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僚自从那位爷出了地室,便猜到了自己的下场。他是再也回不了姑娘身边了。面色霎时惨白,却还是得转身去处理那位吩咐的事情。
壁火摇曳,这里多年失修,早就荒废了。看着十分荒凉。还有几分瘆人。
椅子上的人已经撑不住了,仰靠着闭上了眼,唇畔还残余着些许血迹。
“先生,他撑不住了。”侍从看了那人一眼。
冯僚说:“不能留伤。”
“没留,看不出来的。”这世上刑罚多得是,总有不留痕的。听说这人还是朝廷命官,他们总归小心些。
“处置好后,带到后山吧。”冯僚道。
侍从应声。
夜里子时,有人影从寺中匆匆而过,寺中起夜的僧人吓一大跳,好在并无异常,只以为看花了眼。
“听说这是翰林院的人,他们读书人可真是……”蓝衣侍从飞身将人带离了寺里,直奔后山,影子快得吓人。
另一人道:“读书人怎么了?”
蓝衣侍从沉默,半天才憋出那么一句:“真是一副好皮相。”
另一人笑话他:“你羡慕了?”
“没有,住口。”
后山有一高高的山崖,水流从上飞过,直接落下高山,十分壮观。随着‘噗通’一道巨大的声响,有什么东西从山涧落了下去。
两道黑影顺着水声往下看了一眼:“走吧。”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天上下起了瓢泼的大雨。长干寺到处都灭了灯,唯有祈年殿内的烛火还亮着。大殿内高塑神佛,结跏趺坐的释迦摩尼,手持药器,身著袈裟的的药佛师,还有高坐于莲花台之上的燃灯古佛。俱慈眉低目,却是有种长夜独寂之感。
慧觉看着大殿之下站立的人,有些诧异:“我知你是不信鬼神的,更不用说佛祖了,怎么今天又过来了?”
“我不信这些,还不能过来吗?”赵枢抬头看了看烛火围簇的众佛,问道:“你们佛家能者辈出,却是不知有没有哪位能通晓过去的,还望你为我解惑?”
他语调缓缓,和煦如春风。
那蒲团上盘坐的僧人却是觉察到了其间的一丝微妙之感。
慧觉道:“你来问我这些,倒是不多见……许是你心有了未解的事情罢。通晓过去,佛经上不曾专程指出来,不过佛陀都是具有‘三明六通’之能,六通之中的宿命通,可以知晓自己与芸芸众生的前世。定光如来也是能的。”
他指了指殿上的燃灯古佛:“就是这一座了。”定光如来便是燃灯古佛,它是过去世的佛陀。
赵枢抬头静静地看了一眼。
“你若有惑,不如上柱香。”慧觉道。
一旁小沙弥捧着香过来。
赵枢却挥了挥手:“不用了,我要问,何必问一具连话都不能说的佛像?”
他只是不知道,人是否真的有前世今生,宿世轮回。
若是有,那前世的他是何样的结局。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又是否如意,是否依旧在他掌心之中,或者她在另一个人怀里……是否平定安然。
他知道肯定是没有的。
否则她何至于眉间总有愁绪。心口隐隐作痛。
‘——轰隆’
天空闪过一道惊雷。他转身出了大殿,举伞步入雨中。
雨水斜斜着劈下来,打湿了他的半边肩膀。禅房的门紧紧的闭着,里头无比昏*暗,只留了一盏很小的油灯。他推开门走了进去,脚步的响动惊着了躺椅上靠着的小丫头。
梨月吓一跳,正要出声,却见那位挥了挥手。
她只好下去。
指尖微微挑开帘帐,看见里头熟睡的姑娘。兴许是喝醉了,脸有些发红,睡得很沉。这时候又嫌热了,身上的薄毯也踢到了一边去,嘴里喃喃着什么。
他俯身去听。才知她喊的是‘哥哥’。
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这时候知道喊他了。
雨夜实在让人不安生,她睡得沉了,越来越热,总感觉有点那年盛夏烈日蝉鸣的意头,她高兴地捧着手里的花去书房找他。
“梨月,我看到他了,他好像比承翎哥哥高呢。”她转身看梨月,脸上绽开笑容来,低头去嗅手中的迎春。
可惜迎春无甚香气。
梨月也笑,却是谨慎许多:“姑娘您可不能让旁人知道,让人知道了要惹出许多事来的。”
小丫头声音脆亮!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她应得认真,又看了看太阳炙烤的庭院,后背冒出一层细汗来。只是少女的心事实在是让人苦恼,她没有人倾诉,总觉得闷得慌,想了想,又笑了起来,探身去问梨月:“我只跟大哥说,他对我最好,他不会笑话我的!”
说完一跺脚,转身就走了。
身后梨月追得直喘气:“欸,姑娘您再想想啊!可不能乱来!”急死了!
可她实在是憋不住了。
心里像灌了蜜糖一样!一定要跟谁说说才好,不然要把她憋死!
鹅黄色的裙衫在石阶上漾出花儿来,终于走到了书房,门前是面无表情的侍卫,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悄悄地走了进去。想吓他一吓。
可惜很快就被他发现了。
“你摘了这花儿,马上就死了。”他逗她。
她噔噔噔找了个瓶子过来,放在他桌案上,扬起下巴:“怎会!我把它用水养着,能活很久呢!”
他见她把瓶子摆在他案头,也不说什么了:“行,你放着吧,我给你养着。”又伏案看折子去了。
这可不行,赵明宜找他是有事情要说的。她磨蹭着又到了他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哥哥……”
他放下了手中的事,看着她。
“说,想要什么?”
他面无表情,可她知道他是愉悦的!每每有事相求,她喊他的声音九曲十八弯的时候,他便很愉悦。
她记得她的声音很快乐。像灌了蜜一样。
“哥哥,我不想要什么!我只是有心上人啦!”
“哥哥……”
意识忽然从混沌中拉了回来,她的头好像要裂开了一般,连忙伸手去抚,只是没有用,越来越痛,耳朵也在嗡鸣。
整个人都像是要炸开了一样!
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才见床边坐了一人。长青白的澜袍,腰间束着腰带,正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样的神情她方才还见过,只是现在好像少了点什么……少了愉悦。他心情并不好。跟她说完那句话的时他的神情是一样的。
“醒了。”
赵枢坐在椅子上看她。
“嗯。”
“还记得昨晚的事么?”他八风不动,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空气中散发着危险的味道……
赵明宜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往里坐了点,将被子拉到了肩上:“我,我……”
她知道,昨夜的风雨也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她喝醉了,他不会在那种时候对她做什么的,连气性都是压着的。这会儿就是要算账了!
“我有点不记得了……”她闭眼。
窗外‘轰’地一声巨响,她吓了一跳,又去看他的神色,本以为风雨很快就要来。都做好他要问到底的准备了。
却是没想到,身前的人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看她。那目光她有一些不懂。
起身离去。
这回她真的是有些慌了。分明是要问到底的架势,可是为什么又不问了呢,目光随着他离去的身影跟过去,心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掀开身上的毯子便要下去。
“哥哥……”
廊下可不比屋里。
斜着吹过来的风能把人刮得冷颤起来。
他走得快,她追在他身后,一步都不敢慢:“哥哥。”声音带着哭腔。
“你不要我了吗?”
“那你应该告诉我一声,不能就这样走了!”她停下来,红着眼,也不追了,站在原处,胸口上下起伏,身上好像发冷。
身后的声音听起来难过透了。
她心口发疼,立在原处哭着,都快要自暴自弃了。却是感觉眼前大的影子压了过来,将她打横抱起,抱得她身上发疼,根本未看她一眼。径直带进了内室。
“赵明宜,我还是把你惯坏了。”他将她扔回了床上,按着她的手,将她的脸掰了过来:“你看着我,我有说过不要你吗?”他的气性从来不对着她,只是没想到她巴巴地追过来。还敢赤着脚。
他气得心口发疼:“你真是长出息了。”
捏得她的手发疼。
可是又无比地真实。他就在她身边,毫不犹豫地折返了回来。
“那我又不知道……”她红着眼:“我又不知道你走了,还会不会回来!我不得留住你吗?”
她气性也上来:“你要问什么,我说就是了!”
“能不能不要走……”那气性维持了不到两息。可怜巴巴的。
她是个很诚实的姑娘。在感情中或许会有缩着的时候,可没人比她更赤诚。喜欢就是喜欢,她就是想留住他,她不觉得低头丢人。
可是这算什么低头呢。
赵枢从不会让她的骄矜落到地上。
他抬了抬她的下巴,仔细地描摹了她的双眼,细眉,还有哭红的眼睛。俯身吻了下去。
唇舌濡湿了她的下巴,眼睛,带着细细地温存的味道。
她敏感的察觉到,他已经不气她了。
“哥哥……”
抬头回应他,学着他的样子去亲他的眼睛。
又想起方才的梦来。他那时候喜不喜欢她呢,若是喜欢,听到她说那样的话,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帘帐内满是旖旎。
他亲她的手腕。
雪白柔腻的腕子下是青色的血管,很是清晰,他看了一眼,恨不得将其咬破,把这磨人的姑娘永远留在身边才好。
“蓁蓁,你跟他的事,我不想听了。”他方才离开,便是已经决定不再问起这件事。只是没想到她不依不饶,非要个所以然。
她既要,他便不客气了。
隔着衣料抚上。
“啊……”
第102章 请期
长夜燥热。
她问他为什么不继续。
他将她凌乱的衣襟拢好,说不合适。
“那你跟我说说话吧。”她鬓发湿了,一缕一缕黏在耳畔,坐直了靠在他肩头。总觉得很多事依然压在两个人心里,没有说开。
肩上是一个黑乎乎脑袋,他用指尖顺了顺她的发,说道:“你曾经是我的妹妹……原来也会不信任我吗?”
她眨了眨眼,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低头道:“会。”
“你可能也不知道,我做你的妹妹的时候,才是我最安心与快乐的时候。那是不同的……兄妹跟夫妻怎么能一样呢。夫妻可以散,兄妹顶天也只是疏远而已,你我若是散了,我就连哥哥也没有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怔怔的,眼里没有什么光彩。
指尖攀上他的手臂,顺着衣料往下滑,将手塞到他掌心里。
他顺势握住了。
“你可以把我当成兄长。等我娶了你,我也是你的丈夫。”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揽着她的肩膀道:“我们之间若是没有信任,要怎么过一辈子?互相猜忌吗?”
他握着她的手,揉捏指尖:“这件事你根本就是做错了。你一开始便该告诉我,他那样的人,你只要有一点心软……”
她又要陷进泥潭里了。
她知道他的话外之音,低了低头:“你想听我的事吗,我说给你听。”扣动着指尖,她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说说你跟我吧。”他抱着她坐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却是想起了夜里问慧觉的话。
世间真的会有轮回这样荒唐的事吗。
她点点头,怔怔地看着帐顶的承尘。
“有时候我在想,你若是不那么疼爱我就好了……我要什么就有什么,有时候我觉得你说得对,你把我惯坏了。”她叹了口气,寂静的禅房让人的心也静了下来:“我不知道他不喜欢我,可能那时我也太盲目,什么都不看不清……”
“我说我喜欢他,你说他不适合我,他太过孤高,我会受委屈。”
“我难过了很久。”
“可是后来他便上门求娶我来了……我便觉得你说得不对。”
她不知道前世的他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喜欢肯定是有的,只是到了何种程度呢?他成全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别的可能。
“出嫁后,头两年我们还时常通信……后来就少了。我也不知道,原来我们还能到那种疏远的程度……”让她年年都在想,嫁人是不是一件错事。她跟他才是最亲的人,为何会为了另一个人,把最疼爱自己的人弄丢了呢。
她皱眉:“我一定是个大笨蛋。”
太笨了。
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也为此付出了很沉重的代价。她没有得到什么,一直在失去,到最后命运压下来的时候,她就扛不住了。
风雪与时疫把她压垮了。
“我总觉得,我不该反驳你的。我与他确实就是不合适,阴差阳错太多了……如果我听了你的话,至少也不该是那样的结局。”
……她一生都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他静静地听着。
那一字一句入耳,他听得并不轻松。将她搂在怀里,在想她的一生……他是不是也有责任。
“把它忘了吧……”他道:“就当是一场梦,都过去了。”
若是不翻篇。
这一生都要背负着这样沉重的记忆。
“蓁蓁,他的话,你听听就好了。”他搂着她的肩膀,淡淡地道:“我的结局自有我自己来掌控。”
若他真的终有一天不能再把控局势,那他也会安排好一切。
争权夺利不是必然。只是他做过的事太多,想要全身而退,也只是能等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赵明宜不明白,他为何忽然不说话了,仰头去看他。
才见他漆黑的目光,正探手去揉她的下巴:“想问什么?”
她沉默良久,才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也不知道。”她不敢说那样的事,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弄不明白这个问题。
赵枢道:“你觉得一定要有一个理由吗?”
她茫然,眼睛亮了起来,仰头去看他。
“这种事是没有道理的。若凡事要追究个底朝天,那很多事都论不明白了……你知道吗?”
他捏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你还是不太了解我。”他把她搂在怀里,下巴蹭着她的额发:“等我做了你的丈夫,你就明白了。我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她太美好了。
一个美好的姑娘,天然地亲近他,喜欢他,能进入他贫瘠的生活,怎么会不让人珍惜。
她感受着他下巴微刺的感觉,窝在他怀里的那刻,她好像感受到。
这件事已经翻篇了。
非常平淡地翻篇了。
甚至没有她以为的狂风骤雨。也没有质问与吵闹。他也没有不相信那些事情……倾听过后,他便告诉她一切都该翻篇了。
“哥哥……”她转过身去,环住了他的脖颈,这一声喊出了朵花来。贴着他的耳朵边,把自己都喊脸红了。
在她那里天大的一件事,就这么轻巧地解决了。
赵枢实在觉得自己不是个圣人,或者也没必要装圣人。揽着她的手忽然发麻起来,微微摩挲:“你再喊,今夜就不用走了。”
她炸了眨眼,快乐地道:“那就不走啦!”
“夜那么长,我陪你说说话,说说话就不长了。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你不知道……唔。”
叽叽喳喳的嘴终于堵上了,他撬开她的牙关,不容拒绝地探了进去。
“……你真的。”他看着她脸慢慢涨红,最后拍打他的肩背,睁大眼睛看着他。
之能松了开来,坐在一旁喘息:“你还是不会换气。”而后将她一把扣在了怀里,不再亲了。
他怕她晕过去。
赵明宜一会儿快乐一会儿痛苦,半晌后才纠结地道:“也不能放弃啊,你得多亲亲,多来几回我就明白了。我肯定能学会的。”
这么快乐,她不能因为不会换气就不要了。
“唔……”
窗外大雨滂沱,遮掩了禅室里头所有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她在自己房里醒来,醒来的时候梨月正给她拧帕子,说道:“是爷把您带回来的,今儿咱们要回锦州城,爷说可以下午走。您还可以去看看夫人。”
她去看了母亲。
林娉觉得她前几日也蔫巴,这几天好像又好了:“你这是跟他吵架了?”她喝了口茶,唉声叹气。
显见着是不太同意他们两个人。
赵明宜看出来了,说道:“怎会,我跟他怎么会吵架呢。”他们昨天那样的情状都没吵起来,要真有吵架的一天,那得多大的事儿啊。
林娉见她笑融融的,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
忽然又想通了。
“其实说起来,你跟他在一块儿,我倒也放心。他长你许多,多年情谊,总不会出什么大差错的。”是她想得窄了。
不管女儿嫁去了谁家,都免不了面对一大家子心思各异的人。那还不如那位呢。赵家虽有许多问题,可他是个能掌事的人。总不会有人敢驳他的面子。
赵明宜喝水时手微微一顿,察觉到她母亲的松动。
高兴极了。
午间的时候要去找他,却没料到见着了刘崇。刘崇身边有一位她没见过的男人,穿着棉布长衫,看着不老,也有点文气。
刘崇将人领过来,给她介绍:“姑娘,这位是万青万先生,以后就在您身边了。”
她心一跳:“那冯先生呢?我许久没见过他了。”
“冯先生家中有事,要回南边儿一趟。”刘崇笑道。
她看了眼万青,见他高高瘦瘦的,文气很足,看起来跟刘崇一样,都是在书房做事的人。行了半礼:“那以后辛苦先生了。”
万青比冯僚更利落,笑道:“姑娘见外。”
回去的路上,她仔细想了想,好像想明白了什么。
她吩咐冯僚做的事,他肯定告诉赵枢了。其实他并不能完全算是她的人,只是为她办事而已。出卖她无可厚非。
“哥哥呢?”她思衬半天,才问出这么一句。
是万青回的她:“爷马上要回蓟州,方才看望夫人去了。”
她听完愣了一下,紧紧攥着手,也往林娉那里去。
赵枢确是来看望林夫人的。只是他也有些事要与这位夫人谈。他们两人从前也算在一个屋檐下,不能说全然不熟识。
林娉见他过来,也终于知道他要把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我原觉得你非她良配……”她坐直了身子,端正了自己的身份,说话没有留情面。
赵枢也丝毫不怵,只是该有的谦卑还是要有的。他微微笑了笑,端了茶敬道:“夫人这么想,定不是无缘无故的,您可以直言。”
他带着诚意来的。林夫人见了,也卸下心防,直言不讳道:“她长在赵家,沧州熟识她的人太多了,免不了闲言碎语。还有赵二爷……一年到头总是不能避免要见的。”
“还有你家老太太,她的招数我也领教过。”实在难伺候。
垂了垂眼,其它的她还没说。
这位爷是公认的年轻有为,只是从来不摆排场,低调得过分了。这样的人注定所求甚远,心思也深,她的女儿怎么招架得住这样的人。
又倒了杯茶。
不过这杯茶是赵枢倒的,算是提前给这位岳母见礼了:“我与她成婚后,会直接带她去蓟州,她不会回赵家,我知道她不喜欢那里。”
“叔父早已还乡,轻易不回沧州,您可以放心。”
“至于老太太,我会让祖父约束她的。”他一件一件都捋清楚了,淡声道:“祖父若不能,我自会料理,不会让您担心。”
“夫人其实还有话未说吧。”他看了眼窗外,只见雨后枝叶苍翠,绿得很漂亮。
“您未尽的意思,我都理解。只是还望您宽容……”他坐上这样的位置,是他一手促成的。得到了便总要失去些什么,他已经不能脱身了。
林夫人坐了许久。
长叹一息。
还是喝了他斟的这盏茶。
赵明宜刚到长廊下,便见不远处高大而颀长的身影,他笑着招手让她过来:“你来找我?”
她小跑着走过去,看着他的脸。
他的五官优越得很,看久了让人心生荡漾。别过脸去,支支吾吾地道:“我还要问你……你去见我母亲了?”
他嗯了一声。
“你去见我母亲做什么?”她拧着手,脸红了。却是明知故问。
赵枢逗她:“探望一番罢了。”
“就这样?”她垂下眼睫,肉眼可见地失望。
他却笑了,将她的手带到自己的腰间,将她拉进了怀里。
“蓁蓁,我想待你好。”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第103章 择期
临回城那日林娉把女儿唤了过来,叹了口气,不情不愿的:“他来见过我了……你说你怎么也要离开为娘了呢。”她一边看着张妈妈收拾行李,一边仰靠着叹气:“不过过了年,你便满十六了,也该到年纪了。”怎么就长这么大了呢。
印象里这孩子好像还小小的,要来朝她讨糖吃。怎么转眼就长大了。
一边叹气一边强行说服自己。
“娘,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赵明宜见母亲这般也不是滋味,依偎到她身边:“那我还是不嫁了,我陪着您吧。”晗音不常回来,林氏身边常伴的也只有她来。
林氏笑了,面上佯怒,心里却乐开了花,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在说什么傻话,我盼着你喜乐美满还来不及,一直陪着我哪像话?”
说完,她又默了一瞬,坐直了身子,将女儿搂到怀里:“你有了主意,我也不过多干涉,只是有一句……他既是你爱的,便该牢牢抓住了,别给旁人留机会。”
赵明宜贴着母亲的颈子,有些沉默。
“娘,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相信他不会。”可是世上最难抓的就是人心,她顿了顿,说道:“若真有那一天,我不会纠缠,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不是我的怎么样都留不住。”
林娉听了心下大惊!
这句话其实没有错,她做为母亲,做为一个过来人,若是女儿嫁到了一个陌生的人家,她是必要如此叮嘱的。一个还没有交心的男人,最好便是给自己留几分余地,不要把自个儿整颗心交代出去。
没有全心全意,便不会伤心透顶。
只是她今日要说的不是这个。
她搂着女儿,说道:“你跟他不一样。你心悦他,他也喜欢你,这是很难得的。是你想窄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母亲。
她想窄了吗?
“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他比你年长,诸多事情他都会先让着你,只是夫妻一体,你也得对他好才行……”
女儿或许不太了解那位从前的事,她却是知道一些的。
赵夫人曾经也是个很好的人。她在的时府里井然有序,从没闹出过什么事情,家里的孩子也爱上她那里去,除了老太太挑刺,没人不喜欢她。妯娌关系也维护得和和睦睦。
“那时他虽也不太说话,却是个温柔和煦的少年人,他母亲很好,把他也教得很好。”
“只是后来一次宫宴,什么都毁了。”
那次宫宴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赵大老爷后来天天酗酒,夫妻吵架,有一回闹得凶了,她匆忙赶过去,才听见有谁悄悄议论着什么‘失贞’。吓一大跳。
再后来,赵夫人便自尽了。
三年前宫里有位贵人莫名坠湖死了。一年前照攸怀也卧床不起。可见那位的心是足够狠的。
也够隐忍。
“蓁蓁,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爱是相互的。他待你好,你也要爱他才是。万万不能想窄了,错过好姻缘。”
是啊。
她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赵明宜好像想通了什么,看相母亲的时候眼眸里多了两分明光:“娘,谢谢你,是我想错了……不该这样的。”本就不该这样的。
她把前世婚姻中悲观的情绪带了这一世,这于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悲哀。对她的爱侣也是不公平的,怎么可以如此呢。
“想通了就好,你是个好姑娘……要相信自己值得最好的。他马上回京师,你去见见他吧,马上又要见不到了。”林娉笑着赶人。
赵明宜并不沮丧,反而高兴:“怎么就见不到了!”他肯定跟母亲请了婚期,只是没告诉她,脸上绽开笑来:“那我现在就去……”
年轻的孩子就是精力旺盛,一溜儿就没影儿了。
她到禅室的时候,正看见案前坐着一人,玉白的澜衫一丝不苟,正坐在案前看着什么。
“哥哥……”她探身去看。
赵枢却刚好将她拉至身前,将她揽坐在膝上:“你来得正好……我请了几个日子,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若是合意,我再命人拿去给夫人。”
她看着红笺上合的八字,手有些发麻:“这是什么?”
明知故问。
他微微笑了笑,解释道:“我请寺里的师父算的日子,都是吉日,你先看看,若是不行再选就是了。”
她的掌心更麻了。
将那三张笺纸拿在手里,仔细瞧了瞧:“欸?为何日子……都这般”她偏头看他。
一张是今年年底,年底最大的日子,只是很近很近。还有一张又很远,是三年后的春天了,是个暖融融的日子。
另外一张折中,在一年后,不远不近。
他笑了笑:“都不合适吗?”
她抿唇:“为什么会有一张那么远的呢?”她若选了这张,婚期就要无限延后了。她不明白。
她想起三年后京师那场动乱,心里忽然沉甸甸的:“是因为要等三年后,很多事情才能尘埃落定吗?”
“你不想那些事波及我?”
赵枢将红笺从她手里拿走,沉默了一瞬,揉了揉她的头:“不要想那么多。”
她问道:“那为何还有一张那么近的呢?”
问出口时她一下子便想明白了。指尖依旧在发麻。以很快的速度从他手中抽走那张最近的日子:“那就这个吧……”
她伏在他耳畔,用力地吐了口气,小声地道:“嫁给你,我愿意的。我不想等一年后,也不想等三年后……没有什么是需要你避开我的。”波及又能怎样呢?
耳畔她的呼吸渐渐灼热。
“好。”
仲夏之际,蝉鸣悠长,他拥着她在禅寺里择佳期,听她絮絮叨叨地讲述母亲跟她讲的事情。
日子慢而寂静。
“娘说我要待你好。”她转过头去看他,脸红红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顿了一下,凝视着她道:“看来我要多拜访夫人才是……”
这是什么道理!
“你拜访我娘也没有用,母亲有傅大人要应付!你该多多疼爱我才是!”她说得乱七八糟的,却是明晃晃地翘起了小尾巴,抬着下巴看他。分外娇矜!
你多疼爱我!我也待你好!
怀里的人儿眼睛亮晶晶的,害羞又矜持,又有几分说不清的大胆。
他看得心痒痒,拥她更紧,问她:“你要我怎么疼爱你?”
她忽然觉得腰间的手臂有些发烫,迅速地意识到这句话有多暧昧。她说得坦荡直率,他答得也从容镇定。
可就是有些说不清的意味。
“那……那你就要好好想想了。”她感觉耳根热了起来,坐得也有些不自在,总觉得好像陷在了要把她煮化的温水里。
他笑了笑,看了眼她红得滴血的耳垂:“等我想出来了,你就待我好吗?”
“你要怎么待我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清明,甚至没有靠近她。
可是她就是觉得哪哪儿都热,尤其是后背贴着他胸膛的地方,一整片都发麻。
他在逗她。
“都说了,你要想想的!”她有些恼了,支支吾吾地,红晕从耳根蔓延到了脖子。
他笑着把她揽到了怀里,终于是不忍心再逗她了,柔声告诉她:“那个人,我把他放了……你会怪我么?”
她身体一僵,不明白他为何忽然提起他。
“他知道些事情,我得留着他才行,活人比死人好用,蓁蓁。”他抓起她的手,仔细端详着她的指尖,发现她的指甲弧度很漂亮。十分秀气。
“他会威胁到你吗?”
他道:“不至于。”
“只是有些事,他知道得很清楚,我需要用他。”依旧是有风险的。
人是最不可控的东西。那个人预知很多事,那是他的优势。他那日若强行撬开他的嘴,极有可能得到一些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东西。
那对他来说更不可控。
还不如让他活着。
“我不懂朝堂上的事情,但是我相信你。”她靠在他的胸前,静静地听他的心跳:“没有什么怪不怪的,我跟他早就没什么了。”
他抚摸她柔软的发,低头亲她的眉:“不说了,你再陪我坐一会儿吧。”他马上就要启程回京师,待在一起的时间本就不多了。
“好。”
他回京师的时辰比她跟林娉回锦州城的时辰早一些。
林娉默许她去送他。
禅寺钟声响起,她听着却想哭,一直不说话。
赵枢见她情绪低得要落下来了,于心不忍,将她抱进怀里,问她:“你想跟我朝夕相对吗?”
风吹进了耳朵。
她点头。
赵枢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那也是我的用意,蓁蓁。”
“那个年底的日子,我不该挑出来的……”
可是他特意从诸多吉时里把它拿了出来。
他也想她能早早回到他身边。
她终于忍不住了,靠在他怀里哭了起来。实在很丢人,可是她也顾不得了,小声告诉他:“母亲与我说了些事情,关于伯母的。”
他神色柔和:“是么。”
那些事其实他已经快忘得差不多了。
赵明宜环住他的腰:“以后我对你好!”
小姑娘信誓旦旦,十分肯定!
她擦干了眼泪,笑容又灿烂起来:“我是个守信的姑娘,说到做到!你要相信我!”
他只笑着看着她。没有说话。
从身上拿了件东西出来,挂在了她的脖子上:“这个给你罢……若是不会用,你可以找万青。他会教你。”
那东西很小巧,戴在脖子上却是沉甸甸的。她低头去看,拿在了手里,才发现是他的私印。
是他前世给她的那一枚……
今生更早地又回到了她的手上。
第104章 消弭
长干寺后山树丛茂密,自从下过雨后,此处的松树槐树发了疯似地长,没过半个月整座山都葱郁了一层。
门外是哗啦啦的水流声。天方大亮,窗外响起一阵声音:“欸,你好点儿没有啊,我煮了点东西,你要不要吃点儿?”
清清脆脆的少年音。
“不用,你吃吧。”房内声息低沉,还夹杂着几声压着的低喘。十分痛苦的声音。
窗外果真探进来一个少年,眼神清亮:“真不吃?”骨瘦的手伸了进来,两个油亮亮的果子在他手里泛着光。
孟蹊看了他一眼,接过。
少年身上衣衫洗得发白,还有些破:“欸,你吃了我的东西,还得再教我读书才行啊?”
草屋里的人不说话,吃了点东西,静等恢复体力。他沦落到此地已经半旬有余,没想到如此深山还能如此巧合碰见有人,还是个半大的少年。难免起了几分戒心。
少年说他无父无母,身边只有一个年迈的爷爷。
窗外那棵高大的槐树底下,只余一座老旧的坟茔。
少年给他采了草药来治伤:“我看你衣冠体面完整,像是个读书人,怎么落得这样的地步,比我还惨?”
他沉默,目光发沉:“你话太多了。”
少年龇牙咧嘴,笑着跑开了。
临行前暮色低沉,他捂了捂胸口,伤处依旧发疼。那少年挡在他面前:“你要走,能不能带上我。”眼睛依旧发亮,还有一种不曾为山外俗世污染的清明。
“不能。”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出现这样一个半大的孩子,足以让人心生戒心。谁知道是不是那人使出的计谋?
况且他还有旧*事未了,余恨未清,怎么能带着他。
少年沉默着让了开来。
只是暮色中,到底映出了两个人的影子。那个子矮一些的少年高兴地踢着脚下的石头:“你要去哪儿,干什么去?”
他不说话。
少年寻着高大的影子望去,只看见那人眼中如火般的恨意。
炎炎夏日的时候,林娉带着女儿回了锦州城。洪水退去,城内还在修整,林家的商铺也受了些影响。两位舅舅这些时日也十分忙碌。
入秋的时候林家办了喜事。母亲与傅大人总算结了连理,成亲前她把两个女儿叫到了跟前来:“从前想着嫁予他,是想我还能给你们两个做个倚靠,不至于背后无人……只是如今看着你们,也各自有了归处,我放心多了。”
她最担忧的是晗音,又拉着她说了许多。
等晗音走后,她带着未成亲的小女儿睡,这一晚辗转难眠。
“娘,你说我想窄了,我觉得你也是想窄了的……你说我该对他好,可是你对傅大人也犹豫,我不明白。”她看着大红的帐顶,感受到林娉的茫然:“今日过中堂的时候,我看见那两对儿聘雁了,他对您是有心的。”
一般人家成亲不管怎么样一对儿都够了。送亲的人说取好事成双之意。可是一对儿雁本身就成对儿了,他送了两双,就是不想傅家人看轻她。
林娉心烦意乱:“我知道,我知道……”
当局者迷。
第二天傅大人便顶着那张如沐春风的脸过来迎亲了,他听林娉的话,尽量低调,可是又不听她的话,在尽量低调里头找最好的,还说着:“若是今日岳母还在的话,她应当就不会阻拦你我了,如今我有能力给你最好的。”
林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她嫁他的目的不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傅家人口简单,两个儿子早已成亲,一个在南边儿,一个在陕西,都不常回来。
林娉有她的考量,成亲前便告诉傅蕴笙:“我跟你的事只是我们两个的,我有两个女儿尚要看顾,你也有两个,子女缘分已经够了。就不再要孩子了。”
他说好。
傅家也在锦州,离得近也很方便。成亲后的日子跟原来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只是身边多了个知冷知热的人,倒也不太孤独了。
林娉在给她准备成婚一应事宜。
傅蕴笙问她可有什么需要他添置的:“我没有女儿,她也是你我身边唯余的孩子了,我做为继父,总不能什么都不做。”他做官也好做父亲也罢,都是个大方豁达的人,对自己的儿子儿媳也是如此。所以家中很是和睦。
林娉想了想:“那给她打一套杉木家具吧,她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妆奁什么的都是从小准备的,也不差什么。家具打好了,她也能用上。”
他想表一份心。她推拒就显得生疏了。
想着等年节的时候,给他两个儿媳送些什么补上。
傅蕴笙让人打了两套。一套红木的给小女儿做嫁妆,一套黄梨木的给了晗音,都没有偏颇。
选料子的那天,赵明宜也在,她头一回自己亲自来,做这个有些新奇,问母亲要打些什么。
林娉笑了笑,数给她听:“拔步床,梳妆台,衣柜衣箱,你房里有什么,就得都打一份新的。再细致些,还有八仙桌,椅子,条案这些东西,多着呢。”
她听了有些不自在,耳根发红。
这些东西都是日常要用的,她的东西很多。以后这些都要放进她跟他生活的地方。
蓟辽军防向来都是重中之重,本地高层官员从来都没有轻松的。这地方干得好了一方军政都是极强悍的势力,若是乱成一锅粥,那也是个大麻烦。
从京师回来后,又忙碌了些日子。
商讨过北边防务问题,张、刘先两位总兵,几位布政使司的官员相继离开,只是张荣寿正要出门的时候,眼见着前头刘崇笑眯地走了过来。
他心下微顿,只见刘崇迎了上来:“大人先慢走,我家大人今日还有件事想要托您呢。”
蓟辽的官员自从辽王叛乱之后,早就大换了一遍血。新到任的官员无不摩肩擦掌想要做出一番政绩,倒也真让他们赶上了好时候!自从那位到了蓟州,辽东官场就变了个样儿!
上官能压住人,看中底下人的能力,他们便有往上爬的机会,谁不亢奋!
这半年来虽然辛苦,却也将政绩做得扎扎实实,屁股底下的座儿也越来越热乎。张荣寿尊敬这位上官,对他身边的人自然也高看几分。
连连笑道:“哪用得着相托这两个字,实在是折煞我也。”一边往中堂走,一边问刘崇究竟是什么事儿。
他也好奇究竟是什么,让那位用托请这样的字眼。实在让人有些惶恐。
“是有一件事,不过是私事,大人近来筹办娶亲事宜,想请张大人的夫人做女傧,不知夫人这些时日可方便。”刘崇把事情说明了,脸上露出笑意。
“方便,方便。怎么会不方便呢?我回去与夫人说一声就是了。”张荣寿听见是这事儿,面上笑容更深了些。
这可是件拉关系的好事儿!张荣寿面上不显,脸上笑开了花。
进了中堂,才见那位正坐在椅子上,条案上早就摆上了茶。
这面子给得真大!
张荣寿回去便与夫人说这件事,老大开怀:“蓟州官场体面人不知多少,偏偏请了我来,我可得把这事儿办得漂亮!”
他夫人啐了他一口:“分明是请我去办,瞧把你乐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挽了袖子亲自上阵呢,人家新娘子见了都得吓一大跳!
“好好好,夫人说得对,我都听夫人的。”张荣寿笑着赔礼,又嘱咐了些事情,只是有些疑惑:“听说是锦州傅家的女儿,傅蕴笙这个人我知道,从三品的按察使,我记得他家里有两个儿子,外放做官去了。还没听说他有女儿?”
“谁?他夫人听了眼皮一跳:“锦州的姑娘,傅大人家的?”
张荣寿点头。
他夫人一拍大腿:“哎呦喂,这是什么事儿?”
那姑娘她知道。傅蕴笙前儿新娶了位夫人,那位夫人有两个女儿。她知道些底细。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两人曾经可是做过兄妹的!
“你瞧吧,到时候少不了嚼舌根的。”张夫人叹气。
蓟州上层官员娶妻,那可是真是太稀罕了,尤其那位行事大方,府中一应采买事宜也没藏着掖着,不过半旬时间,该知道的人家也都将事情打探了个清楚。
听见后都啧啧摇头。
就连隆鄂知道了,都专程跑一趟过来:“你这这这!这是个什么事儿啊!我怎么看不明白。”
张荣寿正过来请了防务问题,想要将边防之地都种上一层篱障。这是一件很小的事,他的副使说或许没必要,他却依然来请了。
赵枢说可以。
又去招待隆鄂。
“你看不明白什么,我说给你听。”他心情很不错,隆鄂大老远过来看他,他招待得也细致,让人上了茶过来,又请他去戏楼。
“我不是看戏的,我问你事情呢,你要娶……那个姑娘,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到时候京师那帮御史又有事儿做了。”
“那有什么,参就参吧,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赵枢把手里的戏本子递给他。
隆鄂会看戏,但他知道赵枢不看,一时更新奇:“莫不是你家那个喜欢?”这可真是太稀罕了。
却见座上的人面不改色:“她不太爱看,不过林夫人是喜欢的。”
啧。
隆鄂喝了口茶。不想笑他。
九月初的时候,朝中果然有好事者递了本折子上去。这折子还是梁棋亲自递上去的,呈上去的时候心思百转,有些惶恐。
皇帝看完,笔头稍顿,将那折子扔到了一边:“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还递到朕的案头来。”
一句话定了性。
底下再没了敢吱声的。
梁棋恍然大悟!他的上官在借圣人之口消弭底下人对夫人的议论。
一转眼,马上就要年底了。
第105章 看望
李迎州开门见到眼前人的时候,差点吓一大跳!
门口黑漆漆的,那人将身上裹得严严实实,身后跟着一个半大的少年人。身后就是布了白绸的灵堂,他差点以为见了鬼。
“你你你你不是,”不是在锦州遇难了么!
锦州洪水滔天,下派视汛的官员少了一位翰林,有人说亲眼看见这个人在诸巷附近让洪水卷走。锦州报丧的消息已经传至京师一月有余,他伤心许久,正准备收拾收拾回云州老家。
谁知这人又悄无声息地冒了出来。
“你别问了……我得罪了一个人,可能往后暂时都无法露面了。”孟蹊摘下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双深邃猩红的眼睛,与他道:“我要见王璟,你得帮我。”
李迎州大惊:“你你你现在这个模样,如何去见他!”
“没事,你只要让我见到他就行了。”
李迎州将他带了进来,谁知他只是略略碰了这人的肩膀,便见他闷哼了两声。掀开里衫却发现并无伤口:“你到底得罪了谁,你这伤得这么重,怎么连一点伤痕都看不出来。”
孟蹊道:“蓟辽总督,定襄侯爷。”
李迎州手一抖。
他欲要问是因着什么事儿。只是想了想后,又住了嘴。他怕知道得越多,自己也死的越快。
“你怕了?”
李迎州缩了缩脖子:“怎么不怕。”
他听过那个人的名讳。他们从云州北上,到过一次那个人的私宅。就在六合巷。沧州最繁华的地段,却出现一座内宅装潢低调至极的宅子,他后来让人去打听,才知道那是谁的。
“我不问了……你总归自己小心。”他帮他请大夫,又去安排那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少年。
什么都做完后,他很快收拾了行李包裹,来向他辞行:“我一路跟着你北上,心里确实是想沾你的光……只是含章,我不能再跟着你了。赵溪亭此人深不可测,我知道你肯定不甘心。”
他顿了顿:“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我不敢与他为敌。”
他想起曾经跟着张济崖的公子厮混,那位公子也是个混不吝的,私底下听说了些什么,在外喝醉了酒,大肆调侃那个人跟他妹妹的私事,传得艳色十足。后来听说是张大人,亲自打断了张少爷的腿。
那位少爷再也没出过门。
说实话,如果不是那位施压,哪个父亲会做出这样有伤人伦的事。
他也怕。
“那你走吧。”空旷的中庭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李迎州提着包裹正欲开门。
身后却传来一声巨大的杯盏碎裂的声音!
十月之后,暑热渐渐褪去,马上要中秋了。王家刚办过一场喜事,今年娶了新妇,王夫人很高兴。
刚过晌午,下人回来报说五爷回来了,王夫人便说请他过来一趟。
廊下脚步不紧不慢,打帘子的丫头往外一瞧,只见进来之人和煦如风。王夫人拉着他说了一会儿话,先说明日中秋,到底得到国舅爷府上拜个礼:“你们刚成亲,媳妇难免想家,你带着她多住上一晚。”
他道:“朝中事忙,我怕是抽不出空来。”
“再忙也得多陪陪她啊,你们这样不冷不热的,我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王璟捏着手里的珠子:“家里六个孙辈,颂麒都多大了……”
王夫人气得要死。
坐着生气,这会儿看见他也气闷得很,喊了丫头来送客。
王璟笑了笑,正要走,却是让他母亲唤住了:“欸,我忘了有件事要与你说。”她思衬了一会儿,说道:“沧州赵家,他们家也要有喜了。你看,我们府上可要过个礼,还是不用去?”
从前赵王两家是很有些交情的。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两家的关系忽然微妙起来。私下如此,朝堂上就关系就更远了,她有些拿捏不住这里头的度,便想问问儿子这件事到底从什么样的章程。
“赵家,谁?”王璟顿了顿,问道。
王夫人:“在蓟州的那位,你肯定不知道他娶的是谁家的姑娘?”她卖了个关子,刚听见的时候十分错愕,如今还是错愕。想着儿子听见肯定也要吓一跳。
王璟不问。
她憋不住了,说道:“就是跟颂麒议过亲的,他们家曾经行六的那个姑娘……你应该没见过。我听见的时候吓一大跳,这是个什么事儿,曾经的兄妹,如今要结亲了。”
有些荒诞。可是人家又没有血缘关系,怎么着都挑不出错来。
王夫人眼见着儿子默了片刻,许久才道:“您不用管这事,让我来办吧。”
出了房门。
中秋前的时候,林娉便察觉到身后总跟着一个探头探脑的姑娘,她实在是一点心事都藏不住,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就差跟她说她要去蓟州看自己的心上人了。
“不用跟我说了,你不许去……再说他定会来看你,你何必跑着一遭?”
让女儿独自去蓟州,她怎么放得下这个心?
赵明宜攀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可是马上过节了,傅大人说他很忙,若是再来看我,那实在是很疲惫的。”从来都是他过来看她,不管多忙都会抽出空来。她也想去一次蓟州。
林娉当然不许,嘱咐梨月看着她。
反而是傅蕴笙回来的时候替她说话:“也没什么的,中秋佳节,她惦念着那位,不也是一件好事么。”他刚成亲没多久,日子过得美满开怀,很明白这些小儿女的心思,哄着林娉,玩笑道:“难道你在家的时候就不惦念着我吗?嗯?”
这哪能一样!
林娉横了他一眼。
好话说了一箩筐,她终于还是同意了。
傅蕴笙立时便听见门外悉悉索索的声音,想也猜到是那个姑娘,他亲自去开了门,笑道:“你母亲同意了。让你身边的万青送你去吧,只是路上千万小心。”
那姑娘听见笑得像春日的桃花,高高地喊了一声傅叔叔,一溜儿便跑了。
傅蕴笙觉得他们这样就很好。两个人互相惦念着。被这样的姑娘放在心上,人的心也会柔软起来。
万青可一点不磨蹭。他刚到这位小姐身边的时候,便打听清楚了前头那一位是怎么走的,心比明镜还亮。当日便准备齐备,路上走了两日,终于在中秋之前到了蓟州。
张荣寿坐在中堂底下的椅子上,正在回禀前些日子上报的篱障一事。只是方才刘崇忽然进来了一趟,他便发现了,那位大人听得越来越马虎,到最后手掌按在杯盏上。
像是在等谁。
这可真是稀罕。
又想到近来总督府的喜事将近,他终于明白过来:“大人,余下更细的,还需吩咐底下人摸排清楚。”
赵枢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按在茶盏上的手。让他先离开了。
万青很有眼色,只是他有心瞒也瞒不住。辽东不比旁的地方,只要进了这个地界儿,就没有那位爷不清楚的事儿。他们的车架一入蓟州,明里暗里的护卫便多了起来。小姐没看出来,他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
蓟州的核心区域在以经略衙门为中心的一应地带。
这里历来都是军事重镇,若那位爷不清楚他们过来,他们要进去不知要费多大的力气。
车架驶入了督师府,赵明宜正见这里草木丛生,花木繁盛,一点都没有秋日的凋零之态,不免有些新奇。下人引她至厅堂。
赵枢推门进来的时候,才见那姑娘还未曾注意他。
她穿了身薄薄的姜黄色的小袄,底下是茜色的裙子,手里捧了杯茶,踮脚去看堂中挂着的笼子。专心致志地研究起里头的斑点小鸟来。
“你看它这么认真,竟不是来看我的么?”他负着手立在廊下看她,眼中带着些许笑意。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立马便见那姑娘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眼前一闪,他没有防备,往后退了一步。怀里冲过来一个软绵绵的人儿,头发也柔软,蹭得他脖颈有些发痒。
她不好意思了,却是倒打一耙:“我就是来看你的,你怎么还冤枉人呢!”
头顶传来一阵笑意。
“你就会笑我!”她脸上挂不住,有点恼了,不想抬头看他。
他把她从怀里拉出来,让她背对着自己,紧紧地拥着她:“若知道你来,我便早让人去接你。”他贴着她的耳朵,问道:“饿不饿,我带你吃点东西?”
虽然是询问,却不容拒绝地将她带走了。路上走了这么许久,舟车劳顿,肯定是没有胃口的。
怎么会不饿呢。
蓟州的饮食跟锦州大差不差,她适应得很快,多吃了些,只是有些困。他又带她去歇息。
“不是入秋了吗?为什么这里的草木这般繁盛,一点都没有凋零的样子?”她挽着他,抬头问他。又往院子四周望了望,当真觉得清新明快,很适合生活。
赵枢道:“你不是喜欢花木么,你若要过来,自然要尊着你的喜好。”她喜欢空气好的地方,喜欢种花种草,还喜欢猫儿。
她听见这话,有些沉默。
原来爱不爱一个人这般明显。她前世在云州的宅子里种了许多花儿,几乎只要是花木她都喜欢。唯独柳树不行,春天柳絮飘扬,她身上会起红疹子。那个人却留了一棵盖过屋顶的高柳在庭院中。
“我很喜欢……”她仰头看了看他,心中的欢喜要溢满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
却是不动声色地将她挽着自己的手拿了下来,牵在自己手里:“我带你去你的屋子看看吧。”
天气明明很适宜,她脸上却热了起来。被他碰到的地方有些发麻。
她好像知道他为什么总要把她挽着他的手,拿下来了。
第106章 前夕
她反应过来,终于不再去挽着他的手了。偏过头去四处乱看,反正就是不敢看他。
耳根热了一圈。伸手去摸。
他笑着放任她欲盖弥彰。
“这里看起来像是主院,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牵着他的手,转身四处看了看,很确定这里就是主院。疑惑地看着他。
赵枢笑着摸她的头:“你若要住进来,这里就是你的院子了……”是他跟她一起住的地方:“我带你去看看,若有什么要添置的,我吩咐人办好。”
她跟着他进去。
被他牵着的手有些发烫。
“我的院子……”她把这句话放在口中咀嚼了数遍,才反过头来,眼睛亮亮的,充满希冀地看着他:“我想跟你住,你不要在外院好不好?”她不喜欢一个人。她很害怕孤独。
前世她便是一个人在很大的院子里住了很多年。孤独已经快成为习惯了。
可是她一点都不喜欢。
赵枢看见她希冀的眼光忽然黯淡下来,心知她必定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将她拥进怀里:“有些事你越是去想它,它便越难从你心里消磨干净。”
他的声音在头顶愈发沉静。
心也慢慢安定下来:“我知道,我知道……”
他带她去看主院。正房很大,里头的陈设都是时新的,条案高几摆放很讲究。进了内室,才发现里头雕花镂刻的红木拔步床,衣柜,妆台……指尖轻轻抚过实木,满心欢喜。
往里还有一座巨大的屏风,她仰头看去,只见满绣的迎春花。
她忍不住去摸:“真好看……娘也给我备了两座屏风,没有这个好看。”
赵枢道:“那便换着用,有什么不可以的。”他知道她喜欢迎春,特意让人制了这座围屏。
正房还没有人入住,却是一应都置办齐全了。她的心也好像被填满了一样,再没有了落不着地的感觉。
第二天他又抽出空来带她去看梨木台的枫叶。眼下已经要入秋了,北边的枫叶红得早,簌簌落下,漂亮得惊人!她提早一天知道,换上了那身梨花白的衣裙。上身也是绣芙蓉花的小袄。
素白干净。
对上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赵枢只觉又回到了去岁带她到盂兰山的那天。
她比那时候长高了许多,面上细小的绒毛褪去,额头光洁漂亮。等再过些时候,她就会挽上发髻,真正要与他过一生了。
他牵着她的手:“蓁蓁,你喜欢我吗?”他低眸看她。
“喜欢。”她笑着依偎上去,小声道:“我喜欢你。”
他听完后心情很是愉悦,往身后看了一眼,树叶刷刷齐动,隐在暗处的护卫都避了开来。
“你喜欢我就好……我也喜欢你。”他将她按在一棵栗树底下亲。滚烫的手掌抚上她的腰际,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她皮肤的温热柔腻的触感。
她后背靠在栗树上的时候,有一点微微的摩擦感。
不疼,但是让她的感官放大了无数倍。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挽着我对吗?”他亲她的下巴,脖颈,又缓缓移至耳后。拉着她的手搭在他腰上,让她抱着自己。
真是……
她缩了缩肩膀,耳根染了一层薄红:“我不知道。”
头顶一阵轻笑,她感觉有人亲了亲她的发顶,克制又温柔:“你快嫁给我吧,到我身边来……”有时候想见她,环顾四周却没有她的身影。才想起来她在她母亲身边。
中秋佳节,他怀里拥着即将成为他妻子的人。
回到锦州后,她便真正开始准备成婚的事宜了。林家送了静瑶过来陪伴她。林静瑶看着她绣那枕套,实在看不过眼,要上手指点她一番:“你这都没绣好,一点都不浑圆了。”
“哪里就不圆了?”她拿起绣绷端详。
静瑶笑她:“就是不圆!”又道:“人家成婚,枕套绣的都是鸳鸯戏水,怎么你偏偏要绣一轮满月。”
“就你会说”,赵明宜知道,她又要来取笑她了。
什么鸳鸯戏水……
她实在觉得太露骨了,那日林娉把样子拿来给她的时候,她看见就决定不能绣这个!鸳鸯就鸳鸯吧,怎么还戏水呢……戏得哪门子水。她想想都觉得脸红。
这样的枕套真能放在他们两个人的床榻上吗。
锦州步入晚秋。
京师也一派萧肃。
王璟去见徐国舅,提议给禹王殿下换一个先生:“他的老师去往锦州视汛,出了事,实在让人痛心。他这个人我是信得过的,只是他不在,也该换个得用的人顶上。”
徐国舅笑了笑:“还是你考虑得周到,难为你为他思虑良多……我看换了旁人来更不放心,不如就你来吧。我女儿说你博学多识,想必也能教得好他。”
王璟喝茶。
“国舅爷抬举了。”
又问了问陈恩公老夫人的身体,说了会儿话。很快出了公府。
回到王家,书房早已有人等候。他看见案前低头写着什么的男子,一时百感交集:“你跟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承恩公老夫人的确身子不行了。”他不相信这世上真的轮回重生之道。如果有,那是否很多东西是可以预知的。
只当是这个年轻人病糊涂了。
谁知很快他又觉得是自己糊涂了。
“你可以回到朝廷,我可以安排。”
孟蹊拒了:“不用了大人,再等等吧。”他坐在椅子上,肩胛骨处的伤扯得让人痛苦不堪,他却一声未吭。生生忍着。
“回不回去都是一样的,我得罪了他,他知道我还活着,必不会善罢甘休。您比我了解他,大人说是不是?”他说的话半真半假,隐瞒了他曾经娶过赵侯妹妹的事。毕竟他也不清楚王璟跟赵明宜,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分。
还不如藏在暗处。筹谋一切。
王璟道:“他不一定会保陈王殿下,我与他也不至于不死不休。”他很明确地告诉这个年轻人。
至于他选择娶陈国舅的女儿,是深思熟虑过的。陈皇后在陛下心中有些情分,国舅爷手里有权,不是一个空架子外戚,赢面很大。王家想要更上一层,还得看未来几十年,在下一任君主心中的分量有几何。
禹王殿下养在皇后那里。王家的利益基本上已经绑在这位殿下身上了。
“您想得太简单了,大人……您还是不够了解他。”孟蹊曾以为王璟跟那位这么多年的交情,总该是了解他的,未曾想他还不如自己的与他为敌多年的人。
“他不是个喜欢锦上添花的人,王大人。您该知道的。”
赵枢要是支持禹王殿下,那还真是吃力不讨好。这位殿下有皇后娘娘帮衬。国舅爷与朝中诸位大臣又是姻亲连着姻亲,早就形成了一股势力。他若是还在这时候凑一股,那就不是赵溪亭了。
“陈王殿下得他多年照料,您以为他只是在行善吗?”孟蹊看得清清楚楚,说道:“他未必没有想要一搏的心,他跟您是一样的,大人。”
王璟听完,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
婚期定在了腊月,越临近这个时候赵明宜越紧张。她有时候忍不住了便去找静瑶,要静瑶陪她说话。
林静瑶每回都要笑她,却还是尽职尽责地过来了,晚上两个姑娘一起睡,她拉着林静瑶问:“林家是不是也要给你说亲了?”
“是啊。”林静瑶叹了口气,说道:“姐姐,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啊?我都没怎么见过他,之前姐夫在林家住了几日,父亲都不允我去畅春园,他说怕我太莽撞,冲撞了客人。”
赵明宜笑道:“哪有那么严重。”
想了想,又道:“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你见过就知道了。”
林静瑶瞪大了眼睛:“跟我爹与我说的一点都不一样。”父亲跟她描述那位大人,简直就像是山里的老虎,地下的阎王一样,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不要去畅春园溜达。谁知道后来那人成了他姐夫。
可能她爹说得也没错。
只是人在自己喜爱的姑娘面前,兴许都是温柔的吧。
又过了一个月,她出嫁的前一晚,林娉终于又把要配给她的东西点了一遍,大到家具瓷器,小到金银细软,列了清晰的单子,一一点了一遍。点完心里那点酸涩又涌了出来。
傅蕴笙过来安慰她:“也不是见不到了,她纵然去了蓟州,想回来还是能回来的。那女婿再霸道,也不能越过岳母去啊,别哭了。”
他笑她。
林娉恼了,把单子给他,要他再去点一遍。
傅蕴笙拿着那长长密密的单子苦笑。
夜里林家几位夫人过来看她,替她绞面。绞完脸上火辣辣的,有些发红。林静瑶在一旁看得吓一跳:“这是不是特别疼!”
林夫人把她赶到了一边去:“小孩子别凑热闹,你去旁边儿坐着玩儿吧。”
“怎么这时候我又是小孩子了?娘你前几日还在替我相看人家呢,怎么又不说我小了?”她被赶到了一旁,气鼓鼓的,坐着生闷气。
赵明宜把她哄过来,给了她一个小红封。里面有两条小金鱼,打得结结实实,她看了差点吓一跳。
“真的给我的?”
“真的给你,我要走了,这个留给你做私房钱,舅母不知道的。”她笑着小声跟她说话。
林静瑶的心情差点飞起来,高兴极了,搂着她的脖子一直说好话:“姐姐你真好,你对我真好……成亲也好,有自己私房钱。”她现在纯粹是让小黄鱼迷了眼睛。竟是什么都说了出来。
她也笑她。
只是很快就笑不动了。
心情越来越紧张。
她也要离开家,到另一个地方去经营自己的生活了。
第107章 成亲
赵枢与她说过成亲之时不必回沧州。
赵家在沧州,那里又曾经是她生活过的地方,人多口杂,不免议论纷纷。回一遭纯粹是受苦来的,他觉得没有必要,便与林氏商议,届时发嫁队伍直接到蓟州。这般便不用迂回了。
这样好是好,林氏却有些担忧:“这般你祖父可答应?”赵家纵然大换了一遍血,可最顶头的那位还在呢,她怕到时候出什么岔子。
赵枢道:“这个您不用担心,祖父那里自有我去说。他不会不答应的。”
事实是那位不答应也无法。
如今已经不是从前了。他要做的事早已无人敢置喙。
冬月那天大雪,一大早傅家门前便响起了炮竹的声响。‘噼里啪啦’的,门口有人撒糖,林*娉让人将提早做好的喜饼派发出去。大红的炮竹纸屑和着地上喜庆的糖油纸,让这个冬天都暖了几分。
清晨两位舅母过来给她梳妆,穿着红色的吉祥服饰,面容柔和,嘴里唱着词。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子孙满堂”
“四梳四季平安”
她偏了偏头,看见镜中一个明媚翩然的少女,一时有些恍惚。
“怎么了蓁蓁,怎么看自己还看呆了呢,莫不是觉得太好看了,要认不出来自己了吧?”四周都是舅母打趣的声音,她听了有些脸红。忙低下了头。
想要落泪。
她怎么会想到还能有这样一天呢。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打了帘子,喜娘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
“新郎官儿来咯。”
房里忽然嘈杂起来,她盖着盖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耳边隐约的笑声。还有夫人小姐说话的声音。静瑶忽然凑到她耳边,小声告诉她:“姐夫丰神俊朗,还是姐姐的眼光好!”
她年纪小,多看了几眼,忙凑过来跟她咬耳朵。
赵明宜更紧张了,交握着双手,正想着一会儿要干什么,脑子一阵发懵。而后才发觉肩膀一沉,一只大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肩上,那人朝她伸出了手:“蓁蓁,来。”
他把她带到了中堂。
她需要在那里拜别父母。
中堂人也许多,她听见林娉沙哑的声音,敬过茶后,林娉已经匆匆离开了。唯有傅蕴笙在跟她说话:“你母亲舍不得你……这会儿恐怕是忍不住了,你不要怪她。”
哪有女儿怪罪母亲的呢。
“您帮我告诉娘,求她保重身体。”她眼眶也红了。
傅蕴笙点头。又去跟赵枢说话:“她年纪小,有什么事,还望你多担待……今日我送她出嫁,便也算我的女儿了,希望你待她好。”他有两位公子,从来没有经历过嫁女儿的事。今日也是百感交集。
赵枢应了。
她感觉似乎牵着她的手愈发紧了一些。
迎亲的队伍很快前往蓟州。
他在中程休息的时候过来看她,二舅母笑盈盈地将他请了出去:“哪有半道上看新娘子的,马上就到了,到时候咱们洞房里随便看,反正都是你的!”
身边的女宾也笑:“就是就是,这婚礼啊就得遵这个礼俗!”
她听见他笑着应了一声:“行。”
“不过还是让我跟她说几句话吧。”
舅母笑着将他放进来了。她听见一道缓而轻的脚步声,逐渐近了,他的气息太过霸道,让她都闻不到嫁衣上的熏香了。
有人坐在了她身侧,她看见他修长而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温暖的手将她包裹了起来,指腹上薄薄的茧剐蹭着她柔软的手心,她觉得有点痒。
说是来陪她说话的。
却一句话都没说。
反倒把她弄得紧张了。
“你,你累吗?”她注意力全在被他握着的手上,脑子懵了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声音迟钝得厉害。好像慢了一拍似的。
头顶传来一阵笑声。
他将她的手平展开来,放到自己腿上,伸手覆住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累。”他声音一如既往柔和,只是那柔和中多了两分她说不出的感觉,那若有似无的轻音让她的脸刷得一下红了。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道。
果真是高兴,她感觉他的手被他放在掌心里,慢慢摩挲,温柔又珍贵。
行程不算短,却也没有很长。路上就走了一日,清晨之时方到,两位舅母陪着她在蓟州置下的私宅休息了一天,傍晚的时候才从宅子里发嫁。花轿抬得稳稳当当,她听见外头不甚熟悉的口音,才有了一种离家的感觉。
蓟州的家她来过一次。中秋那日他带她走过一遍,四处看了看,没想到这么快她便以另一种身份进来了。
梨月在扶着她进府的时候小声告诉她:“听说太爷过来了。”成亲要拜高堂。大人的两位高堂都未曾到场,到时候肯定是要惹人议论。这时就必得有一个更有分量的人压住场面。
其实赵家行四行五两位老爷也过来了。都在前厅宴客,梨月不知道而已。
她听了忽然有些紧张。
不过好在一切顺利。两位舅母送她进了正房。
正房里就更热闹了。里头多是夫人与年轻的媳妇,能请过来的都是会来事儿的人,她没有感觉到不自在。
张荣寿的夫人也是伶俐,将她照顾得周到,也不让人来闹她。很快门前传来打帘子的声响,她盖着盖头,只瞧见眼前一双白底黑面的皂靴,半截深红的衣摆,上面绣着云纹。
“新郎快挑盖头吧,也让我们瞧瞧新娘子的风采!”
“是啊是啊,也让我们瞧瞧。”
房里布置得很是喜庆。窗上,红烛上,柜子上都贴着喜字。床上乖巧地坐着一个姑娘,穿着大红的吉服,双手叠放在腹部,微紧的指尖昭示着她的紧张。
赵枢抬手,用秤杆挑开了盖头。
一张粉面桃腮,如海棠花儿一般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哎呦,新娘子可真漂亮!”
“还是咱们赵大人有福气,把这般美貌的姑娘娶了回来!”
“可不是嘛!要不说大人急性儿,婚期赶得这么紧呢!”
房里诸位夫人善意地调笑,一下子就把气氛活络了起来。
赵枢笑着,也不反驳,静静地摸了摸她的脸。他无疑觉着她是好看的,这不能不承认。
尤其是今日,她甚少穿这样鲜亮明媚的颜色,肌肤如雪,面庞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更鲜妍了。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半羞半怯,撩拨人的心弦。
他的手微微摩挲。
乱了心意。
“我先去前厅,等我一会儿。”他摸了摸她的脸颊,目光柔和。
他看着她的目光很是直白。
她脸红了……
又惹得诸位夫人一阵笑。
赵枢出了正房,正要往前厅去,却见月门处匆匆走来一人。穿着青色的常服,面容在红色的灯火之下十分板正,脚步匆匆,似乎有些乱了阵脚。
打眼一看,不是梁棋又是谁。
他这几日刚升了巡按御史,正值春风得意之际,这会儿脸上却没有一点喜意,看见他时脚步更匆忙了。
赵枢看见他,忽而停了脚步,没再往前厅去,负手道:“去书房说吧。”
梁棋心下焦灼,连忙跟上。
书房的灯亮了起来。赵枢按灭了手上的火:“什么事?”
梁棋道:“宫中传来消息,昨夜吏科给事中上了道折子,提及寺卿大人的病,说,说……”
“说什么?”赵枢负着手看向窗外。
“说寺卿大人的病并非巧合,是您罔顾人伦,亲自下的手。”梁棋吓得后背冒冷汗:“还有证据,也是给事中呈上去的,是……是寺卿大人曾经的随从萧林的代笔书信,还有大夫检查过的证词。”
条条陈述,根本不像是临时起意,反而更像是谋划已久。
刘崇也在书房,听见后更是后背发凉:“这件事不可能会有人知晓!”
他们做事向来干净,非要说留下把柄也有可能。可是赵老爷那件事是他跟周述真亲自去办的,知情者都是府里的死士,泄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难不成还有人能有这样的神通?
赵枢听后一直未曾说话。
梁棋后背一直在冒汗:“此事可大可小,您要早做准备!”
若是陛下年富力强,此事便不是什么大事。可是皇上如今病卧床榻,心思多敏,宗室几位世子异动频频,还有两位袭爵的殿下陪侍跟前,陛下对弑父一事便更敏感了。
朝律弑父是为‘恶逆’,这是不赦之罪。重则剥夺身份,抄没家产,处以极刑。
赵枢站在案前,目光也冷了下来,看向刘崇:“你回赵家,把他身边的人彻查一遍,还有徐氏……让周述真备马,我要回一趟京师。”
刘崇猛地抬头:“您什么时候走。”
“就现在。”赵枢道。
可能梁棋还是低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心里太清楚御座上那位是什么脾气了。他手指头缝能漏很多事情,为君者很多时候都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下人有些小心思,只要不涉及他的底线,权当看不见便过去了。
可是弑父不同。
这件事很麻烦。
刘崇走了。赵枢看了梁棋一眼,忽而沉声:“厅外的客人有人招待,只是你还得留在这里……我夫人需得有人照看。”
梁棋点头:“夫人若问起来?”
“你可以据实以告,只是让她勿要担心。”
马匹早已备好,府门前响起一阵嘶鸣声。黑压压的一行护卫,在这夜里格外地让人感到压抑,天上乌云沉沉,府门前忽然又停了一辆马车,在嘶鸣的马蹄声中停了下来。
出来的人蓝袍革带,面上带着笑。
王璟走过来时看了眼他身上的吉服,眸色暗了暗:“怎么就要走了,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听说隆鄂也来了,你请了他怎么也没请我……”
漆黑的夜里莫名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赵枢冷声笑了笑:“是啊,今日我成亲,你可是送了我好大一份礼。是该请你吃酒的。”
他抚了抚手上的玉扳指,目光冷得吓人。
第108章 花烛
赵枢连夜回到京师。
正阳门前守卫森严,刀戟在雪夜中闪着寒光,守城将士听见马蹄声响,立刻警戒起来,高喊道:“是谁,竟敢深夜进城!”
“辽东来人,奉赵总督之命给陛下送来珍药!尔等胆敢不放行!”
守城将士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眼前金光闪闪一道令牌。
为首者甲胄闪着银光,忽而勒住马匹,□□红枣大马高高扬起前蹄,发出嘶鸣声,震彻寒夜。守城将士吓了一大跳,查过令牌后便道要去禀报陈提督。
“大胆!这是陛下所需的急药,你这一来一回是要怕皇上的病治好吗!”
好大一顶帽子!守城将士吓得一哆嗦,只能匆忙放行。
一行人打马进城。马蹄扬起阵阵飞雪!士兵在后头看着,后背起了一身冷汗。总觉得京师马上就要出大事。
寒夜冷风吹得人发抖。府右街合柳胡同高家门前的灯笼忽然亮了,角门处迎候的仆从弓着身子,手里提着灯引走在前头。身后之人披风斗笠,掩了身形,仆从只看见那人一双眼睛,内敛沉静,却十分摄人。
压得人喘不上气。
他提着灯笼,低声道:“高大人等候您多时了。”
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很快又合上。仆从守在门前,回身却见那一行人中十数位护卫一字排开立在院中,腰间长刀看得他眼皮直跳。
高文邠坐在太师椅上,指尖不住地敲着身前的桌案,左等右等,终于听见门开的声音。抬头之时才见那位已经进来,摘下了身上的斗篷。
赵枢抬眸看了他一眼,径直坐到了窗边的椅子上:“正阳门什么时候换了陈家的人?”
高文邠道:“你也觉得荒唐吧,前头的九门提督任职不过半个月,人就换了陈国舅手底下的人。这京师早就不是铁桶一块儿了,咱们得早做打算。”一边给他倒茶。
“宫里怎么样?”
“情状愈发不好了,皇上的病总是反复,愈发多疑……你见过梁棋,应该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吏科给事中是王家门下的人,王家什么心思已经摆在明面儿上了。”
高文邠是做梦也没想到王璟会选择跟这位分道扬镳。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机遇。也不枉他等这么些时候。
他也不卖关子:“你是知道我的。我在内阁籍藉无名,若是陈家上位,我这辈子恐怕也出不了头。既如此,我不如跟你搏一把。”
内阁两位阁老都姓陈,元辅大人又刚退下去,余下几位年轻资历不足,根本说不上话。
他还好一些,熬了几年位置坐得稳当,却也免不了受打压。
赵枢看了他一眼:“高大人说笑了。跟我搏一把,搏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他喝了口茶。权当没听见。
高文邠心中焦灼,暗道此人油盐不进:“陈王殿下从前在六所的时候,我听闻是你做的他的业师,这些年宗室几位世子出事的不少,那位小殿下却能安然无恙,想必是你护下来的。你对他如此上心,总不该是为了积德行善吧。”
“我观禹王殿下多时,他到底是让皇后娘娘养得庸弱了些。将来恐怕也只是国舅爷施令天下的傀儡。这并非我想要的。”
听到这里,赵枢反而放下了茶盏。
风雪夜,庭院中积了一层厚厚的雪。雪压弯了庭前的松柏,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
翌日,高文邠便联合翰林院的几位官员上了一道折子,弹劾吏科给事中滥用职权,胡编乱造,构陷朝中官员。并摆出了相当的证据。
不过两日,上命赵侯归京。
国舅爷在朝会中慷慨激昂,将高文邠痛斥了一番。
皇帝早已力竭,此番却是动了大怒,不管如何都容忍不得有人挑衅君父的权威。父命是天,他怕放任底下人挑衅为父的威严,也总会有一日宫中的宗室子弟也敢于效仿,冒犯父命天威。
赵枢在督察院坐着。
面前坐的还是当年随他去往辽东的王仪。
如今已是副都御史了。
王仪怎敢审他,他现在只觉得接了个无比烫手的差事:“大人,给事中大人所言,到底是否有其事?”他手上拿着供状,笔尖都在抖。
赵枢笑着看了他一眼:“督察院的章程我自然是明白的。王大人不必紧张,我说,你照着写就是了。”
王仪落笔的手更抖了。
这厢督察院在审理,陈国舅那头也没闲着,匆忙派人往沧州去了一趟,要将中风在床的赵攸怀抬过来。他如今口不能言,却还是能眨眼低眉的,指认一个人自然不是难事。
没想到他手脚还没有赵老尚书快。
赵攸怀很快便被带到了大殿内。陈国舅眉心一跳,却还是觉得此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心中丝毫不慌。
“赵大人,你今日还敢到大殿上来,恐怕你父亲见了你,夜里再也不敢合眼了吧!”他说话声音高,殿内刑部的官员,督察院的官员都缩了缩脖子。
“人伦乃天地大事,任何人犯了纲常都是不赦之罪!岂能容忍!”给事中义愤填膺。
皇帝垂眸坐在帘后。问此事可有隐情。
黄太监抿着笑下来,将皇帝的话一字一句传入赵攸怀耳中:“您不能说话,点点头就好了。陛下自会给您一个公道!”
赵枢负手在殿下。
熟料这当堂会审,众目睽睽之下,中风在床的赵攸怀竟摇了摇头。
给事中见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怎么可能!我查得清清楚楚,赵大人是因药病倒,哪里就是突发恶疾!怎么可能!”
“皇上,皇上,臣真的没有构陷他人,臣说的都是真事啊!”
“陛下明察!”
皇帝只觉听了一场巨大的闹剧,头痛地捏了捏眉心,让人把给事中拖了出去。先打三十大板,革职查办。其余上书弹劾之人皆有不查之罪,罚俸两年,不得晋升。
走出皇极殿的时候,赵枢看见高文邠正要进宫。他微微笑了笑,唤了声高大人。
红袍革带之人回了一礼。
比起王璟,赵枢跟高文邠认识得还要更早一些。
寒夜独剩风雪。
蓟州比京师要冷得多。支摘窗下一树红梅在风中摇曳,像火一样红,赵明宜看了一眼,忙将窗子关上。耳边呼啸的风声这才没有了。
京师出了事情,她心里慌得厉害。睡也睡不安稳。
门外忽然传来打帘子的声音,她以为是打水进来的梨月,便没有回头。坐在妆台前发起呆来……也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
床前红烛摇曳,已经快要燃尽了。
她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耷拉着头,没有什么精神,低声道:“梨月,他回来你到时候一定要喊醒我,我有些困,肯定就要睡着了。”
“还有,不要灭门前的灯笼,就让它亮着吧。”
她声音软软的,有一点沙哑。眼睛沉极了,褪下手上的镯子,正要起身,却不曾想一只大手径直按向了她的肩膀:“你这是给我留的?”
就这么一瞬间,身前的姑娘好像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回过身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哥哥……”用力抱着他。
她的身子暖融融的,埋在他怀里十分地偎贴。
他抚上她的肩头,将她抱了起来,坐在窗边的矮榻上去,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将她搂在怀里,低声笑了笑:“你这是给我留的灯?”
她抿唇,无言地去搂他的脖子。
低头间,闻见他身上凛冽的风雪的味道。
“我很害怕……”她在他怀里拱了拱,动了又动,终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搂着他,“我知道是他,不会有别人了。他很恨你,他应该也恨我,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赵枢当然知道她在怕什么。
他点点头,抬了抬她的下巴,低头去亲她的眼睛:“在我手上不肯善罢甘休的人很多,你知道吗……”他俯身,撬开她的柔软的唇,将她压在了矮榻上:“不用担心,若我连他都料理不好,那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他的力气越来越大。
她暖融融的身子逐渐融化了他身上风雪的气息。
“唔……别。”她推了推他的胸膛,用力地抓住探向她腰间的手。
“梨月在外边儿呢……”
他明眸沾染了情欲,与她深吻:“我让她下去了。”去探她的腰肢。
腰间的手温度高得吓人,他好像没怎么用力,却将她牢牢禁锢住了,隔着衣料轻轻抚摸,唇齿间尽是他干净的气息。不是他身上惯有的薄荷的味道,而是他身上的气息,像风雪一样又冷又干净。
“蓁蓁,对不住……”他埋首在她颈间,一点一点地温存。
她的腰越来越烫,颈间的触感更是妙不可言,她舒服地动了动,脑子已经懵了,含糊不清地道:“你说什么?”
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时候。
他圈住她的身子,将她按到自己怀里:“你这么迟钝,让人欺负了都不知道……”他搂着她,不住地摩挲她圆润的肩膀,心头发痒。
成亲的日子,他不在她身边,如何不需要他一声道歉。
她反应过来,双手搂着他的脖颈,小心地坐了起来。抵着他的额头道:“那没什么的,真的没有什么,我有你就好了。你长长久久在我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我也是个很贪心的人……”她捧着他的脸,静静地看着他。
床榻边还是成亲那夜的红烛,已经燃得很短了。赵枢揽着她的腰,看了她一会儿,她那双眼睛在烛火下,像一汪热烈的春水,惹人意动。
他将她放到了矮榻上,走到床边重新燃了一对红烛。
回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我去沐浴,你帮我好不好……”
他感觉到她身体有一瞬间瑟缩。落在身侧的手热热的,缓缓攀附上了他的手臂。
“好。”
第109章 很好
净房氤氲着一层朦朦的雾气。她甫一进去,便觉得半边身子都软了。
“欸,你,你……”她后背一麻。
赵枢还未把她放下来,便将人抵在了屏风处,微微抬了抬她的腰,迫得她主动把头仰了起来。紧接着脖颈处便是一阵濡湿温热的感觉。
他亲她白净柔腻的颈子,唇畔扫过脸颊,又绕到她耳后去。
“你不是进来沐浴吗?”脖颈间尽是他滚烫的呼吸,她不能承受,忍不住地低哼出声来:“你,你轻些……”
已经很轻了……她觉得整个人都飘在云端。
其实应该是重一些。
那滚烫的感觉要把她烧糊涂了。
“不急。”他把她的手往腰间带,一边亲吻她的耳垂:“你帮我宽衣吧……”温香软玉在怀,他得先把她伺候好才行。
否则后头便不好办了。
“那,那你先停下……”她推拒他,身子瘫软成一团,差点要掉下去。好歹让他托住了。
“傻话,这种事怎么停下来。”他脖颈处起了一层细细的汗,心口有一团火。抵着她的额头,俯身去亲她的眼睛,低哄道:“你想想办法……你一定有办法的。”
这又不是考科举!
她哆哆嗦嗦的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白嫩嫩的指尖在他腰间盘弄许久。她的手热热的,细致柔软,碰到任何地方对他来说既是痛苦也是享受。更别说她这样磨磨蹭蹭的动作了,简直要磨死人。
“算了,还是我来吧……”他微微喘息,终于把她放了开来。背对着她解衣裳。
脖颈间湿濡的感觉忽然消失。
她却乍然有些失落。
“你怎么不亲我了……你亲得我很舒服。”她上前去抱他的腰,用柔软的脸颊去贴他的后背。不防那人忽然转过身来,把她搂在怀里,头顶传来一阵低笑声,问她:“你还要来吗?”
他的手搂得更紧了些:“再来你就走不出净室了。”
这可真是太直白了。
她听得手一哆嗦,脸红得像春天的桃花:“那,那还是不要了……”外头兴许会有丫头进来换水,她要是走不出去,她怕是明天不用见人了!
她知道后边儿要干什么。
这种事还是到床上去吧!
“行,那你先在外面等我。”他摸了摸她的头,走到屏前解衣裳。她默默地站在后头,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一眼,就那么一下,她的脸就已经红透了。
赵枢知道她在看他,回过头去:“要不你留下来……”
她缩了缩脖子,一溜儿便跑了。
赵枢看见她受惊的样子,摇头笑了笑。
最后也没帮成,她连他衣服都没解开。反而红了脸。
外头没有了那阵雾气。
出去后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两根红烛燃烧的时候发出‘刺啦’的声音,把她弄得惊了一下。又转身去侧间的柜子里翻找着什么,她记得她是有那东西的,只是不知道陪嫁给她的妈妈,帮她收到哪里去了。
左翻翻右翻翻,她又踢着绣鞋跑到里间的箱笼去翻找。
翻箱倒柜,反而是碰着了身后小几上的花瓶。那小瓶子倒了下来,没有碎,在案上滚了两圈儿……
瓶子倒是扶了起来,可她好像也看见了一样她没有见过的东西。
红着脸找到了她要找的,强自镇定地走到床榻边。脱鞋上床。
赵枢从净室出来的时候,便瞧见那姑娘已经乖巧地坐到了床上,手里捧着什么东西,认真地翻看着。翻过一页后脸上似乎染了一层红晕,又拿手去冰自己的脸。
“在看什么?”他坐在她身边,探过身去瞧。
她红了脸:“看书。”
本想装作面不改色,可她实在做不到。
赵枢被她逗笑了,把她的书拿了过来,随手翻了两页:“这个不好……你若要看,我找两本画得好的。”他知道女子出嫁前,会有女性长辈给予这方面的教导。通常是给一本画册,就是民间常说的避火图。
两本……
好像有气血涌了上来,她脸红得已经不能看了。
好在他并不笑话她。把书还给她后,转身去到不远处的小几上拿东西。
就是她方才碰倒花瓶的那张几案。
他很快又回来了。……没有避着她,将那薄如蝉翼的肠衣随手放进了床头的抽屉里。坐在她身边,声音柔和而沉:“你知道这是干什么的吗?”
她耳根红得滴血。点头,又摇头。
“没事,我会用就行了。不要害怕。”他摸了摸她的头。
灭了烛火。
靠外的一侧渐渐往下沉了一点,一只紧实有力的大手将她捞到了怀里。怀里的姑娘实在很软,他的手搭在她腰上,没有急着往下,搂着她道:“要我先跟你说说话吗?”
他察觉到她呼吸忽然紧了一下。
看来还是害怕的。
“没关系,我们先说说话吧……”他把她搂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搭在她腰间的手缓缓上移,把她的手抓在了掌心里,柔声问道:“怎么忽然把那个找出来,你不看也没事的。”
她把头埋在他怀里,脸已经红透了。接下来要做什么她一清二楚,紧张得厉害,手有点发麻。
估计他也察觉到了,把她的手捂在掌心里,慢慢地安抚着。
“娘说书里有的法子不疼,我想找那个……我觉得照着书来应该就不疼了。”她是个诚实的姑娘,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手在他掌中渐渐回温,有发烫的趋势。
头顶传来一阵笑声。
“那你找到了吗?”
她感受着他怀里的温度,整个人像泡在了温水里一样,摇摇头:“我都看不出来,也不知道哪个不疼。”她经验实在是少。
往他怀里用力地钻了钻。
不用看,便知道她的脸已经红透了。赵枢喜欢她这样,可爱又真诚,将她的手放开,去摸她的脸,低声道:“蓁蓁……这种事疼痛与否不看书的。”
她探头,眼睛亮亮的:“那看什么?”
“看人。”
她‘啊’了一声,脑子晕乎乎的,抬头看他:“那你会吗?”
他看见她湿漉漉的眼睛,在烛火下泛着点点润意,忍不住去吻她:“我们试试……”
滚烫的唇落了下来。
夜色越来越浓重了,窗外有淡淡的月光。她满头大汗,累得一点都不想动,闭着眼靠在他怀里休息。
赵枢搂着她圆润的肩,靠在床榻上养神。
忽而起身去将床边的红烛点了起来。
“怎么点烛火……”她将帘帐掀开一条缝隙,抬头便见立在烛台边的男人。手臂紧实,正点着红烛,精壮的腰身落在眼里让人忍不住脸红,她又缩了回去。
帘帐再次掀开,方才离开的男人将她从被被子里捞了起来:“我带你去净房。”
亮着烛火,她不好意思:“你先去吧……我一会儿再来。”她还没穿衣服。
赵枢看出来了,把她拢在怀里,拿自己的衣裳罩了:“一会儿你肯定不能起,就这样吧,我带你去。”将她打横抱起。
说实话,跟他在一起体验很好。
真的很好。
“男人做这种事会不会累?”她泡在浴桶里,身侧就是他紧实的胸膛,她不敢靠过去。方才的余韵还未消退,她怕又……
赵枢把她搂了过来,指头轻轻揉了揉她的肩。
方才肯定是未尽兴的。只能先把她伺候好了……还够不上累呢。
再等等吧。
他未答,她就知道了。搂着他的脖子脸红:“我会努力的……”努力接纳他。
回房的时候,方才留下的气息已经消散干净了。床榻上的被褥也有人换过,红烛又换了新的。他把她放回了床上……这姑娘一沾床就迷了,根本醒不过来。
他躺在外侧,落了帘帐。
静静地听着她绵长的呼吸。
伸手把她揽了过来。
年底的夜很是寒凉,清晨夜冷得厉害。昨儿下了一夜的雪,天未亮的时候便有婆子起来清扫。
朦胧的亮光透过窗子照了进来。
帐内还是一片昏暗,她朦朦地睁开眼,掀开帘帐,正见天已经大亮了。梨月端了热水进来:“姑娘……”叫出来那一刻顿了一下,拍了拍自己的头:“哎呀,该改口叫夫人了。”拧了帕子给她擦脸。
赵明宜听见外头扫洒的声音。透过窗棂四处望了望,没看见那人的身影。
梨月笑:“夫人,隆大人过来了,爷在前厅。”
她羞红了脸:“我没找他。”
这人最是过分,昨夜在净房竟要拉着她再来一回……她不答应,便要她再温习一下那画册。
他不是说那画册画得不好吗!
隆鄂过来的时候天正寒,有下人引着他到前厅去,一并抬过来暖炉等物事。他的衣裳有些湿了,自己拿着在炉上烤了起来。
传来推门的声响,他抬头,正见那人进来。容色淡淡,却能看出来心情不错。
“我知道你昨天回来,必定是要好好陪伴夫人的,不过也是真的有事,得来跟你说一声。”他笑了笑,一边拿着衣裳烤火,一边睡到:“查出来了,王憬身边的确有一个人,这些日子常出入王家,只总是戴着斗篷,遮住了身形连面孔也看不见。”
“我也不知道你查那人做什么……不过王憬。”他叹了口气,终于知道还是到了那一步:“王家跟陈家议亲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们俩终有走到这一天的一步。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赵枢坐到了书案后,点了点头:“你既帮我查出来了,那便好办了。多谢你。”
“还有,我跟他的事你不用沾手。”
隆鄂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自顾自地烘衣服。说*了会儿话。
该到用午膳时间了,他的衣裳也烘干了,坐起来笑道:“你我久未在一块儿喝酒了,就趁今天怎么样?”说着就要走。
天底下能这么不管不顾地要跟他喝酒的人,隆鄂也算头一个了。
只往日跟他去也就去了。
他抬了抬眸:“下回吧,今日说好要带她去梨木台,总不好食言。”微微笑了笑。
隆鄂顿了一下,好半晌才回神是谁,心头发笑,指了指他道:“好啊你,你赵溪亭也有今天!”
一点都不恼,反而很新鲜。
他们正说着话,却听见廊下传来小丫头的声音,还有一道声音年轻一些,从隔扇透了进来。
隆鄂笑道:“你夫人来了,我就不多叨扰了。”带了斗篷便要出去。
赵枢在门口便看见了她。
一袭桃花红的小袄,底下是茜色的裙子,俏生生的走了过来。
他摸了摸她的手,带着她到窗下坐了。
第110章 柔情
“醒了。”他摸过她的手后发觉不凉,这才放了开来。
谁知她却是垂了垂眸,坐到他身侧,将纤细的手往他宽大温暖的掌心里放。
他唇角勾了勾,笑着将她带到怀里,把她的手拢住了:“隆鄂过来了,不想弄醒你,所以过来的时候没与你说。”又问她几时醒的。
“你走后半个时辰吧……掀开帐子,发现天都亮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寻常人家的媳妇,这时候便该早早去敬茶的。好在蓟州没有长辈,没有这些礼数。
赵枢揽着她靠在椅子上,问她还去不去梨木台。
她什么时候说要去梨木台?
坐在他怀里,倒是认真地想了想,始终是没想起来。迷茫地看着他。只是迷茫过后,她又咳嗽了一声:“我不去了,冬天的景儿好看,但是也冷,我想在家里待着!”
“是么,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抱着他,自顾自地喝了口茶。
眼睫毛颤了颤,她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昨夜情到深处,她受不了了,开始胡言乱语……想到什么说什么。只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一一答应,却是不停歇。
脸在慢而寂静的氛围中红透了。
“我不去,太冷了。”她摇着头,偏过头去深深吸了口气:“那有什么好去的,大冷的天,都是雪,把我冻坏了。”也装作喝茶的样子。
引得头顶一阵低笑。
“行,这几日我就在家陪你。”他把她的手拉了下来,答应她不去。
靠在他肩上,忽而想起一件事来:“我有一把扇子,是罗纱制就的,还是素面,空空荡荡的,你帮我画一丛迎春吧。”她扯着他的袖子,眼睛亮亮的。
她喜欢迎春花,但是画得不太好。这是个很细致的活计,她在这方面有些毛躁。
罗纱小窗,檐上雪落。
厅里的姑娘软着声儿央他。
赵枢看了她一眼,笑着拂了拂茶盅中浮起的叶。
赵明宜扯着他袖子的手顿了顿,仰头去看他,终于是明白了什么,放在他掌心的手有些烫……仰头去亲他。
干净的下巴还是有一点微微的刺意,她亲完缩了回去,却不想下一瞬他便压了下来,俯身定定地看着她:“今天大雪,也没什么旁的事……”
双手撑在他胸前,手心是他温热的胸膛:“然,然后呢?”
他低头,蹭了蹭她的发丝。
有些痒。
她眼尾有些红了,偏过头去,不敢看他。
从前还未觉得,如今成了亲,愈发觉得他的容貌让人看得心醉了。要说清冷的贵公子,他尚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柔和。要说温文尔雅的文官,他又还有几分锋利,对视的时候总会被他带着走。
赵枢挑了挑她的下巴,好笑地看着她:“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我会吃了你吗?”
心跳漏了一拍。
“那你别看我,你不看我,我就不怕你了……”她声音小得很,纤细的指尖轻轻颤了颤。
刚刚成亲的夫妻,一举一动都带着点欲说含羞的意味。
赵枢忽然笑了起来。看着她抓自己的袖子在手里,都快拧出一朵花儿来,把她愁坏了。他坐直了身子,把她搂在怀里:“那是不能了,在我身边,我的眼里可都是你……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什么主意?”她好奇。
他不答,起身将她抱了起来,径直往主院去。
梨月跟在后头,抬头便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抱着怀里的人儿往外走。不远不近的距离,还能听见他们低声说话的声音。柔情蜜意,让人不住地红了脸。
“我们回房,你多看看我就不怕了……”
这算什么主意!
帐内朦朦胧胧的,他解了衣裳便搂着她在怀里,她体温低一些,只觉得他的怀抱暖和极了。忍不住地往他那里又钻了钻,心里止不住地高兴。
她闭着眼睛的时候,唇角还带着一点微微的弧度。
“怎么这么高兴。”他抱着她,力道不松也不紧,低头便见她还没睡,笑着抓了他的衣领。
窗外鹅毛大雪,新婚的夫妻,彼此心意相通。
怎么能不让人幸福。
她说:“我一直都很高兴……从半年前你第一次抱我开始,我就觉得高兴了。我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喜欢你亲我……”她脸红,指尖攥着他的衣领:“你不知道,在我还不喜欢你,还把你当作兄长的时候,听见你说对我有意……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你爱我,也让我觉得幸福。”她脸上泛着甜甜的笑。
“是么?”赵枢摸了摸她的头发,掌下发丝柔软温情,心也软了下来。
他没告诉她,他察觉自己动心的那一刻,其实是慌张的。她那么小,在他身边很多年,又分别了很多年,几经波折。兄妹之谊已是难得,再要修夫妻……她在他身边,本该就是幸福的。
否则有何意义。
只是这些话不必多说。
留待来日。
“我不困,我不想睡……”帐子里暗暗的,她躺了一会儿,又在他怀里动了起来:“你说要给我画扇子的,迎春花呢,冬天画最好了,明年一定是个好时节。你要不要起来,我给你研墨,我陪嫁里有一块上好的。我找出来。”
属实只是想闹他。
他看出来了,也不说话,翻身便压了过来:“你不想睡,那我们做点别的。”他挑了挑她的发丝。
这可把她吓坏了。
“不,不成,今天不成,明天也不一定……”缩了缩着便从他身下翻到了里侧,老老实实地躺好。
“我要睡了,夫君也睡吧!”
胆子实在是小。
他好笑地把她揽了过来,不动声色地给她揉起腰来。
还得再等等……等她能承受了才行。
蓟州风雪漫天,京师同样飘着鹅毛大雪。
王璟从宫里回来,门房告诉他书房有人候着,他便知道是谁了,换了身衣服便过去。
天上的雪下个不停,都说瑞雪兆丰年,他却觉得这个年头过得有些艰难。
皇上的病情有越来越重的趋势,连带着底下的大臣也人心惶惶,背地里开始压宝。派系愈加分明。陈国舅手中有兵,内宫有皇后这个妹妹,又掌控了朝中半数话语权,他的赢面很大。王家本该高兴才是。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思虑却越来越重。
书房门前的丫头行了礼,连忙打帘子,他问了句可有上茶。
丫头道:“上了的,公子正在里头。”
他点点头。
进了门果真瞧见窗边坐了一人,孟蹊看见窗外的鹅毛大雪,抬眼看了看王璟:“我说的话大人思虑好了么?”他低头拂了拂茶水:“你若不信我,何必还留着我呢。我这样的人在这世上,不就是最大一个异数。”
“你敢留着我,却不敢动手,未免太过优柔。”他心里头恨极了。
恨不得把时间迅速往后推六年。
那时他权势在握,陈王已死,有足够的底气对付那个人!一无所有的回到今天,在长干寺地室听见那句报丧的时候,他只恨不得杀了那个人,将之拨皮抽筋,吞其血肉!
搭在椅把上的手握出了青筋。
王璟道:“天威尤在,这个时候动手刺杀陈王,未免胆子太大了。”他向来信奉谨言慎行四个字。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如此冒险的事情。
孟蹊冷冷地笑了笑:“是么,王大人怕是不敢信,您若现在不动手,再往后便难了。这位殿下可不是是么软柿子,在有两年,他的根基便该立起来了。”
“到时候你想除掉他都无法!”
闻言,王璟拧了拧眉。他倒是听见一些风声。那位殿下近来似乎跟内阁学士高文邠走得近了些。
不过高文邠实在不足为惧,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罢了,在几位大学士中向来无甚存在感。
王家还有他祖父。哪里就要他忌惮了。
“你说的我会考虑。”他按了按手下的座椅,看见窗外的雪,又问起他的伤来:“若真有宿世轮回,你该得罪他很深吧,否则何至于弄成这样。”
这个年轻的人的伤是一点都看不到。都伤在了内里,皮肉之下,实在是有些狠了。
“没什么,立场不同而已。”孟蹊不想跟他说这个话题。
窗前小话。王璟看着窗外的雪,问他:“我真的死于他之手么?”
“您死于承乾年间,是在春天的时候。”
“怎么死的。”
“饮鸩自尽。”
倒是个新鲜的死法。
王璟默道:“我与他实在不至于如此。”有那么一刻很是茫然,心也硬了,说道:“若真是如此,那我该动了他的根本才是。”否则何至如此。
他们两个多年的朋友,就算是死在对方手里,也不会用如此极端的手法。
他想,陈王是他多年心血。或许他终是杀了朱宁玉。
孟蹊往口中送茶的手一顿。心中有些涩然:“是么。”
那什么是他的根本呢。
王璟只听见身侧茶盏‘砰’地一声落在了案上。那个年轻人面色霎那地惨白,捂着心口向他告辞:“伤口发作,有些力不从心了,望您见谅。”
他不是为难人的人。此人如今就算是他帐中军师,王璟自然无有不海涵的。
立马让门外的侍从过来扶他。
面色如常地出了王家,他挥手让侍从离开:“你先回去吧,你家大人若问起,就说舍下小从来过,我已经到了。”
侍从告退。
雪花翩然落下。
孟蹊扶着墙根走了几步,心口忽然痛得喘不过气来……喉头腥甜。
他在想,前世她的死,究竟是不是意外。
还是王璟引赵枢南下的借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