抱着个碎花枕头,轻轻问她:“枕头要吗?”


    说完,又找补似的添了句:“我担心客房里的枕头不舒服,你睡不好。没别的意思。”


    齐雪垂眸凝她,心里突然软了一块,手按下去,要化水了。


    别那么乖啊,抱着枕头站在房门口,跟自己送上门来似的。


    “好,我收下了。


    【作者有话说】


    感觉我是有点乌鸦嘴在身上的,昨天才说期末周,晚上就收到通知提前考试了。


    从零开始学的痛苦谁懂[裂开]


    115齐雪篇


    ◎我的全世界◎


    来来回回敲门开门,最后还是宋姨上来才止住的。


    宋姨站在门外,敲开了齐雪的门,小声道:“齐小姐,差不多就该睡了。”


    折腾来折腾去做什么呢,又不是马上要分开了。


    宋姨不懂。


    齐雪莞尔点头。


    于是等下一次郁离抱着床上的玩偶过来敲门时,齐雪候在门边,待她走近时单手捉了郁离要抬起的手。


    “齐雪?”


    她凑近了些,瞧见灯下郁离因微微讶异而睁大的眼睛,她皮肤白,那么近的距离连脸上的小绒毛都看得清。


    齐雪又幸福了。


    那种被饱胀情绪填满心口的感觉格外充盈,好似她们不过是平常的情侣般。


    “那么舍不得我吗?”她唇角弧度渐大,手指敲在郁离手腕间,一点一点的,能感受到她腕间的脉搏。


    “没……没有,我就是担心你睡不好。”


    被戳破心事,郁离红了脸否认,但效果趋近于无。


    “别害怕了,我明天还在呢,不会消失的。”


    齐雪明白她在担心什么,她轻轻说着,拍了拍郁离手上的毛绒玩偶,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提议道:“害怕的话,要和我一起睡吗?”


    郁离这会儿连耳根都红了,她拦在玩偶上的手蓦然收紧,摇着头要回去,然而下一秒,齐雪的话就将她定在原地了。


    “如果是我说,我想和你一起呢?”


    “小离,你会答应吗?”


    “是我害怕啊,现在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我害怕醒过来之后,就真的是一场梦了。没有云港,也没有郁离,我还在北城冰冷的家里,每天做着毫无意义的工作,那么活下去,一点希望都没有。”


    不经意间吐露的脆弱才最撩人。


    齐雪大概也明白这个道理,她站在郁离身后,垂眸等她回答。


    郁离完全没有想那么多的,她停下来,歪着脑袋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对她来说,今天发生的也像是一场梦。


    一场笼罩在梦幻泡泡里的梦,好似会在某个预料不到的时刻,指尖徒然碰到边界,梦啪一声就碎了。


    她犹豫几拍,侧身对齐雪说:“那……你来我房间吧。”


    齐雪柳暗花明,再度弯了眼。


    ——


    夜里睡在一张床上,瞌睡虫都被赶跑了一样,睡不着,怎么都睡不着。


    郁离安静地平躺着,耳边风雨声隔绝在窗外,些许闷意,齐雪的呼吸声却清晰许多。


    郁离闭着眼,蓦然起了不真实的感觉。


    “齐雪,齐雪”


    她翻了个身,被子扯动的声音和压低了的探问一起响起。


    “我在。”


    下一刻,腰上横过来一只手臂,齐雪向她靠近,淡淡的香气将她包裹住。


    “睡不着吗?”


    齐雪特有的哑音于耳际响起,她将她搂抱在怀中,温热的躯体贴住,连脑袋也抵住她的额头。


    亲密无间。


    “有一点吧。”


    冰冷的黑暗中,心跳声愈发清晰,震耳欲聋。


    被子里,郁离心痒起来,小猫一样舔着唇角,问齐雪:“你也睡不着吗?”


    “嗯。”


    “我想多看看你。”


    齐雪依旧直白,连横在她腰上的手都收紧了些,将人压到她怀里。


    郁离抵在她胸口,手背切实感受到柔弱触感,她在黑暗里红了脸,没话找话地说:“你热不热啊?”


    她有点自己的想法的,她睡不着,想和齐雪待在一起,继而又想,她想亲她,做更亲密的事情。


    亲吻是抚慰她内心缺口的良药,唇瓣碾过,气息和唾液交换,好似那样才能真正感受到齐雪的存在。


    “不热,和你在一起很暖和。”


    齐雪用脑袋轻轻蹭了她几下,像只撒娇的小狗一样。


    “那你……想不想做点别的啊?”


    郁离隐晦地提议,心里想着要是齐雪答应了她就马上亲过去,要是她不答应那她也要亲上去。


    是齐雪啊,无论她做什么出格的事都会无底线包容她的齐雪。


    所以没关系啊。


    然而预想之下的回答并没有到来。


    “小离,”


    被子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齐雪翻身凑近她,含着哑意的声音不加掩饰地释放着笑。


    “别那么可爱啊。”


    “你这样,我会忍不住吃掉你的。”


    她单手撑在她脑袋旁边,另一只手寻摸到她脸颊上,而后俯首,在郁离正懵之际亲了下她的嘴唇。


    “是这个吗?”


    “你想和我做的事情,是接吻吗?”


    或许不止,齐雪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食欲在心底暴涨,她想做更多。


    “齐雪……我……我是不是太贪婪了啊。”


    郁离在她身下,压抑住想捂住脸的冲动,她没想到她的那点小心思会被齐雪发现,也没想到齐雪会那么亲下去。


    更惊讶的是,她太了解她了。


    “当然不是,是我想亲你。”


    “我的郁离,我的全世界。”


    齐雪说。


    亲吻会成瘾的。


    尤其是对郁离,她的呼吸,她的笑容以至于她的一举一动,怎么都想亲一口。


    咬在她泛粉的脸颊上,听她呼吸不畅的喘音……


    郁离觉得她要是能看见的话眼睛一定亮亮的,里面装满了齐雪。


    好像成了小说里的主角,是双向奔赴。


    她悄悄攥住了齐雪的睡衣领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讨要:“那……再来一次好不好?”


    像是什么开始的口令,下一瞬人就被按着亲着唇瓣。


    温热的唇捻过,全都是她的气息味道。


    齐雪好似暴露了本性,不再是温顺听话的垂耳小狗,成了一只凶恶的大狗。


    攻城掠地,齐雪动作却还温柔着,安抚性地捏着郁离的侧颈。


    感觉真的好奇妙啊,和齐雪这样子,一点也不奇怪,反而很喜欢,想要和她更亲密些,再亲密些。


    要把缺失的四年都补回来一样。


    郁离觉得藏在心底埋得很深的东西突然破土而出了。


    小小的种子破开坚硬外壳,生长地很是迅速。


    突然变热了好多,也许是空调温度调高了吧。


    齐雪松开郁离的唇,眼光落在她身上。


    一点点的,距离不多,贪恋地注视着。


    “齐雪……”


    郁离叫住她,身体不由自主软下来,“我好像……”


    她要说下去的,如此令人意情迷乱的夜里——她和她


    只有她和她。


    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羞。


    尽管她先前的态度还是不愿意的,觉得尴尬。


    但人心瞬息万变,更何况,是这种时候,水到渠成啊。


    “小离,你身上涂了什么,好香。”


    齐雪嗅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忽而浓郁起来,仿佛果子的甜香,有些醉人。


    她不明所以,却是本能喜欢关于郁离的一切,甚至想要更多。


    “不……不是。”


    郁离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好去摸齐雪的手,摸到了,便想牵着去感受。


    齐雪笑起来,一下下亲在她唇上,随着她的牵引。


    从未触碰过的,点火似地燎热起来。


    她只是轻轻一按,羽毛似地扫过去……


    而后去看郁离的反应,心跳得好快,胸腔震颤着,不知是她还是她的。


    身体都抖着,牵引着她的手收回来搂抱住她的肩膀,紧紧地,更像一根菟丝子了。


    齐雪有些阴暗地想,只要攀在她身上就好了,旁的什么也不要管。


    她会照顾好她的,她们会永远在一起,谁也分不开。


    “你喜欢我这样吗?”


    齐雪对于这一角色是无师自通的,她熟悉坏学生该做什么,刻意询问,又在老师要回答时吻住她唇角,吃下她的那些含糊喘息声。


    “小离,怎么不说话?”


    她作弄她,又故意问她。


    郁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心底那颗生发不久的种子快要突破天际了,郁郁葱葱一整株,开花结果,没有比它更快的了。


    “齐雪……齐雪……”


    人在最混沌的时刻,只想着齐雪,一遍遍地喊着她的名字。


    好似这样,才不会在汹涌的波涛中被浪打下去。


    要不然的话,也太难堪了。


    “我好爱你。”


    所以不要离开我。


    耳边是齐雪嘶哑了的爱意,不遮不掩,在她大脑昏沉时说了出来。


    “我爱你,小离。”


    学着她样子,一遍又一遍。


    又是好久,郁离觉得她来到了一片海里。


    人在浪头沉沉浮浮之际,忽然想起来,她们都不年少了,齐雪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成年人,不再掩饰野心和欲望的大人物。


    ——


    郁离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她睁开眼,突然发觉眼前有些细微的弱光,并不刺眼。


    好似堵在山洞好些年的巨石忽然松动住,尽管是一点缝隙,也叫人欣喜不已。


    郁离激动地眨着眼皮确保她本该黑色的视线能看清一点微光,想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齐雪时手却摸了个空。


    身边的被子冰凉凉的,没有齐雪。


    欢欣鼓舞的情绪坐上了过山车,跌宕着到了谷底。


    她摸着那块冰冷空荡的地方,心止不住地颤。


    那么凉那么冰,人大概走了好久了。


    果然吗,郁离攥紧了手指,唇角染上一点讥讽。


    那点微光出现地恰到好处又不合时宜。


    像是齐雪给她的一点可怜的好处。


    她闭上眼,任由自己跌进失落的漩涡中。


    酸楚于胸口漫开,被抛弃的痛苦无处发泄。


    一如往常,灌进无底的深坑里,慢慢发酵成腐烂的蛆虫。


    郁离想,是第二次了,齐雪抛弃她,已经是第二次了。


    那么还会有第三次吗?如果有第三次的话……


    她大概会忍不住咬住齐雪的脖颈,直到死亡。


    她浑浑噩噩想着,一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也不想睁开眼。


    因为那点光是对她最大的折辱。


    可偏偏,有人推开了门,脚步声渐大,那人坐到床边温着笑:“小离,还不起床吗?早饭要凉了。”


    【作者有话说】


    种子破土也不能过吗阿姐,是不是太严格了呀


    116齐雪篇终


    ◎我们结婚◎


    也许这一次,命运是站在她这边的。


    所以只是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逗弄她一下而已。


    看呐,齐雪还在,她推门进来,来叫她起床。


    郁离想,她还是幸运的。


    没有发生第二次被抛弃的事情了,齐雪还在啊,她就在她身边,正垂眸注视着她。


    郁离仰面躺在床上,身上早就换了干爽的睡衣,她朝齐雪望过去,眼里并没有刚睡醒的倦懒。


    她声音轻轻的,带着些嘶哑感,要控诉她:“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还以为你走了。”


    “齐雪,我好害怕。”


    害怕被抛弃,用完就丢什么的,像是另一种耻辱一样会一辈子刻在心里。


    “不会的,我跟你保证过,我会是你的眼睛,永远在你身边。”


    齐雪俯身,将郁离搂抱进怀里。


    “你要是骗我呢?”


    郁离语气飘的像风,她靠在齐雪肩头,手指攀着点在她脖颈上。


    她像个永远处在噩梦和清醒边界的孩童,分不清现实和虚构,只是害怕,只是想抓住那抹光亮。


    可要是,那抹光亮抛弃了她呢?


    “小离,相信我好吗。或者说,和我结婚……那张证捏在手上,你的安全感会高一些吗?”


    齐雪好认真地说啊,那张证是双向绑定,她和她,她们不会再分开。


    郁离忽然停住手上的动作,指腹下是齐雪的颈动脉,能感受到强健的脉动,血液于此间流淌,自心脏泵出,又泵入心脏。


    如此循环,首尾衔接。


    她们好像也是这样。幼年相识,中间分开过好长时间,到最后,又会聚到一起。


    所以,齐雪问她,要结婚吗。


    要不要永久绑定在一起,成为妻妻,谁也离不开谁。


    “再等等吧,太快了。”


    郁离没明说,拒绝或是答应都没有,她收回手,改为两只手攀住齐雪的肩膀,抱得好紧。


    她先前是想告诉齐雪眼睛好像要恢复了这件事的,但是突然就不想了。


    “今天出去走走吗?”


    齐雪问她,很轻松地就能将郁离抱起来,双脚离开平稳地面,只在她怀里,只能依赖她。


    郁离没怎么出过门,一是不方便,二是她没有那个兴致。


    云港严格意义上也算是旅游城市,港口、城市塔、大剧院……好多可以打卡的浪漫地点。


    所以来一回总要去看一看那些地方,甚至网上也有营销号总结过,什么情侣必打卡的五大浪漫约会地点之类的。


    “你要去吗?”


    郁离问她。


    她一直不喜欢云港的天气,闷热潮湿,总是在雨季。


    就像她不喜欢云港,所谓的归属感一直都不存在。


    “我想和你在一起。”


    齐雪将她放回床上,窗帘拉开了一些,能看到外面的光亮,是个难得的晴天。


    “去吧,你不是没来过这吗。齐雪,你知道情侣必打卡点吗?”


    郁离趴在床上,像只懒洋洋的猫咪呈大字型伸展着身体,心里那种酸楚难过早随着齐雪推门进来消失了。


    大概是个晴天的缘故,她开心地好明显。


    “情侣?”


    齐雪只听见了那两个字,放在齿间磨了好久才吐出来,意识到郁离是什么意思,也跟着高兴起来。


    她半跪在床头吻了一下郁离,才说:


    “我可以找攻略。”


    ——


    日子一旦遇着合适的人一起,好像过得格外地快。流水一般,在注意不到的地方悄然流去。


    郁离这些天都好快乐啊,像是被人带着到游乐园里疯玩上一天的小朋友,无论什么事身边都有齐雪在。


    只要叫一声,齐雪就会向她靠近,她会吻她,会拥抱她,会在夜里将她的噩梦都赶走。


    可是,这样的快乐总有结束的时候。


    齐雪并不是云港人,她在北城是有事业的。


    她常常在郁离跟前接电话,说些专业上的术语,又或者是在深夜,对着泛着荧蓝色的电脑处理她的工作。


    所以,分开是迟早的事情。


    在齐雪说出那句话时,郁离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小离,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很快会回来,你在这等我,好不好?”


    那个时候天气很好,秋天的风吹过,因为刚下了场雨的缘故,有些凉意。


    宋姨喃着“一场秋雨一场寒”从她们身边经过时,看到两个人搂抱在一起也已经见怪不怪。


    她只在齐雪说要离开的时候竖起耳朵,观察着郁离的反应。


    她看得出来,郁离是不愿意叫齐雪离开的,但没有办法,齐雪不属于云港。


    “嗯,我等你啊。”


    郁离将脑袋埋在齐雪怀里,声音很闷,一点挽留也没有。


    飞机划破长空时,云港又落了雨。


    潮湿闷热的小雨带不来一丝凉气。


    身边徒然少了个人,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心里空落落的。


    她的心也跟着齐雪飞走了,以至于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每天在阳台上看风景,看落叶卷枯枝。


    也不算看吧,是听。


    她的眼睛恢复得很好,渐渐能看清东西时,是在齐雪离开之后。


    医生每天都来,问了好多,有什么不适症状吗,眼睛会不会刺痛之类的。


    连一直没有踏入她这里的大姐江暮忱都带着她已经成年的女儿来过。


    大概是惊讶瞎子也能重见光明吧。


    只是,齐雪的消息越来越少。


    像是回到现实之后慢慢忘了她,起初还是有电话打来的,后来等到夜里,熟悉的铃声也不会响起。


    再后来,眼睛彻底好了,世界的色彩都看得清清楚楚,唯独没有想看的颜色。


    以至于开始怀疑齐雪是一场梦。


    又或者是什么拯救计划,江喻烟特意找来治疗她的眼睛的。


    郁离常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什么也不干,一坐就是一整天。


    “可能是齐小姐忙忘了,您打个电话过去呢?”


    宋姨见不得她这个样子,才好的身体这样下去又会垮的。


    她给她支招,说要主动,郁离望着宋姨那张生了皱纹的脸庞,呆呆地摇头。


    打电话过去做什么呢?


    听电话里机械的女声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试”吗?


    拉黑删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齐雪也许是在可怜她,从一开始就是吧。


    又是某一天,电视转着台不知到了什么频道,大概是婚恋吧,毕竟说了什么联姻的。


    “风戚集团的小风总好事将近,未婚妻是石油大亨魏如的独女……”


    说的什么啊,听懂了又好像听不懂。


    宋姨立刻就调了台,好巧不巧,正在播放钻戒广告,什么“一生一世”之类的。


    郁离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忽而问宋姨,“她要结婚了吗?”


    她看上去很平静,如一池泛不起涟漪的死水,石子投下,只会沉入水底。


    话说出口,也不需要什么回答了。


    “小姐……”


    宋姨叫住她,她也看得清楚,电视上一闪而过的图片上就是齐雪,小风总。


    “宋姨,我累了。”


    郁离赶在宋姨说那些人生大道理前截住她,起身上楼,连贯得不像话。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郁离清楚的。


    只是一场醒过来的梦,何必要贪恋梦里的那点温暖呢。


    那天夜里,她又开始做梦,光怪陆离的梦一场接着一场,梦到最后,是齐雪。


    曾经也做过一个梦的,她被怪物们簇拥着分食,挣扎中也看到过一张脸,齐雪的脸。


    原来这才算是收尾衔接吗。


    郁离不清楚,只是想命运真怪啊,叫她恨得不能再恨了。


    那根细细的丝线快要断掉了,她感觉得到,连接着她和齐雪的那根线,从小时候就扯在的那根线,再过不久就要消失了。


    因为啊,小风总要结婚了。


    其实也没过多少天,有一回郁离问了宋姨,才知道连一个月都没到。


    又过了几天,宋姨带回来一只猫。


    不是太小,也不是大猫,介于两者之间,看起来才一个月的小猫。


    黑白色的奶牛猫,这时候已经可以看出来长大以后的顽劣。


    小猫来的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雨,随着雷暴闪电,像是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郁离也觉得不安,心头一直突突的跳,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打开电视,发现漫天都是风魏两家要结婚的消息,就在今天。


    怪不得。


    郁离给奶牛猫喂奶时也在想,怪不得呢,原来是有感应的。


    所以在那人毫无征兆推开门时露出那双被大雨淋湿依旧明亮的眼眸时,郁离眼底震颤着,喉咙也哑住,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了。


    她感应错了。


    也许又是一个梦,又好像是出现了幻视。


    她不愿意相信原本该出现在婚礼上的人如何会跨越千里推开她紧闭的房门。


    她认为那不过是一个虚影,她的心理出了好大的问题。


    也许该认真听医生的话,按时吃药的。


    所以她只是继续手头上的事。


    比巴掌大一点的小猫也看见了那个人,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干净的地板上,于是地板也脏了。


    它眼底闪烁着好奇的光,连主人也不顾了,从小小的箱子里跳出去到了那人跟前,翘着尾巴围着她转了一圈,而后脑袋冲着郁离喵喵两声。


    好像在说,主人主人,这有个人欸。


    那人也说话:“小离,我回来了。”


    郁离顺着声音看过去,窗外的风雨声忽然低了许多,她听见胸口鼓噪的心跳,看见几步外狼狈不堪的齐雪。


    她的样子变了,又好像没变。


    五官依旧冷漠,却在望着她的时候温柔不已。


    她们对上视线,那根要断掉的线忽而清晰许多,深红色的,一端系在郁离的小指上,另一端则在齐雪小指上。


    是逃婚了吗?


    从北城到云港,是为了她吗?


    郁离收回视线,垂眸想着。


    那么,还是难过吗?


    她以为被抛弃的时候,已经做好了重来的打算啊,齐雪偏偏——又闯了进来。


    “小咪,过来。”


    郁离不理她,她轻声唤着小猫的名字,刚取的,小猫还不熟悉,摇头晃脑地盯着郁离,又踩着步子绕着齐雪走了一圈。


    好吧。


    郁离只好又看过去,像是看待一位客人,用稀疏平常的语气问她:“今天不是要结婚吗?怎么过来了?”


    其实心尖已经颤起来了,快得要叫她呼不出气。


    “没有结婚,也没有未婚妻,是她们乱说的。”


    齐雪跟她解释,提到了她的家族,古板不懂变通的老太太们不同意齐雪要和一个害她们损失了利益的小姑娘结婚。


    于是又押着跪了祠堂,专人看管,甚至挑好了联姻对象。


    一切都准备好了,只差她出席。


    然后,她跑了。


    过程很不容易,但不会说给郁离,她只需要知道,齐雪按时回来了就好。


    什么风家魏家的,让她们自己玩去吧。


    “哦。”


    听完全程,郁离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小猫又回到她的手边,毛茸茸的耳朵尖蹭着她的手心,好乖好乖的。


    只是,小猫仰头,看见几滴晶莹水滴落下来,它喵了一声,疑惑好奇填在琉璃般的眼珠里。


    情绪是渐进的过程。


    她们都明白。


    好久好久,郁离直起身,毫不掩饰眼下的泪凝着齐雪,说:“我以为你不回来了,齐雪,我快要恨你了。”


    些许酸涩蔓延,又化作一阵轻风,消失于无际的水波之下。


    齐雪没有上前,她的衣服还湿着,滴滴答答往下淌水,怕弄脏郁离的衣服,只是站在原地笑地温柔宠溺:


    “小离,我答应过你,会回来的。”


    郁离朝她走了一步,语气微飘:“我能看见了。”


    “我知道。”齐雪没动。


    她看到郁离的第一眼就知道了,那双眼里填满哀愁,又在看见她的那一刻震颤不已。


    “齐雪,”


    郁离嗓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哭腔,大概是激动,她叫她的名字,比小猫喵喵叫的声音还要轻。


    齐雪弯了眼回应她:“我在。”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拥抱,暖意贴着冷雨,怕她从眼前消失一样,紧紧拥住齐雪,哽咽着说:


    “我们结婚吧。”


    齐雪怔然一瞬,怕自己身上的湿衣服会染到她身上,害她感冒。


    却是没办法推开的,她嗅到郁离身上的味道,她想了好多天,害怕她难过,害怕她恨她,也害怕她会忘了她。


    所以,在她说出结婚的那一刻,齐雪抬手箍在她腰上,坚定回应她:“好,我们结婚,再也不分开。”


    再也不分开。


    【作者有话说】


    锁章等我努努力吧,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要锁[裂开]


    棠念意篇


    117棠念意篇


    ◎当然,也做◎


    似乎只是幻听,风中的音乐变了调子,成了久违的人声,一句句唤她的名字。


    多怪啊。


    郁离蹲在墙角,小幅度摇了下脑袋,有些失笑。


    云港多闷热,这样清凉的天气加之这样飘摇着音乐的夜是很难有的。


    夜风吹过,她捏着裙角仰面靠着墙,耳边是远处飘飘悠悠的管弦乐声,好不惬意。


    好像心里埋着的那些事都被风吹干净了似的,空空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愁。


    郁离继续哼着歌,大脑放空,慢慢感受着落叶飘下的细小声音。


    ——


    宴会上,一曲结束,江晚舟丢下舞伴朝着妈妈江暮忱小步过去,眼瞥着灯火通明的宴会厅里穿着打扮讲究矜贵的女士们。


    她一通寻梭,并没有找到目标,脸上不由得显出几分低落来。


    “妈,棠总不是来了吗,我怎么没看见她?”


    她手挽着妈妈,正是十八岁的青春少年,又是江家娇宠着长大的,做事有人兜底,因此想法欲望都摆在脸上。


    江暮忱也在人群里打量几圈,无果,只得拍了拍女儿的手安慰道:


    “估计是走了,棠总什么身份你不是不知道,能来露个面都是给你添光了。”


    但江晚舟心情并没有因这一番‘添光‘而变好,“我还想着要和她打声招呼呢。”


    “好了,别不高兴了,今晚你是主角。”


    江暮忱眼望着江喻烟的方向,忽而低了声凑到女儿耳边:“往后等你小姨退了整个江家都是你的,到时候还怕见不着棠总吗。”


    江晚舟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也跟着看了眼江喻烟的方向,扭捏道:“妈,你别乱说,小姨还年轻呢。”


    另一边,江喻烟拿起酒杯,借着酒杯的遮挡微微眯了下眼,大姐母女俩是一脉相承的傻,连目光都不知道如何才是遮掩。


    她轻笑一声,满不在意地同身边人说:


    “你猜,她们在说什么?”


    简明月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母女俩压着手笑得格外欢畅,仿佛天下尽在手中。


    只是一眼便收回目光,那两位并不值得她费什么心神。


    小简总款款笑起来:“谁知道呢,或许是在想棠姨,来露个脸就走了,也太不给我们主人公面子了。”


    而此时,她们口中的棠念意正站在树下,眉目微微抬高了些,足以看清墙脚下的那个小人。


    她们之间也没多远。


    仅仅是十几米的距离。


    一阵微风吹过,能将她的味道带到她鼻尖。


    女人久久站着,她身姿高挑颀长,岁月在她脸上看不到任何痕迹。


    她依旧美丽、依旧优雅、噙着那抹狐狸笑在商场中厮杀时依旧游刃有余。


    那么些年,她什么变化也没有。


    她养了一只猫,几年前将这只猫送走了,想念得多,便常来看她。


    今次也是。


    郁离不知道那边有人,她安静地蹲在那儿,是想享受一个人静谧的夜晚时光。


    但她想要的总不会得到。


    无论是那个未来,还是妈妈。


    棠念意温笑着上前来,女士皮鞋踩在碎叶枯枝上发出的清脆声响足以惊起了那只猫儿。


    她惊惶着站起,手心紧按着墙朝着声音的方向喊了一声:“谁?谁在哪?”


    嗓音害怕到绷紧,却还是强装镇定。


    棠念意眸底染了笑,抬手拉住郁离手臂。


    “是我。小乖,还是不习惯吗?”


    她们已经靠的很近了,猫儿就在跟前,除却那对眼睛空茫茫外,和从前无甚区别。


    她一出声,郁离立刻辨认出来,警惕心放下,她垂着眼,乖乖叫了一声:“您来了。”


    早该猜到了,江棠两家有生意往来,江晚舟的生日棠念意没道理不来。


    “好久不见,你瘦了好些,没好好吃饭吗?”


    棠念意的手从郁离细瘦的手臂移到她肩胛处,声音柔和,要和晚间的风揉到一处。


    郁离抬眸,眼前黑漆漆的,其余感官要灵敏许多,她嗅到了棠念意身上的味道,掺杂着酒意的檀香。


    她喝酒了。


    “也……没有吧。”


    一天的心情似乎没有因为在这个夜里遇到棠念意而欢欣,郁离仰面,天上有星子闪烁,她皱了下眉,很轻很轻。


    她对棠念意说不上什么感觉,喜欢不算,恨也谈不上。


    那些东西好浓烈啊,暴烈至极,却会随着漫长时光渐渐淡化。


    她其实没那么恨棠念意,要不然,也不会是现在和她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当年还是棠念意亲手送她上车的呢,漫天的雪里,棠家主的手暖得像是冬日里的太阳,然而太阳却不肯为她撒下一点光热。


    所以,郁离不会付出什么了,无论是感情还是旁的东西。


    她只是棠念意的工具人,一个交换利益的工具,冰冷的器物。


    而且,很奇怪啊,棠念意常常来看她。


    看她被拘束在江家这片小小的地方,如溺水沉舟般苦苦挣扎。


    她们有多少天没见了,两个月该有了吧。


    郁离歪着脑袋想,其实不来更好。


    棠念意只*在路过云港时会想起来她在这儿还有只猫,顺道过来看看。


    最开始的那几次,郁离完全不和她说话,现在渐渐好点了,正常交流,也仅仅是正常交流。


    “您什么时候走?”她说话不顾忌棠念意,想说就说,毕竟身份早就变了。


    又似乎没变,她还得仰头看着棠念意,以及出于礼貌还是什么的称呼——您。


    至少人变了的。


    郁离不再是那个惴惴不安的高中生,她成了江家的小姐……


    这一切,都得感谢棠念意才是啊。


    棠家主对此毫不在意,她亲昵地抚摸着郁离鸦羽似的长发,不紧不慢道:“不着急,云港这里有些事要处理,估计要待上一周。”


    郁离没躲开。


    她已经习惯了。


    是什么时候破开心里那层障碍的呢?


    好像一年前吧。


    距离越来越近,除了爱,什么都谈。


    当然,也做。


    郁离哦了一声,没接她的话往下说。


    棠念意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导者,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


    她只是微微一笑,捏着郁离头发的手改捏住她藏在发间的耳垂,轻轻摩挲着问她:“夜里会下小雨,房间里会很闷,要和我出去吗?”


    她说这话是相当自然,水到渠成。


    也是。


    郁离侧了下脑袋避开她的手,棠念意来找她不就是为了这种事吗。


    118棠念意篇


    ◎我不喜欢◎


    时至今日,她依旧是她豢养的小宠。


    一只鸟雀。


    换了个地方养也和从前没什么分别。


    想起来了,便来逗逗交流些感情,想不起来,便是两三个月也见不着一根头发丝。


    郁离早该习惯的。


    棠念意其实对她不坏,她来时总带着小礼物来,只是郁离用不到。


    她不常打扮,尽管四年里人长开了,素着一张小脸长久坐在角落里也有人向她投来窥探目光。


    她从未戴过棠念意送来的那些珠宝首饰,大多连包装都未拆开,一起堆在杂物间里落灰。


    或者偶尔,宋姨收拾房间时看见了,兴致来了拿出来看看,接着便要给她家小姐戴上。


    郁离心里清楚,那是补偿,棠念意也许对她心里有愧。


    又或许单纯是给她听话小雀的礼物。


    见郁离久久未给答复,棠念意笑得浅了许多,握着郁离的手拉她入怀。


    宴会还未结束,悠扬舞曲再度响起。


    也许是清风明月和眼前佳人一起,揉成了一副画。


    棠家主起兴,踩着鼓点,“和我跳一曲吧。”


    郁离耳尖颤了下,风中音乐难捉摸得很,有时听得很清楚,有时又模糊至极,而且,这里实在不适合跳舞。


    阴暗的角落会滋生许多不该有的毒菌,她们都清楚。


    她委婉道:“你该在宴会上和晚舟跳。”


    而不是在这么个地方找一个瞎子跳舞。


    今天是江晚舟的生日,主角是江晚舟,不是她。


    “你不开心了。”


    棠念意并不在意她话里的拒绝,她把住郁离的腰,以绝对的主导位操控着。


    郁离不得不踮起脚尖配合她,旋动舞步配合她。


    “我没有,是这里不合适。”


    她轻声说着,裙摆旋转起来,像八音盒上随着音乐起舞的漂亮小人。


    月光穿过细碎的枝叶泛出皎白清光,她们挽着手,脚步轻盈,姿态优雅。


    像是狼兔之类的爱侣。


    任谁也看不出一方的不情愿。


    郁离的华尔兹是棠念意教的。


    只是当时和现在完全不同。


    似乎是雪天,不,图南市是雪天。


    郁离当时在云港,快要过年了吧,棠念意年前来了一次,她们在港口散步,裹着毛呢大衣的身体在风中微微发冷。


    棠念意解下围巾戴到郁离的脖颈上,随即弯腰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迎着港口的海风和汽船的鸣笛声,她们在昏暗路灯下跳舞,郁离跳得笨拙,她没学过的,总是踩在棠念意干净的鞋面上。


    她不生气,只是耐心的一步步教她,打着拍子任她在她手中旋转。


    裙子旋出极优雅得弧度,和现在一样。


    “还在怪我吗?”


    一舞结束,裙摆于风中渐渐颓靡,手腕被套入一个冰凉的圆环里。


    棠念意抵着她额角,语气几分落寞。


    郁离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她晃了晃手腕,是只手镯。量感不重,纹路压到皮肤上,并不能感受出什么。


    “不用给我准备礼物的,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她避重就轻,只说了手镯。


    至于什么怪不怪的,总是说那些多沉重啊。


    棠念意握住她戴了手镯的腕子摩挲着,“你的生日快到了,就当是提前送的生日礼物。”


    哦,原来是这个啊。


    郁离都快忘了,但她从前是期待生日的。


    学生时代的生日多难得啊,一年就那么一天,不用挤压在繁重的学业里,那一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妈妈都会满足她的。


    后来,连她自己都不在意了。


    哪一天是生日,哪一天之后又添了一岁,全靠宋姨提醒。


    再之后,是棠念意。


    郁离沉默几秒,别扭道:“谢谢。”


    她是爱恨分明的那一类人,厌恶写在脸上,喜欢也要写在脸上。


    唯独对棠念意,郁离不知道该怎么对她。


    在她面前她该笑还是该哭,郁离一点也不明白。


    就好像,她下定决心要拒绝她,可下一秒,棠念意就能叫她心软住。


    不为那个手镯,是为生日。


    她自己都快忘了的生日,棠念意偏偏能记住,而且,是四年。


    她有时觉得棠念意心里是有她的,有时又觉得不是那样。


    但至少现在,她的心又开始跳了。


    也许是为自己,也许是为她。


    郁离抬眸,指头抵着棠念意,主动服了软,轻轻道:“我们出去吧。夜里很闷的,不如出去吹吹风。”


    她话音还未随着风落到地上,棠念意的脸上已经染了笑。


    她的这只猫是很好顺的,一点点爱就能叫她听话。


    天真又可爱。


    知会宋姨一声,棠念意带着郁离出了门。


    郁离坐上棠念意的副驾,行至半途,果然下了雨。


    细细密密的小雨斜斜穿过半开的车窗打进来,扫到脸上,冰凉凉一片。


    棠念意抬手关了车窗,郁离偏过头,那点子冰冷很快化作气体,成了暖意。


    她不喜欢。


    棠念意抽出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额发,语气轻柔:“你身体差,那么吹一会儿就要感冒了。乖一点,我们马上要到了。”


    她哄着她,就像当年一样,都有她的目的。


    先前是利益,这回是身体的欲望。


    郁离默默将头转过去,车子在雨中穿行,她忽而道:“你不腻吗?”


    四年里来来回回,为了那么一个不值得的人停留,这种事情不会腻的吗?


    车子速度降下来,最后缓缓停在路边。


    棠念意解开安全带将她箍进怀里,她大概生了气,所以用的力道很大,几乎要勒出印子。


    但她仍是笑着的,和郁离说话时也笑,叫她不要那么说,她会伤心的。


    “你对每一个都这样吗?”


    很难说啊这种事情。


    就像雨说下就下,那种坏情绪,让郁离不太理智的情绪说来就来。


    汹涌如潮水,顷刻间冲倒大厦。


    郁离闭上眼,其实多此一举,她本来也就看不见。


    看不见,所以更烦了。


    “棠念意……”


    她开口,头一回喊她的全名。


    想的什么不清楚,只是觉得不好受,她不好受,棠念意也得不好受。


    向来游刃有余的棠家主动作间有些许的停顿,她拥紧了她,胸膛紧紧贴着,却仍拿她当做四年前的小雀。


    现在,这只小雀羽翼扎实,扑棱着翅膀要飞出四四方方的院墙外。


    尽管她是个瞎子。


    “你不乖了。”


    她所能给予的惩罚也不过是将人扯进怀里,用吻堵住她要继续说下去的嘴。


    棠念意承认,她确实是生气的,但气到后来又成了别的东西,她看不清的东西。


    堆在心里,迷雾一样遮掩着,怎么也看不清。


    “我不喜欢。”


    郁离奋力咬在她唇上,咬的很重,出了血,沿着牙齿沁入唇舌,浓重的血腥气在口腔内弥漫。


    棠念意有一瞬间是茫然的,谁能想到养的小雀突然发了疯。


    明明来时还是好好的,让牵让亲的。


    所以下一秒,前座的椅背放倒,棠念意捉着郁离的手举上去,人也压了上去。


    她疯,她就得比她更疯才行。


    这是棠念意的人生法则。


    “这是外面!不行!”


    郁离惊呼着挣扎,棠念意亲在她颈间,牙齿捻着她的肩膀又笑着松开。


    “小声点,或者说,你想被人发现?”


    “玻璃是防窥的,你小声点,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唇角流血不止,这下好了,全滴到郁离身上,或是蜿蜒着向上向下。


    宛如血梅般在雪肤间绽放。


    “不……”


    她的挣扎反而成了催/情剂。


    结束后外面雨停住,路灯也黯淡着。


    “喝一口漱漱嘴。”


    棠念意拧开纯净水瓶喂到她嘴边,她身上还有些迷乱味道没散开,凑得近了,能叫郁离回想起刚才刻意忘却的事。


    她喝了一口,水在口腔内涤荡,又被吐出去。


    那股血腥味依旧挥之不去。


    “我要回去。”


    她被弄地没力气和棠念意闹,坏情绪来得迅速走得也快。


    整个人瘫在椅背上,除了身体不太爽利之外,没什么不舒服。


    “不行,太晚了。”


    棠念意正掏出车内常备的医疗箱给被咬开的唇角涂医用酒精消毒。


    棉签触碰上伤口,火辣辣的疼。


    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牙尖嘴利的,她通过后视镜瞥了郁离一眼,刚止息的心再度滚烫起来。


    那身白裙子已经不能穿了,肩膀处被她扯开,几道血痕印在莹白的肩膀上面,朦胧暗光下,散发着暧昧又勾人的欲。


    她喜欢郁离的身体。


    四年前是,现在也没有变。


    棠念意收起医疗箱,连同些微痒意的心一起。


    她抬手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到郁离身上,“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郁离没说话,沉默着将衣服往脖颈处拉了拉,闭上眼睛。


    她确实有些累了,无论是应付棠念意还是和她做那种事,都让她觉得心累。


    半小时后,车子开到酒店,车钥匙交由迎上来的工作人员,棠念意抱着郁离走进酒店的VIP专用电梯,直达顶楼总统套房。


    今天晚上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她们本该在这里度过美好的一夜。


    “醒醒。”


    走进房间,棠念意抱着人直奔浴室。


    郁离迷蒙中睁开眼,黑漆漆的视野里只能听见棠念意的声音。


    以及……哗啦哗啦的水声。


    她在浴缸里,水温合适,再过不久,棠念意也会进来。


    “唔……为什么不带我回去?”


    睡醒后嗓子哑住,她整个人蜷缩进水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水面上。


    像尾警惕的小鱼。


    其实早就入了狐狸的笼子里。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要给学姐的实验帮忙,更新不太勤


    以及,家主是he哦[害羞]


    119棠念意篇


    ◎你还恨我吗◎


    棠念意抬腿迈进浴缸里,因着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原本水位合适的水面一下子上涨许多,郁离不得不调整姿势,仰着头往上去。


    “忘了吗?你咬破了我的嘴角。”


    棠念意撩着水,嗓音轻缓。


    郁离哦了一声,没想着怎么道歉。


    她闭着眼,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绪,为什么突然就那么生气呢?


    大概是发现身份即使从地上飞到天边,从麻雀变成凤凰,她也还是棠念意手中的一只雀。


    她是她的提线木偶,没有主人的允许,她们之间的线绝不能断掉。


    “我不是故意的。”


    郁离没什么诚意的道了句歉。


    她仰靠着浴缸边缘,黑直长发湿哒哒贴在脸上,耳边水声明澈,棠念意慢慢靠近,抬手握在她圆润的肩上。


    水下她掌心滚烫,指腹贴着郁离肩头,热度上涌,郁离觉得,肩膀处隐隐发着热。


    那里也有一个印记,在车上咬得,不重,浅浅一道痕迹。


    她借着力从浴缸中起身,不想和棠念意再那么纠缠下去。


    然而腰才直起来,又被家主勾着拖进水中。


    比起郁离,棠念意显然更像一只鱼。


    一条潜伏在深水区,随时准备拉入下水的危险人鱼。


    “你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做这种事?”


    棠念意慢条斯理问她,手也不闲着。


    说出的话总会以另一种形式返回来。


    “没有。”


    郁离否认,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她困在水里,困在棠念意的四肢里,是她的猎物,她标记了的附庸品。


    她的情绪写在脸上,眼睛是茫茫一片,也许眼睛还好的话,或许连恨都堆在眼底。


    毕竟,棠念意是罪魁祸首。


    “没有……”


    棠念意一点点重复着郁离的那句没有,压在她后颈处轻轻地咬。


    泄愤似的。


    修白的脖颈染了红,连同肩膀都小幅度颤起来。


    郁离不自禁仰头,她最受不了这样。


    她觉得棠念意在生气,至于为什么,她已经没余力去猜了。


    也许该关心一下她嘴角还疼吗,伤口结痂了吗,语气温软一点,跟她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但她不想。


    按理来说,她们的关系不应该发展成这样的。


    最该是郁离单方面的仇视,因为棠念意将她的人生搅浑了,一池清澈见底的水就那么成了泥潭。


    她该恨她。


    可她太软弱了。


    不止是人,连那颗本该坚硬起来的心也是。


    只是一点点好处就能叫心软下来。


    郁离还记得啊,那次雪夜之后,她们再度重逢是在医院里。


    她那时还不知道眼睛坏掉了,醒来时只是觉得眼前黑漆漆的,手摸过去,眼睛包了层厚厚的纱布。


    再然后,一只手拦住她想要扯下纱布的动作。


    那只手如初的温暖,混着熟悉的香气,一下子就将郁离迷住了。


    她颤着手一寸寸摸过去,确定了那人是谁,立刻收了手。


    她打定主意要恨她的。


    在那间小小的房子里,情绪一天天的变化,一点点地跌下去,没有谷底。


    起初,她是盼着有人发现她不见了,江喻烟忙里抽空要找她,然后发现她找不到人了,最好是一天之内,或者当晚。


    老家主走的当晚,要是有人发现刚领回来的郁离不见了该有多好。


    但是没有。


    数不清时间到底怎么走的,大概度日如年。


    求救早成了奢望,最开始,也是想过棠念意的。


    她想着棠念意人不坏,只是重利益,那是商人的通病,是人之常情,可以原谅。


    要是棠念意能找到她的话,那她就不要恨她了。


    那个时候才多大啊,十八岁,谈恨什么的还不够年纪。


    所以要是推开门让她看见一点光亮的是棠念意的话,她就收回之前的那些坏想法,继续做个有礼貌的人。


    但是等了很久,没人来救她。


    她的整个人生都黯淡下去了。


    连天上独属于她的星星都坠成了一颗流星,哪怕从深色天空中划过也无人在意。


    她想她的命可能到头了,那地方看着很偏僻,绑架她的人操着不同地方的方言,天南地北地聚在一起,找的地方肯定更加隐秘。


    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发现,饿死渴死,死后尸体成为蛆虫白蚁和老鼠的餐食。


    到最后,也不需要多少年,成了一架白骨。


    运气好点,变成一只游荡于世间的鬼魂,还能回去看看。


    运气不好,怕是连鬼魂都没得做。


    想了好多,最坏的结局无外乎是做鬼。


    再好一些,被路过的人发现,报警打120,然后被送回妈妈身边,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她继续读她的高三,准备高考,当那些事都没发生过,什么棠啊简啊的,都是一场梦,她还可以继续之前的梦想。


    后来为了熬时间,还复盘了一下,最后得出结论,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棠念意。


    如果不是棠念意的话,她现在好好的呢。


    这时间学校快放假了,十二中抓学生抓得紧,高三生放假尤其晚,得到快过年的时候才能给学生一点喘息的时间。


    她大概在题海中沉浮,在书店里买一本题库一遍遍啃着自己不太懂的题型。


    而不是被困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四面是不见人的安静,似乎喊一声,能听到一连串的回音。


    夜里最吓人,风从破了洞的窗户里灌进来,扯着嗓子死命哭号,好像捅了鬼窝一样。


    郁离是最害怕那些东西的,缩着肩膀的时候,总是感觉有东西在看她,带着嘲弄,所以笑得格外大声,一点情面也不给她留。


    但是,不知道哪个时刻,突然就不怕了。


    大概是习惯了,开始觉得恶鬼不如棠念意可怕。


    她闭上眼,能看到棠念意的身影。


    那个包间里,满墙的浮世绘,棠念意坐在其中,抬眼睨着她,狐狸眼半眯着笑,连转动戒指的手都显得格外矜贵。


    也对,她胜券在握,不过付出一点东西就能获得一大笔利益。


    最好笑的还是郁离,她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呢。


    所以那些黑暗的时刻,那些个风扯鬼嚎的夜里,她在心里念着棠念意的名字,从期盼到极恨,短短几天而已。


    那次在病床上,棠念意又捉住了她的手,她的态度模糊不清,说:“是我不好,我以为江喻烟会对你好。”


    郁离一言不发,她安静躺在床上,等待着她没有定数的未来。


    大概很久之后,她都快忘了棠念意是否还在,只是觉得病房里消毒水味刺鼻,难以忍受,于是冷冷道:“我恨你。”


    她那时嗓子哑得很,很长时间滴水未进,话一出口像是鸭子嘎嘎乱叫。


    连郁离听到之后都觉得尴尬,后悔说话。


    而且,还是那种感情色彩那么浓厚的话。


    棠念意没走,她坐在病床边握紧了郁离的手,眼光晦暗不明。


    ——


    浴缸里的水从适中到微凉,人也疲乏起来。


    郁离趴到浴缸上,最后还是被棠念意抱着去床上的。


    她们之间其实没多少话要说,郁离不是那种活泼机灵的女孩,她沉默寡言,即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不会表露出来。


    最多最多,是在妈妈跟前掉几滴眼泪,等她问起来时,又会遮掩着说是看剧被感动哭了。


    这样的闷葫芦性格怎么都算不上讨人喜欢。


    所以郁离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棠念意还要和她保持这种关系,明明该结束的。


    从把她送上江喻烟的车时,一切就该结束的。


    不该在病房里握她的手,也不该在云港为她停留……


    她换上了睡衣,肩头的痕迹也渐渐淡去,床侧微微沉下去,棠念意躺了上来。


    她气血足,即使刚才和郁离一起折腾到水温凉了身躯还是滚烫。


    棠念意的手臂从后腰横过来时,郁离整个人都蜷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只占了床上的一点地方,像是无处可去的流浪小猫。


    她睡得安静,眼睛闭着,呼吸也均匀。


    不想和棠念意多说什么,装睡装得很像。


    棠念意动作轻缓地靠过来,后背贴着前胸,将人圈在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浓重黑云慢慢褪色,耳边人声低喃,似是问她,也似自问。


    “你还恨我吗?”


    郁离睁开眼,鼻头好像吸了当年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一样泛着酸。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恨与不恨其实在今天都没那么重要了。


    棠念意也没有要求她必须回答。


    她下巴抵在郁离脑袋上,那句话之后再无声息,只余下寂静夜里两道匀长的呼吸声。


    也许醒着,也许睡去。


    都不重要了。


    翌日,棠念意有事要处理,早早出去了。


    郁离早上听她打电话,说了很多专业术语,估计是要在这里发展生意。


    不过棠念意并没有将郁离送回去的打算,似乎她在云港待上一周,郁离就得陪她在酒店里待上一周。


    什么啊,跟情人似的。


    郁离腹诽一句,转念一想,其实和情人也没差。


    一样的身体关系,一样的金钱往来,不就是养在云港的情人吗。


    虽然,棠念意从来没承认过。


    时间过得很快。


    临近傍晚,棠念意派了车将她接到一家西餐厅,似乎要共度什么浪漫时光。


    吃饭时,郁离总能想到‘情人’这两个字,她一遍遍的对比着,情绪无比平和,即使是吃到不喜欢的食物也不会显露出来。


    中途,棠念意接到电话,和郁离说了一声后起身去接电话。


    郁离坐在位子上发愣,高楼窗外灯火璀璨,她看不见,旁人却是看得见的。


    有人过来搭讪,她吓了一跳,听声音是个青年,很活泼,和她完全不一样。


    “这位美丽的女士你好呀,交个朋友,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端午安康!


    120棠念意篇


    ◎决定好了吗◎


    大概是忍不住,这样的缘分是少有的事。


    所以在无意瞥见窗边安静坐着的女生时,胸腔里止不住地悸动。


    她好像不知道她有多漂亮,只是坐在那,像是窗外的月影投下来,皎白清明,她什么也没做,就将许多人的目光吸过去了。


    ——


    郁离不常出门,即使出去也和棠念意待在一起,像今天这种情况少见的很。


    她不得不将注意力从窗外些微的风声中抽离出来,昂着脑袋面向说话的人。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她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满脸的茫然讶异。


    被搭讪什么的,完全就是意外事故啊。


    “嗯嗯。”


    那人很是热情的点了点头,小狗似地盯着她看。


    “我知道这样不太礼貌,但是这样的缘分百年难遇呀姐姐,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倘若她有尾巴的话,该是极欢快地摇着的。


    郁离愕然,她又不明白了。


    身体本能往后缩了下,她还没想通棠念意是为什么,这下好了,想不通的又添了一件。


    “你……你别这样说。”


    郁离耳尖红了下,她敛眸,斟酌着怎么说才能让这人离开,还要不伤她的心。


    “为什么呀姐姐,喜欢不就该大胆表白吗。”


    大概是还没出象牙塔的学生,对未来充满无限的期待,连爱情也是。


    在餐厅里遇着有眼缘的人,便小狗似地扑上去。


    “姐姐姐姐,我们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我保证不打扰你!真的!”


    “抱歉。”


    郁离抬眸,那双无甚神采的眼睛抬起,完全显露于人前。


    “我看不见。”


    她是个瞎子,这样的话应该会知难而退的吧。


    “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小狗的第一反应就是道歉,因为她主动提了伤心事?


    不,不是。


    残缺的美往往会吸引更多的人驻足。


    她在道歉,是为心底的妄念。


    倘若将这样盲眼的姐姐捉在怀里亲吻,她面上会是什么样的潮红姿态呢。


    夜风自敞开的窗户里吹进来,少年人的心思藏也藏不住,脸已经红了大半。


    郁离轻轻蹙了下眉,克制住想要扶额的念头,说:“没关系的,不需要道歉。”


    她本以为她会离开,毕竟不会有人接受这样的她。


    “姐姐,真的不能加联系方式吗?”


    小狗呜咽的声音再度于耳边响起,她大概正眼巴巴地看着郁离,期望着一个联系方式。


    其实只要说一句有女伴就可以了,小狗会灰头土脸地离开,一脸失落像。


    只是,郁离发自心底的不情愿。


    她不想让棠念意做挡箭牌,也不想被误会什么。


    除了些微的惊慌外,还有对自己的怀疑,甚至于对跟前这个人,她怀疑是谁派过来的。


    但被捉弄欺骗什么的都是四年前的事了,她如今人在江家,又很少露面,不会被发现才是。


    可小狗的爪子快贴上来了,可怜兮兮的,连声音都放低了,显得错过她很失落的样子。


    郁离觉得,也许可以试一试。


    她才二十二岁,总要走出来的。


    人不能总困在过去的事里,得往前走。


    “你叫什么?”


    她先行妥协,主动问了名字。


    小狗立刻高兴起来,“姐姐我叫许柠,柠檬的柠。今年大三,在港大念临床医学……”


    她说起话来没完没了,要把全家的户口都报给郁离似的。


    确实热情。


    郁离静静听着,显得很冷淡。和小狗的热情完全是天上地下。


    “郁离。”


    她报出一串号码,也不知道许柠有没有记住,想起她说的读医,对许柠的好感涨了些,于是又添了句:“你打给我就好。”


    联系方式交换完,那边棠念意才挂断电话疾步过来。


    “小离,这位是?”


    见到许柠,棠念意眉头一跳。


    她们似乎很亲近,那孩子看着很年轻,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欢喜。


    怪不得方才听电话时眼皮止不住地跳,原来不是封建迷信。


    她笑得体面,狐狸眼眯得恰到好处,径直走到郁离面前,却未落座,眼盯着许柠,等她介绍。


    “一个朋友。”


    郁离并不打算解释太多。


    她不想将未来的打算透漏给棠念意。


    所以在许柠兴高采烈默着那串号码离开后,棠念意的脸色不是很好。


    “这里挺好的。”


    反而是郁离先开了口,她吃得少,已经放下了刀叉。


    窗外的风吹得人很舒服,比起餐厅里彰显优雅的古典乐来说,她更喜欢窗外的夜风。


    棠念意也放下刀叉,她要说什么的,比如开口问一下那女孩和郁离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她从来不知道她身边有那样一个女孩。


    年轻、有活力、一颦一笑都是鲜活的味道。


    所以,郁离的那些反常都是因为她吗?


    她接触到了另一类人,所以开始对棠念意生出些微的不满来?


    郁离抢在她发问前开了口:“棠总,”


    她叫的生疏,是跟着江喻烟一起叫的。


    她们这样的关系,什么称呼其实都不太好了。


    棠念意眼神暗住,她还能维持住表明的和谐,只是笑意浅淡,趋近于无。


    才过了多久,先前是‘您’,后来是‘棠念意’,这回已经是‘棠总’了。


    是不是明天,连称呼都不情愿再叫出来,直接当做陌生人来看?


    棠念意无意识攥紧了手。


    郁离继续说:“我其实挺感谢您的,毕竟没有您我现在可能进不了消费那么高的西餐厅,当然,也不可能来云港。”


    她说谢谢,棠念意却觉得,她是在说恨。


    郁离抬手摸了下眼睛,视野黑色,她看不清棠念意的脸色,自然,也不会觉得害怕。


    “棠总,这样就挺好了。我没有隔几个月陪你去一次酒店的义务,您也不必要专门来看我。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她说话很轻,要跟棠念意划分楚河汉界,偏偏不说重话,特意抬起失明的眼睛展示给她看,好似在说,这双眼睛都赔进去了。


    所以啊,她们两不相欠。


    “刚刚那女孩,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等着棠念意说话,棠总却不接她的话,反而问起许柠。


    郁离唇角浮起轻巧弧度,好似绸缪许久,其实真正下定决心也才几分钟。


    “很早之前了,二姐介绍的,今天碰巧遇到了。”


    她脸上表情自然得很,一点也看不出差错。


    其实只要棠总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她说了谎。


    “您不是说过吗,将来我会结交更多的朋友,总会有人来爱我吗。正好今天遇上她了,棠总,还得谢谢您吉言。”


    确实是棠念意说过的话,总会有人来爱你。


    开诚布公,像是跟长辈坦白恋情。


    不是说了会有人来爱我吗,看吧,那个人来了。


    所以啊,棠总,别那么下去了,对大家都不好。


    棠总脸上的笑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眼盯着郁离,像是要透过她的皮囊看另一个人一样。


    怪不得叫得这样生疏,原来是早就想好了要在今天和她了断。


    棠总是体面的人,遇到这样的事也不过是端起酒杯猛饮下一大口,勉强压下了心底的涩意才幽幽道:“小离,你长大了。”


    郁离接过话:“是啊,人总会长大,您当时说过的,等我长大了就明白了。”


    所以明白了她对她始终是一个工具,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其实也想问一下的。


    当时,牵着她的手走完那条路是什么感受呢。


    尽头是江喻烟的车,她们要去云港,她要离开图南市,成为另一只手里的棋子。


    中间的那段时间,棠念意会不会有一点不舍呢?


    以至于在医院里看到她那个样子,她又会不会后悔?


    “我送你回去吧。”


    一顿饭吃完,大家都不开心。


    车子速度不快,从市中心到江家,只花了一个小时。


    郁离垂眸坐在副驾驶上,明白她们只有这段路的情份,棠念意是个成熟的大人,她最不该纠缠不休的。


    所以,在郁离的话说得那样直白之后,她也不会在追问下去。


    毕竟,她郁离对棠念意来说也算不得什么,一个无聊解闷的床伴吧。


    这样的位置,大把的人想要爬上来。


    不缺她这一个的。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临近下车,棠念意忽然在路边停了下来,车门紧锁,连声音也沉下去。


    郁离捏着斜在胸口的安全带,低着脑袋继续她的谎言。


    “不久,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


    “想明白了而已。棠总,我二十二了,不能再那么下去。您有自己的事业,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不是吗?”


    每个人的路都是不一样的,这是真理。


    重要的是什么时候想通。


    那女孩读的是临床医学,她听人说过,学医是件苦差事。


    但那女孩却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显得很开朗,对生活一定是抱有希望的。


    所以,那一瞬间,郁离忽然觉得她不能再那么颓废下去了。


    她也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


    她的后半辈子不可能和棠念意绑定在一起。


    车窗忽然降下来,微凉的风穿过半开的车窗扫过来,连同棠念意身上的味道一起带过来。


    “决定好了吗?”


    随之而来的,是棠念意的声音,质沉,轻哑。


    看呐,她的小雀真要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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