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第91章


    ◎我们好聚好散,不行吗◎


    简明月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可以呢。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什么话也不说,就那么决绝地抛下她呢。


    简明月在那一刻,胸膛里的那颗心快泵出来了。


    她该抓住她的,无论以何种方式。


    就像从一开始,在校园里,那么热的夏天,蝉鸣声叫人烦躁。而郁离突然出现了,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她。


    是命中注定啊。


    所以,她不应该再松手的。


    “你要去哪?”


    简明月追上去,两三步就挡住了郁离的去路,拦在她身前,脸沉得厉害。


    简明月觉得自己的情绪在一点点异化,从小时候就戴上的面具忽然有些想要脱落的迹象。


    这本来是不应该的。


    从小就长在脸上的温柔浅笑斑驳脱落,她垂眼注视着郁离,眼里早就没了笑意。


    秘密被扒开的那一刻,她宁愿郁离是歇斯底里的发疯吵闹,而不是现在这样。


    她想离开,她不认她,连一声同桌明月也不肯叫,只是说您,态度疏离又礼貌,简明月不喜欢,她完全没办法适应。


    “你不能那么对我。”


    她开始惶恐,终于肯相信郁离发现了她的秘密。


    好似天塌了一块,手忙脚乱去补上,乱糟糟的,一点效果也没有。


    “我不是……不是有意要骗你的,郁离…是她们逼我的……”


    她保留了一点,郁离安静地听,不发一言。


    “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再过两年就可以去结婚……你知道的,我在家里没有话语权,她们要把我……送出去联姻……”


    简明月慌得口无择言,为了留住兔子,撒下更大的谎。


    她说自己是被逼的,她对于简家来说就是个商品,到了年纪就要和挑选好的联姻对象结婚,这场宴会确实是她的,是她的“拍卖会”。


    然而,意料之中的垂怜并没有降临,没有心疼也没有女孩细弱的安慰声,简明月抬眸,对上那双浸在冰水里的眼,冷得叫她心尖都颤起来。


    顿时哑然。


    郁离给足了她尊重啊,她攥着手,听她说完了原委,才说道:“抱歉,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她还在欺骗郁离啊,简家的独女怎么可能去联姻呢。


    郁离早已经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无知傻瓜了,她亲眼看见了的,简大小姐在那些名流间游刃有余,谈笑风生。


    所以,对于她的谎言,郁离已经想不到什么去应对了,她太累了,一点也不想纠缠下去,不想再和简小姐扯上什么瓜葛。


    她侧身要绕开简明月,看也不看她,要过去,要往前走。


    简明月当然不肯让她走,尚且分辨不清内心是喜欢还是愧疚的时刻她只知道不能放郁离走。


    不然的话,会后悔。


    现在是愧疚,以及即将失去兔子的懊悔。


    她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心底深深的疚意,她对不起郁离,更不愿意郁离从此之后和她形同陌路。


    她觉得她们还是可以挽回的,郁离还可以和她做朋友。


    但女孩的态度摆在眼前,将她看作是一个陌生人,连话也不愿意多说。


    “别不理我……”


    她慌得彻底,完全共情了那时候的棠西,害怕失去,更害怕再也没有人像郁离一样真心待她。


    她是期待这个生日的。


    那是她从未体验的生日约会,没有那些想要攀附的闲杂人等,也没有要求严厉的母亲,整个生日只有她和郁离两个人,她会和她依偎在一起说自己多喜欢这个生日,说她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好的一天。


    要是那样的话,该多好啊。


    而且,郁离还要给她送礼物,她用心挑的,她原先是很期待的。


    现在也是。


    简明月觉得可以弥补,她们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跨过这个不愉快,重新开始。


    “今天是我的生日,郁离,同桌,你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她快要哀求了,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头一次体验到这种感觉,整个人都低到尘埃里,想触摸郁离,又被她刻意躲开。


    “让我过去。”


    郁离很冷静。


    她觉得她很冷静,所以平着声音要简明月给她让路,她腰背都挺直了,要往前走,一刻也不能回头。


    那是她的尊严,是她自以为的为数不多没有被踩进脚底的东西。


    “我不认识您。”


    她再度重申,小脸严肃许多。


    今夜黑得彻底,窗外雪花散乱,风吹着头发糊了一脸。


    郁离撩开头发,眨了下眼。


    那么黑的地方,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滑时也不会被看到。


    她继续说:“请您放开我。”


    接连三句,都是客气又生疏的短句,要放开她,要她走,不要再纠缠下去。


    于是简明月看到了她的决心。


    兔子真的一刻也不曾回头过。


    那些眼泪顺着脸颊落到地上,啪嗒啪嗒的,要好仔细才能听到。


    简明月想解释的,但她的信用在说谎时已经消耗殆尽。


    无论她说什么,郁离也不会再相信了。


    她不傻的,要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是简大小姐,她绝对不会靠近。


    更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麻烦的情况下去。


    “我……我不是有意的,你原谅我好不好?你别这样啊,你看我一眼,求你了……”


    简明月更慌了啊,手中的绳索骤然脱了手,早已不是她能控制的局面了。


    “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让我过去吧。”


    郁离一眼都没看过去。


    简大小姐的慌张,她脸上的晦涩,她眸中的水色,郁离都没有看到。


    她下定了决心的,要完全拿她当一个陌生人。


    简明月掉了几滴眼泪,雪色下晶莹得挂了霜,坠在半空,像是滑轨的彗星,转瞬即逝。


    郁离看见了的,她微微怔住,像是在思考那是什么,但也仅仅是两三秒。


    她要提着裙摆往前走。


    她是不知道路的,只知道往前走,不回头。


    她要走时,身上好大的阻力。


    简明月扯着她的手腕,她哭得好漂亮,往常笑起来似明月般清雅的脸庞此刻缀了几滴眼泪也不难看,像是风中凌乱的淡色玫瑰。


    她流着鳄鱼的眼泪,一点也不想让郁离走。


    郁离走不了,只好停下来,她背对着简明月,抗拒意味很明显。


    “郁离,”


    简明月以为她有机会了,在叫她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哀求又卑微,求她看一看她,求她别这样对她。


    郁离分明听到了,但是她一次也没有应。


    人的心肠真是两个极端。


    血肉做的心肠,软得刀捅进去就会出血,有时候偏偏硬得叫人发颤,像一块石头,水滴不穿,风吹不化。


    郁离的心肠化了冰,坚硬一块,怎么捂也捂不化,打定主意不去理会。


    简明月说了好多,说对不起,说她只是无意的,她害怕身份被察觉到郁离不愿意和她做朋友了……


    好多理由啊……


    郁离眨了眨眼,蝶翼般的睫毛抖着水珠划出点弧度,沉了好久,说:“你别这样。”


    雪小了些,窗口传来飘飘幽幽的风声,混在长廊里,一刻也不停的巡梭着,似是冰冷无色的火。


    看不见摸不着,但存在感十足。


    郁离好像听到了木柴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她说:“我原谅你了。”


    就那么轻易原谅了。


    简明月眸中迸出暗光,她颤抖着要抓郁离的手,说些体面的,能拉近她们关系的话。


    郁离今天很漂亮,她想夸她的,真的很美,像是神秘海底的人鱼公主,眼泪化作珍珠,是了不得的珍宝。


    她赶在棠念意之前找到了她啊,她的朋友,她的郁离,她说要原谅她了。


    然而——


    在那双苍白的手即将要触碰上另一双同样冰冷的手背时,郁离躲了过去。


    简明月瞬间停住,不知道该往前还是该撤回来。


    有些自欺欺人,或者是……自取其辱。


    是她一厢情愿,郁离并没有原谅她。


    也对……


    简明月慢慢撤回手,惊觉她对郁离的伤害有多深。


    她不原谅她了。


    那个很深的夜里,郁离一个人跨越半个城区来看她。


    简明月那时候也在演,偶而真情流露,问她,要是做了很不好的事,郁离会原谅她吗。


    当时郁离是点头的,她的一颗心都扑到简明月身上,愿意无底线原谅朋友。


    “郁离……”


    她低低喊着她的名字,齿间捻着,好像在念一个咒语,一个没有解的咒语。


    她终于意识到要失去了,于是才从慌乱转变为难过,一点一点,似是场雨,将她浑身打湿。


    郁离眼望着她,眼底冷淡,眸子深处仍旧有难化开的东西,像是顽固的旧疾,紧紧扒在心底,叫她想上前安慰一句,手刚抬起来,又生生止住。


    她们相处那么久了,有些反应都成了习惯,看到她真情流露出的悲伤,郁离只恨自己不争气,做不到真正的铁石心肠。


    她声音很轻,像是要散到空气中,说:“你别哭了。”


    她已经原谅她了,在心里,权当是一个陌生人,是天上月,是遥不可及的简明月。


    她的朋友不是她啊。


    她的朋友已经死掉了,就在今夜,就在她的心里。


    “你放我走吧。”


    她低了头,声音染了哭腔,拼命压抑的情绪一点点释放出来。


    “我不欠你的。你别这样,一点也不体面。我不怪你,我们好聚好散,不行吗?”


    92第92章


    ◎她认命了◎


    情绪一点点漫开,暗格里的玻璃瓶盛满了水,总要溢出去的。


    这是常态,谁也改变不了。


    那句好聚好散说出来以后,郁离一直压抑的情绪突然决堤,满腹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这一路走来其实真的很不容易。


    她努力学习,从小到大一直是班上的前几名。小小的年纪就要装作懂事的孩子一点也不让妈妈操心,每天发奋起来读书是为了什么呢?


    还不是为了那个小小梦想吗。


    考上大学,学医学做医生,有个稳定的工作能够体面的生活不让妈妈那么辛苦。


    未来的规划她想到很好啊。


    努力工作生活,将来遇见了那个人就结婚,遇不到就收养一个孤儿,就那么简单。


    她从前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将来小小的平凡生活做铺垫。


    可是……她的梦想对于那些大小姐来说是一文不值的。


    所以她们可以随意搅乱别人的人生,一点心虚内疚都不会有。


    可是凭什么呢。


    她已经够卑微了,为什么还是不愿意放过她呢,连一句好聚好散都不行吗?


    “简小姐,可以吗?”


    她伏低了身体,压下喉间苦涩,满腔委屈无处发泄,依旧怯怯哀求。


    可以吗?


    细弱的女声落在耳膜,连同先前的那句好聚好散一起,回音不断。


    简明月低眉,那场雨骤然变大,成了暴雨,她眨了眨眼,快和郁离低到一块去。


    是她先骗她的,这毋庸置疑。


    所以她对不起她,可是……对不起和好聚好散是两码事。


    “不好……”


    “我不骗你了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我后悔了,郁离,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简明月说着,眼望着她,连眨都不敢眨了。


    她想握住郁离的手,想接住她颌面闪着光的眼泪,可是她不能。


    眼前人像一片雪,只是靠近就要化了。


    简明月慌了神,只想着要挽留,什么都不顾了。


    “你打我好不好?你骂我两句,我对不起你,你别跟我好聚好散啊……”


    她情愿郁离再打她一巴掌,也不愿意她说这些断绝关系的话。


    她不能失去她,真的不能。


    可是……早就来不及了。


    郁离垂眸后退两步,于此同时——


    “哒哒哒……”


    突如其来的脚步声自黑暗中响起,不远处人影朦胧,一点点靠近她们。


    简明月下意识看过去,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


    “棠西。”


    简大小姐第一个反应就是背过身,不愿意叫棠西看到她的狼狈。


    郁离没多少讶异,她又后退几步,身后一双手覆过来,悄悄捏了下她的肩膀。


    “我来了。”


    熟悉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远在雁城的棠西此时出现在郁离身边,她暗自思衬着,郁离该是高兴的。


    但等了好久,也不见女孩回应,棠西握住她肩膀的手紧了下,心里久别重逢的激动与欢喜一下子淡了好多。


    她仔细打量着郁离,用眼神描摹着她的身影,那条裙子很衬她,显得肤色雪白,腰肢纤细的一只手便能握住。


    她似乎……瘦了点,侧脸眼睫轻颤,水液滑落,泛起些许涟漪,像是尊破碎的瓷。


    棠西想说的话好多,问她过得好吗,问她有没有想过自己,问她为什么要逃跑,好多好多啊。


    “小离,”她叫郁离的名字,唇瓣张张合合,想说的话在齿间掠过一遍,拿到这个场景里去说,都不合适。


    她在等郁离回应她,等着她点头,或者是轻轻嗯一声。


    可是……都没有。


    先回应她的是收拾好难堪表情的简明月,她说:“棠西,好久不见。”


    简大小姐又戴上了面具,微笑着,又体面起来,依旧是聚光灯下光鲜的集团继承人。


    棠西看她一眼,说:“生日快乐。”


    她对目前的情况一无所知,她是局外人,此刻只想带着郁离赶快离开。


    “我们走吧,车在外面等着呢。”


    她握住郁离的肩膀,掌心温热,人也是。


    但郁离知道的,她也不是好人。


    郁离心里记着呢,她和简明月是同一张赌桌上的,所以她那样对自己,也不过是因为那套市中心的别墅。


    她偷偷搜过房价,一平方米后面跟着好多零,郁离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值那么多钱。


    她出声,先叹了气,眼前的局面完全不是她想要的。


    她那时借了简明月的手机给棠西打电话,完全是一时冲动,她当时只想离开,离简明月远远的。


    所以一时忘记了棠西也和简明月一样。


    按她今天的计划,等到这个生日会结束之后,她带着礼物给简明月过生日,然后,和棠西一起离开。


    彻底离开这座城市,逃离棠念意。


    但是真相摆在眼前,赌局浮出水面,她的计划完全行不通了。


    在她以为她最后能信任的人只有棠西时,命运落下好大一锤,一下子把她砸懵了。


    棠西也不是真心的,郁离都知道了啊。


    但她还是问了,“棠西,你真的喜欢我吗?”


    像是寻常女生没有安全感的探问,郁离眨了下眼,哭泣藏起来,声音格外平静。


    她真的喜欢她吗?那为什么……一开始要那样对她呢?


    为什么……会有那场赌局呢?


    她被蒙在鼓里好久啊,像个傻瓜,居然会相信她的喜欢。


    “喜欢。”


    棠西回答的斩钉截铁,一丝一毫的犹豫也没有。


    郁离是想笑的,她往前走了一步,转身看向棠西,唇角勉强勾起,眼眶却含着泪。


    “真的吗?”


    她继续问,仰面,泪顺着滑落,一滴一滴,坠到棠西心里。


    似乎出了什么问题,很严重的问题。


    她在哭,默不作声的掉眼泪,整个人脆弱极了。


    “真的,我发誓。”


    棠西以为她是没有得到足够的保证,她上前要握郁离的手给她温暖,但她避开了。


    那一刻,棠西的心都沉了下去。


    不应该的,这完全不应该啊。


    直觉告诉她,出了问题。


    郁离不该是这个样子。


    她是她的救赎了。


    天知道她在雁城接到郁离打来的电话时有多惊喜。


    她愿意联系她,愿意和她说话,说她最相信的就是棠西,要跟她走,走得越远越好。


    她只是说愿意跟她走,棠西就来了啊。


    那些话,棠西到现在还记得呀。


    电话里软声说最近还好吗的郁离,说只有她了的郁离,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她为什么会哭,为什么要躲开她的手,棠西一点也没有反应过来。


    她完全没意识到谎言被拆穿。


    “郁离……”


    她不大确定地开口,身旁简明月抬步走上来,虚虚挨着郁离,冲她笑得凉薄。


    “棠西,别装了。”


    她开口,一句话就将形式说清了。


    装什么深情好人呐,郁离都知道了,关于赌局,关于欺骗,关于她们两个的本性。


    棠西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她对简明月已经没多少感情了,从她不愿意退出赌局开始,直到那通电话,才明白简明月一直在欺骗她。


    情绪变得复杂起来,眼下形势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棠西瞥了简明月一眼,压下心底不满,想要先处理好她和郁离之间的事。


    “我们先走好不好,我跟你道歉,我不是人,其它的等离开之后再说好不好?”


    她握住郁离的手臂软声哄着,像是在哄无理取闹的女朋友。


    “你打我也好骂我也行,我们先离开这儿,小离,求你了。”


    她低低哄着,说车在外面等着呢,还没熄火,说她们去雁城,去任何郁离想去的地方。


    对于她的那些话,郁离只轻轻笑,眼泪落下,似是星子坠入深渊。


    完全没有补救的机会。


    “棠西,我其实是不想你来的。”


    她对棠西的态度和简明月完全不一样,她由着她触碰,不会说那些疏离的礼貌话,也不会想要远离。


    简明月看在眼里,心里酸涩不已,凉凉道:


    “郁离,她也骗了你,我和她都是一样的人。”


    大小姐的秉性大都一样,目中无人高高在上什么的啊,都说倦了。


    就像班长说的那样,她们拿你当狗玩呢。


    大概是破罐子破摔,大家一起鱼死网破好了。


    简明月搅浑了这潭水,谁也不能清凌凌的趟过去。


    “简明月!”


    话一出口,棠西就喝住了她。


    “别忘了最先提出赌局的是你。”


    像是幼儿园小朋友之间发生了矛盾,她推了她一下,于是她又推回来,两个人摔到地上,谁也看不惯谁,幼稚得很。


    走到这一地步,真心或者假意都没那么重要了。


    郁离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不应当的。


    一切都不应当发生的。


    她们争锋相对,居然是因为郁离。


    多不可思议啊。


    她的价值快比那套别墅还要高了。


    到最后,两个人一起拉住了她,要争个胜负,要做个了断。


    多难堪啊。


    一点上流人的体面都没有了。


    “真好笑啊。”


    郁离突然开口,带了些讥讽,说:“我都分不清了。”


    是欺骗还是别的什么,一点也辨认不出来了。


    压抑住的委屈化作了别的东西存在心里,整个人好像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她的计划全盘崩坏了啊,连逃也做不到了,只好留下来,等着被棠念意发现,成为她交易的商品。


    她认命了。


    93第93章


    ◎认亲◎


    夜里十点半,一辆黑色迈巴赫停在医院门口,司机下来为主人拉开车门,穿着西装的女人下了车。


    她转身看向车内,试图释放一个善意的笑容。


    “我们到了,下来吧,我带你去见她。”


    车内,女孩白着脸,眉眼间含着浓浓的不安。


    她想说些什么的,唇瓣张张合合,最后只剩下因为慌张而咬出的齿痕。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她已经离开图南市,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郁离撑着座椅下了车,身上那件蓝色裙子裙摆有些乱,在车上时江喻烟递给她一件西服外套,披在身上,依旧觉得冷。


    发自心底的冷。


    “到了之后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些人问你话不要随便说。”


    穿过医院长廊坐上前往七楼VIP病房的电梯时,江喻烟正色嘱咐道。


    江家人聪明的没几个,会使坏的倒是一大堆,小江总心里也清楚,叫郁离去无异于羊入虎口,但这是她的最后一步棋,只差一步,她就能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而不是什么“副手”。


    郁离跟在她后面快步走着,医院消毒水味很重,吸入鼻腔刺激得有些难受,她脸色更白了些,呐呐点头,不愿意多说。


    她并不是自愿来的。


    哪怕车上江喻烟跟她讲清楚了形式,她说郁离是江家主失散多年的女儿,江家主弥留之际想见一见她,所以才有了那一系列事情。


    最先发现她的是棠念意,因为那张小小照片上女孩额角上的胎记,而江家失踪的女儿额角上也有个类似形状的胎记。


    所以确定了她是失踪的江小姐,所以……可以拿来做一笔交易。


    江喻烟说,只需要见一面就好,等江家主人走了,她可以放郁离回去。


    不用太长时间,最长一个月。


    郁离相信了。


    她没那么相信血缘亲情论,只觉得自己是个工具,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用完了,她就自由了。


    看呐,认命的后果也没有太严重。


    她撩开那搓为了参加宴会特意卷烫了刘海,月牙大小的胎记露出来,像是某种烙印。


    胎记这件事,不止是江喻烟说过,第一个跟她说胎记是失踪的江小姐特征的人是棠斐,那天早上短短的几分钟里,她说棠念意别有用心,就是因为那个印记。


    她又说,是件好事。


    对于郁离来说,该是件好事才对。


    遮了好多年的胎记,被人视为怪胎的印记居然会让她摇身一变,成了豪门家族丢失多年的女儿。


    从这个角度出发,棠念意的目的一下子就清晰明了起来,连带着先前一起吃饭的江总,所有的迷雾一下子拨开,真相显露于眼前,格外狗血。


    关于女儿是如何丢的并不知道,只知道要找这么个人,找到了就一步登天。


    棠斐说,郁离是棠念意换取利益的筹码,也是江喻烟成为家主的重要一步棋。


    她很重要,所以要一刻不停的监视她,不让其她的江家人发现她。


    但是和她们的欲望相比,郁离又似乎没有那么重要。


    几个小时前,两个一起长大的女孩彼此争锋相对时,郁离站在廊下仰头望着窗外簌簌新雪,想走又走不了。


    不远处,又一人缓步走来。


    身后是漫天风雪,来人不紧不慢,停在了几米外。


    郁离知道是谁,她朝她看过去,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先入目的依旧是那双处变不惊的狐狸眼,视线交错瞬间,郁离很清楚地看到,棠念意眸底软了下。


    是为了让她放松戒心的手段。


    “小乖,来我这儿。”


    她朝着郁离伸出手,示意她过来。


    家主永远是游刃有余的,哪怕她的鱼儿已经生出了想要逃跑的心思,她总是能掌控她。


    或者说,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内。


    她拿来养郁离的池塘很大,大到游了好长时间都撞不到墙,但依旧是池塘。


    郁离要过去的,她认命了,知道自己跑不掉,哪怕跑了也能被追回来。


    身后两个女孩*却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


    她们和棠念意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


    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气势。


    她们不知道她要过去做什么,只是下意识想留住郁离,又被棠念意三言两语打发了走。


    简妈妈找过来,说大家都等着宴会主角跳开场舞,要简明月注意身份,妈妈的威严压住了简明月的真心,掩住了她的眼睛,于是假面严丝合缝贴上,心里想着她们还有明天呢,等到明天再说好了。


    至于棠西,她根本不清楚棠念意和郁离的关系,郁离也没提过,单纯以为棠念意是有事的,她跟过去,又被棠念意的眼神制止。


    “雁城的事办得如何?”


    公事公办的询问,似乎下一秒就要问责为什么擅自回来。


    棠西沉默,没有把郁离供出去,说是简明月生日,毕竟朋友,她得过来。


    她对母亲天生是要臣服的,那不止是母亲,也是她一直以来的上级,是她幻想的敌人和依赖的亲人。


    情绪复杂,不知从何讲起。


    于是在棠念意的一个眼神里,她渐渐松开了攥着郁离的手,小声跟她说了句一会儿见,识趣离开。


    先前有些吵闹的地方一下子安静许多,风声呼啸,家主的手探过来握住了郁离分外不安的手。


    郁离没甩开。


    “她要见你。”


    她说,“她是你在这世上血脉相连的亲人,她快死了。”


    是啊,老家主快死了。


    几乎是吊着那口气,要见这个孩子。


    棠念意说得很简略,郁离只问了她一个问题:“您一直拿我当个工具看,对吗?”


    不是特别重要的人,只是利益交换的工具,所以女儿喜欢就送过去,自己看上了也拿过来,先前说得什么都是骗她的。


    女孩垂着眸,眼睫颤颤往下坠泪,她都知道,也明白,还是任由棠念意牵着冰冷的手,送到小江总的车里。


    一路沉默,最后要分别了才软了声说些好话,棠念意看着车子里格外不安的郁离,说:


    “你乖一点,小江总人不坏,别害怕。”


    郁离仰头,很深地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真的就是个商品,被打扮妥帖,公主似的,送给了对方。


    她先前问的问题,棠念意是怎么说得呢,她说,小乖,你还小,以后会明白的。


    明白什么啊,明白利益是至上的,感情是分文不值的。


    车门关上,棠念意的身影隔绝在车窗外,郁离挨近了窗户,忍不住去看棠念意是什么反应。


    毕竟相处了那么些天,能做的不能做的事都做了个遍,她在对方眼里心里就只是个工具吗?


    没看见,趴着窗户也没看见。


    其实不用看也知道的,家主一定在转着她指腹间招财的素戒,心里盘算着港口那个项目为集团带来了多少利益。


    回忆结束,江喻烟带着她到了病房,还没进去,就看见外面围满了人,老中青小,都有。


    见了江喻烟带着一个生面孔过来,瞬间炸开了锅:


    “这不会是那位吧?”


    “欸,看着是有点像?”


    “她额头——确实有胎记!”


    ……


    那么多人一齐朝郁离看过来,探究的怀疑的仇视的,什么样的都有。


    郁离那颗心差点喘不上气,手拎着裙摆攥紧了手指,几次想转身逃跑又生生止住。


    江喻烟礼貌颔首,贴着郁离耳朵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将她护在身前,两人一踏进病房。


    “外面怎么了吵吵闹闹的,妈要休息了。”


    一进病房,便听到不耐的女声响起,似乎是一个警告,保养得当的女人看向房门,瞬间睁大了眼。


    “喻烟,这是谁啊?”


    “大姐,这是小妹,我昨天说了,今天要带她来见见妈,顺便介绍给家里认识,毕竟找回来了。”


    江喻烟带着郁离到病床前,浑身插满管子的白发老人躺在上面,脸色已经将近发灰。


    郁离看过去,要很仔细才能看出老人胸口的起伏。


    她们该是有血缘关系的,但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觉得有些……哀叹。


    生命在眼前如流沙般消散——她快死了。


    面前躺着的快死的老人容貌枯槁,完全看不出年轻时的家主威严,郁离只看了一眼便收回来,转而去打量病房。


    病房只有三个人,除了那个大姐和床上的老人,还有个年纪偏小的坐在角落里横着手机指尖不停。


    身后江家大姐江暮忱凑过去,毫不客气地撩开郁离的刘海,“喻烟,你不会带了一个假的来吧,我看她也不像啊。”


    月牙胎记露出来,江暮忱依旧不满意,上手捻了捻,直把那块皮肤搓的周围发了红才停下手。


    江喻烟转身看她一眼,眼底不满转瞬即逝,面上笑道:“怎么会呢,大姐你真会说笑,像不像是咱妈说了算。”


    她说着,轻轻伏下身体小声唤了唤病床上的老人,“妈,妈,醒醒,小妹找回来了,您看一看再……”


    她们说话间,郁离很安静地站在那里,由着江暮忱作弄,哪怕额角皮肤传来痛意也只是蹙了下眉。


    这些是很容易忍受的,郁离清楚她的作用,只是让江家主看一看就好。


    “这小姑娘,多大了?”


    江暮忱脸色有些不好,悄摸看了眼指尖,什么颜色也没染上。


    她是江家主第一次婚姻的女儿,身份上是长女,能力却不大够,自以为等老家主一死江家就是她的囊中之物,谁知道半路还杀出来一个……不,两个抢她遗产的妹妹。


    郁离抬眸看她一眼,答道:“十八。”


    她说完,大姐脸色更沉,年龄也对得上,想问些别的,偏偏这时候老家主醒了过来,呼哧呼哧着气喊女儿,叫女儿过来。


    94第94章


    ◎命运再次跟她开了个玩笑◎


    老人属于进气少出气多的那种了,真就和江喻烟说的一样,已是弥留之际。


    她叫女儿,没说是哪个女儿。


    大姐江暮忱匆匆推开郁离过去献殷勤,握着老人家的手说妈我在这儿呢。


    她对母亲其实已经没有多少感情,但该有的不能少,毕竟遗嘱还在哪呢。


    她好用力,看似轻轻一推,郁离就一个踉跄,被推到好远。


    她稳住身体,才发现从进了病房起一直闷声在角落里打游戏的女生就在跟前。


    江喻烟没说,郁离也不知道她是谁,匆匆一眼只是觉得眉眼和大姐很像,也是江家人。


    打游戏的女生很是冷漠,抬头看了眼郁离,没多大反应,又专心打她的5V5回合制游戏。


    见她这样,郁离攥着手指小小松了一口气,她害怕这个女生也和大姐一样,要对她好一番盘问。


    病床上,老人小幅度摇了摇头,被大姐紧紧握住的手抖动着,浑浊的眼珠缓慢转动着看向另一个方向。


    她想看一眼牵挂了十八年的女儿。


    江喻烟在大姐面前陪着笑,转头喊郁离过来,到病床前,让妈妈好好看一看她。


    她说着妈妈,是指病床上那个头发花白枯燥的老人,不是郁蓉。


    被叫到的那一刻,江暮忱些微不满的眼神投过来,郁离浑然不觉,甚至有瞬间恍神。


    她好像踏上了一条贼船,应了那声妈妈,似乎郁蓉的位置就被取代了。


    她的妈妈,从此以后就要变成另一个人了。


    郁离原地呆愣几秒,余光瞥着病房门,突然很想冲出去,很想回家。


    “过去。”


    身旁女声压低了提醒一句,郁离回神,发现在场四个人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江喻烟带着些鼓励,大姐江暮忱则是敌视,角落里的女生在看热闹,而病床上的老人情绪最为复杂。


    老人家的眼皮像是干枯的树皮,一点养分都没有了,转动着蒙着厚醫的眼珠看向郁离的方向……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郁离的脸,眼中激动不似作伪。


    郁离只好走过去,半蹲在病床前,完整露出那张脸来。


    郁离不大相信她是江家走失的小女儿,仅凭额角的胎记是无法确定的。


    但看老人的反应,她眼珠滚动,停留的地方不止是额上拇指大小的红色胎记,郁离的眼角眉梢像是被一双粗粝的大手温柔拂过,老人看她看得仔细,是最后一眼。


    “女儿……女儿……”


    老人家眼里情绪万千复杂,愧疚怀念欣喜都在其中汇合。


    她已是风中残烛,死前唯一心愿便是找到这个多年前丢失的小女儿,此时如了愿,灰白的脸上显出些喜气。


    似乎要大病初愈,支撑着过来摸郁离的脸,其实是剩下一口气,


    郁离是没有眼色的,她在那儿,眼盯着她瘦干的手,皮一掐一点肉都没有,心想人的生老病死真是没有定数,病床上的老人多大年纪了,六十?还是七十?


    往后她也会像江家主这样,靠一堆机器勉强维持生命体征吗?


    那双枯瘦的手并没有如愿,堪堪要碰上郁离脸颊的一瞬间,老人就咽了气,原本灰白的脸迅速衰败下来,手猛然垂落床上,人也闭了眼。


    老人死了。


    这一变故太突然了,郁离还没反应过来,身后江家的两个姐姐就围了上来。


    江喻烟探了探老人的鼻息,对着几人慢慢摇了下头。


    立时,大姐嚎了一嗓子,背地里不知道准备了多久,已经开始哭丧。


    那一瞬间,郁离才知道,那个人死了。


    坦白讲,她脸上一点反应都没有,她们说她是那个人的女儿,但她们也不过是见了一面而已,说到底还是陌生人,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那个人的故去还不如一只养了有些年头的小猫死去带来的悲伤多呢。


    大姐动静很大,说着什么妈妈啊什么你不能留我一个人,眼泪掉得迅速,不多时就泪流满面。


    郁离蹲在那儿,不合时宜地像起她们老家专门给死人哭丧的大姨,跪在逝者灵前时也是这个样子。


    江喻烟倒还冷静,见着人没了,隐隐有松一口气的感觉,象征性的掉几滴眼泪,已经算是尽孝。


    至于角落里打游戏的女生,她也只是关掉手机沉默着盯着老人看而已。


    病房外江家的旁支们听见大姐哭丧的声音都挤了进来,沙丁鱼罐头般源源不断地挤入原本宽敞的病房,争抢床前的位置要挤到老人身边表现自己。


    其实遗嘱早就立好了,此时表现并没有用。


    人一多起来就没有什么长幼秩序可言了,拼命往前挤,为了一点遗产争得眼红,郁离躲闪不及,被人群推搡着,险些要摔倒地上去。


    江喻烟此时也顾不上她了,她忙着处理好些事,掉着眼泪就给律师打电话,后事遗嘱什么的,要忙好久。


    郁离被挤到房间的角落里,才艰难喘出一口气。


    角落里,那个一直打游戏的女生一直都在。


    比起那些原先在病房外的人,她应该是关系更接近家主的女儿,只是……


    郁离看了眼病床方向,心里莫名觉得老家主的孩子多,但她似乎没多少亲情缘。


    女生一言不发,紧盯着病床方向,她冷眼看着她们,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郁离对别人家的事没那么有好奇心,她在这群人里面是格格不入的,她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哪怕是装也装不像。


    比起其她人或多或少对老人故去的悲伤,郁离更在意的是她能不能出去。


    她望着病房门,思索着什么时机出去才合适,有没有人注意她的动作。


    病房里人很多,每个人眼里都带着几滴泪,她一眼望过去,没有朝她这儿看的。


    她趁现在出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不会有人发现那个刚认回来的小女儿跑了出去。


    她给自己鼓气,其实心里是有点害怕的,因为她刚才亲眼目睹了一个人死去,尽管知道这个人是谁,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发冷。


    觉得那人死去的灵魂从床上坐了起来,正往她这边看。


    又或者,已经飘到了她眼前,像她生前一样,死死盯着她。


    郁离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手脚都慌起来,要往病房门迈步时,身旁女声突兀响起。


    “你叫什么?”


    角落里的女生抬眸,开口打断了郁离的动作。


    “郁离。”


    郁离只好停下,摸了下微微发痒的鼻子,答道。


    女生又问:“哪两个字?”


    郁离:“沉郁顿挫,离别。”


    她不大想说的,一心想离开,病房里消毒水味太重,人太多,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偏偏那女生还要问下去,眼眸黑沉着盯着她,问:“你也是为了我阿婆的遗产来的吗?”


    郁离微微睁大了眼,完全没想过什么遗产的事,反而被那句阿婆惊到了。


    阿婆……


    所以她是大姐的女儿吗?


    女生表现得格外清醒,说你白费功夫了,江家是我小姨的。


    她的小姨,江喻烟女士,未来的江家家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郁离这时候才认真看了看她,年纪不是很大,大概初中,先前冷漠的脸上显出几分恨,莫名其妙的,一点体面都不给郁离留,说她别想着白拿钱,江家人先是她小姨江喻烟,然后是她妈江暮忱,接着是她,再是那些旁支,最后才是郁离。


    尊严被那么踩在地上,女生朝她笑得讽刺,说你只不过是我小姨找来的演员,这会儿有眼色的就该走了。


    郁离脸更白了,头一次被这么看,有些无措地顿了下,咬着下唇说:“我知道的。”


    郁离后退几步,没问女生的名字,也不打算再说什么,女生表现的敌意足够明显,郁离要是有自知之明,就该离开了。


    所以她提着裙摆贴着墙走出去,很顺利的到了医院外面。


    算是一时冲动,那女生说话好过分,郁离想要脸面,只好离开。


    这是另一座城市,灯火辉煌,霓虹灯闪烁,城市搭屹立城市于中心位置,抬头便能看到。


    郁离停在医院外面,还穿着那身浮华的裙子,隐没在角落里,一点方向都没有。


    将近一个学期的事,只需要见一面就做完了,她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转瞬间不知何去何从的迷茫感就冒了出来。


    身处异地的恐慌也涌了上来,她想回家,摸遍了身上也没有钱,棠念意给她的手机在那个小包里,早就留在了简明月的宴会上,和那条599的项链一起。


    提到那条项链,郁离开始后悔,599可以做好多事了,她做了小半个月的兼职才挣来的钱,就那么没了。


    一点也不值得。


    人被无端耍了好几次,余下满心伤痕,那些个名字一一刻在上头,一辈子都忘不掉。


    郁离想,往后要避开她们出现的那些地方走啊,不然被耍第二次,不就是自讨苦吃吗。


    她往前走了几步,不知道哪里来的灯闪了一下,郁离心颤起来,又退了回去。


    她甚至连身份证都没有,所有东西都落在宴会上,在这座城市,像是个突然冒出来的黑户。


    不得不感叹一句,人生真是好大一场闹剧。


    郁离扯开唇,想笑的,最后还是没笑出来。


    她转身,想回医院,想找江喻烟,尽管那女生还在那儿。


    郁离实在没地方可去了,也顾不得被踩在地下的脸面,只想着江喻烟跟她保证过,等事情结束后会送她离开的。


    然而——


    脚步迈出去的一瞬间,命运再次跟她开了个玩笑。


    95第95章


    ◎被世界抛弃了◎


    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尤其是晚上,四下无人,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你以为黑暗能够藏住自己,其实早有人比黑暗更先发现你。


    她们暗地里窥伺了多久,几分钟,或者更长一些。


    那女孩是一个人出来的,一眼便能看到她身上华丽的衣裙,坠着碎钻,灯下闪着光,完全是无知无畏的富家小姐,似乎刚从宴会里出来。


    她们观察了好久,不见大小姐的保镖和助理出来,而且这地方很巧,是监控死角,距离医院也有好一番距离,天时地利人和都齐了,于是立刻定下目标,要宰了这只无辜羔羊。


    而郁离对此浑然不觉,她转身是想回去的,却再次走进了命运的牢笼里。


    暗处的眼睛贪婪又渴望,是团伙作案,踩着静步幽幽贴到她身后,待她转身,一块浸着□□的手帕立刻捂在她口鼻位置。


    刺鼻气味直通大脑,郁离心跳了好大一拍,想挣扎的,身体却渐渐没了力气,意识被迷晕,□□浓度高了点,不到十秒,人就翻了白眼。


    “大姐,你看她脖子的项链,是真钻!”


    人晕在那儿,身后负责迷晕她的人立刻兴奋起来,手勾住郁离脖颈上的钻石项链不舍得松手。


    “抬到车上去!”


    大姐慢慢悠悠从先前停了许久的面包车里下车,扫了一眼郁离身上的首饰。


    她算是这群人里见过世面的,面上看不出多大反应,心里大致算了算,觉得来了个大单,招呼着手下人把羔羊抬到车上绑住手脚,又上了车。


    面包车沿着小路呼啸着开走,一时间,那地方又安静下来,只剩下呜咽的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又慢慢落了地。


    谁也不会注意到女孩小小的挣扎。


    郁离醒来时,眼前黑漆漆一片,四周并不安静,好几个人聊天的声音随着家畜此起彼伏的叫声一起传入耳朵里,吵闹极了。


    她皱了下眉,脑袋还晕乎乎的,几次试图睁开眼,试图辨认清眼前的环境,但无济于事。


    好半天,郁离才意识到眼前蒙了块布,厚实得很,一点也不透光。


    于是夜里的记忆一下子复原,她被一块手帕迷晕了,后来发生了什么完全不记得。


    不过,想也能想清楚。


    大概是绑架,或者人口拐卖。


    虽然是现代社会,对这类违法犯罪事件打击力度很大,但做这些事来钱太块,想做的人根本拦不住。


    几个人在聊天,操着口音很重的方言说的,在说做完这一票之后拿着钱做什么,一个声音尖细的说想出国,另一个说她还想继续干下去。


    郁离该是害怕的,第一次经历绑架,醒来后心跳得飞快,连呼吸都不能重了,生怕被那几人发现她已经醒了的事实。


    她手脚都被绑住,整个人坐在一张椅子上面,浑身酸痛也不敢喊。


    听了好半天,才听到一点关于她的消息,那些人在讨论她什么时候醒。


    她能听懂一点,有人说:“小晴,侬下的药是不是太重了呀,不是讲半小时就能醒吗?”


    “俺也不知道哇,说明上是这样写的,俺一点点加的呀。”


    她们讲的方言很杂,南北方的人混在一起,连语言都串了一点。


    郁离努力听着,靠着自己的理解连蒙带猜,勉强拼凑出一点信息。


    那几人正说着,忽然听见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几人立刻停住,“大姐,人没醒呢。”


    来的人没说话,那几个人也没开口。


    无端地,郁离忽然紧张起来。


    脚步声渐近,两三秒,一双粗粝的手抬起郁离原本垂着的小脸,迫使她抬起脑袋。


    那人用了力气,两指夹着颌骨掐得很重,郁离难以忍受,只好发出了点声音,好疼。


    “你叫什么,母亲是谁,家住在哪里,号码也报出来。”


    大姐循着步骤说着,确认郁离是装昏迷后立刻松了手。


    出人意料的是她有一把好嗓子,低哑温柔,说话慢条斯理,仿佛是在话家常。


    郁离抬着脸,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蒙眼的布有股霉烂味道,不太好闻,像是在床底下放了一年,让她眼皮有些不舒服,但也没说出来。


    她通过那些话心里已经知道是绑架,只是问她:“你要多少钱?”


    她身上棠念意拍下的首饰都被摘了下来,送过去让识货的人帮忙看一眼,回说几百万。


    几百万啊,她们这群绑匪还没遇到过那么大的数字,都是群亡命徒,心想她的首饰就是几百万,也不知道是哪家首富的女儿,想着要价高一点,起码也得五千万。


    定好了价格,接下来只需要让这位小姐开口给她有钱的首富妈打个电话。


    钱到位就放人,交易很合理。


    “我们要五千万!”


    大姐还没说话呢,身后的小喽啰就开了口,蹩脚的普通话,将五千万说得像是五百块。


    郁离心沉了些,紧咬住下唇,不知道该向谁求助。


    五千万,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而且这些钱够买下她的一辈子了。


    “我家里没有钱。”


    她试图跟绑匪说明情况,柔着嗓音说:“你们绑错人了,我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的。”


    话出口的一瞬间,那双手又掐了过来,“别耍花招,光是你的项链就几百万了,装什么穷人。”


    在她们嘴里,好像钱都不是钱了,是通货膨胀之后无人理会的滞销品,几百万买一盒火柴的那种。


    郁离听了,人都愣住了。


    那项链的价值她一点也不知道,只以为是搭着衣服配的,为了好看。


    要是知道了,她上车之前就该把项链取下来还给棠念意的。


    郁离快哭了,“那不是我的,是我……是我一个朋友借给我的,我还得还回去。”


    “我真的不是有钱人,我妈妈是给别人家里做保姆的,真的没有钱,求你……求你放了我吧。”


    她说了那么多,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你是想说你身上这件裙子和那些首饰都是你做保姆的妈妈从雇主家里偷过来给你穿的?”


    她不配合,那么半天也没说什么有效信息,绑匪有意侮辱她,“别天真了,乖乖报号码比较好一点。”


    她拍了拍郁离的脸颊,刻意警告,仿佛下一次,拍在脸上的就不再是温热的人手而是冰冷的刀刃。


    那一瞬间,郁离毛骨悚然,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大小姐你就说了吧,我们大姐人看着温柔实际上脾气差得要死,她要是不高兴了那后果可就……”


    扮白脸的啧啧几声,不用问也知道是什么后果。


    危机感上脑,郁离心里想到好几个人的名字。


    托额上胎记的福,她认识了好些有钱人,什么棠总啊简小姐啊,可是……


    真要是打过去了,她们会来吗?


    想也想的到啊,郁离闭上眼睛,似是思考又似乎只是沉默。


    屋外鸡鸣两声,屋内几个人不耐烦地跺着地板,不时就要催促几句,或者是用浓重的口音骂上一句。


    郁离听在心里,默了好久,终于张了下嘴,却是问时间的。


    “现在是几点?”


    没有人理她,眼前的布味道愈发浓重起来,眼睛像是进了什么异物,微微的发痛。


    突然,有人重重踢了下郁离被绑住的椅子,发泄着,“你说不说啊!”


    该说什么,要说什么,郁离一点也不清楚。


    她不是有钱人的女儿,妈妈为她的大学学费给人做了三年保姆,现在正在农村老家翻修旧房屋。


    能拿出来五万就已经是家底了。


    “能不能……便宜一点?”


    郁离试图还价,脱水发干的唇紧抿着,一遍遍在心里对比着五万和五千万。


    “行啊,你说号码,我给你便宜五万。”


    大姐慢悠悠开口,扶正了郁离的椅子。


    五万,四千九百九十五万……完全无法比较。


    那些人认定了她是豪门小姐,家底丰厚的能随随便便拿出一个亿出来,甚至还觉得五千万要少了,该再多要点才是。


    郁离吞了吞口水,发疼的眼睛睁睁合合,好半天才下了决心。


    “江喻烟。”


    她轻轻吐出小江总的名字,用了好大的力气,想着一切都是江喻烟的责任,她才是始作俑者才对。


    如果她没那么大的野心,或者运气没那么好,棠念意就不会发现郁离,就不会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发生,郁离也许就不会在陌生的地方被绑架。


    所以,要出钱的话,也得是她出才对。


    她报了名字,房间里各种声音都消失了,原先不耐烦的跺脚声,低低的说话声,都没有了。


    房间里的绑匪对视一眼,都从眼里看到了惊讶和恐惧。


    做她们这行的,知道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有个禁忌,就是江家人千万不能碰。


    她们家的小女儿就是被绑架的,交了钱没找到人,当时的绑匪结局相当惨烈,连带着她们的家人也没有好下场。


    “你知道江喻烟是谁吗?”


    冷刃探过来,不偏不倚,卡在郁离的脖颈上,大姐冷冷发问,一副要立刻处置了郁离的样子。


    郁离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她对江家在本地的地位一无所知,对江喻烟其实也知之甚少。


    刀刃锋利,已经划出了点血痕,郁离感觉不到,她太紧张了,说:“小江总,江家主的……私、私生女。”


    “你是她的谁?”


    “我是……”郁离顿了顿,觉得额角那块胎记发着烫,“我是江家主丢了十几年的小女儿。”


    她说这话时,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可为了活下来必须要说出来。


    “你说什么我就得相信吗?你之前不是说你妈就是个保姆吗?”


    大姐反问郁离,她仰着头,却感觉到抵在脖颈间的刀有些抖动。


    自从她说出江喻烟的名字后,那些人再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似乎那人的名字是一个魔咒,沾上了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郁离扯了谎,说:“那是……我骗你们的,你们要的太多了。”


    话音还未落地,抵在脖颈上的刀骤然落了地,脚步声纷乱,绑匪窸窸窣窣的聚到一起,浓重的方言小声商量起来。


    再接着,是更加匆忙的脚步,有人小跑过来拾起地上的刀,又迅速跑了回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落锁的咔哒声响起,转瞬间响起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


    不到十分钟,一切都归于宁静。


    似乎是落荒而逃了……


    郁离在椅子上挣扎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原本紧张的心立刻停住了。


    她被落在这里,动弹不得,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也没有人会来找她。


    好像真的


    ——被世界抛弃了。


    96共通线结束


    ◎四年后◎


    四年后。


    云港,江家晚宴。


    才是秋天,时节尚不太冷,凉风卷着叶片于空中飘零,飘飘悠悠,晃了好一阵才落了地。


    一只瘦削的手摸索过来,苍白指尖在地板上一番找寻,才触到那片叶子。


    拿到手上,径直摊开在掌心,才从树上落下的梧桐叶,凑到鼻尖嗅了下,微微苦涩。


    宴会上低沉古典乐响起,舞池上刚刚十八岁的江家姑娘携着舞伴步入舞池,舞姿优美,脚步蹁跹,赢得场下满堂彩。


    这场宴会是为了江家大姐江暮忱的女儿江晚舟十八岁成人礼特意举办的。


    她是江家家主江喻烟的亲侄女,也是江家直系里头唯一的子侄辈,成人礼自然要比旁人奢华一些。


    “我怎么听说,江总还有个妹妹。”


    场下人拍着掌,眼神悄咪咪转了一圈,瞧见江暮忱正欣慰地看着女儿,江喻烟在和生意伙伴寒暄,唯独没看见她口中那位“江妹妹”。


    “有,不过不怎么出现在这种场合。前两年有娱记拍到过,还写过报道呢,我当时还看了。”


    说话的人低头瞥了眼江喻烟的位置,刻意放低了声音说:“那家报纸,第二天就在云港消失了。”


    “据说是那位江小姐身体不好,好像啊,是个瞎子!”


    没有人对八卦不感兴趣,尤其是云港江家的八卦。


    又有人插了进来,低声说着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


    忽而,有人进了场,香槟酒杯探了过来,笑眯眯道:“几位说得都是真的吗?江小姐真的是个——瞎子?”


    她声音不大,但也不小,一下子就将小范围内的八卦讨论变成了身边人都能听到的娱乐新闻。


    连不远处的江喻烟都递过来一个眼神,含着警告,格外冷冽。


    几人瞬间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心底皆是后悔,早知道就不说了。


    毕竟是在江家的地界,八卦江家小姐被人家家主听到了,难免自家生意往后要被使点小绊子。


    她们公司不像江氏简氏做得那么大,几百万可不是说损失就损失的。


    待到冷峻气氛被舒缓音乐缓解,几人才敢抬头,想看清楚打她们小报告的人是谁,准备秋后算账时,又被吓了一跳。


    “简……小简总。”


    那人正端着酒杯笑眼弯弯,面上若清风朗月,一派纯和。


    “几位晚上好,我刚刚没说错什么话吧。”


    简明月唇角笑意扩大,眼眸真诚,端的是人畜无害。


    “没……没,您怎么会说错话呢。”


    是她们惹不起的人,和江家家主当初的小江总一样,这位才从大学象牙塔里出来的小简总并不如她表现的这般纯真。


    相反,她手段凌厉,生意场上更是狡诈得不行。


    几人也不敢多说话,明白自己公司恐怕要过一段苦日子,纷纷低了杯沿和简明月碰杯,一气喝完便麻溜滚蛋,一刻也不敢多留。


    “何必这样呢?”


    身穿深色改良西装的高挑女人走上来,从路过的侍者杯盘上取下一杯酒,随意和小简总碰了下杯。


    “你替她们打抱不平?”


    简明月轻抿了一口酒,浅茶色笑眼弯着,仔细看,里头无一点暖意。


    “棠西,别多管闲事。”


    她警告一句,不愿和这个幼年好友多待一秒,转身离开的毫不犹豫。


    棠西对此早已习惯,那么些年,简明月总是这样。


    绣着盘龙暗纹的袖口落了些灰,她下望一眼,轻轻拂去,再抬头时那张脸依旧面无表情。


    “你那两个妹妹还没和好?”


    二楼,臂弯压在木制扶手上的两人望着底下的不愉快,心里揣着些看热闹的想法。


    “谁知道呢。”声名显赫的画家小姐百无聊赖塔着扶手,不太愿意理会那些恩怨情仇的小事。


    “你的画展怎么样了?我听说出了点意外,要帮忙吗?”杜钰然收回视线,忽然想起先前在云港拍戏时听了一耳朵对手演员讲的八卦。


    “一点小摩擦,周日正常开,记得来看。”


    棠斐挑了下眉,耸了下肩从扶手上直起身,阴郁气质藏着藏不住的跃上眉梢。


    “行啊,你记得多给我几张票,我把……”


    杜钰*然说着,楼下音乐骤停,连带着喧闹人声也安静下来,众人目光齐齐看向一个方向,连舞池里的主角也停下旋步朝着门厅迎去。


    棠斐懒懒扫过去一眼,看见是谁,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扯着嘴角腔调怪异:“大人物来的可真够晚的。”


    迟来的棠念意淡淡瞥过来一眼,棠斐举起空杯遥遥示意,转身步下旋梯。


    另一边,三楼。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来送蛋糕点心的阿姨推开门看不见人,往里走了走,人果然在阳台上。


    远处宴会的热闹和这边完全不相干,飘在风中时隐时现的悠扬音乐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阿姨刚进阳台,就看见她的盲眼小姐跪伏在地板上,双手捧着片梧桐叶正往脸上送。


    小姐人瘦得很,小小一团缩在那儿,穿了件白裙子,巴掌大的小脸什么表情也没有,眨了下眼,里头也看不见星星。


    阿姨是家里的老人,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艺术什么氛围,只知道怪让人心疼的,她的盲眼小姐连双鞋都没穿,光脚踩着地板,秋天的夜说不上热,凉气顺着脚底板往上走,这么着非得感冒不可。


    “小姐!那可不能吃!”


    阿姨急忙过去将快碰上她小脸的梧桐叶夺了下来,三两下就丢进了垃圾桶里。


    “家主让我给您拿了蛋糕点心,您不能吃叶子啊。”


    阿姨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半抱着送进屋里,强迫着送到床上坐着。


    “宋姨,我没事的,你出去吧。”


    床上的人微微低着脑袋,表情淡淡的,有些被束缚的小哀伤,并不过多解释。


    宋姨已经习惯了她这副样子,找了双棉拖蹲下身给小姐穿上,嘱咐道:“蛋糕放您床头上了,要是饿就吃那个,别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快去忙吧。”


    宋姨哎了一声,又象征性地在小姐眼前挥了挥手,问:“今天眼睛怎么样?”


    小姐摇头,还是老样子,看不见。


    先前救回来的时候仔仔细细检查过,眼睛是没出问题的,真正出问题的恐怕是心里面。


    毕竟人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在那间封闭的房间里待了好些天,又是蒙着眼睛,心里害怕得不得了,什么都看不到,四周都黑漆漆的,久而久之,眼睛也觉得是黑漆漆的。


    不过,四年了,再不习惯也成了肌肉记忆了。


    小姐唇角笑得浅浅的,送走了宋姨,没碰那些散发着香甜味道的吃食,等了一会儿,才扶着墙慢慢打开了门。


    她睁了下眼,早就习惯了黑暗,只觉得外边静悄悄的,那些在阳台上听得模糊的喧闹声全都没有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先前是不喜欢热闹的,这会儿在阳台听了一会儿,莫名想靠近些,双脚切实沾了地,心里才会觉得满足。


    这段路她走得很熟,手往前探过去,脚迈得小心,紧握着扶手步下楼梯,用了将近十分钟顺利下了楼。


    走出门,先前听到的音乐声变了个调子,人声也近了些,甚至能听清楚几句话说得是什么。


    和她想的一样,好热闹。


    小姐很满足了,慢慢靠着墙蹲下,人小小一只,一点也不占地方。


    夜风凉凉吹过,吹得人骨头都松散下来,小姐蹲在地上慢悠悠哼着首不成调的歌,舒服得人都要瘫下来了。


    这地方很少有人来,江家的人都知道她喜欢安静,除了宋姨和江喻烟外和许医生,其她人都被勒令不准靠近。


    偏偏今夜不同,不一小会儿,小姐便听到踩着卵石叶片的脚步声过来,朝着她的方向。


    再接着,是一声格外不合时宜的惊诧呼喊


    ——“郁离,是你吗?!”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九月要开的古恐:《恶梦》


    沈姝家道中落,为了不早早嫁人才投奔到青城的姨母家。


    然而不曾想姨母早逝,宴家落到了一个病秧子小姐手里。


    沈姝想在宴家安稳待下去,必须得谨小慎微,讨好那位阴郁病弱的宴小姐。


    只是来到宴家的当夜,她做了个噩梦……


    不,是恶梦。


    梦里她看见了一个全然不同的宴小姐。


    如恶鬼缠身,叫她插翅难逃。


    棠西篇


    97棠西篇


    ◎她的郁离,眼睛坏掉了啊◎


    夜色苍茫,天上群星闪烁,忽而,一颗流星划过黑沉天边,转瞬即逝。


    棠西原本是出来透气的,她不喜欢那种充斥着假笑和名利的场合,很久之前,她的女孩还在时就不喜欢。


    这次其实是不打算来的,雁城和云港有利益往来,毕竟要依赖云港的港口运送些不能暴露在明面上的货物,港口又是江家把持,她侄女的生日也是该来的。


    棠西原本派了人去的,谁知道那人临时有事,去不了了。


    宿薇劝她去散散心,整天窝在雁城,人都要憋疯了。


    也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有指引的。


    她来到云港,来到江家,送上一份随手挑的礼物,竟然获得了这样大的惊喜。


    “郁离……是你吗?”


    棠西二十一岁了,四年时光转瞬即逝,年纪还轻,身上已经有了和年龄不符合的阅历风霜。


    看见哼着歌的人,激动与不可置信无数倍放大,怀疑与理智于脑中交锋,身上的风霜瞬间泯灭,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那个时候,郁离高兴时也会哼这样的歌,调子她都背熟了。


    棠西觉得她是见鬼了,这么深的夜色,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会精神恍惚,看见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了呢。


    她想,她是太想她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听见声音,蹲在地上的小人脸上闪过茫然慌张,她扶着墙壁慢动作很急的站起来,要往回走。


    她瞎了眼的,动作再急再快也比不上一个健全的正常人。


    眨眼间,棠西两三步就挡在了她身前,挡住了她回去的路。


    “郁离,你是来向我索命的吗?”


    她喊她的名字,七分惶恐三分期待。


    惶恐的是人要走,她怕拦不住,又怕眨个眼的时间,她就从眼前消失了。


    期待的是眼前人是真的,不是什么精神出了问题造成的幻觉。


    她颤着手去摸郁离的脸,她瘦了好多,脸颊上都没什么肉了,手指摸上去,温度是热的。


    郁离偏头躲开她的手指,眼里没什么神采,压着声说:“你认错人了,我要回去。”


    她认出来跟前人是谁了。


    自从眼睛坏了之后,其它感官敏锐好多,那人一靠近就闻到了浓郁的荼靡花香,和当年的张扬不同,偏向沉郁。


    郁离想,她们都变了。


    她其实也变了好多,当初被救出来,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了,只剩下一把骨头架子。


    那些天,在黑暗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日子里,是想过棠西的。


    她想,要是棠西踹开门发现她的话,她们那些事就一笔勾销了,棠西喜欢她也好,欺骗她也好,都无所谓了。


    后来嘛,棠西没出现,救她的是江喻烟。


    发生了好些事,她想回家,江喻烟那时候表情就有些不好了,郁离看不出来,一心期待着身体好了回去。


    后来才知道,她没有家了。


    农村老家旧屋翻修,施工队偷懒,没打好地基,某天郁蓉进去时,刚盖好的二层楼轰然倒塌,人再也没出来。


    郁离一直以来的梦想成了最虚妄的幻想,哭了好些天,从那以后,眼睛就不见好转迹象了。


    后来待在江家,偶尔也想过棠西,她们那时候是最后一面,棠西求她,好卑微的样子。


    想起来时,好像是别人的故事了,她站在上头冷眼旁观那女孩是如何被耍弄欺负,如何交出一颗真心又被狠狠踩在脚底。


    某一刻也疑惑过,棠西对她是动了真情吗?不然那些时候,为什么要说喜欢呢。


    “是你吗?”


    棠西声音透着些微的抖,不敢相信,又期望成真。


    死而复生什么的,未免太玄幻了。


    可她方才摸她脸时,指尖温度是热的,是活人。


    她以为她死了的,死了四年了。


    四年前那场宴会,棠西是准备记一辈子的,因为从那开始,她彻底失去郁离了。


    她找了好久,什么方式都用过,人跟人间蒸发似的,一点消息也没有。


    后来棠念意说,郁离跟着她妈回了老家,房子翻修时出现了意外,死在底下了。


    她那时还不信,找到郁离老家过去看时,盖了一半的屋子废墟似的塌住,有救援的痕迹,有些砖头瓦片上还有已经干涸的血迹。


    问领居奶奶,说人已经埋了,就埋在屋后头的地里,一大一小两座新坟,娘俩挨在一起。


    她从此死了心,一心扑在雁城上。


    谁能想到四年后,又会在这儿遇见个死人呢。


    郁离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这里是江家,是江喻烟三令五申不准靠近的的地方,但那些人里,并不包括棠西。


    所以,她找过来了。


    棠西说话郁离不给反应,不愿意理她,于是下一秒,一个结实的拥抱就迎了上来。


    棠西的脑袋搁在她肩头上,手臂圈在她腰上,抱得很紧,要将血肉都嵌进身体里一样。


    郁离不习惯,她要反抗,双手挥舞着要推开棠西,但力量悬殊,棠西纹丝不动。


    “你放开我,在这么下去我要喊人了!”


    郁离只好威胁她,这里是江家,要是被江喻烟知道了她没有好果子吃的。


    “没关系,我只想抱抱你。”


    棠西很是无所谓,怀中人是失而复得的珍宝,哪怕面前是滔天洪水,她也不可能放开的。


    最后,郁离一口咬在了棠西肩膀上。


    “你放开我!”


    她以为会给人咬出个血窟窿的,可棠西穿了好多,她咬下去,是结实的布料。


    “郁离……小离,是我呀。”


    棠西低声念着郁离的名字,确认眼前人是活的,是她藏在心里藏了四年的人。


    一遍又一遍,伴着轻柔晚风,石头心也给吹化了。


    “我不认识你。”


    郁离想打断她,她不喜欢她叫她的名字,一点也不喜欢。


    但棠西没有反应,她喊她的名字,像是入了魔般。


    于是只好喊第二次,提了些声音,眼前黑漆漆的,能听见枝头鸟被吓到拍着翅膀飞走的动静,耳边也静下来。


    棠西不再喃喃低语,她加了些力气环住郁离,心里滋味复杂,却不愿意将人放开。


    好一阵沉默,不知道要说什么,不想让她认出来的,说她认错了人,棠西不愿意相信。


    怎么会认错了呢,就那么站在眼前,就是那个人啊,五官眉眼身形,都是那人的模样。


    “别不理我,别这样对我,求你了。”


    她紧靠着她肩窝里,声音刻意放轻了,日思夜想的人就在怀里,却要和她形同陌路。


    郁离仰着脖颈,她的天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受到。


    肩膀上压着重量,顷刻间,风扑到脸上,添了点潮湿水汽。


    她在哭,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滴接着一滴,坠到郁离肩头,打湿了她本就轻薄的白裙。


    郁离忽然愣住了。


    棠西的反应完全想不到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哭呢?


    她骗了人,该哭的应该是郁离才对。


    可是……她在哭啊。


    “小离,别这样对我啊。”


    她哭,只有眼泪落下来,声音低了许多,降至风中,似乎要随风而去。


    她坚定相信眼前的人是郁离,什么也没问,关于郁离为什么死而复生,为什么在云港江家,为什么一点也不愿意认她。


    她现在只想留住郁离,不叫她再从眼前消失。


    “我知道是你,我好高兴啊,我等了四年,夜夜想着你会不会来梦里看我,哪怕一次也好。”


    可是,四年时间,统共一千四百多天,梦里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哪怕是一片模糊影子。


    她说得这样情深,几乎要肝肠寸断了。


    郁离一点反应都没给,她由着她抱由着她掉眼泪,只冷冷说一句你认错人了。


    情深错了对象,再烫的眼泪都是徒劳。


    “不可能!”


    棠西忽而激动起来,捧着她的脸叫她看着自己,叫她认出自己。


    她哭了的,好认真,眼睛含泪,难得有表情的脸上全是哀痛,期盼着郁离软下来,回应她。


    可惜,郁离完全看不到。


    那双先前总是充斥着小心拘谨的漂亮杏眼如今空茫茫的,如同蒙了层白醫,半点神采星光也看不到。


    棠西指腹摩挲着郁离的脸颊,注视着她的眼睛,终于发现了点异常。


    那双眼瞳上并没有她的影子,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她心底有些不好的感觉,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郁离表情淡淡的,没反应。


    怎么可能呢,棠西想,她完全想不到郁离的眼睛会出问题。


    她低头,借着一点光去瞧她的眼睛,拇指向上,几乎要摸到她眼皮。


    郁离不适的后退一步,瞳孔该有的骤缩或是放大并没有出现。


    棠想的心彻底凉下来,她不信邪,想再验证一次。


    垂首假装要亲上去,郁离不推不避,单单眨着眼皮,完全没意识她要亲上去的动作。


    她看不见了。


    那一瞬间,意识郁离眼睛坏掉的瞬间,她想了好多。


    她人在江家,是不是江喻烟给弄瞎的,她想要郁离给她做金丝雀,郁离不干,于是弄坏了眼,关进房间里……


    还是哪个权贵带过来的,没看住,叫她摸瞎跑到这里,连棠西都不敢认……


    还有,眼睛坏掉的时候,她疼不疼啊,适应黑暗的过程里,她会不会痛苦,会不会孤独。


    以及,她要带她回雁城。


    再迟钝一些,终于反应过来之前在宴会上听到的话。


    江喻烟的妹妹,也是个瞎子。


    她的郁离,眼睛也坏掉了。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没想到吧第一个是棠西


    98棠西篇


    ◎彻头彻尾的笨蛋◎


    江晚舟生日当夜,她的小姨,江喻烟的瞎眼妹妹离奇失踪了。


    宋姨里外都找过一遍,连郁离最喜欢待的阳台都翻了个底朝天,依旧不见人。


    她慌张地趴在阳台往下看,害怕小姐想不开跳了楼。


    过往看到郁离默默待在阳台时,她总是提心吊胆,害怕自己一挪开眼,阳台上就没有人了。


    宋姨没有孩子,是拿郁离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的。


    她看得出来,小姐对生活已经失去了希望。


    这三年,她很少走出去,哪怕是出去晒一晒太阳。


    宋姨着急忙慌去找江喻烟,郁离失踪了,是件大事。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江喻烟笑着送别客人,再转身时已经变了脸色。


    头一个电话就打给了嫌疑人。


    宴会中途离开,直到现在也没有再出现的,除了棠西就没有别人了。


    “你把我妹拐走了?”


    电话接通,江喻烟毫不避讳,要她赶紧把郁离送回来。


    “抱歉。”


    棠西已经出了云港城,她动作快得很,想到就做了,把郁离带回雁城,那儿都是她的人,一定会保护好她,也会找最好的医生治好郁离的眼睛。


    “她的眼睛是怎么坏的?是你弄的吗?”


    车子停靠在加油站附近,棠西是下车接的电话,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加油站旁边是24小时便利店,她走进去,准备给郁离买点吃食。


    电话里,江喻烟冷笑出声,“我劝你最好把人送回来?不然你的那些货……”


    她没说下去,旁边的主角凑过去,她才十八岁,不应当听到那些暗面的东西,江喻烟立时噤声,拍了拍江晚舟的发顶让她去找妈妈。


    “随便你,我要带她回雁城,我会治好她。”


    棠西说着,拿起货架上的牛奶看了眼日期。


    “棠西,那是我妹!”


    江喻烟快气笑了,她对棠西和郁离的过往是模糊知道一点的,但郁离是她的妹妹,她不可能任由棠西把她瞎了眼的妹妹带走。


    “你治好她了吗?”


    冷不丁的,棠西怼了她一句。


    几句话的时间,她已经拿了许多东西,巧克力、薯片、糖果,路上打发时间该吃的不该吃的买了一大堆。


    都是给郁离的。


    “这不是你拐走她的理由,棠西,你考虑过她的感受吗?”


    夜色渐深,江喻烟扶额,眉头皱得老高,对熊孩子感到无能为力。


    继续说道:“你知道她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吗?你知道她每天晚上会做噩梦吗?你知道一个瞎眼的人到了另一个陌生的环境会有多害怕吗?”


    她好不容易才将人从那场绑架的阴影里带出来,现在好了,棠西将一切都打乱了。


    电话那边声音有些杂,棠西听着,动作忽然停住了。


    不远处车内郁离靠做在车门旁,车窗微微开了一点,风灌进去,吹开她鬓边的刘海。


    郁离抬手理了下刘海,偏头看向窗外,某一瞬间,棠西以为她们对上了视线。


    那双眼睛如往常般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平淡,含蓄,再眨眼时,只是幻视。


    坦白讲,不看眼睛的话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但江喻烟说,她在接受心理治疗,这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江总,她的眼睛……是怎么瞎的?”


    棠西终于低下脑袋,想要通过江喻烟知道郁离的事。


    “把人送回来。”


    江喻烟不愿意同她多费口舌,哪怕棠西低了头。她是不愿意和这些小辈打交道的,做生意手段多得很,偏偏人还年轻,心高气傲地以为自己是世界中心。


    谁惯的啊都。


    “不行。”


    棠西说得毫不犹豫,什么都可以,唯独把人送回去不行。


    “江总,我会找到最好的医生治好她。”


    她打下一个承诺,在江喻烟看来,简直愚蠢的令人发笑。


    “你以为我没找吗?棠西,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她是我妹,不是你的附庸。我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现在,你就是绑匪。”


    江喻烟想起了报警,随之又想起棠西已经不是之前的棠西了。


    这四年里她成长的迅速,两年前她统一了那两个斗得相当厉害的帮派接管雁城,早就不是几条法律文献能约束住的了。


    江总无语得快笑出来了。


    “一个月。”


    天上月亮很圆,明澄澄的,棠西抬头看了一眼,突然道。


    江喻烟:“什么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我来治好她。否则……我会把人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她拎着装零食的袋子往车那边走,开门坐上驾驶位时,耳机里传来江喻烟思虑许久的一声好。


    当然,还附加了一点条件,押了点东西。


    毕竟商人逐利是本能。


    “这是哪儿?”


    郁离听见她回来的动静,有些忐忑。


    明明都说了不认识她,棠西怎么都不肯相信,还把她带出了江家。


    “出云港了。”


    “牛奶,喝一口吧。”


    棠西从塑料袋里翻出来一盒牛奶插上吸管喂给郁离,她皱着眉撇开脸,靠着车门,半点也不愿意亲近棠西。


    “我要回去!你这是绑架拐卖,我要报警抓你。”


    她从前就想那么干了,棠西第一回欺负她时,她就想把人送进去。


    这回说着,声音有了底气,手摸索着去找车门旁的暗扣,想下车,想回去。


    不可能的,棠西锁了车,她根本下不去。


    热脸贴着冷屁股,棠西没一点不高兴。


    她默默将牛奶放在杯架上,软了声说:“放这了,渴了就和我说。”


    车子发动,一路向着云港的反方向去。


    郁离坐在车里,感觉时间流速格外得快。


    人昏昏沉沉靠在座椅,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意识沉浮间,有只手握上来,渡了好些热气过来。


    郁离知道是谁,想拍开的,但她睡过去了,心里觉得拍开了,手却切实往她那边靠了点,贪恋着难得的暖意。


    从云港到雁城其实不太远,飞机两个小时,开车快的话一晚上就能到。


    等郁离再次醒来时,人已经在雁城了。


    和云港不同,雁城的秋天没那么冷,早上醒来,清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起来,感觉灵魂都要升华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郁离反应了一会儿,昏沉的脑子清醒过来,听到了身旁平稳匀长的呼吸声。


    她眨了眨眼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只知道身边人是棠西,她现在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呢。


    应该起床趁着那人睡觉时赶紧跑的,毕竟她从前就是这么做的。


    但现在不能了,离开熟悉的环境骤然踏入另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她只好依赖路上最抗拒的人。


    她在这里只认识她,而且,她的眼睛坏掉了。


    醒来就睡不着了,郁离躺在床上,很小心地挪动身体,离棠西远了些。


    其实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棠西。


    四年过去,好多情绪都被时间抹平了。


    她装不认识根本行不通,凶起来威胁报警也没用。


    棠西好强势啊,她说不认识不知道的时候,一下子就把她抱起来捂着嘴塞进车里了。


    而且,棠西为什么能一下子就认出来她呢


    那里明明那么黑,她也变了好多,怎么会认出来的呢。


    郁离百思不得其解,她不觉得棠西是忘不掉她,什么喜欢啊离不开什么的,都是骗小孩子的。


    可是……明明都这样了,心里还是有点别扭的感觉,也许呢,也许棠西没有骗她。


    她第一眼就认出来了啊。


    身侧被子动了动,郁离下意识屏息,一只手从被子外搭在了郁离腰上,棠西似乎还没醒,只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


    她等了一会儿,见没再有动静时才松了口气。


    要是棠西醒过来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


    那样装腔作势好累的。


    有时候也想,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情感,不想说话时被逼着说话,情绪无处发泄,憋在心里成了病。


    得不偿失。


    整个人要放松下来,耳畔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带着晨起时的懒散意,说得不甚清楚,像是撒娇。


    “小离,你醒了嘛。”


    她凑过来,原本搭在郁离腰上的手收紧了些,隔着被子,郁离感觉到了点被束缚住的无助。


    “别过来,我讨厌你。”


    她说着,要往旁边去,脱离棠西的掌控。


    她说讨厌,只是想让棠西离她远一点,没别的意思。


    棠西听了,心里小小的泛酸冒泡,看着她往边角挪,眨眼的功夫,就要摔倒地上。


    床就那么大的地方,平时棠西一个人睡空间时够的,可又加了一个人,就有些不够看了。


    “小心。”


    棠西眼疾手快将人捞起来拉到怀里,对郁离的重量再次有了清晰的估量。


    她好轻的,手一捞握住腰肢就能捞上来,贴在怀里,像只收拢翅膀的蝴蝶。


    偏偏不安分,在她怀里手脚挣扎着,不愿意让她碰。


    棠西无法,只得捉着郁离的手压在她头顶,“你乖一点,好不好?”


    她看来是真讨厌的,从前同床共枕甚至做那种事时,也不见挣扎得那么厉害。


    “不好!你放开我!我要回去!”


    郁离甩着手腕想挣开,她不想和棠西待到一块,她想回去。


    “我放开你就跑了。”


    棠西声音忽而低下来,连捉她手的力气都松下来。


    她没办法像对那些该死的罪人或是下属那样对郁离,从前最擅长的事放在郁离跟前一点也拿不出手。


    在哄人这方面,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


    99棠西篇


    ◎你又开了一个赌局了吗?◎


    雁城其实挺乱的,自从那位西小姐上位之后,环境勉强好了一点。


    至少抢劫斗殴不那么常见了。


    华庭内,两个值班的女人肩并肩靠在一起,分享着新得到的八卦。


    “听说了吗?上面那位金屋藏了个娇娇哦,还是个小瞎子。”


    “嗯?不能吧,她多冷血无情,不是有人算过是什么断情绝爱的命格吗,怎么突然冒出一个瞎子?”


    “算命的说的话你还当真啊,咱们西小姐说到底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人不都感情动物,看见喜欢的就抢回来,欸——人之常情。”


    棠西的房子好大,郁离摸着墙壁走了好久,也没摸着边。


    棠西今天不在,房子多了好几个人看着她。


    不知道棠西怎么说的,几个人就叫她小姐。她要下床,这个说小姐不能下,那个说地上凉会感冒,把她当温室里的名贵花来看待。


    那天,是第一天。


    时隔四年再度躺在同一张床上,棠西说,她松手了郁离就跑了。


    她那时是什么反应?


    她记得很清楚,她将棠西推开了,推到了床下面去。


    床上就那么大的地方,她原本以为不会推那么远的,但棠西对她根本不设防,使了力一下就滚到床底下了。


    她摔在地上声音好大,郁离当场就愣住了。


    其实棠西不常和她生气,但还是害怕,是本能反应。


    她做错了事,连一声道歉都不说,呆呆地摸着旁边的位置。


    好久之后,棠西爬上来侧抱着她,郁离没再反抗。


    “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


    棠西自顾自说着下午要叫人来换个大一号的床时,郁离突然开口打断了她,问得很直接。


    很早之前就想那么问,好多事情,当时想做又不敢做的,一直到后来才敢做。


    好些年过去,连记忆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模糊,唯独那种心酸无助最忘不掉。


    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上郁离时,如同一场噩梦,一只拉她入深渊的手。


    郁离正脸对上她,贴得很近,鼻息相互纠缠,眨眼时纤长眼睫几乎要沾到一处。


    然而,一点暧昧气氛也没有。


    郁离问她,时至今日,那种无助感还在扯着她。


    她想不通啊,为什么要把她绑到雁城来,都四年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


    明明大家都可以开始新生活,凭什么棠西要突然出现,把一切都打碎成渣滓。


    “棠西,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要掐我,为什么说要杀了我,你为什么……要拍我的照片?”


    她那时候,最害怕自己的胎记被发现,偏偏棠西威胁她,要发给全校师生,甚至还在器材室里……


    她那时候真的恐惧啊,头一次遭到棠西这种人,连她的电话铃声响起来时都觉得恐慌。


    “我……我那时候……”


    棠西是无话可说的,郁离的指控每一件都是对的,她都干过,特别混蛋。


    所以面对郁离时,觉得没脸,哪怕她现在看不见了,棠西还是觉得羞愧。


    脸涨红的,眼也红了,说对不起,说了好几遍。


    一点用都没有。


    “我没传出去过,小离,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


    是没传出去,只是把照片转发给了简明月而已,两个人一起来耍她,该说不说,不愧是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


    棠西连抱也不敢抱她了,她头一次知道郁离身上长满了刺,抱一下就扎得满手都是尖细的长刺,要疼到心里面。


    她从前做了好多错事,一点补救的余地都没有了,郁离讨厌她,讨厌得不得了。


    所以一开始是不肯认她的,一直说你认错人了,挣扎往房子里跑。


    还是她,她强硬将人带回了雁城,如江喻烟所说,她一点也没考虑过郁离的感受。


    比彻头彻尾的笨蛋还要惨的,大概是恶劣捉弄人的大小姐遭到了报应,现世报。


    她颤颤望着满手的刺,几乎要跪到郁离跟前,眼睛彻底红了,来祈求她的原谅。


    或者,不那么讨厌她也好。


    她一点点的争取,迟早有一天,郁离不会再讨厌她,也许,她会喜欢上她。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的。


    恨也会变成爱,讨厌也能变成喜欢,只要还是那个人就好。


    是第二次,重逢之后她在郁离跟前哭。


    上位者的眼泪,谁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


    郁离不理会她。


    她问出来之后,只觉得心情好了许多,从前一直憋在心里的事,扎在心底的刺,如同拔出来了一般轻松。


    棠西的回答对她来说没什么关系了。


    “你把我送回去吧。”


    她转过身,不愿意面对棠西,抓着被子从床上下去。


    地板没铺上地毯,脚底下冰凉凉一片,她站在地上,心里辨着方向,图南市、云港,还有家的方向。


    她们没有关系了。


    棠西也不说话了,她意识到自己之于郁离其实没那么重要,最多,最多是占了一个名字。


    她是郁离的……第一个女朋友。


    是初恋。


    最可笑的是,这也是棠西半强迫着换来的。


    “地上凉,把鞋穿上吧。”


    西小姐眼泪未干,小步跑过床那边将地上的鞋拿过去蹲在地上要给郁离穿上。


    身份是真的转换了,从前棠西可做不到这些。


    她过去抬郁离的脚,才一会儿功夫,地板的凉气就染了上来。


    她要帮她穿鞋,郁离不肯,她在江家时也没这种土皇帝般的待遇,棠西凭什么给她穿鞋。


    “你别这样!”


    她眼睛本来就看不见,被人托起脚面,连站都站不稳,歪歪扭扭挣扎好一番,还是朝着一个方向跌了过去。


    棠西自然是不可能看她摔到坚硬地板上的。


    她给郁离做了人肉垫子,缓冲了下,年轻人身体强健,缓一会儿就没事了。


    郁离一点也不想领情,她从地上爬起来,手摸到床支撑着在床边坐下去,没等棠西说话就先报了官。


    她鼓着气,要让棠西送她回去,装得很凶恶的样子,连声音都提了几分。偏偏眼睛无神,脸上表情再凶,也不顶用,反而像只炸了毛的小猫。


    “你是不是故意的。”


    “你明知道我看不见,你还……”


    她说着说着,忽然没了音。


    西小姐蹲在地上,动作轻柔地将棉拖鞋套在郁离微凉的脚上,细致又认真。


    完全不像她了。


    郁离想,一点也不像棠西了。


    她记忆的棠西好像也变了个样子,那个寡言沉默动不动就发疯的西小姐仿佛已经是过去时了,而唯一不变的是她是个疯子。


    “江姐让我照顾你一个月。”


    给郁离穿好了鞋,棠西才起身,慢吞吞道。


    她叫得亲热,先前还是江总,这会儿已经是姐了。


    说完,还怕郁离不信,要帮她打电话过去。


    电话是肯定要打的,她是合法将人接来照顾,家属同意了的。


    所以当事人再想回去也不行,必须……要*满一个月。


    听到一个月心都凉了,郁离不肯相信,仰着脸等她拨电话,她想听见江喻烟说,说她被送到棠西这里了。


    电话接通,江总呵呵笑着说早上好,两个人相互寒暄几句才说到郁离身上。


    郁离心里清楚的。


    江喻烟对她其实没多用心,也没多少感情,毕竟是半路姐妹。


    更多的是一种责任,毕竟四年前是因为江家郁离才出的事。


    所以这次,为了利益将她丢给棠西,也是很平常的事。


    电话挂断,外头太阳高高挂起,照耀四方,郁离的脸色黯淡好多。


    棠西对她好殷勤,官方盖了章,她是名正言顺的。


    问她早餐要吃什么,西式还是中式,连衣服都是手把手穿。


    “棠西,我不明白。”


    郁离得在雁城待一个月,她不想那么和棠西过下去,有些事总要说开的。


    “什么?”


    棠西抬头,眼中几分迷茫,转瞬又换上另一副表情。


    她害怕郁离要跟她掰扯算账,都是旧账,都是她的错,偏偏没办法挽回,只好在郁离一次次的旧事重提中鞭挞着自己。


    “先吃饭吧,阿姨做了烧卖,纸皮的,你吃一口。”


    她筷子夹过来,送到郁离唇边,强转了话题,拿她当孩子养。


    “你又有什么新赌局了?这次是什么?还是市中心那套别墅吗?还是和简明月一起吗?”


    她直截了当地开口,头往后仰,躲开了棠西的筷子和示好。


    两个人是好朋友,所以四年以后,再建一个新赌局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比如谁先找到消失了四年的郁离,谁能突破她的防线,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攥到手上。


    不是没可能的事,郁离已经经历了一次,不能再经历第二次。


    所以要说开啊,什么赌局之类的,又或者也想拿她换利益。


    毕竟有点价值,她现在是江家的女儿,可以卖出一个好价钱。


    她说那些话,四连问,直刺到棠西心口,血涓涓往外流,流了满地,郁离一点也看不见。


    棠西眼底情绪复杂极了,她总算也体会到这种感觉,难受伴着酸楚,最后还是要笑着说先吃饭吧。


    “你吃一口吧,一天没吃饭了,胃会受不了的。江姐要是知道了也……”


    汤匙舀了小米粥特意吹凉了送过去,说得好卑微,才劝动她吃了一口。


    棠西想,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了,起码郁离还愿意吃饭。


    这很好了。


    100棠西篇


    ◎雁城、阿呆、大雨◎


    郁离在雁城的第一天下午,棠西先是派了人将床替换掉,又找了医生过来给她检查眼睛。


    她眼睛没坏的,视网膜没有受损,也没有瘀血压迫到神经,是心理问题。


    但还是开了药,说对恢复有效果。


    棠西负责督促她吃药。


    棠西对她是真的好,事事以她为主,她是个盲人,于是连桌角尖锐部分都包了软垫,害怕她不小心撞到。


    时间那么过着,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像是小情侣之间的同居。


    她们吃住都在一起,一张好大的床,郁离来回摸过,整个人摊开都够不到边。


    她睡在里面,棠西睡在外面,肢体接触很少,大部分是棠西无意间碰过来,在郁离还没反应之际,又迅速抽回。


    不像是情侣,反而是同床异梦的妻妻,七年之痒过去,彼此间都没了最初的激情,连碰一下都觉得平淡,甚至厌烦。


    完全不像那时候。


    四年前吧,她眼睛还好好的,人也傻傻的,天真地以为棠西是有点喜欢她的。


    躺在同一张床上,棠西总会吻她,轻轻啄着脸颊,兴致来了,便是暴雨般的拥吻,完全喘不过气,只能任由炽热身躯吞没自己。


    “小姐……该回去了。”


    女声自耳边响了起来,叫她回去。


    思绪发散又被收回,耳边脚步声很轻,几个人将她看住,劝她回去。


    郁离没动,冷秋的风扑过来,她眯了下眼睛,忽然想到


    ——她想那些做什么呢?


    那些说不尽的亲吻,都算什么呢。


    “小姐,天晚了,西小姐回来不见您会生气的。”


    旁边人还在催,小心翼翼地,拿她当什么珍惜动物一样对待。


    她叹了口气,不愿意为难人,起身,一只手立刻递了过去,帮她寻了方向。


    这里是一处花园,郁离看不见,是那些人说的,说是华庭里最漂亮的地方,什么花都有,连那些市面上已经灭迹的在这儿都能找到。


    她们还说,是棠西为了讨她开心特意找来的。


    分明是撒谎,她来这也才几天,怎么可能的。


    对于那些,郁离心里清楚得很。


    “几点了?”


    她慢吞吞地往前走,慢吞吞地问旁边人。


    “下午五点。”


    那人说话,嗓音很是嘶哑,有种沙砾的温良质感,表面无害。


    郁离嗯了一声,问她:“棠西回来了吗?”


    “……还没有。”


    郁离顿了下脚步,嗅着空气中的花香,继续问下去:“她什么时候回来?”


    那人也不知道,模棱答到:“快了。”


    郁离对棠西不怎么关心,只是找话题而已。


    说完了棠西,又问身边人:“你叫什么?”


    那人默了一会儿,嘶哑着吐出一个名字来:“阿呆。”


    闲扯着聊天而已,郁离没再深问,只是问她:“阿呆,雁城是什么样的?”


    关于雁城,郁离之前也只是听说过有座著名的虹桥,横跨虹河,是桥梁建筑上很经典的一座跨江大桥。


    这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比起云港和图南市,她一点也不喜欢雁城的冷秋,提起雁城,只是想正常地说点话。


    “不太繁华。”


    阿呆说道:“但雨天很漂亮,城市建筑被洗刷干净,彩灯朦胧着,一眼望不到边际。”


    她的文字不足以支撑起郁离的想象力,郁离根本想象不出来雁城是什么样子,只好去想雨天的虹桥。


    她不知道虹桥下多少碎肉尸块被冲进虹河里,她想着彩灯,想着烟雨朦胧,继而,又想到了身边的阿呆。


    她在雁城,在雨里,会撑着伞专门去看一眼那座虹桥吗?


    她知道阿呆是谁啊,哪怕声音伪装的再嘶哑,身上的味道是不会变的,不是指荼蘼花的味道,是另一种,骨子透出来的气息,带着些微的冷意肃杀,面对她时,又软和下来。


    “阿呆,”


    郁离喊她的名字,完全像是对待另一个人一样。


    身上不再长刺,连语气都柔下来,是她本来的样子。


    装作不认识的话,整个人都觉得放松好多。


    莫名的,她问了一句:“你明天也会出现吗?”


    明天的人,是西小姐,还是阿呆呢?


    引路的手轻轻放了下来,郁离上了台阶,身后脚步无声,阿呆没再跟上来。


    郁离一下子就没了方向感,她站在原地,几分无措映在脸上,却没有回头。


    本来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郁离要探出手去摸索墙壁时,身后人突然走过去,走到她跟前。


    嘶哑声音于耳边响起,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说:“会。”


    明天来陪郁离的,是只认识了一天的阿呆。


    甚至,她找好了合适的理由。


    “西小姐最近很忙,让我来陪着您。”


    说完,那人规矩牵着她的衣角,再次为郁离领路。


    /:.


    郁离一瞬怔然,身体下意识跟着阿呆走,好久好久,才似叹息般点了头:“……嗯。”


    晚上,阿呆离开。


    半小时后,有人推门进来,脚步略急,是棠西。


    她好忙的,光是听脚步也觉得风尘仆仆,进来就凑到郁离跟前,问她:“今天怎么样?”


    她声音清越,一点也没有嘶哑感,连身上的荼蘼花香都回来了,多神奇呀。


    郁离微侧脸向着她的方向,指尖摸着阿呆走时递过来的一本盲文书,指腹间正是“欺骗”两个字。


    有些应景。


    郁离反应很淡,点点头又继续做自己的事。


    棠西眉目舒朗了些,已经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反应,她心里觉得愧疚郁离,只要她还愿意理她,总归是不坏的。


    夜里关了灯,睡在同一张床上,安静无话。


    棠西几次想开口的,想问她为什么对才认识一天的阿呆那么好,对她却是这个样子。


    其实心里也明白,她是个坏人,对郁离来说,更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仇人。


    “小离,你睡了吗?”


    夜色苍茫,室内一盏小夜灯也没有点。


    棠西很轻地挪了几厘米过去,分寸把控的极好,快要碰到郁离摆在身侧的手。


    “嗯。”


    郁离回应一声,意思是睡了,不想说话。


    “你今天……”


    棠西听懂了她的意思,心里却有另一个理解。


    “过得怎么样?”


    她问出来,想循序渐进,从过得怎么样问到遇到什么人,继而知道郁离对阿呆的态度。


    “你想要我怎么样?”


    郁离的呼吸声均匀绵长,就在棠西黯然以为她不会再回应时,轻轻的女声带着刺扎过来,一下子就把刚冒出来的火苗掐断了。


    棠西捂着心口沉默下来,慢慢闭上眼,夜色在眼前黯淡,群星闪烁其间,是要窒息的黑。


    翌日,郁离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


    摸过去,冰凉凉一片,人走了许久。


    她昨天想了好久,才想到那句刺棠西的话,说完,又觉得不舒服。


    为了和棠西置气,她快变得不像自己了。


    上午医生来了一次,问吃了药吗,检查了眼睛,不见起效。


    这是很正常的事,即使眼睛是病理性的坏死吃了药才几天也不会有效的。


    除非是神药,一吃下去就有效果,眼睛立刻明亮,能重见光明。


    但每天一次的检查医生也没办法,是棠西要求的,她是雇主,钱到位怎么都行。


    郁离算是掰着手指过日子,什么时候两只手十根手指依次轮了三遍,什么时候她就解放了。


    不用待在雁城,不用费心想着怎么刺戳到棠西,也不用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


    有时候,也想着要不就那么算了吧。


    她的气认真想想,很久之前就没有了。


    她是个大人了,生理上成熟,心理也成熟。


    所以回头看看,真的没什么。


    可是,一想到那女孩站在角落里仰面看她,拘谨得不成样子还要问她,未来是什么样的时候,她该怎么说呢。


    那个未来,想做医生,想带着妈妈改变生活条件的美好未来,她根本没做到。


    她瞎了眼,傻子一样困在别人的期盼里面,还以为自己真的有朋友。


    这样的未来,她知道了该有多难过啊。


    她甚至,无法恨毁了她人生的人。


    卑微懦弱塑造出的人,外表再怎么光鲜,头上的光环再怎么厉害,心都是虚的。


    她待在雁城待在华庭,什么事也做不了。


    人闲下来,不免又想到好多往事。


    那时候郁离还在忙着高三的学习,有希望有奔头的时候,几乎没有空闲时间,一心想着上了大学就好了,就解放了。


    谁能想到会是那种结局呢。


    “苹果吃吗?”


    阿呆在旁边安静地陪着,指节间露出一截锋利刀刃,正专注给她削着苹果。


    她声音如常嘶哑,并不多话,这时,却突然开口打断了郁离发散到天边的思绪。


    因为她看起来不太好,悲伤满溢出来,和下午的暴雨格外相称。


    不待郁离回答,苹果已经送到唇边,郁离下意识咬了一口,脆甜的汁水在唇舌间炸开,甜的过分了。


    “下雨了,您要去虹桥看看吗?”


    苹果一瓣瓣送到嘴边,阿呆眉目柔和盯着郁离不停咀嚼着食物微微鼓起的脸颊,心里觉得可爱,像只仓鼠。


    她想让郁离快乐起来,去外面走一走,也有些私心,想带她去看那座桥,尤其是雨天。


    她第一次来雁城时,那天也下了像现在那么大的雨,也是在虹桥,算是她脱离棠家的起点。


    所以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虹桥?外面下了很大的雨。”


    郁离疑惑,她听得见外面雨水噼里啪啦的下,水汽顺着半掩的门扑进来,将人完全包裹进去,呼吸几次,感觉人都潮了。


    但转瞬,又想到阿呆说过,雨天的雁城。


    “嗯,雨天是雁城最漂亮的时候。”


    阿呆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她想把雁城的美毫不保留的展示给郁离看,哪怕她根本看不见。


    将虹桥和雨联系在一起的人是个天才。


    阿呆说她是在雁城长大的孩子,雁城人最喜欢的就是雨天,各种各样的雨,斜风细雨或是瓢泼大雨,雨伴着风,要么是朗朗清风,要么是要将人原地往前推的狂风,无外乎这几种情况。


    郁离原先是不打算出去的,她喜欢安静,喜欢这样窝在房子里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外面的雨下得好大,天上的乌云厚厚几层,朝着地面四角压过来。


    光是听着撒豆子般的雨水就能想到那种压迫感,更不要说出去裤脚鞋袜说不定都会打湿,会不舒服一整天的。


    但随即,又想到从前。


    她和棠西住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不是没遇到过像今天那么大的雨。


    那时关着窗闷在房间里,外头风声呼啸,雨点拍打在窗户上,房间里没点灯,两个人挨到一起看一部恐怖电影,鬼物突脸时她害怕地扑到棠西怀里。


    她记得的,棠西说——她希望这样的日子一直那么下去。


    这么一想,日子好像也不是一无是处,她们还是有些快乐时光的。


    所以,忽然好奇起来棠西为什么会喜欢虹桥大雨,那样的日子,是骗她的吗?


    “好,去看看吧。”


    郁离鬼使神差同意下来,话出口,立刻问了一句:“棠西会让我们去吗?”


    阿呆手中盘子里的苹果见了底,听到郁离的话,顿了顿,说:“我出去给西小姐打个电话。”


    郁离点头:“嗯。”


    她好像不知道郁离已经认出来她了,雁城的西小姐执着于扮演阿呆这个角色,甚至入了迷。


    原地等了一小会儿,走出去的阿呆回来,说:“西小姐同意了,车已经停在外面了。”


    俄顷,黑色轿车开出华庭,只奔城北的虹桥去。


    车子里,郁离坐在副驾驶,车窗严丝合缝的扣住,一丝风也吹不进来,她抬手摸了下车门附近,和那天是一模一样的触感。


    棠西的伪装一点也不好,车子也不知道换一辆开。


    郁离默默松手,车子破开大雨疾驰向北,半小时后停下。


    阿呆过来给她解安全带,身体刻意贴得很近,指腹不经意擦过郁离手背,汲取到一点温度心里不知道要雀跃多少。


    不想时光那么快过去,郁离表情疑惑一瞬,她说谎脸不红心不跳:“安全带卡住了。”


    阿呆低头摆弄一阵安全带卡扣,几秒的事情硬是给延长了半天。


    郁离耐心等着,呼吸着她那边的空气,只觉得周身都是她的味道,微微往后仰了下头,呼吸间,阿呆的气息依旧存在,好像在说,你无处可逃。


    郁离身体渐渐僵硬住了,手指握在掌心,几分无措,一直仰着脖子。


    好似低些头,就会碰到阿呆的唇。


    好半响,才听到卡扣锁开的清脆声音,阿呆抚了下郁离微褶的衣角,嘶哑着说:“好了,我过去给您开车门。”


    下了车,雨伞罩在脑袋上,郁离只觉得雨下得真大,往前往后都是水洼。


    阿呆跟她说,这里就是虹桥,于是摸着黑往前走了几步,脚下量感和踩在普通地面上似乎没什么区别。


    再往前几步,摸到了桥上的栏杆扶手,冰凉凉一片,收回手,整个掌心都湿了。


    “这里漂亮吗?”


    郁离默然开口,空茫的眼睛转向远方雨雾。


    “漂亮,下面是虹河,两岸一边是山一边是住房,下雨的时候雾蒙蒙的,什么东西都看不清。”


    就是这样啊,黑沉沉的山和万丈高的楼宇都隐没在朦胧雨雾中,好仔细才能看清些模糊轮廓,看不清还好,看清了就觉到了压迫感,顿时感到要喘不过气来。


    而且,雁城的雨是两个极端。


    小雨时大家都缩在窝里不肯出门,懒懒散散地扯闲天;大雨时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象,刀劈斧砍,血流了满地又被雨冲刷进虹河里,等雨过天晴,便是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大家从家里走出来,又是和和睦睦的邻里邻居。


    便如现在,那么大的雨,站在虹桥上往下看,河岸边几个黑点来回移动,像几只微不足道的蚂蚁在爬。


    阿呆看得清楚,几个人拎着刀砍来砍去,这个拽着那个的衣领,那个又扯了别个的裤管,一会儿的功夫下来,黑点上抹了点红,嘶吼声呼喊声破开风传过来,到了郁离耳朵里,已经不甚清晰。


    “阿呆,那边有人吗?”


    她问了一句,心里觉得也是来看虹桥的人,说话声挺大,大概好几个人。


    毕竟这座桥也算是雁城的著名景点,再加上大雨加成,来看的人总归是有的。


    黑点渐渐停了拉扯动作,一个定在原地,两个踉踉跄跄朝巷子里跑。


    阿呆看在眼里,说:“有几个人,应该是游客,也在看这座桥。”


    停顿一秒,她又补充道:“雁城经济不太好,城市财政靠旅游业来支持。”——才怪。


    雁城是彻头彻尾的暗面城市,三不管地区,发生械斗导致人员伤亡也不会有阿sir来阻止抓人,经济上都是什么黑一点的东西维持着,旅游业从来都是靠不住的。


    知道是游客,郁离就不好奇了。


    她后退一步,头顶雨伞也跟着往后,等退到了合适位置,脚下雨水感觉没那么多时,郁离才钝钝开口:“阿呆,你喜欢这里吗?”


    她应该说——棠西,你喜欢雁城吗?


    “喜欢。”阿呆维持着寡言的人设,吐出两个字便默顿住。


    郁离摇头,继续问她:“那你觉得棠西呢,她会喜欢这里吗?”


    她一下子就问住了阿呆。


    从小就在雁城长大的阿呆喜欢雁城喜欢虹桥,那么,在图南市长大的棠西也一样喜欢吗?


    阿呆给不出答案。


    最初来雁城只是因为命令任务,后来到雁城,是为了郁离。


    因为她从她身边逃跑了,她找不到,只好答应了棠念意帮她培养雁城的势力,后来,和棠念意断了关系,雁城成了她新的暂留地。


    阿呆不是棠西,她给不出答案,只好说:“我……我不知道,也许您该问西小姐。”


    想知道的话,去问当事人好了。


    棠西想,要是郁离问起来的话,她一定会说,不喜欢。


    不,不应该那么说,开始是不喜欢的,后来郁离来了,也没那么不喜欢了。


    听到她的话,郁离笑了下,轻轻浅浅的,像一片雾,转瞬间就消失了。


    阿呆看到她的笑,小小的怔愣住,她好久没看到郁离笑了,重逢之后,郁离讨厌棠西,所以一次也不曾在她面前露出过笑颜。


    她忽得动了下小指,几分喜形于色,片刻后又消失。


    因为她突然发现,郁离是对着一个认识了几天的陌生人笑的,不是对她。


    阿呆不是棠西,对郁离而言,她只是一个连脸都没见过的陌生人,棠西的下属。


    静默中雨声变小,郁离敛眸,听到不远处民居里妈妈呼喊孩子吃饭的声音,不由得恍惚一阵,再回神时便是开口要回去。


    “我们回去吧。”


    当夜,郁离做了个梦,噩梦。


    梦里,她站在虹桥上,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下了好大的雨,冰冷冷打在身上,人都淋透了。


    她梦里是看得见的,她见过虹桥是什么样,往前走,要找路回去时,脚面忽然攀上来一只森白的爪子,她往后退,脚踝却被拽住,完全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桥底下爬上来一群怪物,要吃人的怪物。怪物上了桥,它们眼眶里黑洞洞一片,也看不见,只好翕张着吻部,嗅着猎物的味道。于是嗅到了郁离的气息,成群扑过来,要吃掉桥上的人。


    郁离在血口白牙要咬住自己手臂时及时醒了过来。


    不知道是晚上还是白天,醒来时整个人都木的,睁开眼,黑漆漆一片,还不如梦里,她还能看见。


    整个人躺在床上,胸口呼吸急促,额上也出了冷汗,喘着粗气不敢再睡。


    她做了噩梦,来到雁城,久违的噩梦。


    她动静不小,身旁人睡眠浅得很,一点风吹草动就醒了。


    关于郁离的事又格外敏锐,知道她做了噩梦受到惊吓,也顾不得郁离说过讨厌她的事,靠过来紧紧抱着她,一边在她后背轻拍,一边轻声说着没事了。


    “不要怕,我会陪着你,梦里都是假的,没事的,不会有人伤害你。”


    棠西的怀抱好暖,一下子就把噩梦带来的后遗症都驱散了。


    郁离反应了一会儿,人靠在她怀里,往哪里躲都不合适。


    于是就那么由着棠西抱着,听着她胸口极速的心跳,直到睡意再也抵抗不住,将她整个人都吞没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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