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没那么坏◎
傍晚六点,雁城暴雨时分。
雁城标志性建筑虹桥底下雨水混着血水碎肉共同涌向虹河,阳妁穿着透明雨衣执着把长柄黑伞走到河岸边。
桥上彩带灯节闪烁不断,在连绵暴雨中愈发朦胧妖冶,一如这座城市。
三不管地带鱼龙混杂,出现什么也不意外。
混得不好,就是喂鱼喂虾的小喽啰。
混得好了挤身名流,什么棠总江总的,到你跟前都是一个地位。
总有人说雁城是块宝地,土壤肥沃,长出什么金子银子也不奇怪。
所以,棠家也要掺上一脚。
这算是棠念意交给棠西的任务,也是要她帮忙抓人的条件。
另一种层面来说,是对棠西的考验,她是否能独当一面,是否能镇得住底下人。
阳妁步履坚实,视脚下血肉如无物。
雨衣下黑色正装纤尘不染,豆大雨点顺着帽檐滴落,连面容都快看不清。
“西小姐。”
她走到棠西身后恭敬垂首,提醒道:“该走了。”
棠西的连帽卫衣被雨浇湿,紧贴着身体线条,肩头伤口再度撕裂,丝丝缕缕的血从中渗出,又被大雨抹去痕迹。
雨中西小姐神色晦暗明灭,好半响,才扯出一点笑来,声音冷得像冰:
“你早知道了,对不对。”
河岸上几具尸体或仰面或伏地,猩红的血液从脖颈割裂伤口处大股流出,侧颈上青鸟的纹身已然看不真切。
都是青雀的人。
棠西早上到的雁城,下榻在铭龙酒店,中午就有人打电话来说是叙旧。
说到虹桥来,那地方是雁城名胜之一,上次来匆匆忙忙的,都没请西小姐好好逛一逛。
电话是青雀的二把手打的,态度很是诚恳,诚邀棠家二小姐入伙,到虹桥商量具体细节。
雁城原本只是小城镇,先来的是凰帮,算是龙头老大,后来是青雀,听说青雀一把手原先在凰帮时只是个无名小卒,不知为何脱离了凰帮一手建立起青雀;最后来的才是蛇鹫,也是棠西一枪爆了一把手脑袋的帮派。
至此三足鼎立之势形成,虽然三个帮派间偶有摩擦,却是彼此相安无事,说到底也不过是维持彼此的和平表象而已。
毕竟谁和谁结了仇都意味着另一方的可拉拢性,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不止是说说而已。
可偏偏有个棠西悄无声息潜进了蛇鹫的老窝,那位黑皮肤的强壮女人,名字叫什么来着,黑曼巴,就此饮恨西北。
棠念意当时还开玩笑说着这帮派的名字蛇鹫克黑曼巴。
三足塌了一足,黑曼巴被刺杀,蛇鹫群龙无首,一夜间整个雁城都沸起来了。
棠西后来又去了一次雁城,棠家的货物还在雁城,棠家人出面,愿意给蛇鹫一个面子,钱减半,货要完好无损。
谁知道她们吃了教训依旧不肯松嘴,不得已,又开了火。
棠西肩膀受了伤,便是中途插入的青雀二把手给简单包扎的。
青雀也想将蛇鹫残余部众收编,又巧好碰上棠西,人情而已,顺手的事。
谁成想第三次就要刀枪相向了呢。
雁城并没有青雀表现出来的那么友好,底下暗流涌动,稍有不甚便是刀光剑影。
棠西如约赴宴,等来的却不是青雀二把手。
暴雨中桥上蓦然多了几个壮硕女人,想也不用想是什么意思。
这是棠西单方面的屠杀,已经是肌肉记忆,不过几下就将战场挪到桥下,片刻后原本活生生的人都成了尸体。
棠西来之前便知道了,她们棠家的货物几经流转,到了青雀手里。
蛇鹫残余部众多数被凰帮和青雀收编,连同棠家的货物一起。
棠西在雨中默然想了一会儿,她*不懂经商,但脑子不算笨,拿了手机出来拍下几人死状,尤其是侧颈青雀纹身。
她原本就是要找青雀的,这算是她们自己找上了门,给她留下了把柄。
而且,也许她要顺着母亲的意思让自己更为强大起来,至少,再把人弄丢了可以不需要仰仗母亲的力量,她可以很轻松地把人抓起来,叫她再也生不出想跑的念头。
“这是家主的意思。”阳妁语气毫无波澜,目光越过雨帘远眺望不到头的虹河,那是雁城人的母亲河。
自从棠西来到雁城后再也没问过一句郁离,阳妁觉得这其实很好,但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
她想起棠念意的计划,眼角余光扫过棠西,那孩子的背影其实很单薄,尽管贴身卫衣下肌肉线条已然分明,但在她眼里依旧是个不成熟的孩子。
“西小姐,回去吧,您肩膀上的伤要尽快处理。”她平静关切,似乎只是公事公办。
棠西冷淡点头,转身时夺过她手中的黑色长柄伞撑起上了河岸。
雁城暴雨进行时,图南市却是繁星满天空,衬得人似明月般,皎白清润。
郁离陪着眼睛红红的简明月到疗养院的小花园里散步,她身上穿着宽松的白色病号服,个人高挑便显得瘦高,风一吹衣服里头就空出好多,跟杨柳枝一样,随时都能折断。
郁离担心外头风大天寒,出门前给她拿了外套披上,两个人沿着长廊一路过来时,那些医生护士果然如简明月所说,看也不看两人一样,遇见了也立刻调头走开,脸上表情分外严肃。
她为简明月鸣不平,她之前只是从简明月的嘴里知道她不是生活在爱里的小孩,亲眼见了,更加感同身受。
怎么会有人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哪怕和郁离没有血缘关系的郁蓉都知道爱小孩,为什么简明月的家人那么冷血呢。
“没关系的,我都习惯了。”
简明月像遥远天边不可抵达的浅淡明月,对于郁离的愤怒只是置之一笑,说:“不要紧的,你为了那些生气不值得。”
她说:“你能来陪我就很让我高兴了。”
天边星瞳眨了眨眼,简明月拉着郁离坐在长椅上,很轻很轻地说:“郁离,你知道吗。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啦。”
长椅两边开着郁离叫不出名字的浅蓝花朵,香气很淡,混着简明月的话,风一吹立刻散开了。
郁离听到自己的心在跳,咚咚咚,咚咚咚,一下又一下。
她听到简明月的声音,宛如天边明月,话语中却凝着化不开的哀伤:“郁离,谢谢你还记得我啊。”
外套单薄,简明月抬手拢住衣领,仍挡不住风往里灌的来势汹汹。
她侧脸看了看郁离,长椅边灯光昏暗,但不影响她看清郁离发红的耳朵,主人似乎担心被发现,刻意撩散了些头发遮掩住,依旧逃不开她的眼睛。
她的目光愈发幽深,沿着那截烫红的耳垂一路落到郁离眨个不停的眼皮上。
她轻轻笑了,因为身旁的女孩在紧张。
“怎……怎么了?”郁离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她垂着眼,有些不安。
“没有。”简明月摇头,问她:“我可以靠在你身上吗?郁离,我好冷。”
“嗯。”郁离笨拙抬手,其实她身上温度也不高,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温暖简明月,其实更直接点儿,她会建议回去,但这样显然破坏了简明月的兴致。
她说好多天没看见过外面了,每天一打开窗户就是各种尘土飞扬的施工场景,一点也不好。
她要感受自然,想要呼吸最新鲜的空气,简明月说这样病才能好的快。
郁离自然是陪同的。
简明月低伏下身体挨到郁离身上。
其实说实话,她也没那么坏的,只是想有个人陪一下自己而已。
她是家里的独女,两位妈妈只有她一个女儿,肩上担子很重,所以从小就要聪明,要比同龄人更成熟懂事,小小年纪就进了公司磨练,连十八岁生日都不能自己做主。
她不想办生日会啊,那么多人,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她呢。
连仅有的那么一天都要被剥夺出来,不能松懈,不能垮脸,她必须完美,她是简氏集团的继承人,是母亲们的满分答卷。
她其实也很累啊。
所以和棠西当时约定的那场赌局并不是她刻意撺掇的,只是一时兴起,找个发泄的捏捏。
郁离真的很合适啊,她几乎对她是无限包容的,哪怕说错了话也能轻松揭过去,她说她身世可怜,她就真得相信了,单纯的无以言喻。
她有时觉得郁离傻乎乎的,到了社会上会被人骗得体无完肤。
但有时候又觉得郁离这样也很好,永远赤子般内敛热忱,永远对她这样好。
所以,为什么不同意棠西暂停赌局呢,仅仅是胜负欲吗?
简明月也说不清楚了,就是内心下意识的不愿意放弃。
如果放弃了,她可能再也找不到郁离这样的人了。
“郁离。”简明月开口,她抬手指尖轻攥着郁离垂下来的一缕头发,绕在手里问她:“如果我做了很不好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嗯。”郁离点头毫不犹豫啊。
她说她会的,因为简明月是她的好朋友,只要不是触犯法律底线的事都会被原谅。
而且,她也不相信这样好的简明月能做出什么很不好的事。
她说:“我相信你。明月,你不会那样做的,对不对?”
轮到郁离问她了。
她是全心全意相信她的,她说了。
所以按照顺序该轮到简大小姐了。
按照转轮手枪的顺序,能开八次枪,只有一颗子弹,谁也说不准下一枪是不是。
简明月明显愣住了,扯着郁离头发的手忽然就松开了,夜风寂寥,她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只看见天上星光忽然消失,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天空。
好半晌,她才吐出一句话来,“马上要下雨了,同桌,你要走吗?”
72第72章
◎她是谁呢,是棠念意啊◎
当然要走的,郁离不由得抬头看向天空,月亮已然不见了。
她包里备着把伞,走到路口公交站时雨悄然而至,郁离撑起伞,公交站里等了好久也不见车来。
遂到站牌前看了眼,发现仁心疗养院这个站晚上七点之后停运,而现在已经是七点多了。
郁离叹了口气,整个人也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烦躁起来。
她明明该高兴的,棠西走了,她没了桎梏,而且棠念意还答应不会让棠西发现她的。
她还和妈妈和好了,说好了过年要回老家的,她的未来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变好。
从惠智考出去,去东林市念东大医学,往后十年的人生似乎触手可及。
朝霞大片升起,火一般热烈,叫郁离整个人都忍不住恍惚起来。
她无意识抬手,冰冷雨滴和手机的震动同时被身体感知。
一刹那,朝霞如雾般迅速褪去,天空呈灰褐色,仰头便有雨滴斜着扑进脸庞,将郁离彻底凉醒。
电话是棠念意打来的,郁离掏出手机,横平竖直的“棠家主”三个字于屏幕中不断跳动,像是一团燃着白焰的火,充满未知,所以连靠近都会心惊肉跳。
郁离按了下,棠念意的声音划破雨雾跳出来,拿捏着腔调问她在她哪,语气亲切夹杂微斥,似是不满女儿晚归的母亲。
郁离眼睛眯起来去望雨中林立高楼,钢铁森林般难以逾越,但也不是不可攀登。
她垂首,说很快就回去。
话语落下时,一辆黑色轿车迎着密如牛毛的小雨开了过来,车前灯霎时打在她身上,叫郁离分外不适。
她讨厌聚光灯,讨厌成为人群焦点,尽管是雨夜孤灯,于是往后挪了下,挪出车灯照射位置,几步外钻进黑暗,回头看去,那车却停在原地不走了。
棠念意在电话里哑笑着问她:“要我过去接你吗?”
郁离依旧是拒绝,然而突兀停靠在公交站台前的车子却鸣笛两声。
她皱眉,听到手机里也传来两声鸣笛,几乎和自己现场听到的分秒不差。
她瞬间愣住,目光终于慢慢抬起落到轿车驾驶座的位置。
似乎是呼应她,黑色车窗玻璃顺势摇下,棠念意那张过分美貌的脸露了出来,冲着郁离单挑了下眉示意她过来:
“上车吧。”
手机提示电话已被挂断,伞外雨势更大,郁离心里的烦闷也跟着增加不少。
她实在不明白棠念意为什么要专门盯着她,又不敢发作,只好乖乖挪过去,罚站似的站到驾驶位边,问了一声家主好。
她站在原地,一点没有要上车的意思,墨色的伞却往后仰,像是位迷了路正找人问路的女孩。
她是属于阴雨的,如同一只麋鹿,清澈眼底涌动着对这个世界的茫然,像是阴雨天漫起的雾,分明浅薄却足够吸引人。
棠念意不咸不淡地望了她一眼,“不想回去吗?我带你去转转?”
她说这话时一只手臂还放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臂搭在全开的车窗上头,仰面盯着郁离,没半分下位者姿态,反而是全然的放松,实在难见。
郁离忽然觉得不是她不想回去,是棠念意想去转转。
压在重担之下的棠总想趁着雨天喘口气,毕竟空气清新,又恰好碰上看得过眼的女孩,不是应当的吗。
她跟株花苞似的,惴惴不安地垂眼凝着家主,拒绝的话哽在喉中,叫她忽然想起来当初。
她第一次答应和棠念意吃饭那次,几乎是拿出了全部的勇气,要跟家主明牌,要撕破迷雾。
后来怎么样了呢?后来被突如其来的另外两个人打断了,饭局过后,她的勇气全都消失不见了。
郁离还站在原地,雨势渐大,水汽弥漫,潮气慢慢侵袭着身体。
很久的沉默,似是重压之下的解离,郁离挪开目光,问棠念意,声音又细又弱:“请问……我可以拒绝吗?”
她觉得她们的关系很奇怪,并不嵌合,像是不规则的两块图案强行拼在一起,所以每碰到一次她的凸起郁离就要往后缩一次。
在外人看来她该感激棠念意才对。
不止是棠念意,她该感激棠家的每一位,无论是家主还是她的两个女儿,她都应该感激涕零。
因为她生日和棠西就在同一天,因为这个棠念意才注意到她的,那些人会说这个。
至于那位阴郁画家,她们也总能扯出点关系来,说点没人知道的大概就是书包,她捡了郁离的书包,让她不至于没有书看。
因为棠家,她实现了巨大的阶级跨越,从十二中的前十名到惠智的普通学生,这在那些人眼里,便是如此。
郁离有点生气了,尽管她知道自己在棠念意面前并没有生气的权利。
她没看到棠念意是什么表情,她只能看到自己的鞋尖,刷得很白的鞋子踩进水里,鞋尖溅了好些泥点子,一点也不好看。
雨滴被风吹斜了点,打在没防备的衣服上,她继续说话,声音闷在喉间,像一只断了声带的雀鸟。
“我一点都不喜欢和您一起吃饭,我不想和您待在一块,我的空间被压缩了好多,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雀鸟扯着翅膀挣扎,明黄的尖喙张开吐出点血,笼外人看见了也不过是轻叹一声,说一句心疼。
棠念意不外乎如此。
郁离听到手指轻点在硬质板上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似是家主的耐心即将告罄。
而后是笑声,似是嘲笑象牙塔里的女孩稚气未脱,又似乎只是笑声,不过是郁离的过度解读。
“小乖,”
修长的手指探了过来,水珠落在上头,像一尊沁了露珠的白玉,微微凉,按在了郁离的手心里,叫她好不容易再次聚起的勇气一下子都随之散去了。
棠念意是全然的镇定,大风大浪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场的女人面对小打小闹总是带着些许玩笑心态。
她下了命令:“看着我。”
于是再也无法忍耐,郁离颤着眼皮上抬,从黑色的车门变到棠念意骨相优越的脸,再然后,是那双叫她恐惧的眼睛。
冰川化暖般,渐渐凝出一个笑。
她们对视上,一边是诚惶诚恐,一边是成竹在胸。
郁离下意识后退,然而手腕却被棠念意攥着,连半步都退不得。
棠家主不曾眯起眼,反而更像只狐狸,一只静待在暗处凝着猎物的狐狸。
“别害怕我,好不好?”
她声音很轻,似是安抚受惊的兔子,又好似在给无路可退的猎物做临终关怀。
说:“等你长大了就好了。”
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阶级之间的壁垒并不是人力可以打破,就会知道每天有多少人想和棠总坐到同一张餐桌上,有多少人想坐进棠念意的车里。
但这些棠念意都没有说,她松开手,很仔细地看着女孩,她的刘海散碎搭在额头,细眉下眼睛圆睁着,涌动着满满的不安以及涉世未深的单纯。
是颗混到成片羊草里的蒲草,还未学会如何扎下深根,便被她连根拔起。
她话说到这儿,郁离依旧不明白,她摇着脑袋,颤着声说她害怕。
于是棠念意问她究竟害怕什么,是鼓励样式的问答,连眼神都从不怀好意变得满是关怀。
她们仅仅是一窗之隔,若是棠念意不高兴的话随时可以开车走人,而不是在这里耐着性子哄郁离上车。
郁离也明白了这一点,她大了胆子,说棠念意对她别有所图,她害怕,因为她身上并没有什么东西能给棠总创造价值。
唯一特殊的只有额角上不大好看的胎记。
再次一点,是身体,她的内脏血液都可以拿出来用,就像前段时间刚爆出来的跨国大案,被骗去异国的受害者失去某个器官是常有的事。
所以,郁离才觉得害怕。
因为她好像落入了一个温水煮青蛙的大圈套,太像是为了钓鱼给的丰厚饵料,先叫她迷得找不到北,再叫她坠到地狱里去。
好像只有这样才合理……郁离不由得眨了下眼睛,连身体都瑟缩起来。
话说到这儿,连一向波澜不惊的棠念意也小小的意外了一下。
她其实没别的意思,谁知道郁离会想那么多呢。
于是脸上的笑意敛了许多,反问她:“那我要是对你有所图呢?”
这算是快明牌了,郁离更加惶恐,大着胆子问家主看中了她什么。
棠念意眉梢轻点,一双眼越过迷离的雨将郁离全身都看了个遍,好好长辈几个眼神间又成了吃肉的狐狸。
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方向盘,刚想睡觉便有人递来了枕头,家主心情颇好,然而话语依旧委婉,偏又含糊的暧昧,好似今晚过后关系就不一般了似的。
“小西没跟你说过吗?”她问。
郁离下意识想说什么,话语含在齿间要被顶出去时又猛然咽回去,眼睛蓦然睁大,满脸的不可置信。
棠西跟她说过什么啊……
哦,想起来了,要她做女朋友那阵说的,郁离想忘的,可惜忘不掉,以至于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荒谬可笑。
偏偏又被棠念意提了起来。
棠西说:“她看上你了,唔,懂我意思吧,你是我小妈预备役。”
她是谁呢,是棠念意啊。
73第73章
◎皮肉骨血◎
天边雨落得更大了,伞下仅存的一点干燥气也被扑进来的雨丝纠缠着扑灭。
郁离站在那扇小小的车窗下,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
就像小时候在老家里听到的那样。
阿婆跟别人聊天,老迈的嗓音说她这个外来户是个笨猴子,一点事都不做的,整天就靠着她女儿过,将来要把她们家拖累垮。
直到阿婆死后,她也没变成她的孙女,郁蓉不在时是笨猴子,郁蓉在时则是“喂”。
她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难过,郁蓉说她宝气,傻乎乎的。
直到她读了书,回回考试都是九十分时,没有人说她是个笨小孩了,她们说她努力说她勤奋,当然,说她聪明的只是寥寥。
她花了好久才摆脱笨猴子的名号,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还是那只笨猴子。
郁离把事情搞砸了,她一腔孤勇不过是为自己挖了坑,挖好了坑她还进去踩了两脚,然后躺进去了。
棠念意收了手臂,要郁离上车,“乖一点,你都知道了,对吧。”
她胜券在握,笃定女孩不会反抗,所以连命令的口气都分外轻缓,却不容置疑。
郁离不敢再看她,迈着步子走到副驾驶上,收了伞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衣服边边角角都被斜雨打湿掉了,所以上了车就把棠念意的车也弄脏了。
这算是她小小的报复,因为不高兴,也因为不敢生气。
她多小啊,十八岁,尘埃中的一粒,羊草中的一棵,随风吹随雨打,她总是要有这么一遭的。
别有所图……原来图的是她的人。
郁离厌弃般红了眼,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只有一张牌,而棠念意有好多张呢。
她们明了牌,棠念意再无顾忌,已经将她当做一个小情人来看。
于是莞尔,车子发动,远光灯穿透半空中雨丝打向远方。
郁离坐在车里,那把湿掉的雨伞挨着她脚边塌掉,未抖落的雨水顺着伞尖打湿座椅脚垫,连脚踝位置的裤管都打湿了。
她不算是善良的人。
看在眼里,只觉得开心。
这也算是报复,是棠念意看不入眼的……有点丢人的报复。
她和这辆车格格不入,和身边的棠念意也是怎么看怎么违和。
所以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她呢,明明有那么多人比她好的,为什么偏偏落到她身上呢。
雨夜里路上车辆很少,棠念意神色淡淡,单手把着方向盘朝她摸过来。
“你乖一点,我不会为难你。”
郁离连躲的机会都没有,就那么被牵住手腕,被她一寸寸往手心探。
商人的手和学生的手很不一样,商人是做惯了决策的,所以手掌很有力道,握住她时温暖极了。
学生只是握惯了笔,写一点英语字句几道推理题而已,掌心柔软,在外面淋了雨吹了冷风,气血没那么足,指尖冰凉凉一片。
棠念意抚过去,面色含了笑,要她靠过来一点,她给她捂捂。
捂捂就热了。
郁离现在看她跟只大尾巴狼没差多少,此刻的棠念意眼尾上扬,眸底深意半点也不遮掩,就那么大剌剌展示在郁离面前,与最初的慈爱长辈形象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垂着眼,眼皮不住地颤着,喉间有东西堵着,有话想问出来,但张着嘴却说不出来。
“为什么……”她声带滞涩着,想说的话憋在喉咙里转了一圈,好不容易到了齿间,一抬头发现已经到了半山庄园。
车子开进车库里头,棠念意下车,很顺手地帮郁离开了车门,又在她下车时用手垫着她的脑袋防止撞到。
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棠念意从不会亲自开车,也不会帮她开车门。
郁离瞳孔微震,是因为身份转换,这种动作意味着她在棠念意眼中不再是一个学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的心落了好大一截,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也不再是她能预料到的了。
她无法逃离,因为猎手已经标记了她,哪怕跑得再远也会被找到。
她捏着书包带站到车外,满是对未知的局促和恐惧。
棠念意微弯了下腰,将那把湿漉漉的雨伞从脚垫上拿了出来。
看着她的动作郁离的心莫名紧张一瞬,因为她的坏心被发现了,她故意把她的车子弄脏,那把伞就是证据。
然而棠念意什么也没说,她只是撑起那把伞半强制着环着郁离走向别墅。
乖孩子总是会用一点不起眼的方式反抗,棠念意知道,所以放任。
而且于她而言,不过是一辆车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若是给郁离憋出了心理病才是得不偿失。
“去洗个澡,我一会儿上楼去看你。”
到了别墅,棠念意松开郁离放她上楼,她还有工作要处理。
郁离明白她的意思,她并不是没经历过啊,她知道的,她要把自己洗干净,恭敬欢迎着棠家主的降临。
不,那得叫恩赐。
她攀上了高枝,倚上了棠念意这棵大树,从此之后吃喝不吃,再也没有烦心事了。
多好啊。
郁离没再看家主一眼,只是沉默,就像她一路过来的那般,沉默着背着书包上了楼。
她心里好乱,麻绳般绞紧成一团麻线,根本就找不到哪是头哪是尾。
郁离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就像个刚学会下棋的孩子,自以为高手,自以为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棋盘上乱棋一通下,最后还不是满盘输。
所以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呢,郁离想不明白,她是被裹挟着往前走的,算是身不由己,只是……只是没从棠西身边逃开结果会不会好一点呢。
郁离想到这儿又觉得不对,她不能这么想,两个选择是一样坏的,她没得选。
无论哪种,结果都注定了是一样的,她是别人棋盘上一枚棋子,早就定好了去向。
所以再怎么挣扎都是一样的,不过是看台上逗人欢笑的小丑。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摆着桌子上的手机被按开,上头工具栏显示时间是二十点五十四分。
晚上八点五十四分,快九点了。
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一点呼吸声,轻而又轻,仿佛即将熄灭的焰火。
房间里没开灯,黑漆漆的,郁离赤着脚挪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外头下了好大的雨,天边白光乍现之后便跟着轰隆雷鸣,天穹水哗啦哗啦倒向人间。
郁离扯唇,觉得一点也不好。冷冰冰的水汽往脸上吹,她不在意,反而想起了家里放在阳台上用泡沫箱种的小葱。
她洗了澡出来,头发丝垂坠在背后,往下滴着水,睡裙单薄,后背已经打湿了一片。
三楼并不算太高,但往下望还是看不真切,昏黄路灯模糊得很,只能看清近处蒙在阴影里的轮廓,宛如低伏在暗处的巨兽,沉着眼皮,小而精的目光却是往同样身处暗处的郁离盯去。
叫她生出一点恐惧来。
但这点恐惧和即将面对棠念意的害怕来比并不算什么,所以她也仅仅是呼吸急促了点,接着又想起来家里已经没有小葱了。
不久前回去一次,发现小葱无人照料,已经枯死在泡沫箱里了。
这样挺好,郁离扯开一抹笑,她抓了一把头发在手心里捻,觉得人生是一眼望到头的失败,所以连点子余晖都没了。
整个人站到窗边,安安静静的,却将额头上的碎发捋了上去。
黑暗里谁也看不清她的胎记,谁也不会排挤她欺负她,郁离想,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
她站在窗子边发呆,门被推开也不知道。
灯开关按开的声音于房间内突兀响起,接着白光吞没满室阴暗。
郁离还站到窗边,顺着窗玻璃的反光看到身后抱臂站着的棠念意,她闭了眼。
“怎么不开灯?”
棠念意走近了些问她,她动作好快,几步间便将郁离整个人罩在怀里。
郁离才发现原来棠念意也比她高了好多,她从前对棠念意并没有概念,因为她是长辈。
现今却不一样了,她被她扣在怀里,背上的湿发也被身后人捻开几缕,慢笑着开口要她放松。
手指蕴着暖意绕过湿发按在侧颈,棠家主嗓音低了些,暧昧问她:“你知不知道这里有什么?”
她牙齿几乎要打颤,很轻很轻的说了四个字——“皮肉骨血”。
郁离不敢睁眼,整个人快要成一座木雕,却是一座新做成的木雕,没经过那么多道工序,内里芯还是软的,一按便揉开了。
对于她的皮肉骨血,棠念意只是按了按,沿着快要消失的痕迹探到里头。
轻轻一捏,她整个人就软掉了。
像滩拢不起的水,连站都站不稳,只好和她一起,脊背贴着胸膛,湿发擦着棠念意的睡袍过去,尾尖凝着水珠,打在她丝绸的袍子上。
她们快要成一体了。
郁离睁开眼,天花板上白得晃眼,她忍不住安慰自己,其实棠家主挺好的……要是真较真说起来是她赚了的。
可是……可是那是大人才需要计较的事情……
赚或不赚,完全不是她想要的。
【作者有话说】
好想快进到单人线[托腮],简明月怎么还不过生日!(强烈谴责!)
74第74章(捉虫)
◎她只是反复求证:我会吗?◎
外头暴雨如注,三楼客房内暧昧却拉了丝,棠念意将郁离从背后拥着推到床上。
床铺柔软回弹,郁离双手撑着丝滑被子仰身时却不得法。
她被棠家主卸了力气,小脸都扑进枕头里。
“别……”
郁离的声音从枕头里闷出来,一点用没有。
棠念意一点点将她的睡裙捞起来,她动作很轻,像一阵风拂过,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
却叫郁离莫名红了耳朵。
不得已,她只好攥紧了枕头,一点声音都不情愿发出来。
棠念意也摸了一块软枕头,她轻轻按重重揉,跟处理一块宣面团没什么两样。
但棠念意肯定是没碰过面团的。
她不知道如何叫面团从面粉和水的混合物变成光滑的面团。
但对于郁离,确实得心应手。
郁离咬紧了下唇不肯叫一声出来,她最受不了这样,痒意已经传至喉间,鼓着劲要冲破唇舌。
棠念意察觉了她的颤抖,她坏心思要她求饶,所以温柔渐渐成了压迫。
她动作更轻,拿着支羽毛带过,只是轻轻的触碰,偏偏能带来浅浅欢愉。
这种方法对待新手格外好用。
郁离在这种事上向来是没有自制力的,过去读书时早起的刻苦一点都没挪到这方面。
才一点点就受不了了,不上不下的感觉实在痛苦。
她窝进枕头上脸红得要滴血,挣扎着往上爬,腰肢连同堆叠在脊背的浅薄睡裙一起固定在家主掌下。
她一点也动不了。
只好一点一点,成了狐狸利爪下的猎物。
她的脑袋都昏起来了。
不轻不重的折磨始终不停,她年纪轻,没经历过这种,所以没经验,才咬牙坚持了几分钟就想服软。
她是知道的,棠念意喜欢她的乖巧,排斥她的倔强,所以要先在床上把她的脊骨连同尾椎一起拆解重塑,叫她变成一个只会听话,她一抬手就要乖乖过去坐下的——玩具。
郁离不想啊,很多事她都想不明白的,尤其是明牌之后,更加困惑。
“你在闹什么?”
棠念意按着她的腰肢伏身,郁离能感受她胸腔里心脏的脉动,她们贴地好近,连呼吸都交缠到一起了。
家主开始吻她,她的唇舌很是柔软,濡湿感从后颈蔓延至肩胛骨。
“乖一点啊,不要害怕。”
很深很深的海里,四周黑漆漆的,名为棠念意的触手缠了上来,一点喘息的空挡儿都不给她留。
她的吻好黏好湿,像是某种神经毒素,铺满整个后背,下一瞬又捞起人捏着下巴吻在眉心。
郁离整个人都恍惚起来,情绪太饱胀,小腹也酸起来,她忍不住呜咽出声,仍旧觉得痛苦。
房间里灯开得很亮,一睁眼就能看见光,棠念意喊她睁眼,叫她看着她。
郁离眼睫都滚了泪,细小的水珠贴着眼尾闪烁着天花板上吸顶灯射出的碎光,显得她整个人无害又脆弱,只是用手一捏,人就坏了。
她不情愿看她,却睁了眼,别开到窗边,顺着一两指宽的缝隙望着玻璃上面蜿蜒水痕。
外头雨还没停,水痕往下滑,一颗凝着雨水的饱满水珠顺着痕迹滑落,郁离的眼光也跟着去看。
她觉得她们是一样的。
棠念意却不满意她的走神,强硬覆上来,掌心遮住了她的眼,她两眼昏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郁离。”
强扭的瓜不甜也是解渴的,棠家主很喜欢,所以叫她的名字也是极轻缓的。
她看上去快要碎了,泪眼朦胧的,一点生气也看不到了。
偏偏脸是嫣红的,快要熟透了的那种绯红,哪怕紧咬住下唇也挡不住眼角眉梢那股欲/色。
“你乖乖听我的话,不会有事的。”
她说完,立刻感受到掌心下的眼睛眨了眨,纤长的眼睫将清澈的泪珠蹭到家主手上,濡湿了一片。
“为什么啊……”
郁离哑着声说话,半张脸遮掩住,那截下巴凝了细小汗珠,似玉般剔透。
哪有什么为什么啊,上位者想做的事一个眼神底下人就要双手奉上。
家主笑她的愚钝,又俯首咬她的耳朵,连耳垂都含进齿间轻捻。
那是她的敏感点,无论谁碰都是一样的结果。
所以渐渐沉入欢愉,耽于情/欲。
连痛苦挣扎都忘记了。
“是你先开始的,小乖,你希望我别有试图,我只是在……回应你啊。”
棠念意嗓音暗哑,是吸饱了气的满足。
她同她温存,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拍着郁离的背。
狐狸是吃人气的,郁离便是受害者。
她是猎物,已经进了狐狸的口,全身上下的毛发都被湿漉漉舔了一遍。
她被标记了,被压着在侧颈上留下一串红印,怎么擦也擦不掉。
可她还是痛苦。
因为自己的愚蠢,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
棠念意说得很清楚了,是她先挑明的,一切的源头都是郁离。
如果她乖一点,没那么防备的话,会不会不一样呢。
她有话憋在心里,堵了好久,一直都发不出声音来。
为什么是她呢,怎么就会是她呢,明明不该是她的。
从暮夏砸下来的馅饼叫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直到晚秋才找到一点线索。
“可是……为什么呢?”
她慢慢开口,唇瓣擦着棠念意的脖颈开合,她嗅到她身上的味道,是几乎要沁入骨血里的暖香,眼却盯着那点字皮肉,顷刻间便能咬上去。
咬上去会怎么样呢?
会破皮,会流血,咬的深了,埋在皮肤下的血管会迸出血液,最重要的是,会痛苦。
郁离其实是分不清痛*苦和惆惘的,她只是觉得难受,身体微微动几下就觉得疼,生理上的疼,棠念意把她弄肿了。
但难受也可以归类到痛苦里面。
就好像现在郁离想哭,和刚刚快要涨开的哭泣完全不一样。
棠念意的手探上来,抚到她眉间,好大一片水痕沁上指头。
她像是水做的人,怎么碰也不会流干。
但她在哭,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掉眼泪。
往旁边的枕头上摸一摸,也是大片的湿痕。
棠家主长叹了口气,将她半搂在怀里,说:“没有为什么,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她觉得她还是个孩子,所以一句等你长大了就可以敷衍过去,可是孩子不会和她做这种事。
郁离的眉拧起来,她使劲推开棠念意,在她微微诧异的目光中低着头对着盯了许久的目标咬了下去。
她并不是牙尖嘴利的类型,跟着棠西那么多天也没学会她咬人的本领。
她只是觉得生气,要发泄出来,要狠狠咬她一口,叫这只狐狸也疼一疼。
狐狸确实觉着疼了,颈部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然而落在郁离背上的手依旧轻柔。
她像位胸怀宽广的母亲,无限包容着叛逆的孩子,甚至是——鼓励。
“好孩子,只咬就够了吗?”
她依旧高高在上,哪怕被扑倒在床上咬着脖子也是一副上位者姿态,她不曾低头,此刻这般模样只是为了逗一逗小雀。
用尽全力也没办法咬破血管啊,郁离松了口,好深一个牙印刻在棠念意原本光洁的脖颈上,像是一道枷锁。
咬的再深一点,迸出血了,就算是枷锁了。
不知为何,她哭得更凶,眼泪滚烫着砸下来,又被一只手接住兜在掌心。
“还气吗?”
棠念意撑着手臂坐起来,她手指摸了下牙印的位置,有血丝渗出来,方才不觉得,沾了咸湿眼泪的手指摸过去,立刻感觉火辣辣的疼。
她轻挑了下眉,咬的还挺深。
疼,但在忍受的阀值之内。
她将被子捞过来裹住郁离的身体,很贴心地将她胸口袒露位置遮住,只留下白皙脖颈上一串暧昧痕迹,是她的作品。
“别哭了,你哭得我心都化了。”
棠念意跟她说话,说的情话,她说她心疼,说了好多也止不住郁离的眼泪。
对于她的眼泪,要是换成棠西该手足无措的,可面前人是棠念意,她不为所动,只微微觉得怜惜,觉得她这个样子比平时好看,像尊上了釉的瓷,于是将人搂入怀中轻轻安慰几句。
她心里没她,所以她哭也当做一场表演来看,适时说上几句,至少不让她感到敷衍。
而且,她挺喜欢她这样,过分乖巧会显得木讷无趣,乖巧里带一点恨意才好,这样才有意思。
郁离不知道棠念意的轻浮态度,她声音更大,要将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出来,手拍打着她的肩说凭什么啊。
她说凭什么她的人生要被棠念意把控,凭什么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凭什么要破坏她的人生。
好大声说的,然而对于棠念意依旧不够。
她垂着眼,眼底情绪漠然,似乎是在听一出戏,偶尔挑一个回答便是发了大慈悲。
毕竟人总是要送走的,她不过是贴了几回,幕后主使并不是她。
真正破坏她人生的人也不是她。
戏快要落幕,棠家主的耐心见了底,抬手捏住郁离下巴,连线珠的眼泪顺着泪痕打到她手上,滚烫的、咸涩的眼泪一点也激不起她的同情心。
家主心硬得像块石头。
她面上带着怜惜,眼睛却半眯起来,暗哑嗓音似凝了低笑,幽幽吐出来:“小乖,你往后会感激我的。”
“你得乖一点,马上就要看见太阳了,你也不想在这关头让棠西找到你吧。”
“她疯得很,知道你是自己跑出去的,她得多生气。”
她拿棠西来威胁她,因为郁离最害怕她。
郁离果然怔住了,眼泪也忘了流,唯有眉头依旧紧紧拧着,化不开似的。
她木愣地盯着棠念意,却不是因为她那几句话,而是因为那句太阳。
马上就要看见太阳了……是什么意思?
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好了,你乖一点,我不会让棠西找到你。”
末了,棠念意语态轻慢,将郁离眼底的眼泪揩去,宛如一位合格的长辈。
空气中潮气慢慢褪去,好久之后,郁离才慢慢开口,她微微仰着头,眼下红了一圈,却是小心着问棠家主,“我会过上我想要的人生吗?”
她变得乖巧,一点点把刺收回去,看到棠念意脖颈上那个牙印会觉得欠疚,像只小雀,完全把自己隐藏起来。
只是反复求证:“我会吗?”
【作者有话说】
[托腮]
75第75章
◎该是感冒◎
棠念意撩开眼皮去盯她,眼下是漫不经意的打量。
她确实乖了好多,连朝她望过来的眼睛都含着氤氲水光,可怜又可爱。
她心下意动,也只是抬手揉了揉郁离松软的发顶,哄孩子似的要她快快睡去,明天不是还要去工作吗。
这不是郁离想要的回答。
她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棠念意将手落在她眼上,房间顶灯关掉,壁灯幽幽亮着,眼前却是漆黑一片,半点太阳光的影子也没看到。
她固执地仰面逃开棠念意的手,那双眼睛里满是执拗,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您刚刚说的,是我以为的那个意思吗?”
她去握棠念意的手,握在掌心,指根包拢住,温度从相贴的肌肤渡过来,试图将不安的情绪也传过去。
家主的手无论何时都是温暖的,然而她却不能确定棠念意的心也是。
她此刻和她躺在一张床上,她们紧紧相拥,被子下的躯体纠缠到一块,可那颗心始终是冷的,是捂不热的石头。
郁离不大确定,她从前害怕家主,因为她无所不能,现在却带了点敬畏,因为她说,郁离快要看见太阳了。
“你以为什么?”
家主仰面躺着,壁灯的暗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片晦暗不明之色,她敛着眸将郁离的手反包住,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在她掌心处,反问着郁离。
年轻女孩子总是天真又无知,总是要一遍遍确定着是否为自己所有,棠念意清楚,却不愿意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她在吊着她,一如开始的剐蹭。
郁离的人生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点,一点渺小到几乎看不到的点,和其她的点没有任何区别。
她眼里是棠家的兴衰,是公司的每一个决策是否合适,是否能让棠家更上一层楼。
个体在群体面前注定被忽视,哪怕她即将给她创造巨大的价值。
郁离忽然沉默,意识到那也许只是棠念意随口一说,不过是一句添语,却叫她信了八分。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快要和床下的黑暗融为一体。
“我的……人生,我的……未来。”
她安静地说,眼前分明没有手覆上来,幽暗的光扑到她脸上,郁离却觉得什么都看不到了。
什么人生啊什么梦想啊,她们底层人根本不配谈的,那都是那些大小姐该追求的东西。
郁离出身不在名门,连大学的学费都不一定都靠自己缴清,哪里去谈未来和梦想呢。
“和我说说你的未来,小乖,你将来想做什么?”
棠念意抬手关了壁灯,动作轻轻将郁离揽入怀中,她察觉到她的难过,左右也睡不着,勉强愿意俯身听一听。
她要暂时养一只雀,总要关注一下雀儿的精神状况。
郁离误以为棠念意愿意说了,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想念大学。”
念书多重要啊,几乎每一家都在说要考大学,考了大学怎么怎么有出息,怎么怎么安稳。
郁蓉也说,考大学是郁离的出路,妈妈给不了她什么,她是用劳动挣钱的,托举不了郁离,唯一能做的就是学校要钱的时候她能让郁离不为钱发愁。
她不想让郁离也和她一样,靠体力做活,她脑子不笨,将来考上大学坐办公室多舒坦。
“嗯,你要读哪所?图南市好学校不少。”
棠念意是纯聊天的态度,只是消遣,随意报了几个学校的名字,都在市内。
郁离眨了下眼,说她要去东大,东林大学。
她和棠念意并不在同一个频道里,她说东林大学的时候唇瓣颤着,害怕家主不会叫她去。
因为她们的位置变了,郁离是家主笼子里的一只雀儿,飞不高的。
但家主想的却是东林市在北方,倒也方便。
家主问她要读什么专业,将来要做什么,郁离很乖地回答,说到学医时棠念意紧了下握她的手,从指根抚到指尖,说这双手确实适合拿手术刀。
她的意思几乎是明示了,郁离窝在胸膛里的那颗心快要飞出来,高兴极了,眼泪也啪嗒地掉。
因为棠念意愿意叫她飞,她说了的,她的手适合拿手术刀,将来做医生也是好的。
她的表达很是内敛,眼底闪烁着泪花,面对棠念意时只轻轻说了句谢谢。
棠念意轻嗯了一声,知道她在高兴什么,不愿意戳破郁离的美梦泡泡,索性就这么下去。
第二天是周日,立冬。
一夜暴雨过后天气快要降到冰点,郁离起床时身边已空了,手摸过去,冰凉凉没一点温度。
她坐在床上发愣,脑袋空空的,只望着窗边厚重窗帘一点缝隙呆着脸。
半晌,察觉到冷了,下意识吸了下鼻子,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于是浑浑噩噩的脑子清醒过来。
棠念意推门进来叫她吃饭,她是不喜欢别人闯入自己空间的,所以整个别墅里只有她们两个人,阿姨会在特定时间过来打扫做饭,并没有叫三楼小雀下来吃饭的任务。
她倚在门框边挑了下眉,对身份的转变相当适应,体贴说道:“降温了,多穿一点。”
“好。”郁离揉了揉鼻子,在原地没动,她有点不舒服,鼻子一边堵住了,说话也嗡嗡的,该是感冒了。
棠念意走进去,很自然地抬手摸她额头,是该生病的,光是昨天在雨里站了那么长时间就够她受的了,更不要说洗澡时头发不擦干就出来了。
她动作不慢,几乎是触到额头的瞬间叫郁离睁大了眼,圆顿的眼睛里含着惊诧和茫然,仰着头连动都不敢动,生怕打断了棠念意。
棠家主看在眼里,觉得她小表情实在可爱。
“很奇怪吗?”
她忍不住问她,摸额头试温度为什么会让她那么诧异呢。
当然奇怪了,郁离以为棠念意这样的大人物不会这么做的,小说里都是总裁拿着温度计或者测温枪,测了就把家庭医生找过来,哪有直接上手摸额头的。
而且,郁离觉得自己有点不好了。
她摇头,不情愿讲真话,说不奇怪。
其实不是。
她们凑得很近,棠念意低头时她的长发垂到郁离耳际,发梢搔着耳朵,叫她抑制不住地发烫。
连那颗心都很轻易的动起来,认真来讲,是心猿意马。
才十八岁的女孩子,正是爱做梦的年纪,哪怕昨天再讨厌棠念意也抵抗不了棠家主是个相当有魅力的成熟女性这一事实。
而且,她也没那么讨厌她的,毕竟棠念意说了的,她可以当医生,她可以飞向高天。
所以额头也跟着热起来,棠念意探了一会儿觉得是发热,要打电话叫家庭医生过来。
她感冒有些重,说话也黏黏糊糊的,不大清楚,她怕麻烦别人,才早上七点多,不是上班的点。
她可以趁着上班路上自己去小诊所里拿点药的。
她说得好认真,说她身体不差,说她吃了药就会好起来,总之是不愿意叫医生过来。
有点可爱。
那种未出社会的纯真气在她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你不怕传染给别人?”
棠念意收回手,不准她出门,也不顾她的反对,打电话给了医生。
有些话她不能明说,毕竟是拿了工资,总不能当尊神供着。
医生过来时她还没下床,裹着被子坐在床上跟只小熊一样看电视上的财经频道,棠念意坐在旁边,见医生来了只微微颔首,目光示意着病人在那叫她过去。
不是什么大病,感冒而已,医生很是小心地给郁离测了温度,过程中不免多看了几眼。
年纪看起来很小,脸色有些白,眉宇间的稚气未脱,和西小姐差不多大,对棠念意来说还是个孩子。
但孩子身上不会有毫不遮掩的长串吻痕,大剌剌露在侧颈上,很是显眼。
医生完全不敢想被子里裹着的身体上痕迹该有多少。
她不敢多看,本职工作在身,专心诊病。
她开了药,嘱咐着怎么吃,声音温柔细致,是一位真正的和善长者。
郁离点头,小声跟她说谢谢,她很是不好意思,只是一点小病就要麻烦她过来。
医生回以善意笑容,提着药箱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每日财经已经播放到尾声,主持人的播音腔伴着背景音乐徐徐响起。
棠念意转身过来,见她望着房门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唤了一声,郁离没应,于是又唤了第二声。
“小乖?”
郁离整个人都颤了一下,双眼茫然地朝她看过来,眼底带着疑惑。
她只是在憧憬,因为医生好温柔,对待她时很是细心,生怕弄疼了她。
郁离也想变成这样的医生,倒不是救死扶伤功德高,只是觉得工资高,工作也体面。
棠念意没戳破,扫了眼桌上的药便起身下楼倒了杯温水上来。
药是有点子惰性的,吃完了就觉得困乏,郁离眨眼频繁得很,但不愿意睡。
她今天还有事要做,不能睡的。
但人病了就什么意志力都削减了好多,她挣扎着眼皮,和汹涌滂沱的睡意对抗。
“好好睡一觉吧,生病了就该休息。”
棠念意俯身,问她是不是担心面包店的兼职,又或者是那个小青梅。
看呐,她什么都知道,连她和齐雪约好了都晓得。
但她并不介意,因为发展不出什么来,而且,她心里郁离位置不大,所以占有欲也没那么强。
郁离跟着点头,发生那么多事,她已经不觉得惊讶了。
棠念意拿过郁离的手机要她解锁,请假和约定一齐推了,顺手的事。
“睡吧。”
意识消弥最后一刻,郁离勉强看清眼前人模糊轮廓,依旧高高在上。
76第76章
◎齐雪,救救我吧◎
中午,郁离慢悠悠转醒,偏头看到窗帘开了半扇,外头柔和光线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床前地板上。
昨夜下了暴雨,外头天阴着,不见太阳出来。
她脑子还懵着,早上堵住的鼻子吃了药睡了一觉已经通了,她躺在被窝里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棠念意的别墅里。
手本能过去摸枕头底下的手机想看时间,但摸了个空。
郁离撑起身坐起来,想了想才记起她手机让棠念意拿了,不知道她给放哪了。
棠念意似乎不在,应该是去公司了,郁离不大在意,踩着棉拖下楼转了一圈又上去了。
她没注意,手机在桌子上放着呢,旁边还摆着她的书包,不过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郁离慢慢吐出一口气,捏了下鼻子到桌子边坐下,点开手机,几条消息跳了出来,裴姐发来的。
裴姐让她好好休息,请假的店员今天回了店里,不太忙。
郁离认真想了下,她在面包店兼职差不多小半月了,仔细算下来赚了将近六百块。
接着又想起昨天和妈妈一起去商场见到的那条项链,价格是599元。
不是什么好的,但至少是郁离力所能及里能挑到的最好的。
她是期待要帮简明月庆祝生日的,因为她邀请了她,不止于此,她还是她在惠智的第一个朋友,真心朋友。
所以是极其认真对待的,一丝一毫也不敢懈怠。
不然,简明月该有多难过啊。
她赚够了钱,便想到辞职。
学生还是以学业为主,这几天一放学她就往店里跑,除了在学校基本没怎么碰到书。
但是裴姐对她很好,她不好意思在手机里提,因为手机里发消息总感觉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不如面对面沟通的好。
郁离行动力很强,决定了要辞职当即就穿了衣服准备外出。
一路上谁也没碰到,也不见有人来阻止她。
她在棠家跟个透明人似的,大家心知肚明,但谁也不说。
下了山到公交站,再过不远就是先前来过的那家商场,郁离犹豫几息,还是在最近的公交站下了车。
她没背书包,只扎了头发,刘海长了不少也没空剪,用手撩开能挡住胎记就行。
非常典型的学生打扮。
进了商场直奔柜台,店员热情接待,没因为她的学生打扮而瞧她不起。
一通下来把项链拿到手里了,其实就是一根银链子中间坠着一颗水晶月亮的吊坠,店员戴着手套细心装进丝绒礼盒里又放进印着店里logo的包装袋里递给郁离。
郁离第一眼就觉得这根项链适合简明月,因为那颗水晶的月亮。
她审美是有待提高的,项链和简明月唯一的相似之处也只是水晶月亮,偏偏又是弯月,一点也不圆满。
但郁离是不在意这些的,她只知道给简明月挑到了合心意的礼物,她觉得这项链适合简明月,所以想送给她,仅此而已。
出了商场直奔大学城,到店里见了裴姐,很不好意思地说了辞职。
辞职的过程意外地顺利,郁离觉得对不起裴姐,因为她突然就要辞职,但裴姐接受良好,当初用她时就已经考虑到结果,毕竟才高三的学生本来就要以学业为重,而且她请假了的店员已经回来了。
告别裴姐,郁离没了目标,以为很麻烦的事其实完成的很好,突然的结束叫她有些怅然。
往常周末她应该坐在书桌前刷题或者背书,但这几天做店员忙碌起来,这个点该是她站在柜台后给顾客装面包的点,一时空闲叫她不大适应。
面包店位处的这条街附近就是大学城,图南市有名有姓的学校几乎都在这里,稍微往里走走就能看见学校的名字,烫金的大字挂到浮雕墙面上,气派得很。
进出的学生也不像她十二中的同学脸上挂着苦大仇深,她们是真正的大学生,个个脸上都带着笑,真正的青春洋溢,活力四射。
郁离站到路口看了好一会儿,来来往往的人浑身满是轻松,实在让她羡慕。
下午天空久久不愿放晴,微凉的风刮着脸颊,有些刺痛。
郁离收回目光,她是个惯犯,这会儿又想逃了。
就是觉得大学好轻松啊,她们看起来都好快乐,这样的她身处期间,显得格格不入。
可明明,那样的青春她也该拥有的。
郁离忍不住缩了肩膀,那股自卑感见缝插针又钻了出来,一下子就占据了她的心。
满满一颗心,全泡进苦水里了。
她不自禁去想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平静的生活也会被打破,那么平凡的日子为什么也能过到头。
后来越想越觉得难过,凭什么三个字横亘在舌尖,叫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于是开始掉眼泪,觉得自己好委屈,觉得好多东西压在心口,要喘不过来气。
眼眶热泛,鼻头也酸涩,她怕被人看见,匆忙戴了口罩,转身溜进一条没有人的小巷子里去。
她哭得很安静,眼泪贴着脸颊流下来,被口罩挡着,谁也看不见。
就那么贴着墙根闷头往前走,眼泪流的凶,心里委屈也大。
好像天快要破了,摇摇欲坠之际,一点天光都看不见了。
她往前走,眼里含着泪,只垂首盯着脚尖,不想迎面走过来几个人,一下子就把她围住了。
她没意识到,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自己明明是靠着墙走的,又没碍着谁的路,怎么就被人叫住了呢。
“喂!谁叫你走这条路的?!”
呼喝声伴着戳到胸口的手掌一起降临,郁离被推得有些趔趄,脚步慌乱往后退去,但身后是堵人墙,又将她推了回来。
推的人不收敛力气,拍在心口是疼的。
郁离蹙紧了眉头,眼泪也不敢流了,好不容易靠着墙稳住身形,又听到声音说:“跟你说话呢你没听到啊。”
这下,她连头也不敢抬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小声道歉,眼睛盯着地面看,几双鞋围了上来,一点出路也不给她留。
她没经历过这种事,也不敢看周围有没有路过的人,在这个巷子里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是故意的,那你就是有意的喽!”
她只说了一句话就被捉到了话语间的漏洞,领头的人有意要敲打敲打她,故意那么说,周围几个人跟着哄堂大笑。
哄笑声中郁离的脑袋越埋越低,害怕得无以言喻。
暴力事件只是亲身经历才能感同身受,那些旁观者谁也不知道她的害怕有多深。
怕被打,怕被抢,更害怕正义不会降临。
“小妹妹,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
一通哄笑结束,领头的女人朝她逼近,刺耳笑声几乎要挠破她的耳膜。
其实听她声音年纪也不大,应该是学校附近的混混,高中生或者初中生,大概是惯犯,做事一点也不顾忌。
“我……我没有钱。”
郁离几乎是下意识抱紧了手上拎着的袋子,里头装着简明月的礼物,绝不能给出去。
“没有钱?这是什么?”
领头人冷哼一声,要扯郁离怀里抱着的袋子,她死不松手,一边用力一边说:“别过来了,我……我要报警了!”
她说话声音都在颤抖,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于是又一阵嘲笑,“报警?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大盖帽过来都得点头哈腰朝我们大姐问好!”
那人说话她全当听不清,只一心护着怀里的袋子,整张脸都红了,一边掉眼泪一边说不可以,这个不能给。
天光一点都看不见了,没有人路过,也不会有人将她救出来,所以最后还是要靠自己。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几乎快要咬碎牙齿,动作相当迅速地狠踩了夺她东西人的鞋面,然后趁着那人吃疼时推搡着其她没反应过来的人朝着一个方向跑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往哪儿跑的,也不知道尽头是什么,只是想,要跑啊,要快跑啊。
“抓住她!”
身后人怒喝着指挥人追她。
她被踩了一脚,丢了面,分外生气。
郁离拼命跑啊,跑到口腔里满是铁锈味。她爆发力不够,跑五十米时候勉强才能过及格线。
这会儿就是跑了也跑不远,几步间就要被追上。
身后人的胳膊都快扯到她身上了,偏偏又起了玩心,要学猫逗一逗这只老鼠,叫她的胆都吓破。
郁离喘息声越来越重,觉得呼吸间嗓子里进了沙子,胸口一呼一吸间扯着疼,偏偏不能停下,停下就要被追上了。
“玩什么呢!赶紧把人抓过来!”
见手底下人学猫逗鼠,领头的大姐不满意了,大声呵斥着手下人。
郁离其实没跑多远。
这条小巷是老区,前几年里头死了人,听说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哭声,除非是必须要做的事,几乎没有人敢进来。
所以她们才敢光明正大。
而她不知道,所以当了一回老鼠。
郁离已经没力气了,快要被暴力攥住手臂扯回去靠在墙根乖乖把东西双手交出去。
世道大概如此,总是追着一个人磋磨。
她安慰自己,或许后面就好了,也许人生所有的劫难都集中到十八岁这年,过去之后就是一马平川的日落大道。
所以还是没跑脱。
最后郁离崴了脚,身体前倾马上要摔到地上,护了好久的项链被下意识放在心口,她记得水晶很容易碎的,要是摔坏了就不好了。
那是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是凭自己的努力赚来的,是万万不能被摔碎的。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她被人用身体接住,很小心地护在怀里。
“小离,没事了。”
脑袋被轻轻按住,她伏到那人肩头,鼻腔里满是熟悉的气息,叫她那颗惴惴的心都安下来,顾不得胸口沙砾摩擦般的疼痛,忍不住吸了一大口。
“齐雪,”
她忍不住落泪,忍不住抱紧那人,害怕和委屈一气儿发泄出来,她说:“齐雪,救救我吧。”
【作者有话说】
(顶锅乱窜,迅速逃走)
77第77章
◎她不会落下她的◎
抱住齐雪,郁离觉得就算是天塌地陷都无所谓了,至少她不是一个人,她还有齐雪。
她说了的,早秋的那个晚上,齐雪说她会陪着她,无论是跌下黑漆漆的楼梯还是坠到无底的深渊里,她不会落下她的。
所以最绝望的时候她像位天神一样降临到她身边,一下子叫她快要跳出去的心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郁离手臂紧紧抱住齐雪的肩膀,她害怕啊,那群人好凶,要抢她的东西,还要她给钱。
她不愿意给,她们就围上来,很强硬地扯她的东西。
她小声跟齐雪说她的委屈,说着还把死命扯住包装袋绳子被勒出深深红痕的手展示给齐雪看。
齐雪跟着看过去,白白嫩嫩一双手手心里全是勒出的印子,她的心重重沉了一下,痕迹触目惊心,快要勒出血来,看着都疼。
“没事了,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齐雪学着小时候痛痛飞飞的样子给她手心吹气,而后认真注视着她,“我向你保证。”
她在郁离心里快要成神了,所以成了她的主心骨,成了她下意识依赖的对象。
齐雪隐隐察觉到这一改变,因为她抱她抱得很紧,生怕被抛下的那种。
她是欢喜的,但显然还有麻烦要先处理掉。
领头的人看见好不容易要到手的猎物就那么被不知道从哪过来的红毛小鬼截住,心里气愤,领着一众手下围上来,鼻孔看人恶狠狠道:“你打哪儿来的,知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知不知道我是谁?”
她气势很足,说话时脸上横肉乱飞,几个字之间就要夹杂脏字,一副天生的恶人像。
齐雪并未抬眼看她,连同围上来的几个人都没落下一眼,只轻声跟郁离说:“你闭上眼,把耳朵也捂住,好不好?”
郁离眼眸底满是不安,她紧张地攥住齐雪的手,知道她要做什么,急于自己帮不上忙还会拖她的后腿,只好乖乖点头,说:“你注意安全。”
她知道的,齐雪从小就和人打架,看不过眼的要打,欺负郁离的也要打,小时候小区里同龄的孩子没少挨过揍。
长大后她也打架的,她还撞到过一次,所以是一万分相信她,也怀着一万分的担忧,因为对方人多势众,她害怕齐雪受伤。
“好啊,让我来会会你!”
领头大姐见自己说话无人理会,面子被狠狠踩在地下,放了狠话,说她们打架是无往不利,要把她打服。
声音吼得很大,郁离最后一点扯着齐雪的指尖没敢松,齐雪看过来,郁离跟她说唇语,说我们跑吧。
齐雪看懂了,但没应。
她心里是生气的,因为她们欺负郁离,如果不是她碰巧在附近看到她进了那条巷子追过去,恐怕后果难以想象。
不止是手要被勒红,恐怕连身上都要挨上几拳。
她那么怕疼,一定会躲起来偷偷难过。
“待着别动。”
红色碎发下眼眸愈发深沉,漆黑墨色上涌,齐雪表情冷下来,紧盯着几人,半点也没有和郁离一起写试卷时的平和与耐心。
有时候气势是能服人的,小混混们只敢在巷子里乱窜随即挑选一个无意间闯入巷子的幸运儿欺负,齐雪则不同。
她从五六岁时候骨头就是硬的,折不断压不弯,后来在风家也练了点东西,打架是有招式的,要往最疼最要命的地方打。后来在十二中实践,每一个试图压过她的人都趴在了地上。
那大姐见她气势惊人,浑身冷冽气十足,简直像一匹野性难驯的狼,她心里有些发怵,怀疑自己是不是惹错人了,但底下几个小妹盯着呢,都等着大姐先动手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红毛小鬼,她不能落了面子,只好咬牙继续放狠话。
什么大学城一霸,什么大盖帽是我姨的妹妹的婶婶的姑姑的孙女,什么你惹了我们你不会好过的,统统都说了出来。
齐雪抬头看了眼周围,没有摄像头。
她扯唇,露出一个不带感情的笑,冷冷道:“是么。”
大姐手下的小妹们已经跃跃欲试了,她们都是附近学校里极其罕见不学好又想欺负人的学生,或者是辍学的高中生,家里人管不好也疲于去管,于是被大姐聚在一起,平时就在这条巷子里活动,看见人就冲上去要钱。
她们人多势众,个个嗓门大说话凶,来人不敢惹,于是乖乖交钱免灾,要得不多,事后报警也只是口头教育。
所以才让她们一众人无法无天起来。
郁离蹲在角落里眼底忧色快要溢出来,那几个人看着就不是好惹的,只染了红发的齐雪在她们中间像是个三好学生。
她还想说什么,然而一件黑白拼色外套兜头罩下,外套里还残余着洗衣液清爽干燥的味道,是齐雪的。
她叫她不要看不要听,她要动手,所以脱了外套把她眼睛遮住。
郁离觉得那颗心被捏住了,眼睛黑漆漆的,她听齐雪的话,不去看。但能听得见声音,破空声混着沉闷的撞击声在耳边响起,不太清晰,因为距离她不是太近。
再后来是疼呼声,骂骂咧咧的声音一直都有。
包装袋也被抱在怀里,硬质壳被扯坏了半边,丝绒的盒子被她握住手里,里头是水晶月亮,是简明月的礼物。
慌乱之际,她攥紧了盒子,丝带缠在手上,不断祈祷着月亮里的神明不要让齐雪受伤,或者把伤害转移,叫她承受。
其实还是实力足够,拳拳到肉的打法叫小混混心惊胆颤,谁也说*不准下一拳会落在谁心窝上。
总之是怕的,只敢威胁要钱的小太妹第一次遇上了硬茬子,碰得头破血流之后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再也不敢说自己是大学城一霸,灰溜溜捂着被打断的鼻骨跑走了。
郁离只能听见很急的脚步声从身边掠过,她下意识绷紧身体,然而并非是朝她过来的。
她蹲了好久,忍不住掀开衣服时眼角余光看到有人过来蹲在她面前。
无需多说,她知道是齐雪的,所以连衣服也不掀开就扑到她身上,声音颤抖着问她:“你有没有受伤?我好害怕,齐雪,她们有没有打疼你?”
要是受伤了,她要内疚死的。
“我没事。”
齐雪眼底化冰似的绽开笑,将她罩头的外套取下来,郁离那副紧张又焦急的面孔立刻出现在眼前。
像揭了盖头的新娘子,所有的表情都展现在她眼下。
她心疼她、关心她、紧张她,那双眉紧蹙着,满眼都是她。
情绪传递得很明显,叫她发自内心的共情起来,想捧起她的脸说没事,说我一切都好。
“她们走了。”
齐雪拉着郁离的手将她拉起来,巷子里空荡荡一片,望过去只能瞧见被风卷起来的枯叶。
“那你呢,有没有受伤?”
郁离问她。
她没做的事让郁离抢先了,小小一个人着急起来什么也顾不得,踮着脚捧她的脸,眼睛很细致地将她看了个仔细,一点地方都没放过。
齐雪的手忍不住抬起来,挣扎了好久才放到她后腰上,她掩耳盗铃,是有先见之明地扶着郁离,万一不小心一个重心不稳就要摔了。
“我没事,真的。”
她很认真地说,郁离不大相信,又摸了摸手指,没见着有伤口才放下心来。
“我真的要害怕死了。”
郁离继续跟她说她害怕,外套罩下一瞬间情绪无限放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的心跟着紧住。
还好齐雪没事。
郁离放开她,没忍住眨了下眼,眼泪早就流干了,泪壑填在眼下,有些紧绷干涩,一眨眼就扯着痛,很细微的疼,像是某种信号,叫她突然发现阴了许久的天突然转了多云,连快要喘不过气的胸口都缓和许多。
齐雪好像真是她的神明。
小巷很长,她们沿着一端往前走,也不知道这里发生过凶杀案,只觉得安静又平和,两个人靠到一起,闲扯着聊天,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意味。
齐雪问她:“怎么会到这里来,不是说今天请假了吗?”
早上手机发了消息过来,字里行间不像是郁离的口吻,但确实是她。
“我来这边辞职的。”
郁离攥了下丝绒盒子,没说她挣够了买礼物的钱,只说一直做兼职对学习不好,她快大考了,成绩不好的话妈妈会失望的。
她要过个好年,所以得继续努力。
齐雪眼底些许失落闪烁,她要认真学习是好事,但那也意味着她不能常常见她了。
于是将低住的情绪藏到心里,又问:“你们学校什么时候放假?”
她是想和她多相处的,也害怕再发生这样的事,她那么弱小,要是遭受了这样的事一点理都找不到。
郁离回她,她没见过学校的日程安排表,只是猜测。
“不知道,不过肯定在过年前,说不定比十二中要早一点。”
她话音未落齐雪就追问道:“那你过年还回来吗?”
过年总该回来的,毕竟家还在哪儿呢。
她期待着郁离说回来,但偏偏不如意。
郁离没察觉到齐雪的情绪,手背到后面当是纯聊天,仰着头望着小巷上挑过来的枯枝说:“我妈要回老家,过年应该是在老家过。”
枯枝上停了一排麻雀,个个膘肥体壮,圆滚滚的,看着就一点烦恼都没有。
郁离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小巷的尽头就在眼前,小摊上喇叭里播放的揽客声十分清晰,好似一瞬间一只脚跨进了另一个世界。
她走过去,齐雪却拉住她的手,少年人脸上的笑已然消失,她定定注视着她,眼底挣扎之色并不遮掩。
莫名的,郁离心头跳了起来。
78第78章(捉虫)
◎你看清了吗◎
初冬午后的乌云散去,几缕阳光沿着天穹垂射至人间,小巷外车水马龙人声嘈杂,小巷内却安静得落针可闻。
郁离要走出去的,她害怕齐雪开口,害怕她把她们之间的那层维持平和美好的塑料膜扯破。
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并没有齐雪想的那么好,她骨子里流淌的血液是卑劣自私的,而且,她根本配不上齐雪。
“齐雪……”
面对少年人眼底的执着,郁离抿紧了唇,她别开眼,转而去看巷子外的烟火人间,声音平淡,细听之下却能窥出几分颤意。
“我们以后再说吧。”
她们的人生轨迹是不一样的,齐雪根本不知道她在经历什么,而且,她也不能把齐雪也连累进去。
现在做朋友不是很好嘛,什么都不知道好好生活不好嘛。
她说完,侧身要往前走,但齐雪没放手。
横在手腕的力道蓦然重了许多,齐雪眸间染上深色,她不说话,单单看着郁离,似乎要这么固执僵持下去。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什么情绪都能被传递出来。
齐雪现在该是难过的,那双眼睛一眨不眨,会慢慢积蓄悲伤,最后像海水般溢出浪花。
郁离不敢看齐雪的眼睛,她低着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般问她:“怎么了?不出去吗?”
她嗓音轻松,肩膀却不觉放松,又压上了什么东西,叫她不可避免地矮了一截。
于是看人都得仰着脖颈看,齐雪也不例外。
而且郁离心里有愧,也随着齐雪难过起来。
她不该那么对齐雪的,她该果断一点,告诉她真相,告诉她她们根本不可能有结果。
可是心里总有那么一丝舍不得,觉得那么好的人什么时候才能再遇到呢,像齐雪这样的人,她积很几世的福德才能再碰到呢。
她矛盾的很,一边不想和齐雪断,一边又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对,像只贪心不足的蚂蚁,把好东西都占掉了。
“小离,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的感觉是错的吗?”
齐雪忽然说了个很奇怪的问题,她的语气和郁离一样平淡,像是落日熔金的平静海面,偏偏内里暗流汹涌,一下子就叫郁离愣住了。
她本能抬头,无措又茫然的眼睛立刻撞进一口深井里,月光皎白,深井水面倒映着月影,清澈黯淡,是已经悬在水面许久未晕开的黑。
快要碎掉了。
齐雪唇角微微上扬,偏偏笑意不达眼底,重复着:“小离,我是错的吗?”
无需多说什么,她们已经心知肚明。
齐雪罕见强势起来,头一次将自己暗面展示给郁离看。
她才不是什么温柔邻家酷女孩啊,她是一颗生发于潮湿墙角的蘑菇,光鲜是伪装,内里是逐渐腐烂沉于夜色的菌丝。
“我等了很久,你就当可怜我,好不好?”
到最后,近乎是哀求。
其实也没想过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毕竟她刚刚还在为那些人伤害郁离而生气来着。
只是情绪一旦爆发,宛如沉寂多年的火山口,便再也止不住了。
那么,导火索是什么呢?
齐雪的眼光落在郁离白皙脖颈上,很清晰的痕迹,起初被高领毛衣遮掩住,原本是不会叫她发现的,只是郁离无意识扯了下衣领,于是暧昧痕迹探出头,浑不自知地同她打了声招呼。
那一刻,齐雪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觉得刺眼,觉得“有碍观瞻”,因为碍了她的眼,又觉得留下痕迹的人是故意的,故意叫她看见的。
然后,她不由自主地去想:那个人可以,为什么她不可以呢?
明明是她先来的,应该是她才对。
忮忌心一旦生起,便有如燎原之势,掀起一片热浪,滔天骇地,把她的理智都烧坏了。
她等着郁离说话,等她落下判决,她久久不开口,她攥着她手腕的手便一点点收紧。
等候的时间长了,于是理智越来越少,连带着看她颈侧痕迹也愈发不顺眼起来。
总体来说,阴暗蘑菇上线,要疯。
其实喜欢是自己的事,那个人对她的感觉怎么样都是无关紧要的。
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不喜欢,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偏偏……偏偏人是复杂的,是被线缠绕起来的点,不同方向不同颜色不同粗细的线绕过这个点,每一个点所缠绕的线都不同。
所以每个人的性格都是不同的,或偏执或疯魔或笑里藏刀,没有一个是完全一样的。
所以做不到豁达啊,做不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齐雪想,她真的要疯了。
好像一场雪忽然下了起来,飘飘悠悠的雪花自空中降下,地面温度立时降至冰点。
两个人一起沉默,雪花在她们周围打转,谁也不说话。
好久好久,郁离捻动唇,觉得她有必要说些什么了。
其实能说得很少,她被齐雪打了个措手不及,觉得不然坦白好了,至少齐雪不会觉得痛苦,也不会在把希望放到她身上。
她什么也给不了齐雪,连一点安慰或者是点头都不行。
她想说实话了,说她不是不喜欢齐雪,不是故意那么吊着齐雪的,可是,要是深究的话她能说什么呢。
说她是被逼着做了棠西的女朋友,后来狼狈逃开,又做了棠家主别墅里的床上客。
多荒谬啊,别人的小说也不能那么写。
所以她捻动唇,干涩唇瓣动了两下,忽然就停住了。
可还是要说的,于是郁离声音滞涩,吐字也含混:“齐雪,你别这样。”
有人说人生有三大错觉:有人敲门、手机在响、她喜欢我。
郁离清楚齐雪说的感觉是什么,她们过往的回忆也不全是友情,可她还是选择了逃避。
好像堵住耳朵就听不到铃音,捂住眼睛就能捉到麻雀,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做好了要和齐雪断的准备了,那颗心慢慢硬起来,装了一圈刺,刀枪不入。
她害怕齐雪扯开美好的表像,所以自己先扯开了。
不然再那么下去,她肯定会忍不住说出来的。
那种经历多丢人啊,说出去齐雪会怎么看她呢。她才是卑劣的人,她明知道齐雪的为人,可还是忍不住去想坏结局。
所以她看着她,眼里一点后悔都没有,要先扯开塑料膜,说:“齐雪,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了。”
话说出来,她已经有了疚意,一边对不起齐雪,一边又唾弃自己怎么可以那么坏。
齐雪蓦然变了眼神,她毫无察觉。
话已经开了头,还是得继续。
她硬起心肠,接着说,“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你成熟一点好……”
她话还未说完,有人抵上来,微凉的唇瓣将她要说的话都堵在齿间,一点缝隙也不给留。
嗡的一声,脑子里按照条理顺序码好的信息都成了一团乱码。
她们离巷口好近啊,再往前一步就能被人看见。
有路人路过巷口,手机外放着声音很大,是新闻切片,播音员字正腔圆,说南省的第一场雪将于今日抵达,预计是下午,最迟是晚上。
视频还没放完,天空忽然飘雪,雪花冰晶一点一点落下来,多神啊,不偏不倚,偏偏是她看切片视频的时候。
路人惊奇地哇了一声,顾不得看手机,刷刷拍了几张照片发朋友圈,一边编辑一遍说新闻真准,她今天一定要买张彩票。
那些话郁离已经全然听不进了。
她大脑一片空白,连眼睛都不敢闭,齐雪的睫毛快要扫到她眼皮上,再往前一点,就要扎进眼里。
她完全想不到啊,那块塑料膜里裹着的居然是这样的东西,眼角慢慢酸起来,想哭,却不是因为难过。
有人在她脑袋里买了个好位置,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循环播放着一条消息:齐雪在亲她。
生涩又笨拙地覆上唇瓣,其实连亲都没学会,就只是字面意义上的亲,四片唇瓣上下对着,鼻尖都贴到一处,余下的便是交缠到一起的气息。
冷咧鼻息扑过来,郁离差点不敢喘息。
够暧昧了啊。
没有什么表达喜欢的方法比亲吻更好了。
所以齐雪在郁离开口说她幼稚的时候就想那么干,她忍不下去了呀,所以郁离说第二句的时候脑子里的弦就先一步崩断了,所以她上前一步,终于把心爱的女孩抵在墙上吻住了。
而且,她没挣扎,也没甩她一巴掌。
郁离该推开她的,两只手伸开,推着齐雪的胳膊把她推出去,再甩她一巴掌,因为她耍流氓。
但她没做,什么都没做,只是由着齐雪动作,是变相的纵容。
郁离觉得她有点心理疾病了,齐雪亲她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震惊,但缓过神来,却觉得没什么,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甚至觉得,这样很好。
又是好久,雪花飘到头上融化,凉意擦着脸颊融化成滚烫热意,身前人放开她,脸上似红霞般染着艳色。
依旧固执,冷语放轻,仍攥着郁离的手腕,一字一句问她:“你看清了吗,我究竟是幼稚还是成熟,你感受不到吗?”
郁离盯她一眼又别开,先前忍耐的泪不知为何一点也忍不了了,啪嗒啪嗒掉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巷子好长,往前走一步就是出口,郁离却一点也不想挪了。
她背靠着墙面垂着脑袋,完全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齐雪。
明明被亲的人是她,可是先觉得不好意思的也是她。
79第79章
◎她盯着她,一眨也不眨。◎
面对齐雪的逼问,她惶恐不安,格外想逃离。
这场雪下的并不大,一阵风吹过,雪花立刻散了开来,就像立刻紧紧挨在一起的心,一下就散了。
郁离眼盯着鞋尖,好半天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是快要溢满的无能为力,却不愿意叫齐雪知道。
“老大……”
她叫了小时候叫齐雪的称呼,好像两个人还和小时候一样,天真又纯洁,并不会有那么多的事发生。
“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我们好好的,可以吗?”
她哀求着,肩膀快要落到地上,嗓音也染上哭腔,想要两个人重新回到原点。
但是,怎么可能呢。
她亲了她,箭矢已经离弦,哪里还有回头路啊。
齐雪的手攥她攥得死紧,她整个人都绷紧了,却不回答,只说:
“我早就不是小时候的我了。小离,人的贪欲会随着年岁增长慢慢变大,那时候你给一颗糖我就会甜一整天,但现在不一样的。”
现在,一颗糖也只是堪堪能止住喉间干痒。
她目光灼灼,态度也尖刻,一定要郁离做个决定。
她的贪欲像一头填不饱的狮子,起初是一颗糖,后来是一个拥抱,越来越大,一个吻已然满足不了了。
郁离不知道她是头狮子,只以为是只大型犬,抬起爪子乖乖和她握手,没有底线,任她玩弄。
“哪里不一样了,你还是齐雪,我还是郁离,是一样的!”郁离声音忽然大了点,但落在齐雪耳膜里依旧软绵无力。
是只试图挠爪子的小猫,胡须都耸起来,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
齐雪觉得她真的要完了,哪怕是这种吵架的状态,她还是觉得郁离可爱,想亲。
“现在呢?”
齐雪动作很快,话音尚未落下便趁着郁离未反应过来之际俯身亲了上去。
是第二回,唇瓣依旧柔软,并没有眼前人表现得那么坚硬。
她压上去,捻着唇瓣撮了一下,初次接触接吻,她进步很快,在郁离猛然瞪圆的眼睛下探出舌头舔吮,好似在吃甜得发腻的棉花糖。
甜里却掺杂了涩,有些咸,是郁离的眼泪顺着脸颊淌到了她们相贴的唇角,融化在舌尖,叫她一下子就知道了郁离的难过。
“别哭,不要哭好不好?”
她以为郁离是痛苦,以为她觉得难堪,又或者是讨厌。
所以她绷紧的身体立刻颓了下来,到底是活生生的人,没办法忽视郁离的感受,只好笨嘴拙舌地安抚住她。
她松开郁离的手腕去捧她的脸,些许发烫,连带着掌心也跟着热起来,但眼泪顺着脸颊落到掌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眼泪像是止住火焰的灭火器,她一哭,齐雪什么心思也没有了。
她压抑住燎原火焰,很努力,起初是有作用的。
“是我不好,是我的错,我不该亲你,别哭了,别讨厌我,好不好?”
只是几滴眼泪,两个人的位置瞬间置换,郁离垂着眼皮,眼眶湿润,却不肯看她。
郁离强作冷静,努力拉直发颤的声线,说:“齐雪,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怪自己。”
她喘了口气,抑制住不断上涌的哭腔,继续说:“我不会讨厌你的,我们还是朋友,好不好?”
她唇上还残余着齐雪的气味,冷冽的雪原燃烧出热切的火,却一再退缩。
“我可以不要名分的。”
齐雪的声音很轻,几乎是气音,或许她也觉得荒谬,连开口都觉得艰难,可还是说了出来。
她根本不在乎郁离身边那个女朋友,只要是郁离就好,她完全不在意的。
那句朋友刺激到她了,谁会想和喜欢的人做一辈子的朋友呢。
所以压抑住的火焰马上就蹿了上来,越烧越烈。
“小离,”
第一句话说出来,往后的就算再羞耻也没关系了。
她指尖摩挲着郁离的耳垂,腰背弯折,于是仰面看她,黑眸间是快要溢出来的渴求,像变了个人。
她缓缓开口:“我不差的,你看看我好不好,我不在乎你有女朋友,我会听话会安分,可以做一个见不得光的情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只要看看我,好不好?”
她的要求很简单,只是要郁离看看她。
初冬的风刮过来,刀子似的割着脸。
回应她的是一句声嘶力竭的“我不可以!”。
郁离终于肯看她,泪水模糊眼睛,嫩生生的小脸却因为她的话变得羞红,只得浑身颤抖着喊出那句话。
枯枝上短暂休憩的麻雀都被惊动,拍着翅膀飞向另一棵树。
空气忽然冻住了,一丝一毫也不流动,就如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格外凝滞。
齐雪呐呐着,薄唇微张,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雪还在下。
一片冰晶落在地上,又一片恰恰好落在眸中。
于是和泪化作一团,滚下眼角,连线珠似的在下颌边角处流连。
郁离被那一声喊叫掏空了气力,身体无力地靠着墙壁慢慢滑下去,垂着脑袋,低低说:“我不可以啊。”
她被当作了什么啊,谁都可以亲一口谁都可以说做情人……
她根本做不到的,无关于棠西和棠念意,是她的道德底线在作祟。
“齐雪,我会害了你的。”
她整个人都缩到墙角去了,像一颗蘑菇,祈望着谁也看不到她,什么事也沾不到身上。
偏偏不行,世上总有不如意的事。
齐雪一齐蹲了下去,她整颗心都软了下去,泛着酸意,泡在醋里,连血管都渗着寒。
脑子的弦再次崩断,余下的岌岌可危,也很快烧断。
“别哭了,好不好?”
她安抚她,去捉她捂住眼睛的手放在唇角轻吻,像个变/态,偏偏又冠冕堂皇,说:“不会发生那种事的,小离,我会保护你,我们说好了的,我会永远保护你。”
前提是……看着我。
“你别这样……”郁离挣扎着想撤回手,她慌得已经不能再慌了,连话都快说不清楚,“别逼我了,齐雪,我们现在不是最好的吗?为什么非要那种关系,现在不好吗?”
直到现在,郁离也不觉得齐雪有错,错的人是她自己。
是她害的齐雪偏激,害她疯魔,偏偏欲拒还迎,哪怕是那么过分的举动也不舍得扇一巴掌。
“不好。”
齐雪说得果决,从理智的人变身为野性的兽只需要一点点刺激而已。
齐雪觉得她很正常,空气也清新,连带着看郁离都明媚起来,她的心被她的眼泪搞得软成了一摊水,不会再退让,所以此刻觉得格外欢喜,脑袋凑过去想再亲一口。
这会儿迎上来的却不是香香软软的唇。
掌风带着雪花擦过来,声音清脆得很,啪的一声,惊的原本寻到枝头歇息的麻雀又拍着翅膀飞走了。
不疼,巴掌打在脸上,先过来的是她掌心的风,她可以躲过去的,但没有,生生挨了一巴掌,声音响但不疼,她一点力气也没有,连打人都打不到痛处。
那一巴掌过后,两个人都安静了。
郁离已经想不清楚要做什么了,反应过来时便要道歉,她打了齐雪,打了她好狠一巴掌。
“对不起……”她手足无措地跟她道歉,说对不起,说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要齐雪冷静一下,不要再这么错下去了。
“是我不好。”
记不清占有欲是从何时生发出来,只知道在心底越长越大,又因为主人的崩溃戳到了天,到了顶。
于是枝杈藤蔓一起钻出来,在看不见的地方紧紧包裹住郁离,包得很紧,一点缝隙也不留。
齐雪扯开唇,红色碎发下眼眸闪烁,好半天才捂着脸说出来一句话。
她冷静了吗?齐雪想是的,她冷静了。冷静下来觉得她们不可能,所以往后退了一步,佯装脆弱,说:“小离,我吓到你了,是我的错。”
她扶着郁离站起来,没错过手臂相触一瞬间郁离眼底的拒色,眸色暗住,随后说:“你能……陪我一起吗?就当是作为朋友的请求,可以吗?”
她开口,好似翻了页,自此之后这件事便要绝口不提,她们两个依旧是亲亲热热的好朋友。
事情变化太快了,郁离懵了下,立刻反应过来。
她当了真,手掌胡乱抹着眼泪,好容易挤出一点笑,说:“好,我陪你一起。”
似乎雨过天晴,万里无云了。
两个人坐着公交一起回了家,除了话变少以外,和往日没什么区别。
顺利到了家门口,齐雪掏出钥匙开门时郁离仔细看了下外头摆着的盆栽,黄叶子相比从前多了许多。
她想提醒齐雪要多给盆栽施肥浇水,担心这盆长春花坚持不到齐阿婆回来,刚开了口,便看见齐雪站到门里,她背着光,只留给她一个侧脸,晦暗不明,眼睛却是一刻也不停地盯着她看,一眨也不眨。
“进来吧,我给你倒杯水。”
齐雪声音很轻,落在郁离耳朵里,飘飘忽忽的。
莫名的,郁离的心突跳了一下。
她的预感是很准的,只是搞不清方向,所以默默捂着心口没在意,跟着进了门。
她先于齐雪迈进客厅,小花从犄角旮旯里窜出来,一个大跳就扎在她小腿边。
大概身体笨重,脑袋先于四肢着地,小猫缓解尴尬似的喵喵叫了两声,爪子蹭了蹭两只耳朵,毛茸茸的猫脸上快要看出尴尬来。
身后齐雪默默关了门,像只无骨幽魂似的飘到郁离身后突兀开口:“小离,你要不要猜一下我是怎么想的。”
她说话,郁离的心口又是一跳,终于觉出不对来。
80第80章
◎她也会吗◎
郁离下意识回头,单元门严丝合缝关上,室内昏黑,勉强能看清屋内陈设轮廓。
脚边狸花猫天真又无邪,尴尬劲儿过了,眨着琉璃大眼睛跳上桌台喵喵叫了两声,饿了。
齐雪一点点靠近她,她是会伪装的,一点都没叫郁离发现不对劲,她照常说话,找各种各样的话题,除了情绪低落一点和平时没什么分别。
所以啊,猎物入了圈套,耐心的猎人露出本来面目,眼底肆意流淌着崩坏的占有欲。
她压抑了太久,感情早在无人知晓处演化成病态的爱。
“小离,今天不走了,好不好?”
她同她说话,声音压得很低,要和边角黑暗融到一起。
“齐雪,你……你怎么了?”
郁离觉得不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从未怀疑过齐雪,哪怕是现在,事实快要摆在眼前,她依旧自欺欺人,更愿意相信是她的错觉。
“我很好,尤其是现在。小离,我整个人都轻松了。”
身后笑声很近,传入耳膜时有些抓耳,让郁离后背生了一层寒意。
她转身,齐雪的脸放大在眼前,她显得很高兴,眉眼间都蕴着笑。
很不对劲的笑。
郁离感觉很怪。
不再是月夜下草原吹过一阵清朗的风,而是阁楼里锁了许多年的八音盒徐徐发出一阵熟悉童谣声。
吊诡又怪异。
“齐雪……”
她们在对视,黑漆漆的瞳仁里深深刻着对方,郁离看清了齐雪眼底毫不遮掩的欲望。
她最熟悉了,她们总是这样看她。
由皮肉骨血构成的人褪去伪装,一副森森白骨展现在眼前。
郁离怔愣几秒后迅速躲开,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现的样子,掩耳盗铃般看向别处。
多可怕啊,她从来不会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齐雪有一天也会拿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她。
她情愿现在是一场梦。
齐雪还在看她,盯的很紧,笑意随唇角弧度扩大,似是强光打在身上,叫郁离无所遁形,只好盯着地面一言不发,似一个沉默的摆件。
许久之后,齐雪渐渐收敛笑意,很平静地撤回目光,问郁离:“怎么了?”
她视线下移,狸花猫跳下桌台,惦着猫步围着气氛诡异的两人转圈,它什么也不懂,只知道饿,饿了要叫,叫了才有饭吃。
她叫的好大声,起初是撒娇的软语,后来一点点改变,郁离看着这只猫,忽然发现她根本装不了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
“我该走了。”
郁离后退几步,从刚才开始就一阵心悸,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就是快走。
小花还在叫,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叫声偏偏嘶哑,尾音拖得很长。
此情此景,更加骇人。
齐雪没回应她,也没管她,她进了厨房,小花也跟着进去。
郁离则脚步匆匆地走向玄关,她按下门把手,然而门毫无反应,甚至一丝缝儿都没出现。
意识到门被锁上的那一瞬间,郁离迟钝的心终于开始慌张,厨房里有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灯光亮起,暖光下齐雪半个身体被门框住背对着她,正耐心地看着小花吃饭。
她似乎没注意到郁离的举动。
不得已,郁离的注意力分出去一半去关注厨房,她呼吸放轻继续尝试,门把手按下、推门、依旧纹丝不动。
齐雪的钥匙甚至留在上面,郁离旋动钥匙,依旧没用。
她做了好大的无用功。
整栋房子只有一个出口,郁离忽然觉得自己进了一个密室逃脱的游戏里,她是玩家,齐雪是boss。
可又不是,齐雪不会给她留各种各样复杂又环环相扣的线索叫她解密,她的钥匙大剌剌摆在明面上。
距离门外世界最近的一次是郁离用手心包着钥匙慢慢旋动,她听到门栓里的咔哒声,很清晰,于是激动按下把手,结果依旧是一样的。
越是这样,她就越着急,发了疯的想出去,额角生了汗,满脑子都是害怕,所以连身后动静都注意不到。
直到缓平的熟悉嗓音贴着后背响起,毛茸茸的尾巴缠上脚踝,boss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她冷眼看着郁离的动作,只是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而后像是平常相处般,说:
“晚上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冰箱里有小馄饨,鸡丝面也行,或者是炒菜,昨天特意去市场买的新鲜蔬菜,吃水果么,我买了草莓,很甜。”
“小花吃饱了,它不会再吵到你。”
所以……别再试图开门了。
厨房里单薄的暖光照不亮玄关的黑暗,齐雪说了好多,郁离只觉得难过。
她说的都是郁离喜欢吃的,小馄饨、鸡丝面和草莓,都是郁离不经意说给她听的。
齐雪都记得,她记在心里,郁离却希望她都忘掉。
“你别这样……”
郁离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她要出去的,因为如果她没有回去的话棠念意肯定会怀疑,她会发现齐雪,她会生气,后果不难想象。
“齐雪,你不是这样的人。”
“你把门打开吧,太晚了,我要是不回去的话我妈该着急了。而且明天是周一,我们都得上学。”
她尽量和她说话平和,她试图跟她讲道理,说我们都是学生,应该以学业为主,不要那么任性了。
她也说了好多,每一个从嘴里吐出来的字都是真情实感,她试图感化齐雪,但没用。
“门坏掉了,明天再说那些事吧。”
齐雪站在原地,像一颗静默的树,一句话便反驳了郁离,堵得她哑口无言。
不是她的原因,是门坏掉了,如果不找人来修的话,一辈子都不会好。
钥匙就插在上面,可就是打不开门,不是锁坏了是什么呢。
看呐,她做了一个很拙劣的笼子,正大光明骗了只傻鸟进去,随手关了门,然后说,小鸟小鸟,不是我不放你出去,是门坏了。
齐雪过来要牵郁离的手,很自然的动作,一下子就捉到了那只不断失温的手,抚摸了下手背,而后攥在手心。
“小离,我没有坏心的。你的手很凉,是怕黑么。”
她要拉着人走出玄关,客厅里也没开灯,只有厨房里一点暖光透过来,一点也不温暖,一如郁离已经坠到谷底的心。
小鸟小鸟,你会识破人类的谎言,然后一头撞向笼子吗?
答案是什么呢。
郁离也不清楚,好半晌,她用另一只手按住齐雪的手腕,说:“齐雪,不要再错下去了,我会害了你。”
棠家主的怒火非常人可以承受,打生桩什么的也不是戏言。
她是在保护齐雪,只是无法出说真相。
她思考了好久,要把自己剖开吗,要把自己赤裸裸血淋淋的心捧给齐雪看吗。
“为什么?”
齐雪歪着脑袋问她,罕见的天真气在她身上出现,偏偏眼眸中情绪一点也不纯粹,她将目光落在郁离握上去的手上,流连着落到她脖颈上。
黑暗真*好,她现在一点也看不见碍眼的痕迹,眼前只是郁离,只有郁离。
她看起来很悲伤,眉心蹙着,唇角压得很紧,似乎下一秒整个人就会塌掉。
莫名的,她生出了一点食欲,如暗夜下出没的吸血鬼,尖利獠牙突起,顺着柔软的唇覆上滑嫩的脖颈,只需轻轻用力,甜美的血液便会顺着牙齿涌入喉咙,欢愉会将她淹没。
她行动力很强,脑子里的架构成形只需一秒,循着步骤去做,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于是俯身咬了上去,在郁离惊愕中将她本能拍过来的手束缚住,她那么弱小,她按下她挣扎的身体也只是需要一只手。
另一只手则按在她肩背上,支撑着她的身体不会下滑。
所以郁离的巴掌扇不过来,她什么也做不了,唯一放大的便是感官,过于敏感,舌尖拓下的濡湿触感叫她心底乱成麻线,颤颤着说“齐雪,不可以”时,又忍不住仰起脖颈,似引颈就戮的天鹅鸟,知悉命运,臣服命运。
“这样,你会兴奋吗?”
齐雪装作无知抬眼看她,她牙齿捻着一小块软肉顿了好久,还是没用力咬重。
郁离拼命摇头,“不……不会。我不喜欢这样,齐雪……你放开我好不好。”
她哀求着,喘意压在舌根,说短短一句话就要停好久。
“不喜欢吗?可你在抖。”
齐雪支撑郁离肩背的手慢慢上滑,指尖抚到她后颈处。
她抖得更厉害了。
再往里一点,是齐雪咬出了些痕迹的部位,湿了一片,有浅浅牙印,红了许多,第二天也会变成漂亮的印痕,旁人一看便知道经历了什么。
夜色苍茫,小猫无聊地回窝打盹,齐雪将手指抵在她锁骨上凉凉开口:
“她像我这样伏在你身上留下那些痕迹的时候,你也会兴奋到身体不停颤抖吗?”
声音落在地上,宛如干净白瓷盘碎到地上,好多碎片砸出来,将刻意掩藏的真相一点点划刻出来。
那么一瞬间,郁离只感觉轰隆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她张开嘴,有东西要从紧闭的牙关缝隙里钻出来,她不让,于是那些东西生了气,发出尖利又刺耳的嚎叫。
好久好久,一声呜咽在夜色中泛起波纹。
她想尽一切展现出来的光鲜,就那么被毫不留情的掀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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