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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亲吻


    赵明宜心颤得不得了。


    “哥哥会猜我的心事吗?”她抿了抿唇,忽然觉得说话有些干涩。他方才搂着她说出那句话的,她心里好像炸开了一朵花,有什么东西从心头枝桠上抽了出来。


    这一刻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熟悉的人。


    她又不怕了。


    赵枢无言地将她从身前拉了出来,叹道:“蓁蓁,你应该知道,我就算再怎么神通广大……在你面前也只是一个男人而已。”


    “我喜欢你,自然会猜测你的心意。想要知道你喜欢什么,心情好不好。”他的唇微微靠近她的发顶,柔声问道:“你现在还怕我吗?”


    他现在,倒是跟刚才禁锢她双手的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她闭了闭眼,用力地咬了咬唇瓣,摇头道:“哥哥。”她心中说不出的感觉,只觉得很矛盾:“我一直把你当做兄长,已经太久了。”


    她用力握了握手,指甲嵌进了肉里:“我不害怕您……可是也不敢冒犯。”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耳朵边嗡嗡的,却是说的实话。


    他有时候撩拨她,她会很受用。


    可是她却不敢对他动手动脚。


    她的话其实说得并不太清楚,甚至有些含糊。


    赵枢却听懂了。


    头顶传来一声很低的轻笑声。


    他把她拉到了窗边,却是自己坐下了。把她拉到了跟前来,掌心托着她柔软的手,很轻地揉了揉,问她:“这有什么不敢的……就今天晚上吧,你要怎么冒犯我?”他很快送了她的手,含笑地看着她:“我都受着。”


    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椅子上。


    赵明宜心砰砰直跳。她看着座上八风不动的男人……他还记不记得厅里等着的梁棋?


    “这是你说的。”她有时候窝窝囊囊的,有时候却不会退缩,今天他既借了胆子给她,她照做就是了!于是慢慢腾腾地挪了两步,走到他跟前去。


    伸手去摸他脖颈。


    赵枢脸上的笑微微收了收,喉头微动。


    她的手细细软软的,与他的粗粝的指腹不一样,触上来只觉一片滑腻。又往前移了移……她非常坦诚地摸上了他的喉结:“我从前一直好奇,男人这里跟我们女人有什么不一样。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好像也只是多了根骨头。”


    赵枢依然笑着任她施为。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他在最大程度上满足了她的好奇心。直到她如往常一般坐在他怀里的时候,才发觉有些不对劲。


    “你,你。”她说不出话来。垂在身侧的手猛地动了动,用力握紧了。说不出的酥麻劲儿,让人额头直跳。


    “好了,你先回去吧。”


    赵枢连忙把她放了下来,掀了袍子遮住,只能堪堪维持住兄长的体面:“明日休沐,我带你去盂兰山,今日便先罢了,梁棋还在书房。”


    终于是记起梁棋了。


    赵明宜耳朵已经红成了透明状,就像烛火照映过似的,根本分不清是嫣红还是火红。头脑发热。还没来得及说好,身前的身影早已离开,她坐在椅子上平复呼吸,脑子却是无比清楚的。第一次这样清楚。


    “哎呀,我在干什么。”她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头。


    晚上跟母亲用饭的时候她都还在走神。目光定定地看着碗里的鱼肉与芋头,张了好几次嘴,却一口都没吃。


    “赵蓁蓁,你在干什么?”林娉见她愣愣的,话也不说,莫名其妙地用力戳自己碗里的鱼,不禁问道:“你今天怎么了,你跟这鱼有仇?”


    她怎么会跟鱼有仇!


    “我没有!”她窝窝囊囊地反驳了一句,却是在母亲的威压之下乖巧地吃完了饭。


    分明是大哥说话不算数!他说她怎么冒犯都受着,最后却是先走了,留她一个人在书房里。这一点都不对,一点都不对!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晚上睡前梨月给她熏衣裳的时候还在念叨:“您的衣裳似乎整齐得很,倒是今天爷出去的时候,身上的衣裳都皱得不能看了。”


    说着说着,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声音弱了下去,悄声儿地觑了姑娘一眼。才见她已经埋头进了被窝了。


    赵明宜蒙着头进了被子。左滚滚右滚滚,最后才钻出来道:“梨月,你帮我把娘给我裁的那身衣裳找出来吧。就是梨花白的那身。”


    “您要穿那个?”梨月忙去找了来。


    “嗯。”


    梨月又嗅到了如前些日子那般,一摸一样的甜味。


    第二天他如约去接她。


    赵明宜换了许久的衣裳,从里到外全都精心地挑了一遍,梨月看得直发笑:“您跟爷之前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会儿远远地躲着,一会儿又好上了。”摇摇头,有些弄不清楚了。


    赵明宜摘了脖颈上的项圈,喃喃道:“你不知道……”


    梨月给她取了支白玉的玉兰簪子:“好好好,我不知道。”笑着给她梳妆。


    昨天过后,她似乎真的就不怕他了。他很明白地告诉她,他在她这里,只是一个男人而已。其实更隐晦一些的意思,她也猜到了……他只是一个求爱的男人而已。


    他在向她求爱。


    怎么能不让人高兴呢。她第一次面对这样直白的爱意。他比她成熟,比她懂得掌握分寸,比她更明白如何疏解她的情绪。他在教她如何爱上他。


    晨间露珠儿还挂在枝梢头的时候,赵枢在垂花门前接她。


    昨夜实在是有些冲动了。


    他甚至想好了那姑娘有可能又会缩回去,不再愿意见他。他得再耐心一些。


    却是没想到,就在这思索的两息之内,一个穿了梨花白,绣玉兰花儿衣裙的姑娘,忽而从身后拥住了他。她的衣袖也是玉兰花儿,与他今日的素青的右衽领袍相称。


    她的身子温温热热的,伏在他后背,让人整颗心都偎贴了起来。


    扣住她的手,将她转了过来:“……走吧。”本是要说什么的,却发觉垂花门实在不是一处好地方。偶有人来往,容易让人看见。


    虽说看见了也没什么。


    直到将人带上马车的时候,他克制的呼吸立马便粗重了,将她压在车壁上,不管不顾地强吻了上去:“蓁蓁,抬起头来……”他挑了她的下巴,迫得她高高地仰起了头,露出大片滑腻如玉的脖颈。


    从额头一直往下,眼睛,鼻子,下巴然后到细腻的脖颈。


    “唔……别。”她快要受不住了,呼吸都在颤,要推拒他。却是被压得更紧,身前的男人攥了她的手抬到了头顶上去。微弱的反抗反倒更挑起了他的情欲。


    还欲往下。


    一只细腻柔嫩的手抵在他胸膛上:“唔……”声音难受得快要哭了出来。


    唯余的理智到底将他拉了回来,一遍又一遍地抚着她的后背:“蓁蓁,是哥哥错了。是我的错。”他还在喘息,将身前的姑娘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的安抚。


    她的身体柔软得不可思议。乖巧地伏在他身上。断断续续地哭了出来。


    车里一阵情热的味道。


    大约半刻钟的时间,她终于*哭够了。靠在他的肩膀上,却是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停下。


    她根本就不满足。


    可是这可以说吗?


    出城还需要一些时候,赵枢看着爬伏在他怀里的人,心软成了一片。他怎么会知道她并不怪他昨夜的冲动,又怎么会知道她今早还愿意过来抱他,让他差点酿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你不说话,是在生哥哥的气么?”他摸了摸她的发髻,指尖触到一根冰冷的玉兰簪子,与她今天的衣裳十分地相配。


    她今天是花了心思来见他的。


    他却做得不够好。


    赵明宜摇了摇头,眼眶还是红红的。她喜欢亲近他,非常地喜欢,甚至期待与他更亲密的那一天。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与她的身体如此地契合,一张一弛间,她都能感受到浓浓地被爱护的味道。


    或许是他对她从来都有耐心。


    每一次都细心地安抚。


    她抬起头来,眼睛还是红的,眼眶里像含了一汪水。却是看着他不说话。


    他说她可以冒犯他的。


    是他亲口说的。


    颤颤地探了手去,鼻尾有些发红,睫毛也在发颤,却是第一次主动地把他压了下去,用力地亲了亲他的下巴。


    这怎么了得,跟捅了马蜂窝似的。


    赵枢心中的愉悦快要溢了出来。任由身上的姑娘胡乱地亲吻他,呼吸都快乱得没有章法了。她实在是不会亲。


    “蓁蓁,不是这样的。”他闭了闭眼,喉头干涩的声音都哑了。将她从身上拉开了一些距离,把她搂在怀里。


    “等到西郊,我教你。”


    第82章 再亲


    他也是说到做到。


    本是来跑马的,西郊这边的绿意还很浓厚,山水如画一般。他将她带下了马车,却是找了个绿草如茵,背靠高柳的地方将她放下了。


    他把她抵在柳树粗壮的枝干上。细细密密地吻她。


    从耳后到脖颈,一寸一寸地亲。


    “唔……”赵明宜方才还不明白他为何说她亲得不对。等他的呼吸细细密密地缠了上来,她才发觉他说得是对的。……每一寸的肌肤都得到了安抚,她忍不住地呜咽出声,手用力地抓了身下的花草。


    他却不让她抓,将她的手扣在了身侧。


    “你怎么能这样呢……”她都要哭出来了。


    人在没有受力点的时候,身体所有的感官都会无限放大。她抓不到东西,那种细细痒痒的感觉就更厉害了,掌心好像有蚂蚁在趴,她忍不住地握紧了手。


    赵枢却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了,吻移至了她的耳边:“蓁蓁,听我的,松开吧。松开你会更舒服的。”他将她的手平展开:“我会让你更高兴……”


    她在那声声低哄声中信了。


    他也说到做到。扣紧了她的手,去亲她的耳垂。


    耳边细碎的濡湿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地吸了一口气,连带着后腰,脖颈都是酥麻颤栗的。


    半刻钟后,呜咽的声音一下子停了,她汗湿地扶在他胸膛上,缓慢地平复自己的呼吸。鼻尖是清淡的花香,还有柳叶混合着阳光浓郁清淡的味道。还有他起伏的胸膛。温和的目光。


    她哭得眼眶都红了。


    赵枢把她搂在了怀里。看着她哭泣。也不出声,只轻轻地抚她的发髻,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上。


    “蓁蓁,你喜欢我对吗?”他比她好一些,呼吸至少平稳了,也能柔和地与她说话。他非常肯定,方才她是喜欢他的。她会在忍不住地时候抬头去寻他的呼吸。她似乎很喜欢跟他呼吸交缠的感觉。


    他无疑是个很成熟的男人。


    赵明宜在他手中根本翻腾不过来。


    她在他臂弯中坐直了,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偏头去看他。却是与他的目光正对上。她得仰头看他,干脆转过了身来,跪坐在草地上,终于比他高了一点……


    她喜欢他身上的味道。很淡的薄荷的香气。


    耳边是柔和的风声。她觉得自己的心也是柔和的,定定地看着他,主动地楼了他脖子:“有时候会很想唤你哥哥,但是有时候你那样对我,我又觉得喊不出口。”她的声音很小,只在他耳边。


    “嗯。”他沉默。直觉她还有未尽的话。


    赵明宜贴了贴他的脸,眼睛闭了起来,静静地去听他的呼吸:“所以赵枢,只要有那样的时候,我就不喊你哥哥了。”她手都在颤抖,却还要冷静得说完:“我喜欢你亲我,抱我。也喜欢你在我耳边,离我很近地说话。”她声音又软又轻:“你说我在你身边,要时常快乐才好。”


    “可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耳边是风声,很轻很轻。她听见自己道:“所以……我们试试吧。”爱应该是互相的啊。


    她也想爱他。也想他能从她身上获得快乐。


    也许她能够给他带来快乐。


    赵枢一直以来都觉得,她的眼睛应该是会说话的。很多东西她没开口,他便已经读到了她的意思。读到了她看向他时柔软细腻的眼光。他伸手掩住了她的眼睛,将她用力地抱在了怀里。


    鼻尖是她发上的香气:“蓁蓁,你能回应我,我很高兴。”他声音有些沙哑。


    不知是方才亲吻的,还是因着她的回应。


    应该是后者居多吧。赵明宜听到了他平静的言语之下,不太规律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越来越乱,甚至还没有他方才亲她时候的平稳。


    他依旧还在平复心绪。


    却是在垂首静神间,感受到了一点清甜的味道。潮湿柔软的感觉从唇畔弥漫开来,温热又柔腻,她见他看了过来,有一瞬间的怔愣,两人目光相对。赵枢忍不住地抚摸她红润的唇瓣。将她的头往自己这边按。


    “蓁蓁,再来一次吧……就像方才那样。”他喟叹一声。


    方才她亲了过来,他其实还未尝出她唇间的究竟是什么香气。像是花的味道,清淡而香甜。


    赵明宜本来坐得直直地,却是在这句话后软了腰,害羞地上前去吻他。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一点一点地亲。有时候轻轻地碰一碰,而到了敏感一些的地方,便会更重些。


    不过几息时间,她才发现这是个不太容易的事情。


    他把她亲得那么舒服。


    可是她却好像没有掌握到要领,依旧亲得乱七八糟。最后引得他亲自上手来教。小半天的时光都耗在这件事上了。


    刘崇连带着护卫都打发得远远地。午间吃了些东西,赵枢便带着她在西郊四周跑了几圈。他很熟悉这里,自然知道此处哪里风光正盛,哪里溪流婉转,水生潺潺。


    有时候跑得快了,耳边有呼呼的风声,她会高兴地喊他名字。


    等再快一些,她便有些受不了了,身下的红枣马嘶鸣起来,她又催促他慢一些。


    后来又停下来不紧不慢地走着。她便叽叽喳喳地让他看头顶的红枫。总之有说不完的话。


    “哥哥,你会去蓟辽的对吗?”她牵着他的袖子,漫无目的地四处望了望,正看见那匹枣红色的马朝她看过来,鼻尖发出低吼声。


    赵枢说他会去。又侧头看她:“你不愿我去么?”


    他若是要走得更高,蓟辽是一定要去的。就像上一次他往辽东去一般。他并不愿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


    赵明宜想,他终究是一定会去的。这样也很好。他的野心与抱负若是被她牵绊住了……那才是真的悲哀。


    “哥哥,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她跟着他慢慢地走,就像那天他送她回院里那样,一边走一边小声说着话。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这里不用担忧被人看见。


    “我知道,你总会料理好那些的。”她对他从来都很信任。


    她说话间没有任何勉强的意思。听在赵枢耳中,却是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几年前他去在天津兵备道,去岁方才回来,一晃便是许多年。她甚至都长大了。这几年间有了一点疏离。


    好不容易才等她有一点喜欢他。便又要离开了。


    “蓁蓁,等我回来,我便请人与夫人说亲。”他本不在等,只是她还有两个月方才及笄,成婚实在是太早了些。她或许可以再多享受些闺中时光。好好地待在林氏身边,去与同伴放风筝,登高,春游。十几岁正是大好的时光,不该早早地成为某个人的妻子。


    他们还有一辈子。不急于这一时。


    赵明宜听完心都飘了起来,偏头去看红枫,不自然地道:“好,好啊。”害羞地低了低头:“我也会去母亲说的。”她忽然就不再像从前那般担忧了。


    赵枢也笑着问她怎么不害怕了。


    “害怕有什么用?”她牵了牵他的袖子,跟着他慢慢地走,脸上也绽开了笑容:“我想跟你过一辈子……便不打算再变了。既然是不可能会改变的事情,我害怕也没有用啊。”她很想得开:“而且我还有你呢。”


    “母亲或许也并非那么地反对。”她乐观地想。


    赵枢就站咋她身侧,静静地听她说话。心中无尽的柔和。


    她又说起了往后的事情。她说她婚后要住一个更大一点的院落,她想要在园子里辟一处小池子养荷花跟金鱼……最好一旁再种一簇迎春,她最喜欢那个了,春天的时候开花很漂亮。十分娇妍的颜色,让人赏心悦目。


    她在他身边憧憬婚后的生活。


    说着未来可能会发生的幸福的事。而且都与他有关。


    赵枢忽而就觉得,这个姑娘或许是上天送予他最好的礼物。她实在很可爱……叽叽喳喳的,让人想把她逼在角落里用力地教训一顿,让她说不出话来。明媚的光景中涌起阴暗的心思。


    他到底还有一点残存的理智。只是端端地站着,带着她不紧不慢地走。


    偏偏她危险而不自知,走累了的时候要去挽他的手臂。这本没什么的,也不该有什么……


    只是臂间擦过的柔软的触感,实在让人难以忽视。他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拉了下来,牵在了手里,一边回应她的话,一边消解身上涌起的异样。


    几个月前她在辽阳的时候也曾挽着他。


    那时的感觉并没有今日这般鲜明。


    如今却是再不能忽视了。


    第83章 树敌


    等到秋后的时候,京师内已经是一派萧肃的场景了。


    皇帝召集老臣初拟巡视地方的人选。督察院、刑部以及吏部皆有人推举,只是在这期间吏部的那位官员在秋宴席间,对太后娘娘言语有些不恭敬,内宫下懿旨严命斥责。几乎已经是当选无望了。


    梁棋又一次神色匆匆地到了四合巷,心中很是焦灼:“定是王大人下的手……旁人不知道,我却是看出来了,那日席间王大人的郎官步步引诱许侍郎,才惹得许大人说出那番不恭敬的话!”


    许侍郎便是吏部的那位官员。


    太后最不喜有人在她面前提及辽王殿下的事。那位大人也是大意,纵然不满太后庇护纵容叛王子孙,也不该在这种时候说出来。还是在席宴上。这与诛寿康宫那位的心有什么区别!


    他没想到王璟那样看起来随和的人,竟也杀人不见血。


    房鹤名死了,这下许大人也折了进去,梁棋后背发凉,竟是不知下一步是不是会轮到谁。他喉头动了动,头上冒冷汗,压低了声道:“这些时日您要多加小心。”


    他到底是偏心自家上官的。


    从翰林到督察院,梁棋自衬脱胎换骨,早就不是那个只有一腔傲骨的年轻人了。朝堂险恶,稍不留神便身首异处,他深知若不是上官庇护,他或许早就折在房鹤名手里了。


    赵枢坐在太师椅上,却是没有说什么,只让他先回去。


    天渐渐凉了起来,马上就该穿冬衣了。


    十月底散朝的时候,赵枢倒是与王璟同行了几步路,期间也没说什么。竟是一路无言。隆鄂隐约知道他们之间有了点什么,也不敢多问……


    直到十一月初梁棋的侍从匆匆赶过来,差点儿跑断了气:“王大人身边的郎官程何前些时候做了首诗,那首诗就是写来讽刺您的!我们大人气不过,下衙后去刑部值房门口堵了程大人,将程大人狠狠地打了一顿。”侍从想起那场景,腿肚子都在打抖。


    赵枢撂下手里的折子,眉间已然有了愠怒之色。


    “梁棋人呢。”


    “在刑部大牢里呢。”侍从听见那折子‘啪’得一声响,吓得一哆嗦。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眼前的上司已然离开了书房。


    官轿往刑部去。


    赵枢并没有什么耐心,几位郎中前来迎侯的时候他的耐心已经快要耗尽了:“我今日过来是为了什么你们应该也清楚……不过是同僚之间见地不同罢了,起了一点摩擦。你们这样的架势,难不成还要三堂会审么?”


    他一句话给这件事定了性。


    一时间却是无人敢反驳。冒着冷汗去将牢房扣着的梁御史带了出来。


    其实也就只是扣着,谁人敢私自关押朝廷命官!与此同时有人匆匆忙忙去请王璟。


    梁棋出来的时候脸上倒还是能看,只是脖子上一片淤青,都如此了,他出来还是愤愤:“大人,姓程的欺人太甚!”他只恨没有把程何的牙打下来。


    赵枢闻言,未置一辞,只让刘崇将他带回去养伤。


    等着王璟过来找他。


    他倒是来得很快,轻袍缓带,还是那等从容风雅。值房的官员都战战兢兢地退了下去。


    “请你喝一杯吧。”王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今日他扣了梁棋究竟意味着什么,两个人都清楚。昔日的好友,今日便算彻底交恶了。


    他请他在瀛海楼喝的茶。


    “说起来,你入仕的时候,我们便已经认识了。”他给身侧之人倒茶,说话间完全没有已然交恶的自觉,还像友人似的给他倒茶添茶:“那时候你还很年轻,比我入仕之时年轻多了。却很沉稳。我第一次见你便觉得喜欢,特意找了隆鄂牵线请你喝酒,灌了你好几杯。”


    他语气有几分怀念:“后来才知道你喜欢喝茶。”


    他是个不太讲究的人,对茶没什么研究。只是后来凡遇到喝着不错的茶叶,便会让人往赵家的府邸送。


    赵枢沉默地听着,却并不想回忆那段时光。看了看窗外,淡声道:“我从未做过对你不起的事情,又何必说这些。”


    席间沉寂了许久。


    王璟笑了笑,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是啊,你没有做过。是我心里不平衡了……”走不长远也是应该的。


    他走得太快。倒显得自己虚长的这四个春秋没有任何意义。他已经习惯用引导者的姿态与他相处了……如今地位乍然扭转,要他如何平衡呢。他们的关系出现裂隙是早就有端倪的了。


    赵枢并不愿与他多说:“过去的便过去了。”他给他倒了一杯酒,沉声道:“你今日敢对梁棋下手,日后我也不会手软的。再见面便不知是什么光景了。”


    梁棋太年轻,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让人做了局。今天他要是不过来,兴许过几日刑部便要多一具尸首了。王璟的手段不比他少。


    他们两个人太像了。


    他自顾自地喝完了,也不在乎王璟喝不喝,很快便离开了。


    程何作的那首诗早就让人‘不小心’地呈到了御案上,连带着梁棋跟程何的事情也闹了起来。那首诗写得十分隐晦,却也刻薄,明里暗里讽刺赵家家风不正,赵家子弟皆无品行。不能任用。


    皇帝才宣了王璟过来,将那诗摆在了御案上:“爱卿对此事有何见解。”


    这件事就是王璟亲手策划的,当然也想好了会有这一步,从容地回了。并不偏颇任何一方。既痛批了程何,也说自己未能管教好下属,当然也没有放过赵枢,言语间都是对赵家内宅之事的批驳。


    “你说的不无道理。”皇帝捏了捏眉心,靠在龙椅上坐了好半晌,才道:“朕本属意你去北地,那边自叛乱平定之后依旧有些不太平。赵卿确是年轻了些……”


    这句话并未说完。王璟很了解这位君主,心中不免一沉。


    皇帝道:“而且赵卿半月前便上了折子……”皇帝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手边的椅子,沉声道:“他举荐你为总督,王仪与杨贺昌曾往辽东平叛,他们两个做副随。”


    王璟的心已然沉到了谷底。


    原来他早就棋差一招了。


    下午下了点雨,秋天的雨丝带着点凉风的味道,打在身上让人忍不住地颤。


    赵明宜带着梨月往书房去。却是远远地瞧见大哥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庭院中丝丝垂落的雨。他负手立着,眼眸平淡而深邃,半边肩膀有些打湿了。


    他却毫不在意。


    赵枢见她远远地过来:“怎么没带件披风。”摸了摸她的手,有些冰凉,又带着她往屋里去。让人上了炭盆来。


    “我想着也不远,便没让梨月去找。”秋冬的衣裳都还在箱笼里,要找也方便,只是她嫌麻烦罢了。也就这么一点路。


    赵枢嗯了一声。带上了门,摸了摸她的鬓发,将她带到了门边的云纹高几上,轻声问她:“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她坐在高几上,分明是俯视他的,却全然被他带着走。长睫垂了垂,有一点害羞,还是点了点头:“想。”


    他看了她一会儿,才就着高几亲起来。温热的唇与呼吸接连扫过她的眼睑,鼻梁,下巴,随后是脖颈。几乎都只是碰了碰,不像上回在西郊那样热烈,反而更像是温存。


    轻而柔缓。


    他的呼吸打在她脸上,短短几息时间,便将她烧得灼热了起来。忍不住地回应。


    “哥哥,你今天好像心情不好。”他的唇碰了碰她的眼睛,带来一阵痒意,她忍不住地缩了缩,却被一双手牢牢地禁锢着,不允许她躲。


    赵枢没有回答。反而吻得更细了。


    对她来说不知道有多磨人。忍不住轻哼出声。


    “是很难的事吗?”她声音软软的,在这种时候就更诱人了。


    赵枢嗯了一声:“树了个敌人。”他离开了她,指腹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耳垂,不可思议的柔软将他心中的燥郁都抚平了。


    “什么样的敌人。”


    “一个很熟悉的敌人。”说了几句话,他便按着她又开始了,比方才又热烈了几分。唇齿游移到她柔软的唇瓣上,轻轻擦过,却又一点都不停留,又去吻别处。


    或许还不止一个。王璟是个很谨慎的人,即便是与他不再相合,也不会这么早撕破脸。


    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


    先前还能清醒地说出话来,这会儿她便已经喘不过气了,十分地不适应这种若有若无的亲吻方式。磨得人要疯了。她想要迎合,想要自己来掌握节奏,却是被他拉得掉进了更深处。


    “你为什么不亲我呢?”她喘着粗气,眼睛湿漉漉的,主动搂了他的脖子。


    他不会吻她的唇。从来都只是游移地碰一碰。


    就这么碰一碰,有时候都要让她的心尖发颤。


    第84章 喜欢


    已经不记得他怎么说的了,总之她后来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从高几上滑了下来,他便顺手将她带去了临窗的矮榻上。


    “你这里都没有屏风!”她呼吸还没缓过来,眼睛湿漉漉的,像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赵枢看了她一眼:“我让人撤下去了,你找那个做什么?”这里原来是有的,只是自从上回他把她带去西郊之后,她胆子不知道大了多少,有时候不敲门便往他书房里头窜。有屏风就更肆无忌惮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他把这东西撤了是为了防着她。


    “就是不能没有啊。”她说不出口……要是他们在里头做些什么,岂不是很容易让人看见。


    她傻得可爱。赵枢把她搂进怀里:“只有你敢这么闯进来,跟个小霸王似的。”她有时高兴了,一声不吭就往他这里跑,多坐上一会儿,他便什么都做不成了。


    赵明宜让他说得脸红了:“你乱说。”她恼了,自己也开始胡说八道起来:“连你都是我的!”她分明是个文静可爱的姑娘,什么霸王!


    她这句话说得十分大声。连带着揽着她的人也难免心神荡漾了一下。


    赵枢声音有些沙哑:“我当然是你的……”他指尖撩起了她垂在耳边的一缕发丝,抵着她的额头,轻声问道:“那蓁蓁是我的吗?”


    耳畔是他灼热的呼吸。


    赵明宜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一下比一下快。她总觉得这句话含着点别样的意味。


    “你觉得呢?”她声音小小的,决定把问题抛回给他。


    头顶一阵低笑。他什么都没说,把她放开自坐直了些,静静地等着这股情热的味道慢慢散去。


    赵明宜靠在他身侧,顺着窗边明光照进来的方向看他。


    他仰靠在矮榻一隅,身形颀长,衣冠齐整而端严,五官如玉一般温润。这时候的他反倒更像一个赋闲在家的贵公子。


    他永远都是这般八风不动的模样……倒是她被撩拨得受不了居多。难道他不会有失控的时候吗?


    “哥哥……”她也坐直了些,想要靠在他肩上。他兴许意会错了,径直将她搂进了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一手抚摸着她的发髻。很轻柔地抚过。


    赵枢:“兴许过些时候,我便要往蓟辽去了。”


    他声音很淡,一字一句的,却不见即将要成为一方大员的喜悦。


    赵明宜觉得,赵枢绝对是她见过的最成熟内敛的男人。喜悦与伤情在他身上好像从来都找不到,更多时候都是平淡的。就像他喜欢喝茶一样。


    唯有在逗她的时候心情会愉悦一些。


    赵枢顿了顿,见她靠着自己快要睡着了,笑道:“你愿意跟我走吗?”他是希望她跟他往北边去的。


    他可以照顾好她。


    这是他第三次问她了。真的要她怎么抉择呢。


    她很沉默……沉默的姑娘有时候比平常还要大胆一些!不,这应该是她这辈子最大胆的时候了。她径直坐了起来,胆大包天地去按了他的手。


    他的手修长而有节。


    “我,我……”本来一切准备完毕,她应该俯身去亲亲他的。亲他的脖子跟下巴,她自信已经掌握了诀窍,能像他一样,把他亲得很舒服!只是这个时候莫名卡住了,鸦黑的睫毛不住地颤,张口说不出话来。


    正对着的是她哥哥漆黑而深邃的眼光。


    手莫名一颤。又松了。


    赵枢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手重新按了回去,目光柔和,声音却让人腿软:“抖什么……做这种事哪有半途而废的。”


    这句话让她十足十地心尖一颤,还未缓过神来,便感觉脑后有一双手将她往下按。呼吸间骤然触碰到一处柔软而温热的地方……带着他身上干净而清冽的味道。让她脑子有一瞬间的发懵。


    耳朵嗡嗡地响个不停。


    “你不愿意跟我对吗?”赵枢反客为主,将她按在了身下。


    他解了一颗领扣。俯下身来亲她。


    “我,我没有……”她看着他解扣子,脖子都快缩成鹌鹑了,肩膀也缩了起来,这下是真的慌了。没想到会弄巧成拙。她还没做好准备啊!


    “我想多陪陪母亲,等我也出阁后母亲身边便只有傅大人了。”她双手抵在他胸前,感受到头顶上喷薄而来的灼热气息,脖颈开始冒细汗,腿开始发软。


    赵枢还欲俯身。


    她却受不住了,颤抖着去搂他的脖子。连连求饶。


    头顶传来一阵轻笑,有人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头,紧接着才把她抱进怀里安抚。温热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叹道:“你呀……也就这么点胆子。”


    原先还强忍着,这下是真的哭出来了。


    赵枢抱着她哄了两刻钟。


    耳边温声细语,十足地耐心。她便知道他方才是在逗她。


    “我知道的,没关系,你该多陪陪夫人的。”他话语间有一点遗憾,却也并非不能接受。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还是抱着一点细微的期望。


    “别哭了……”他叹了一声,抓了她的手带到他方才解开的领口处,抵着她的额头道:“替我扣上好不好?”


    若论温存,他实在是个中好手。


    傍晚很快就要过去了。


    暑去寒来,终于在腊月的时候,她跟着母亲回到了锦州。这是她思量了许久的,她与母亲能在一起的日子,仔细算算也不太多了。


    赵枢亲自送她上的船。那天是个很不错的天气,有一点阳光,日头暖暖的。


    她穿了件缃色的小袄。他手上搭着一件鼠灰色的披风,走的时候亲自替她系上了:“有什么事让冯僚来找我……他不敢不听你的。你性子不要那么软和。”


    修长的指节绕过系带,说完话又抚了抚她的鬓发:“若是待得不高兴了,我去接你。”


    林娉在船的那头与傅大人说话。她往那边看了好几眼,才确定母亲没有往这边看过来。她有一点难过,情绪也不太高:“我到锦州后,你会来看我吗?”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她真是……他马上就要调任了。肯定是十分忙碌的。怎么好来回蓟州与锦州呢,这又不是什么很近的距离。


    赵枢却是笑了笑:“自然要去看你。”他指尖微微动了动,借着宽大的氅衣的遮蔽,将她抱进怀里。


    怀里的身子软软的,靠着他的时候又一瞬间的颤抖。第一次抬手抱了他的腰:“哥哥……”


    他低头去亲她的鬓发:”嗯。”


    “我喜欢你。”她一字一句的,带着鼻音:“我喜欢你啊。”


    埋在他怀里的身子颤抖了起来,她一路从四合巷府邸出来都没哭,中间也一直与他说话,看着好好的。这会儿却是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不远处的冯僚差点儿吓个半死。将带来的护卫招了过来,把这处挡得严严实实的。


    “蓁蓁。”赵枢喉头有些干涩。也是第一次想不管不顾地把她带回去。


    她戴着兜帽,抬头去亲他。


    这种时候更磨人了。


    好不容易分开,她已经不哭了。嘴巴里甜甜的,有一点清淡的薄荷的味道。她太喜欢与他亲吻了……等她成亲后,她一定要亲个够!


    “再等等吧。等我娶你。”他把她搂得更紧了。


    腊月的天儿便是有阳光也是冷的。她上了船,坐在船艄头的时候还是不太能反应过来。


    “蓁蓁,怎么不进去,外头冷呢。”林娉出去握她的手,果然冰冰凉的,才见她还望码头那边望,含笑道:“怎么了?舍不得?”她觉得女儿这般其实也能理解。


    那位纵不是亲哥哥,可与到底疼爱她这么多年。哪能真的说舍就舍下呢。


    “娘,我们进去吧。”赵明宜自己能在外头吹风,却不忍心林娉陪着她吹,只能拉着母亲进去。在门边的小杌上坐下说话:“我许多年未见过舅舅了。”她喃喃道。


    “舅舅会接受我吗?”


    林娉才知道她在担忧这些,去摸女儿的手:“怎么想这么多呢……他当年还费那么大力气给你做那把伞呢。你那么喜欢,自然知晓他是花了心思的。你舅母也是个好心肠的。”


    说话间,马上就消解了她的担忧。


    晚上的时候冯僚忽然过来找了林氏,将侯爷交给他的账本给她过目:“爷说姑娘的出身到底有些碍处,往林家去也是在旁人的屋檐下,说不准有许多的不便,便命属下在锦州置了两处宅子给夫人与小姐居住。”


    他说得缓慢而仔细:“也不是说与林家见外,只是姑娘那边的确有些特殊,她又是个软和的性子,便是不高兴了也不会发脾气。还是有自己的宅子好些。”


    “他说得不无道理……”林娉看了看冯僚一块儿递上来的契书,确实没有考量过这个。她手里的财务置宅子还是置办得起的,只是到底不如那位的手笔大。


    那位爷对女儿倒真真是大方。


    冯僚这边递过来,都快赶上她给女儿准备的嫁妆了。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船马上驶向了锦州。赵明宜在锦州的舅舅家过了今生回来的第一个年。


    冯僚告诉她兄长已经启程前往北地。这段时间应该是最忙的时候了。却是会一封一封给她回信。她又像几年前一样不厌其烦地写信去找他,与从前不同的是,他们之间的牵绊不一样了。


    林家跟赵家不一样。


    林家是小家,两位舅舅并不住在一起,都是各过各的。却比赵家有人气多了,年节的时候坐在一起,十分地热闹。


    初一早晨的时候,冯僚喜气洋洋地便过来了。亲手递给她一个红封,笑道:“姑娘,这是爷给您的。”


    “怎么还给我这个呢,我又不是小孩子?”她说着不好意思,却*是高兴地接了过来。拿在手里却发现沉甸甸的,好奇地拆了红封。


    才发现是块月牙形儿的玉坠子。并着三个寓意吉祥的大铜钱!


    “祝姑娘新岁安康!”


    第85章 重逢(过渡)


    她带着梨月去给母亲拜年,正巧瞧见两位舅母也在房里说话,旁边还坐着一个穿红色小袄的姑娘,此刻正偏头看她。大舅母姓李,面容白皙圆润,很有一番富贵相,见她过来忙招手:“这么冷,竟是这么早就过来了。何不多睡会儿。”把她拉到身边来。


    林家没那么多规矩。碰见年节这样松快的时候睡得晚些也没什么的。


    坐在一旁的林三小姐却是不乐意了,愣是挤到了母亲跟表姐的中间:“我跟姐姐说好了今夜要去逛庙会的,您跟姑姑今天不许霸占着她。”


    “我又没不许你去,现在不是还早着呢。”二夫人都不知道该说这个孩子什么好。


    林静瑶立马喜笑颜开:“您答应啦……”蹭地一声站了起来,要去搂母亲的脖子。


    大夫人也笑她。


    长辈在临窗的椅子上坐着说话。赵明宜便将林静瑶拉到了另一边去,把自己新打的项圈送给她:“你之前说喜欢缀金锁的,我前儿找了人做了一个,你看好不好看。”她把项圈拿给她。


    精致的项圈细致地滚了边,不仅缀了金锁,上头还挂着几个不大不小的小铃铛。拿在手上发出清脆的响音。


    “喜欢!”林静瑶喜欢极了,高兴地戴在脖子上,问她好不好看。


    两个姑娘在一旁说话,都笑得高兴,二夫人看见了笑着嗔了林娉一句:“真是的你也该说说蓁蓁,怎么能送那么贵重的东西呢,又不是荷包香囊什么的。她年纪小,也不知道自己送出去了多少金贵东西。”


    “她喜欢静瑶,自然就喜欢送她东西,自家人计较什么。”林娉笑着给她倒茶。


    二夫人笑意更深了。


    其实谁都知道这是林氏借着女儿名义送给林家的东西。外嫁归家的小姑,带着一个小女儿,住在娘家总归要顾忌些,手头松些总能讨人高兴几分的。


    林静瑶摆弄着手里的项圈儿,便见赵明宜脖颈上还有一个:“姐姐那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那是一个月牙儿形儿的玉坠子,白玉的料子做的,是半轮月亮。赵明宜把它摘下来给静瑶看。


    这东西看着精致,拿在手上却是莹润极了,静瑶小声地问她:“姐姐,我能不能用这个项圈换这个啊,我喜欢这个……”她脸有点红了,知道不好意思,又忙道:“我把我娘过年给我打的镯子也给你好不好。”


    赵明宜眉心跳了跳:“这……这个不行!”她握了握手,从静瑶手里拿了过来,低声告诉她:“这也是旁人送给我的。”


    林静瑶问:“是谁?”


    这怎么好说。旁边儿就是林娉,她小心地往那边觑了觑,正要说什么,边听见张妈妈打了帘子进来的声音。还禀报了些什么,让她母亲惊得都站了起来。


    她隐约听见了‘四小姐’的字眼。立马反应过来,侧身往窗外看去,果真瞧见两个婆子引了一位穿茜色小袄,水红色裙子的女子走了过来。腹部微挺,前些日子梢信过来说已经五个月了。


    “原是晗音姐姐。”


    林静瑶也好奇地去瞧。


    赵晗音很快也进来了。先跟林娉见了礼,又与两位舅母打招呼,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瞧见窗头另一边坐着的两个妹妹,笑着点了点头,让人给她们两个拿糖:“是我从永州带过来的,别处买不到,带来给母亲舅母还有妹妹尝一尝。”


    说话间有些生疏。


    也确实是生疏了。她们姐妹这么多年没见,晗音出嫁的时候她才十岁,后面统共也没见过几回。唯余的记忆也不是那么的愉快。


    她跟静瑶还是笑着接过了姐姐带来的糖果,坐在窗边互相拆了吃了。


    等那边说得差不多了,晗音才过来与两个妹妹一起坐。她瘦了很多,不似从前那般丰润了,眉目间依然能瞧见几年前的风华。


    “蓁蓁见过父亲了吗?”她拿了一颗糖,剥了糖衣放在嘴里,柔声问了一句。不过问出口后又后悔了,她其实不该问这么一句话的。


    赵明宜却不觉得有什么:“我没有,姐姐见过了吗?”


    “父亲回了南边儿老宅,我来锦州之前去见过他了……瘦了很多,也不似从前健壮了。”晗音还是亲近父亲的,语气间有一些难过,又转过头去想说些别的。


    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去花厅喝茶的时候林娉忽然问起晗音的丈夫来:“你怀着孕呢,他怎么没跟你一道过来?你一个人路上出什么事怎么办?”


    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赵明宜见姐姐似乎认得那匆匆赶来的仆妇,避开她们往廊下去了,不过说了两句话,她忽然面色焦急起来,发出一声惊呼:“他现在在哪?”


    “怎么了?”她怕她动了胎气,连忙出去扶她:“可是有什么事?”


    晗音不敢惊扰母亲与舅母,却又十分焦急,额头沁出汗来:“仆从说许凌在瀛海楼喝酒,闹出了些事情,我,我得赶过去看看。他太不像话了!”语气激动了些,难受地皱了皱眉:“这种事情让舅母们知道……徒增笑话,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躺。我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住。”


    晗音只是试探性地问一问。她从前做了些不好的事,这个妹妹该恨她的……


    “在哪里?我去唤二表哥吧,他是男子,总比我们好办事的。”她进屋拿了披风,没怎么说就答应了。


    都帮她办妥贴了。


    晗音心里发酸。


    出了林家,便见二表哥已经候着了:“出了什么事情?是姐夫么?”他平日里在外行走,早就是很成熟练达的模样了。再加上早早娶妻,身上有了责任,出门办事渐渐有了自己的章法。家里的小辈有时相求,几乎都会先想起他来。


    晗音道:“下人说他在瀛海楼跟人喝酒,喝糊涂了要指点人写文章,谁知道……”她面露羞愧之色:“谁知道他拿来指教人的文章,是,是旁人写的!一点谱都没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不仅着急气愤,而且羞愧。


    “便是闹出来了,也不该出什么大事才对啊……”林静轩有些疑惑。


    “怎么会没事,都抄到人家正主头上了!人家朋友不高兴了,拦着不让走,要灌他酒。”晗音都要气死了。


    这种情况就是结仇了。灌酒也不是那么好走脱得,少不得要吃些苦头。


    赵明宜扶着她,看了看她的肚子,低声道:“姐姐你有孩子,不如就不要去了,万一磕碰就是大事了。”她觉得姐夫实在是没有什么谱,又好充面子,晗音去或者不去都没什么差别。


    还不如让他长个教训。


    晗音不敢就这么放任他在外面,执意要去。赵明宜跟林静轩也只得陪着。林静轩还特意叮嘱她让她一会儿看着晗音,不要让她太激动。


    却不知到瀛海楼的时候,场面已然十分僵持了。堂倌将他们引进雅间,尚未入门便听见一阵吵嚷之声,还有人起哄灌酒的声音,她能察觉到搀扶着的姐姐有一瞬间地发抖。


    “说实话,你这样的水准也敢出来冲师傅,拿得还是旁人的文章,你羞不羞愧?”门后有人拿着一壶酒。两个头戴巾布小厮模样的人正将人按在中间,一杯一杯地往下灌。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林静轩皱起眉来,连忙带了人进来将姐夫搀了过来。


    里头一行人见有人进来,一时也有些怔神,张二少爷却是率先反应了过来:“你是什么人!敢抢我手里的人!”他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怒道:“他不喝,难不成你替他喝。”


    说着便推搡了两把,将林静轩撞得猛地往后退。


    “表兄……”赵明宜连忙上前扶住他,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只是这匆忙抬头间,对上的却是另一双平淡无波的眼睛。心中猛地一震,慌忙压下了心中的惊意。


    张二少爷听见这柔软秀气的声音一时却是愣了,只见那被他退得后退好几步的男子身侧,立着一个穿缃色衣裙的姑娘。漂亮得惊人,只是眉目间有几分愠色。


    “张二少爷,此事不如就此作罢吧。今日的事是我们的不对,我姐夫自然得道歉。只是他实在不能喝了。”她说话时隐约觉察到有人在看她,而且那道目光再熟悉不过了……


    张公子眼皮一跳,发觉这姑娘似乎认得他。


    赵明宜只能顶着那道视线,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你看这样如何,今日在场的席面不管花费多少,都由我们来结账。也算是我们赔礼道歉了。”她心想总不会那么巧,姐夫抄的那篇文章不会就是那人的吧。若是如此,他也实在太不自量力了些。


    这人当年一举得中,胸中文墨是同年举子远不可比拟的。许凌抄谁的不好,非要抄他的。


    正抱着一丝可能的庆幸,却因张二少爷一句话破灭了:“含章,他冒用的是你的名号,你看怎么料理!”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的公子,却是对一个年轻的同行举子那般敬重。在场的年轻人都愣了一下,就连不知眼前这群人底细的林静轩也愣了,侧眸去看张二少爷身旁的男子。


    “也不如何,姑娘既然开口了,那便将人放了吧。”那声音十分地隽秀,甚至带着一点秀雅的文气。让人听来不免侧目。


    赵明宜已经很想把姐夫丢在这儿,立马带着晗音回家了。用力地闭了闭眼。


    真是冤孽。


    她叹了口气,微微往林静轩身后避了避。十分地不想面对他。


    而那头的孟蹊心中却是有些微妙。


    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么?


    第86章 见面


    张二少爷当然也愿意在漂亮的姑娘面前展示自己的气度:“既如此,我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便将那人放了也没什么的。”说完,便看向不远处去扶人的林静轩,还有一旁又气又脑输了妇人发髻的女子。最后才转过头来看那姑娘一眼,问她:“你认得我?”


    语气间有些玩味。


    他显然没见过这个姑娘。可是她认得他。


    如何不让人心神荡漾。


    赵明宜默了默,抬眸看了他一眼:“张大人的公子,自然是认得的。”她不仅认得他,今天在场的几个人或多或少她都见过。祖父寿宴那天路过前厅,这几人都在。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那个人为何会这么早便认识张家的公子。张济崖为人高调,他的儿子也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一点都不容易讨好。


    “你既认得我,我却还不知你的名姓呢?你是谁家的姑娘?”他眼中兴味更浓,还欲再靠近些。


    她皱了皱眉,立马便要后退。


    殊不知另一人先一步挡住了他:“张公子,我们还要去见陈老先生,不能在此耽搁了。”他年轻轻轻,在比自己地位明显高的男人面前也没有丝毫气短。眉目间反而很有威慑力。


    张二少爷惯来霸道,却还是有些怕他。


    甩了甩袖子:“也罢,我想知道的,总会有机会知道的!就这样吧,你们走罢。”


    出了瀛海楼,晗音早就忍不住去打那个喝得烂醉如泥的人:“你可真给我涨面子!等回了家母亲问起来,我看你有什么脸面说!”她气得要死,却只能忍着托表兄将他扶上了马车。


    “蓁蓁,多谢你了。”晗音望着靠不住的丈夫,眼中没有一丝光亮,好像十分地迷茫。转过头来看妹妹:“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其实也没什么。我跟明湘明絮她们纵使同处一脉又如何,不亲近就是不亲近。”她出阁后吃了许多苦,才明白当年她有意无意地忽视妹妹有多可恶:“你是娘带大的,便是我的亲妹妹,我跟你才是最亲近的人。”


    她欲要去握她的手,却被赵明宜躲开了:“姐姐,我们回去吧。”


    晗音一时有些尴尬。笑了笑后只能上了丈夫那架马车。


    其实在她心里,晗音还不如林静瑶亲近。她在赵家过得不好,有大半都是因为祖母跟明湘。可是她在父母膝下受得所有委屈,几乎都来自于这个姐姐。


    愤恨不至于。可是也终究不再亲近了。


    她们前脚刚走,张二少爷带着同行一行人也出来了。他似乎想起来什么,吩咐人去打听刚才那个姑娘:“看看是谁家的?底气儿还挺足,也不知道她那靠山够不够硬气!”他喜欢漂亮的女孩儿,没想到来锦州一趟,竟能让她遇见这么个美貌的女子!


    殊不知立在他身侧的男人面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张公子,我们先走吧。”


    下午回了林家。林娉刚听见女婿喝多了回来,立马便怒了:“他是什么酒量难道自己不知道么!孩子都要出生了,还那么不稳重,我看许家的家教也不怎么样!”她这话骂出来,连带着许家也给骂了。


    从前许家夫人明里暗里挑晗音的刺她都忍了。可也不看看自己教出来的儿子是个样!


    吓得她跟晗音连忙安抚母亲。


    却是在下午的时候,梨月莫名收到了一封信,拿进来的时候手都在抖:“是今天中午那个人,他让我告诉您他想邀您晚间去长街看灯!”梨月气得唇角都在抖:“什么人啊!哪有这样约人的!”


    赵明宜手上一抖,忙把信拆了开来。却是跟梨月一样生气。


    “他留了姐夫的字证。”赵明宜喃喃道:“他想干什么?”


    原来在她们到之前,张二公子就已经让人写了份字据,承认自己行为不端。这样的东西对自己没什么,却是十分影响声誉的,将来就是做官也要提防着。


    “您可千万不能去,也不知道那人安的什么心。”梨月恨恨地将那信纸撕了。


    “静瑶已经央了我好半天了,怎么能不去呢。”她转头去柜阁里拿东西,却是想了想,问梨月:“这两日冯先生有送信过来吗?”她惊觉好像很多日未受到过北边的信件了。


    梨月说没有,又亲自去问冯僚。也的确是很多日没有来过信了。


    她顿时抓心挠肝似的。心道这情爱的滋味最好别沾,沾上了不是甜就是苦,千滋百味的。


    晚上林静瑶早早地就在门前等她:“姐姐快点儿,娘好不容易放咱们出去一趟,可要多去几个地方看看。”她心思单纯,出去玩儿的时候便是最高兴的,又因为终于有了玩伴,今年过年显得格外高兴,拉了她便跑、


    林静轩带着妻子跟在她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静瑶好动得不得了,从前母亲拘束着倒还有个样子,如今有了伴儿又回归天性了。”林静轩的夫人也笑着摇头。只是不过一晃神,眼前的两个姑娘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扯了扯林静轩的袖子:“快去找,肯定没走远。”


    林静瑶拉着她到了瀛海楼的灯市底下,忽然就停了,扯着她的袖子要她去看灯市底下猜谜面的人:“姐姐你看那边。”


    “什么?”赵明宜冷不防地偏头,便见前方张灯结彩之处站着几个年轻人。这样的灯市什么人都有,只是模样这样出色的真是少见!


    三个月后春闱的解元郎,自然是耀眼的。


    静瑶在看那边,那边何尝没有察觉到。反正李迎州察觉到了:“是今天中午那个姑娘……咱们前些时候跟着王大人似乎也见过。”他是个记性很好的人。


    孟蹊说不上来什么心思。他不该管这件事的。


    本也没有立场去管。


    张二少爷要来就来,她总该不会真的就来了。谁知道她当真这般傻傻地就赴了约。还跟从前一样的性子。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


    未免有些生气。


    赵明宜本该转身就走的。只是想到那人手里的字证,还是动了两分心思,磨蹭着上前问道:“张公子没有来么?”她在他身边总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只是该问的还得问。


    李迎州见那姑娘走过来,瞪大了眼睛。


    孟蹊莫名地烦躁:“张指挥使刚到锦州,他有事出不来。”明知姓张的心怀鬼胎还过来,他真的想把她带到无人的地方把她漂亮的头拆开看看。


    “他没来啊。”赵明宜叹了一声。


    她打手都带了……怎么威胁人都想好了。


    似乎听着语气还有点遗憾。孟蹊眉心直跳。


    他忍不住地侧眸,只见那姑娘站在瀛海楼下,仰头去看台上的彩灯。五彩斑斓的灯火映照在她脸上,白皙红润的脸看着十分地有生气。


    与前世她在他身边郁郁寡欢的样子,一点都不同。


    “蓁蓁,你身边好像有人过来了。”林静瑶往另一头看了一眼,只见那个姐姐从沧州带过来的先生,脚步匆匆地往这边过来,好像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赵明宜才往后看,发现是冯僚过来了,脸上还带着笑容:“姑娘,爷过来了。”


    “真的?”话音刚落,她似乎是有预感似的,立马往四周望了望。就这么几息的时间,她的心头好像绽开了一朵花儿,视线立马就被不远处一架湖蓝的官轿拦住了。


    刘崇就在一侧掀了轿帘。


    里头的人她几乎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云青的右衽交领长袍,腰间束了革带,正从轿中下来,抬头看了她一眼。


    “哥哥……”她低低地喊了一声,下一瞬欣喜便涌上了心头。


    “欸,姐姐你去哪儿!”静瑶瞪大了眼睛。也往那边看过去。


    这不看还好,张望了这么一眼,便暗想今夜是什么好日子。见到的人无不钟灵毓秀,相貌堂堂!让人移不开眼。


    赵明宜走进了才闻见他身上清冷的气息。还带着一点风雪的味道。


    赵枢目光停留在瀛海楼灯台下,那个年轻人也往这边望了一眼,不闪不躲的。长得一副好皮囊,很有圣人所说的巍巍青松的味道。他伸手将眼前的姑娘带了过来,去握她的手,淡声道:“怎么没带个手炉?”


    她很想他,借着宽大氅衣的遮掩,发顶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跟表妹出来玩儿的,拿着手炉太不方便了。”


    两个月未见,她更黏人了。想要拉他去轿子里。


    赵枢却没先遂她的意,往方才那地方又看了一眼:“刚才你跟谁在一起?”


    她方才立在彩灯下,身边站着一个瘦雅如松的年轻公子,看着实在是登对……他虽然不放在眼里,却不得不问一句。


    “那个人啊……我也不太认得,只是今日午间碰见过一回。”她说话间有一点很难察觉出的停顿。这要她怎么说呢,难道要说前世的故人吗。这未免太荒唐。


    她在撒谎。


    赵明宜这个姑娘实在太好懂了。


    赵枢不动声色地把她哄了进去。


    她在轿子里有些忐忑,又听见兄长与刘先生说话的声音,一时间更紧张了。又安慰自己,今生什么事情都还未发生……她这么害怕做什么。


    虽说如此,还是紧张。


    很快有人掀了帘子进来,她落入一个干净温暖的怀抱,赵枢用下巴轻轻地抵着她的额头,问道:“会想我么?”


    已经两个月没见了。这算是他们今生分开最久的时间了。


    一点都不好受。


    她不说话,只一味地往他脖颈处钻,把他的衣领抓得皱巴巴的。他身上是温和的檀木香气,带着他的体温,一起钻到她的鼻子里来,让她觉得很安心,又忍不住埋怨道:“怎么不早点来看我呢。”


    她实在很想他。


    赵枢心都软了,揽着她也不说话。就这么抱着她在怀里。听着外头风雪的声音。


    过了许久他才道:“辽王的旧部潜藏在各地,尚不能完全清理干净,兴许还要再忙些日子。”亲了亲她的鬓发,柔声道:“你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她语气有些闷闷的:“说不上来……舅母跟静瑶妹妹都很好,我也很好。只是我总觉得你应该在我身边。”她靠着他,又转身去搂他的脖颈,说话时声音并不大。或许也是有些气弱:“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她就是这样一个姑娘。喜欢时便全心全意地喜欢,也不太会掩藏自己的心事。


    轿外都是风雪的声音,还有灯楼下的喝彩声。此起彼伏,一段高过一段。、


    她靠在他胸前,却能听清楚他的心跳声。这样的声音让她十分地安心。


    “那天晚上你抱了我,与我说你罪孽深重……”她声音闷闷地,还有一点别的情绪夹杂在里面:“那天我很害怕,我在想我们怎么能这样呢,你明明是我的哥哥。”纵使他们没有血缘。


    赵枢抚着她的后背,静静地听着。


    搂着她的手臂却是收得更紧。


    “可是后来,我却在想,若是我们能早一点在一处,我应该会更高兴。”她攀住了他的脖颈,一字一句的,声音柔软又轻和:“我喜欢你……也许我也罪孽深重,动了这样的心思。”


    如果前世的时候他们也能这样,那该有多好。


    这场风雪依然没有停歇。


    赵枢搂着她坐在官轿中,他凝视着怀抱他的姑娘,静静地抱着她。他们私下在一起的时候会亲吻,有时热情有时缠绵,可是这个时候谁都没有这个念头。


    这样抱着就很好。她能清晰的听见他的心跳声。


    他能亲吻她的鬓发。


    第87章 察觉


    今夜的灯会十分地热闹,尤其是瀛海楼前,不过一会儿灯楼上又请了人来唱戏。东家出的银钱,好不热闹!


    李迎州正在兴头上,却见身侧之人面无表情地走了。


    “欸,不是你先提要出来的,怎么又走了!”李迎州跟了上去,嘴里说个不停:“你还把张二公子弄个烂醉,他现在在驿馆不省人事,咱们明天还要去卫指挥使府上呢。”


    孟蹊心中却说不出的沉闷:“不用去了。”


    “怎么就不用去了,陈老先生眼下就在指挥使府上,咱们要去见他可怎么能绕过指挥使?”李迎州有些气堵。锦州也不是什么说来就来的地方。


    两人很快便到了驿馆。李迎州话还没说完,便让人一口气关在了门外。


    “姓孟的,你有病啊!肝火那么旺!”李迎州气得跳脚。


    孟蹊也觉得自己病了。他为什么要帮赵明宜挡了张二,这不是他该做的事情。可是做完了他却只觉得还不够,张二敢背地里对她动心思,应该把他心肝挖了才解气。


    还有赵枢……他方才满脑子竟然都是他看他一眼。


    那样平淡无波,好似看待蝼蚁一般。


    他又为什么会想她……


    闭了闭眼,兀自坐了许久才平静下来。他洗了把脸,立刻出了门去张二的房里,堂倌给他把门打开的时候,张二就已经烂醉如泥地倒在了桌案上。他负手看了他许久,吩咐堂倌将他送去送春楼,让人好好招待。


    堂倌只见这年轻人面色无波,气势惊人,哪敢不从。


    “对了,张二公子喜欢用药,他若想用也不用让人拦着。”


    堂倌只等他说完。几句话下来后背都汗湿了。暗道这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公子,年纪轻轻就有了官老爷的气势,怪让人发寒的。


    他吩咐完便自顾自地出去了,迎面是正散了气回来的李迎州。他眼下还气着,翻了好几个白眼,却还是又问了一句:“咱们明天真不去卫指挥使府上了?”


    孟蹊负在身后的手握紧:“不用去了。”


    那个人过来,也没有遮遮掩掩,想必明天整个锦州的官员都有了消息。还有谁能按捺得住。


    还是权势惹人心动啊.


    赵明宜将赵枢引至林家的时候,林家两位爷早得了消息,在房里与夫人小酌两杯的林二爷听完禀报,口中马上要咽下去的酒都差点吐了出来。


    忙起身更衣,嘴里还念着:“从前在赵家我见过他一回,那时候才弱冠,我还上前敬了一杯酒,谁知道人家回了我一盏茶。”那时候他便想,好傲气一个年轻人。


    也只能想想。如今人家依然青云直上,早就不是他们能高攀得起的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亲临他府上。


    “会不会是来看蓁蓁的……我听妹妹说那位大人很看顾这个孩子。到底从前做过兄妹的,说不定有些感情。”林二夫人抚掌道:“官商不分家,咱们家到底大不如前了。若是他照顾蓁蓁,是不是连带着咱们也能有些得益。”


    “呸,你在说些什么!”林二爷着急忙慌扣子都扣错了:“天下怎么会掉馅饼,咱们要靠着人家,说不得拿人手短。妹妹当年好歹做过赵家的夫人,总不能让她归家了也气短吧!那我成什么了!”


    穿完便着急忙慌往外走:“别忘了吩咐人准备席面!”


    林二夫人也就是嘴快,说完当下也觉得不太好。马上吩咐厨房准备饭菜去了。


    林家摆了大阵仗接待他。


    这场席面没有分男客女客,二夫人张罗着在花厅摆的饭。赵明宜眼见着赵枢往主位次一席坐了,场面有些安静。大舅舅坐到上首的时候还有些无措,连闷了两口酒才坐定了。


    二舅母小声跟她说:“你舅舅可舍了大本钱,把他藏了十几年的秋露白拿了出来。”


    她二舅酷爱喝酒。


    可是大哥喝茶居多啊。


    也不知道他酒量怎么样……


    她们这边刚吃完饭,林大爷又邀了赵枢去书房,他们几个男人有话要说,她离席后便没瞧见他了。等到夜深的时候也还是没瞧见刘崇引着他往内院走。


    “梨月,你去帮我打听一下,舅舅安排大哥住在哪儿呢。”她有些心焦,不知道他今夜喝了多少,有没有人送解酒汤过去。


    梨月掐着黑又回来了:“姑娘,是在畅春园那边。”


    夜很深很静,连日的雪,窗外都是呼呼的声音。有时能听见雪花大片大片地飘落在窗台上,声音柔而轻,却还是能让人听见。


    里间烧了炉子。


    赵枢听见门外哒哒的脚步声,似乎是刻意放轻了,敲门的时候也小心翼翼的。他没想到她会过来,起身往漆红木门的方向走去,门倏然大开。


    “哥哥,你有解酒汤吗?”她站在廊下,身上穿着毛绒绒的斗篷,举着手里的食盒就这么哒哒哒地过来了。脸上的笑容像暖和的春风,又柔又轻。


    她身后就是大片大片的雪,跟她的斗篷一个颜色。那张小脸在红色的烛火下生动极了。


    “怎么这么晚过来了。”他把她带进了怀里,连带着厚厚的氅衣一块儿拥住,亲了亲她的额头:“这么冷,外头积雪应该深了。”


    赵明宜提着手里的食盒,回抱住了他:“我怕你喝多了,没有解酒汤,明早起来头疼。”


    她抱得很紧。用力地吸了吸他身上好闻的味道,声音又软又轻:“还有我想你了。”他公事繁忙,或许待不了几日便要回蓟州了。每一天都好像是偷来的,怎么能不珍惜呢。


    赵枢拥着她,将她带进了房里。


    “我,我只是过来送汤的,马上就走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一下子扭捏了起来,脸没有红,声音却跟红了脸没甚区别。


    她怎么能进他的房里呢。


    就连他们刚挑破的时候,赵枢也从来不把她往房里带。都是去的书房。


    “太冷了,你在外面要冻坏的。”赵枢摸了摸她的手,都是十分冰凉的:“下回你若想见我,让你身边的丫头过来知会一声,我过去就行了。你来回折腾一趟,要是染了风寒怎么办。”


    他语气不重,却是有几分严厉的!


    进了屋子里。暖和的热气直往脸上扑过来。她有些闷,便将身上的斗篷脱了下来。身上是一件粉白的小袄,底下的裙子是浅色的。


    赵枢坐在窗下,见着她脱身上的斗篷。


    也才不过两个月没见,她好像一下子就长开了。粉白的面容舒展开来,梳了姑娘家的发髻,他方才拥着她时,便觉着很不一样了。


    她显而易见的拘谨。


    他今夜喝了点酒,也不如往日那般从容。头有些热,微微闭了闭眼。


    “我来的时候偷偷的,娘已经睡下了……我过来的时候在廊下看见了刘先生,他说你还没有睡。哥哥不是喜欢喝茶么……*”她一下说这个,一下又跳到那边去了,显然是十分紧张,没话找话。


    赵枢没有喝她送来解酒汤。


    而是端起了手边的茶盏。


    赵明宜感觉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也在打鼓。那人果然从身后拥住了她,长臂绕过她去扣她的手,交握着的手很快就让另一双大手分开了。


    “如果你想见我,还是我去看你吧。”他的声音就在耳边。他知道她在他这里会有一点缺乏安全感。


    微热的呼吸打在脖颈上。


    “我其实也没有很害怕。”她侧了侧身,埋头到他的脖颈间,反身环抱住了他,问道:“你要亲我吗?”


    她傻乎乎的,只觉得他拥抱或许是想要亲吻她。


    “你想吗?”赵枢却只摸了摸她的头,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睫。看着她不自在地闭了闭眼。


    赵明宜搂了他的脖子,很诚实地道:“想。”


    话刚一出口,她便觉着眼前一黑,有人蒙住了她的眼睛,细密而凶悍地吻了下来。不是从前那种和风细雨,细细密密的吻,而是很重很重的,连呼吸都是粗重的吻。


    “蓁蓁,下回不要再莽撞地过来我这里了。”他一边亲一边沉声告诉她。身体的异样让他一点都不清醒。


    喝酒怡情。


    可现在不是能怡情的时候。


    她的身体太柔软了,饱满的起伏在他怀里更是让人不清醒。


    “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她话都说不出来了,呼吸越来越重,只能无助地抱紧了他腰。可即便是那样,他紧实的身体还是让她忍不住地猛吸了一口气。


    屋内炉火烧得灼热,连带着人也烧了起来。


    仍存着一丝理智,他将人拉远了些,转身去拿她的斗篷,沉声道:“我送你回去吧。”他的嗓音有一点沙哑。


    专门挑了后院无人的竹篱小径走。夜色已经很深了。刘崇带着人走在前头。


    路上积雪深厚,踩在上头发出沙沙的响音。赵枢微微抬了抬头,看见天上星光熠熠生辉,想起晚间的事情。


    “蓁蓁,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么?”他手里搭着一件披风。是他的,却没有系上。冷风吹在身上刚好消散了那股难消的火。


    她好似没有听懂,侧头看了他一眼:“是什么?”


    赵枢看着她比星光还要亮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直觉或许也是错的。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无事,走吧。”


    第88章 前世


    赵明宜回了自己的院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染了点寒气,夜里昏昏沉沉的,总觉得有人在跟她说话。又看不太真切。


    “梨月,是不是下雨了?”


    天上响起一震轰鸣声,豆大的雨点从天上直往下落,打在瓦檐上劈里啪啦的。再加上天色渐渐地沉了,呼啦啦的风也凌厉的往窗下刮。扰得门窗发出巨大的‘啪啪’的响音。


    “夫人,马上要下雨了呢,您快进去吧。”梨月忙关了窗子,又喊了廊下的丫头去收前儿晾在院子里的桂花。几个穿着鲜绿比甲的小丫头冒着雨往外冲,嘴里喊着什么。


    赵明宜不知道为什么心慌得厉害。


    她坐在庑廊下,胃里翻江倒海地难受,想跟梨月说什么,又好像让人卡了喉咙,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想起了母亲去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大的雨,胃里一阵不舒服,捂着胸口想吐。


    她看了看天色,再也忍不住了,让梨月去找了伞来:“我要去一趟衙门,他还没回来呢,我不放心。”实在是害怕极了。她每到这样的雨夜都要揪心,睡也睡不安稳。


    “夫人,雨太大了,不若您再等等吧!”梨月三两步急匆匆地从房内走了出来,却是一时没拦住。只能‘唉呀’了一声,跺了跺脚,立马跟了上去。


    雨势比她想的还要大。


    她坐在马车里,听着车外轰鸣不断的雷声,揪心得手都握紧了。心跳一下比一下快,闷得快要不能呼吸了。


    梨月察觉到她异常,知晓她的心结在哪里,话都不敢说。


    车内十分地寂静。


    外头不止有瓢泼的雨声,还有车夫赶马挥鞭的声音,鞭子的力道十分凌厉,合着雷光与雨声,更让这样的夜里添了几分冷寒。


    “梨月,你说他还没有下衙对吧。”她的手握得紧紧的,指甲嵌进了肉里。呼吸有些粗重。


    梨月道:“夫人,您别担心,衙门有人值守呢。若是雨太大,大人兴许就不回来了。”


    握着的手忽然一松。


    是啊,她怎么就忘了呢。


    “吁”马车猛地一停。路面太湿滑,连带着他们也猛地往前一倾,额头径直抵在了车壁上。只听见车夫高喊一身:“夫人,咱们到了!”


    这样大的雨,声音不大根本听不见。


    她也顾不得什么了,拿了伞兀自掀了帘子往外走,只一出去,便觉着劈里啪啦的雨点打在头顶上,伞面都要撑不住了。脚踩在路面上,那么轻,却溅起一阵水花。


    衙门果然烛火通明,只是门外的灯笼却让风刮灭了。她远远往里瞧,只看见一行穿着官服的男人往外走,有的手里撑着伞,有的门外有下人等候,冒着雨往外冲。


    “含章。”她拿着伞,从乌黑的夜色中辨认出了他,高兴极了。要去等他。


    手里的伞立马被接了过去:“你过来干什么,这么大的雨!”


    他面色并不是太好看,眉头皱了起来,语气有些严厉。将她带到了身边来,伞倾向了她这边。


    她知道她不该过来。可是她太害怕了:“我只是想来等你。我不放心。”她的声音本就不大,在这样的雨夜里更被巨大的雨声吞没得很小很小了。


    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只沉默地带着她往马车里走。


    脚下的水流太湍急了,衙门外的砖年岁太久,有的都裂了开来。一到雨天一脚踩下去让人脚心发寒。


    她一手扯着他的袖子,一边专心看脚下的路,身子却是一阵悬空,让人打横抱了起来。她有些不习惯,想要挣扎,头顶便是他冷峻的声音:“别动,掉下去我就不管了。”


    她马上安静了下来。


    还顺带接过了他手里的伞,撑在了两个人头顶。她的伞也倾向了他这边。


    “赵明宜,你挺笨的。”乌寒的夜色下,他嘴里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


    雨势太大,她听得不是很清楚,茫然地看着他。


    上了马车,她的肩膀跟裙衫早就湿透了,头发也丝丝缕缕的黏在鬓边,小声地问他:“你刚刚跟我说什么?”方才他抱着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她好像看见他冷峻的面容有一点变得柔和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又很想知道他方才说的是什么。


    “没什么,下回不要过来了。很危险。”他低头去看她鞋,发现已经全湿了。一时间没有说话,俯身将她的鞋子脱了,将上身的衣衫脱了下来给她包着。


    她有一点不好意思,可是又觉得他跟往日好像有一点不一样:“不用了,回去我就换掉。弄脏了你的衣裳。”马车里很安静,她还有一点不自在。说不上来。


    他又不说话了。


    发丝一缕一缕地黏在鬓边,很是不舒服。她伸手去拨弄,却见另一双手伸了过来,替她将鬓发捋顺了。


    那天晚上,她觉得他很不一样。好像有什么变了,可是后来又恢复了从前那样。


    头昏昏沉沉地疼,她嘴里喊着什么,头脑十分地不清醒。呼吸也粗重,喘不上气来。耳边是梨月低声喊她的声音,肩膀被摇晃了两下,她的眼睛有一瞬间地睁不开,紧紧地闭着。


    好半晌才睁开了眼,才发现自己哭过了。


    “小姐,您梦见什么了,我怎么都喊您不醒。”梨月手里端着药,差点急疯了,额头都在冒汗。又让丫头拿了一件小袄过来,给她披上了,才把药端了上来:“您喝完这个再睡吧。”


    赵明宜从她手里接过了那碗药,三两下喝完了。只是那股心悸之感依然没能从心头下去。


    有一点心慌与不安。


    她分明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他了。


    今夜的雪下得十分地大,与此同时,锦州长街一处驿馆内也十分地不平静。窗外风雪交加,屋里的人睡得十分地不安稳,在一声巨大的开门声中,他忽然猛地坐了起来,额头脖颈上尽是汗珠。


    李迎州方才起夜,从自己房里出去一遭。回来的时候却见廊下立着一道身影,手里擒着伞,像是要出去的模样。


    “欸,这天还没亮呢,你要去哪儿?”他伸了伸手,却不想那人已经出了门。


    驿馆下行人稀少,他的身影就显得格外寂寥。李迎州一直觉得他这个人有些闷。好像总是不开心,活得很累。


    驿馆清冷,青楼可不清冷。进了这楼子就跟进了彩灯会似的,热闹又奢靡。孟蹊径直往阁楼上走去,一脚踢开了房门,胸中有一气的火发泄不出来,又不知道从何而起。


    房门‘啪’的一声大开,里头一个粉面散头的姑娘吓得大叫起来。


    只见房门外立着一年面色冷峻的公子,那双眼睛看得人心里发寒。


    “你先出去,无事不要进来。”孟蹊抬步往里走。说话间好像裹着一腔冰冷的怒火。为什么是冰冷呢,他也说不清楚,大概是那天下衙夜里的雨太冷了吧。


    可是也不对,她睡着了靠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他分明觉着心里头是热的。


    “你,你怎么不出声儿就闯进来了!”那姑娘推了推身旁睡得半死不活的男子,羞得骂了这么一句。


    孟蹊面色却依然冷:“出去,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人似乎吓着了,摸了衣裳便往外跑。


    睡在榻上的张二公子跟死猪一样,身上被剥个精光,呼吸粗重。脸上身上忽然一凉,一个激灵睁开了眼,吓得忙抹了把脸:“谁,谁敢往本少爷脸上泼水。”


    抬眼便是一张俊秀得无法言说的脸。


    只是那张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孟蹊像看个死人一样看着他,扔了手上的茶盏,俯身去桎梏他的脖子,冷声道:“你离她远点,知道么?离她远一点。”他又重复了一遍。


    张二吓了一大跳。


    眼前的人跟个活阎王似的,比他爹还有气势。这种气势可是装不出来的,只能是多年沉淀出来的。


    可是这人跟他同样的年岁!


    “我,我知道了。”张二咽了咽口水,默默地摸了身旁的被子盖上了。这一宿下来腰也酸背也酸,好像要掏空了似的。


    出了楼里,冰冷的寒风夹杂着雪拂在身上,孟蹊这才觉着清醒了一些。


    天已经渐渐地亮了,路上渐渐地有了行人,他忽然从袖中掏出一张写了字的小笺出来。他放得很好,在袖中也没有翻折,展开带着一点香气,是她惯用的栀子花的味道。已经很淡很淡了。


    上面是他们最后一次通信。她以为他是官家小姐,他从她字里行间能看到,她过得很好很好。


    可是她不是他的妻子。


    那个全心全意喜欢他的姑娘再也不会回来了。她看他的目光平淡无波,再也不复前世的热烈。


    路上李迎州出来寻他,说话间骂骂咧咧的。雪大风急,李迎州的声音又变成了她的。她说她不放心,想要来等他。


    过年过得也不太安生。她果然染了风寒,林娉差点动了气,猜测她定是带着梨月在雪里玩儿了,让人把院里的丫头们都叫了过来,一个一个盘问。


    差点把她吓一跳。


    她最不敢面对的就是赵枢。他比母亲还严厉,却舍不得说她,在床边守了她两日。


    病了就是折磨人,哪里也不能去,也不能吃很多东西。她觉得自己明明都快要好了,却又要把自己憋病了。找了母亲来给她说情,让大哥不再拘束着她。


    赵枢才见完卫指挥使,过来看她,正解了身上的披风,接了梨月手里的药,笑着问她:“你把夫人搬出来,确是想了个好主意。”


    他如今哪敢违背林氏的话。


    “那我就是,就是想出去啊。”她坐起来去喝药,笑着正要从他手里接过。


    却是没有拿到,赵枢还将那碗药端在手里:“急什么,我来喂你就是了。”


    这句话没说出来还好


    这一说出来,她莫名心尖一颤。喉咙有些发干。


    第89章 及笄


    “我不要你喂我,我自己喝。”她咽了咽口水,总觉得要是他来喂,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头顶一阵轻笑声。


    他到底没捉弄她,把药给她自己喝了。


    “哥哥,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好事?”她裹着被子窝在小榻上,仰头去问他。她觉得他这两日心情很好,听梨月说舅舅每每请他喝酒,他都没有推拒。就连大表哥生意上的事拿不准的,也拿来请教他。


    赵枢见她眼睛圆圆亮亮的,很有光彩,已经不像前两天那般蔫儿巴了,笑道:“怎么会这么问。”他脱了身上的大氅,兀自地放在了一旁。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攥着被角,思衬了一会儿才道:“就是感觉。”


    “感觉你心情很好。”


    她见过梁大人在他跟前的样子,也见过他吩咐刘崇办事时的样子。跟现在都不一样。


    赵枢笑了笑,微微仰靠在椅子上,看着她圆圆亮亮的眼睛,不自觉地倾身去摸她的头。没有说什么,心却软了。


    她感觉得没有错。他这两日心情确实很不错。只不过是因着来看她而已。


    看见她跟林静瑶打闹,吵得脸红了互相斗嘴,过不了多久又捧着东西巴巴地去找对方,看见她跟林氏撒娇要买玉镯子,在母亲怀里跟个钻头似的,很活泼很生动。比从前在赵家的时候开心很多。


    他便觉得,即使离开他也是值得的。


    她有朋友有亲人,很多人围着她。比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蓟州,身边只有他要强得多。


    “怎么了……”她忽而感觉到一点安静,掀开被子往他那边去了一点,伸出手去捧他的脸:“怎么了嘛。”她也学着他从前的样子去抵他的额头,碰了碰他的鼻子:“为什么不说话了。”


    他安抚她的时常会这样。


    跪坐着腿脚有一点发麻,她却没有走开。


    他仰靠在椅子上,戏谑地去按她的后腰:“你说为什么?”


    柔软的腰肢酥酥麻麻的,惹得她整个身体都颤了颤,还是嘴硬。又嘴硬又骄矜:“看来是因为我,原来我已经把你牢牢地抓在手里了!”她捧着他的脸,仰了仰头,笑得眉眼弯弯的。


    颇为自矜。


    赵枢喜欢她这小模样儿,像一只被哄得翘尾巴的猫儿。正巧她的手还不自觉地落了下来,要垂到身侧去……他又抓了她的手抵在唇边,一字一句道:“那你要抓紧了。若是半途松手,我不会善罢甘休的。”


    赵明宜得意过了头,闻言去看他,才发现他正亲她的手,含笑着看她。


    那笑十分含蓄,看得人脸热。


    她沉了沉呼吸,问道:“……怎么样不善罢甘休?”她偏头去看他,亲了亲他的下巴。赵明宜实在好奇,像大哥这样的男人,与人纠缠不清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会像前世永州大雪那夜一样吗?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其实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的笑容淡了淡。赵枢亲了亲她的手,又将她的手放了下来,不轻不重地按了按她的指尖。她的指甲是淡粉色的,剪得干干净净,纤细修长:“你不会想知道的。”


    她听见这句话反而很高兴:“那你也一样。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两情相悦的人怎么会分开呢。


    占有欲她也有!


    赵枢心情更愉悦了,亲了亲她的眼睛,又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搂在怀里。


    年节的日子府里处处都喜庆,张灯结彩,与伴同游,大家都高兴。


    正月的时候,林娉与两位嫂嫂商议给女儿办及笄礼。赵明宜在窗外听见了,笑着走了进去,问能不能请林静瑶给她做赞者。


    “这算什么事,舅母给她说一声就是了。她天天精力旺盛,做这种事情不知道有多热络。”二太太笑着含了一颗干果,很是给她面子。


    又请了大舅母做正宾。二太太又说由她来准备席面。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林娉正在瞧那日的宾客单子,耳朵边儿一阵珠帘子打落的声音,微微抬头,才见是大女儿走了进来。眉头皱得紧紧地:“母亲,妹妹的赞者为什么静瑶?论关系不应该是我更合适么?”若她在永州夫家便罢了,可偏偏她在锦州,怎么就绕过了她让表妹做赞者呢。


    她心里窝得慌。


    林氏顿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两个女儿之间有隔阂她是知道的。晗音从小受她父亲喜欢,人的感情总是此起彼落的,另一个女儿就被漠视得多了。蓁蓁不亲近晗音她从来都知道。


    可是她也没有强迫女儿去喜欢谁的道理啊。


    林娉只能找补:“说不定是蓁蓁心疼你有孕在身呢。月份上来了,做什么事都难免累些,便让姑爷好好照料你吧。”


    这话好歹让她舒服了些。可是随之而来的又是另一阵情绪,赵晗音一时不知该如何向母亲开口。说话间也没了底气。


    要她怎么说呢?说她想要妹妹的一半嫁妆……


    去年许凌犯浑,让一群狐朋狗友做了局,把大半家底都赔进去了。他不敢去找婆母,怕婆母一着急打死他,又求她心疼他,不要说出去……最后又要她来母家想办法。


    许凌说蓁蓁反正不是她的亲妹妹,怎么能跟她一样分得一样的嫁妆。


    可是他又哪里知道她的苦。


    张了张口,到底没敢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只能先等妹妹的及笄礼过完再说了。


    正月正到了日子,一切都办全了,林静瑶还提前练习了两日那天的礼仪,赵明宜见了大为感动,告诉她等她及笄的那天也要来给她做赞者。


    林静瑶觉得有一点难:“那个时候你说不准已经定亲出嫁了,要是你离得远,咱们肯定就不能在一块儿了。”活泼开朗的小姑娘也有自己的烦心事。


    赵明宜道:“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来!”


    赵枢肯定不会不答应的。到时候她就在林家多住几天,给她准备一份贺礼。


    这天热闹极了,也不知是什么风把卫指挥使吹了来,把她两个舅舅吓一大跳。忙添了席面去招待。


    林大爷在厅里抹了抹汗,偷偷找了个机会跟夫人说话:“肯定不是来见我的,我哪有这么大面子。”州官什么时候又是他能招待得起的了,后背都汗湿了,朝东面儿畅春园怒了努嘴:“蓁蓁在前头备礼呢,她走不开,你命人去找她身边的丫头,让她的丫头去请那位。”


    这称呼也有些烫嘴。


    这几日下榻在他府里,人家摆得都是谦和的姿态。叫赵侯爷说不得有些生分。可是唤别的就更不行了,那么年轻一个大官儿,怎么敢当作小辈来对待。


    大夫人知道他是个面上冷静,背地里急躁的性子。说了几句和缓话,立马就去办了。


    礼成后,赵明宜回了房里收拾手上的首饰,又跟林静瑶坐了一会儿。林静瑶说她今天的裙子好看。绣迎春花样式的,上身是镶了茸毛的小袄,她在镜前看了两眼,也觉得好看。


    “我出去一趟……”今天人多她怕磕了,便摘了手上的镯子。一边哄了林静瑶。


    林静瑶睁大了眼睛:“欸,你去哪儿啊!”


    带着梨月很快从月门那边出去了。她脚步轻快,连手炉都没带,也不觉得冷,笑着看梨月:“我要穿给他看看。”


    梨月深知情热的时候就是这样的:“那我去唤刘先生,我去给您通风报信!”


    到了厅外,能听见一墙之隔内劝酒的声音。今天应该是有别的客人,她不敢在这里多待,去了廊下等。


    来往间有客人,她又走远了些。


    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不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转过身去,眼睛却是瞪大了:“怎么是你。”她有一点慌张,匆忙往四周看去。


    这是王璟最后一次来看她了。


    他看了看这个姑娘,负在身后的手动了动,微微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


    “大人来找我哥哥的么……他在花厅里呢。卫指挥大人也来了。”毕竟是在自己家,她也没有太害怕,心中想着他可能是走错了路。林家厅内的构造跟平常人家不太一样,早年修整过几次,门嵌着门,她跟着母亲刚到锦州的时候也走错了。


    这个姑娘看着他的时候目光很清澈,王璟反而不知道要如何了。她还不知道他已经跟她兄长交恶了吧。


    他无奈地笑了笑:“是啊,走错了。还要劳烦你给我指回那条路吧。”


    张了张口,那句话还是没说出来。


    恭贺姑娘家芳辰,这种话要他怎么说呢。无亲无故的。再说她也没那个意思。


    “那等梨月回来……不,我哥哥许是会过来,到时候你们就可以一块儿回宴上了。”她忽然想起来自己方才要干什么,差点忘了,赵枢马上就过来了。


    “不用了赵姑娘。”他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也没什么好说的。”


    赵明宜:“他不知道吗?”


    才发现他只穿了身很普通的灰布襕衫,是一般学子的打扮。她脑子轰鸣了一下。


    身后侍从来请,到底是离开了。


    独留她愣在了原地。


    第90章 遥敬


    很快又是一道轻巧的脚步声,赵明宜吓一大跳,侧头看了才发现是梨月。


    “是你啊。”她有一点惊慌,心口还在不规律地跳动。


    梨月笑了笑,反而没上前:“姑娘您看谁来了?”而后侧身,规矩地往后退,直到看不到这边了。


    她看见赵枢缓缓往这边走来。他往日赋闲在家都很随意,今日却穿了束腰的襕袍,人很高,气质也好。笑着看她:“怎么了,不是在东庭备礼么?”


    “已经好了。”赵明宜将心底的惊疑压了下去,勉强笑了笑,抚了抚自己的裙子,后退了两步:“好看吗?”


    人在喜悦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赵枢看出了她的异样,负在身后的手微微动了动。却是上前仔细地看了看,俯身去亲她的眼睛。已然用行动回应了这个问题。


    她不自觉地闭眼。


    倾身环抱住了他:“哥哥。”


    “有什么事吗?”赵枢将她带进了怀里,不急不徐地询问。


    她垂了垂眸,小声道:“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那便不说了。”赵枢不会逼迫她。他若想知道,随时都可以查得到。只是情人之间应有的分寸感还是要有的,至少要给彼此留有一些自己不曾涉足的地方。


    享受了这片刻的宁静,她便要去后厅陪母亲舅母了。


    赵枢嗯了一声。天上飘着雪花,落了一朵在她眼睫上,晶莹可爱。他伸手替她拂去了。


    “去吧。”


    今夜内院也有晚宴,母亲很是高兴。倒是晗音姐姐有些不高兴,她不明白为什么,却没有去问母亲。


    等到宴席快要散了,静瑶忽然过来拉她:“姐姐,今夜城楼上有烟花呢,你看见没有!可好看了,一直在放,都没有停歇的。你过来看啊。”


    林静瑶拉着她往湖边平地上走去。


    只见不远处高楼上绽放出绚烂的烟花。此起彼伏的响音,紧接着就是一阵无比光华的绚烂,照得整个黑夜都明亮了。城楼瓦面上斑斓的颜色,有更多的人出来看,发出高呼的声音。


    她看得怔愣了,问静瑶:“什么时候放的?”


    林静瑶道:“就在方才,子时一刻啊。”


    子时一刻吗。


    她脑中一阵轰鸣,忽然什么都感知不到了。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刺骨的风吹拂着她的脸颊,可是她都感觉不到冷了。


    “我去看看母亲……”她转身就走,急匆匆的。身后静瑶呼唤她的声音都没听见。


    路上心跳一直在加快,胸口一直都很闷。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小跑着来到垂花门,问了许多人,才知他已不在前厅。想了想,往回跑,又走到了方才静瑶拉着她到过的湖边,此时湖边已经有了很多人。舅舅舅母都在这里,母亲也在。


    可是她都没有找到他。


    直到刘崇匆匆赶来,一边抹了汗,一边递给她一封信。


    “姑娘,北边外族进犯,陛下急诏,爷已然回蓟州了。”实在是太过匆忙。送诏令的人路上跑死了两匹马,一刻都耽搁不得。


    赵明宜不知道她跟他今生第一个年,会过得如此匆忙。她接过了那封信:“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城楼上烟花还在绽放,直到深夜。


    林娉今日操持宴席,实在是有些劳累,可是又高兴,回房前还问了一句女儿:“蓁蓁呢?”


    “夫人,小姐已经回房了。想必是累了。”张妈妈笑道。


    林娉点点头:“你去一趟她院里,让她房里的丫头看着点烛火,大年下的,别瞌睡点了窗子。”


    张妈妈很快去了。


    却不知赵明宜偷偷躲回了房里,却是在看那封信。在窗下小心翼翼地展开,兴许是真的很急,只有寥寥数笔:


    “吾妹蓁蓁,上命实为紧急,仓促间未及面辞。”


    “今日烟花绚烂,便当兄赔礼之作,贺尔芳辰。惟愿汝心欢畅。”


    “又,兄尝觉吾妹眉间有绪,若心有所系,待他日语时,可愿与兄一叙?”


    字迹刚劲有力,却是到最后已然有几笔乱了。她放下手中的书信,怔怔地看着窗外。


    雪花飘落在窗台上,隔着明瓦朦朦胧胧,她的眼睛也模糊起来,心中万千思绪,却是不知要从何说起。


    原来前世在沧州,她及笄礼的那天,瀛海河边整夜的烟花是有人给她放的……


    不是她以为的巧合。也不是她以为的幸运。


    可是他从来没跟她说过啊……一句都没有。


    是不是只要她再晚一点遇到那个人,她就可以等到他,慢慢地教她爱上他。他们的感情会很顺很顺,她在他身边也不会早亡,或许她不会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梨月正端了水进来,喊了一声姑娘,才听见床榻见断断续续的哭声。


    “哎呀,这是怎么了……”慌得连水盆都端不稳了,洒了许多在手上。连忙掀了帘子去查看:“姑娘,您怎么哭了,可是发生什么了?”


    才见锦被上一封信。


    梨月认的字不多,却是认得出这是谁的字迹。慌忙去哄她。


    赵明宜又抱着梨月哭起来:“他走了……”


    原来是这样。


    “您别哭,爷很快还会来看您的。”她是知道姑娘这段时日有多高兴,微微笑了笑,说道:“说不准,等下回再见时,爷便会与夫人坦明跟您的事呢……到时候朝夕相处,便不会分开了。”


    梨月说得很动听。可是梨月不懂。


    要她怎么释怀呢。


    前世的哥哥会怪她吗……


    她怎么能跨过这溯回的时间去爱他呢?


    张妈妈特意过来吩咐了院里的丫头警醒些,却是在无意间听见了房里的动静,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梨月出来,问了一嘴,才知道是因为那位爷走了。


    晚间伺候林氏换衣的时候说了一句嘴。没想到刚脱了外衫的林娉一下子便顿住了,将臂间的衣裳胡乱搭在屏风上:“你说什么?蓁蓁一个人躲在房里哭么?”


    今天是女儿及笄的日子,本该高兴才对。


    “不对,很不对……”林娉坐到了窗边,给自己到了一碗冷茶醒神,不住地摇头:“定是我哪里疏漏了。”她愣了一会儿,看着窗外不住地雪,心猛地一跳,那点堵在心里的不对劲终于想通了!


    “天爷,这是什么道理。”她吓了一大跳,又倒了两三盏冷茶灌下去了,实在是惊愕,喃喃道:“怎么能这样呢。”


    张妈妈问怎么了。很快听了林氏的猜测,心口也猛地一跳:“我的妈呀,这往后少不得议论纷纷的。可怎么是好。”


    “也不知道他们到什么程度了,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疏漏。”林氏握紧了手,心知自己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吩咐张妈妈:“你明儿到嫂嫂那里去一趟吧,她在锦州多年,对这里的少爷公子品性应该更清楚。你让她帮我打探打探,可有好的。”


    “您要为姑娘定亲?”


    “我也不知道我这样对不对。”林娉忧心地皱起了眉头,轻声道:“外人议论暂且不管……难道要我把好不容易带出来的女儿,又放回赵家吗?这要赵家的人要如何看她。”


    实在是很难。


    张妈妈想说其实大爷可以处置这些事情。


    可是林氏究竟受得苦太多了,那里对她来说无异于虎狼窝,要她怎么忍心把女*儿又嫁进去呢。现在怎么说都不合适。


    只能先应了。


    锦州城楼上的烟花还在绽放。李迎州收了伞进屋里,掸落了肩上的雪,随口说道:“我去见张二公子,谁知道他爹过来,听见他在青楼流连了几日,把他痛打了一顿。眼下还下不来床呢。”他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他们这趟来锦州,跟卫指挥的关系还是他牵的线呢。半途不管人家也有些说不过去。


    正合了伞,才瞧孟蹊立在窗边,遥望城楼上的烟花。


    李迎州走了过去,攀着他的肩惊诧道:“这是谁这么大手笔?我看子时就开始放了。”他摇摇头:“还是有钱有权得好,这烟花也不是谁都能放的……难怪卫指挥使这两日没有空闲。说不准是有什么贵客要招待呢。”


    锦州是卫指挥使辖下,属于辽东都司。能让他出面亲自招待的还真不多。


    孟蹊将他的手从肩上拿了下来,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那烟花,冷声道:“你什么时候回京?”春闱马上便到了。


    这算是戳到李迎州痛点了:“我怎么知道!这不是看你么,你什么时候回去我便什么时候回去。”


    他实在是觉得艰难。


    可是这些日子观察下来,他可是看出这位同窗的底了,了不得要争个魁首!想着还不如跟着他呢,到时候就算他不第,跟着这位面上也大有光彩!


    孟蹊却道:“收拾收拾吧,择日就回。”


    他不该在这耽搁太久的。


    一文不名的日子过久了,他都快要忘了站在顶峰是什么感觉了。该属于他的,他要用更快的时间拿回来才是。


    李迎州一拍大腿,瞋目结舌:“这么快!”


    他火烧屁股去收拾行李。门‘吱呀’一声又关上了,驿馆内又回复方才的平静。


    唯余窗外绽放的烟花声,此起彼伏。


    他站在窗边看了许久,却是想起前世新婚之夜,他们之间无话可说。是她主动挑起了话题,问他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又说她会做长寿面,是沧州特有的做法,母亲教给她的。她可以做给他吃。


    那时的他不太想说话。只无所谓地问了句她的生辰。


    她高兴极了,与他说得仔细:“很好记的,是正月十四,元宵之前!”


    也就是今天了。


    那天晚上赵明宜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眼里都是光彩。映着烛火的光辉。他那天迷失得很快。连自己都痛恨。


    风雪顺着大开的窗子吹了进来,带来一阵料峭的寒意。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十分寂寥。重活一世,又回到了他还一无所有的时候,也再遇到了那个年轻活泼的她,连他都不懂自己是什么样的心境了。


    默然地斟了一杯,遥敬那烟花的方向。


    “赵明宜,还是贺你芳辰吧。”冰冷的酒水入喉,他心忽然有一阵发痛。


    他从没给她过过生日。


    也不知前世的她,是恨他居多,还是已经无爱无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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