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内敛的人,心绪从来不外放,有时候她作为妹妹也不能猜到他的在想什么。可是这一刻,她在他身前,就在这样一个类似于环抱的姿势下,她非常清楚地知道了他的意思。
“我,我……”她摇摇头,脑子开始发沉,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哥哥在说什么呢?我有一点听不懂……天色要晚了,我该回去了。”她动了动肩膀,想挣脱他的怀抱,声音都在发抖。
怎么会这样呢?她不是猜错了吗?
怎么会是真的呢。
她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赵枢知道,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瞬,赵明宜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甚至一丝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她懂他的意思。
她起身就要跑,赵枢立马拦住了她,将她圈在怀里,克制地蹭了蹭她的耳畔:“蓁蓁,我本来也不想说的……本来也不该说。是你问我的,我不能装聋作哑,你既想知道,那我便只能告诉你实话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的。”灼热的呼吸打在她耳朵上。
“我,我不知道的。”这个姑娘在他怀里乱动,手心撑在他胸前,想把他推开。只是她这点力气如何能挣脱呢,只能不安地乱动,黑乎乎的脑袋不住地蹭着他的下巴。发烫的掌心也有些颤抖,好像不知道往哪里放似的。
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鼻间都是他的气味,不是平日里那种清淡的薄荷的味道,而是很浓烈很浓烈的,异性的气息。这种感觉让她太陌生了,下意识地就想跑。
可是他的手已经将她按住了。
“赵枢!”她这下是真的慌了,手都在颤抖,却是不知道按到了哪里,圈在她身前的手忽而便松开了。
陡然失去束缚,她懵了一下,甚至都忘了要跑。掌心酥酥麻麻的,方才她按着的地方太烫了。
他松开了她,平静地坐在禅椅上,额头渗出一层细汗,抬眸定定地看着她,眸色深沉。
“怎,怎么了?”有时候也恨自己脑子为什么在这种时候反应这么快。
她往他身下看了一眼,白皙的面庞刷的一下红透了,喉头忽然很干,不受控制的动了动。吓得不轻,掌心更麻了。她不是故意的啊……
赵枢不想吓着她,意外的却是她似乎知道什么似的,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他。原本还没什么,这样的眼神却让人莫名想欺负她。压下上涌的血气,淡声道:“没什么,你别害怕。”他伸手拉她。
赵明宜差点儿眼泪都要出来了:“我,我错了。”她方才是使了劲儿的……
抿了抿唇,手还在发抖,却是又回到了他怀里去。
这回不挣扎了,就乖乖地坐在他怀里,眼泪像断了弦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因为害怕,还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白嫩的手掌心掐得红了一块儿,四个整齐的红月牙儿印在手心上。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枢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展平了放到自己手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小时候也坐在他膝上哭,想哭的时候会搂着他的脖子求他抱她,那时候多是受了委屈想要寻求安慰。
他也没想到会有今天。
他竟有一日会如此热切地想搂着她,做一些世俗礼法所不能容的事。心绪久久未定,他闭了闭眼,鼻尖轻轻的擦了擦她的鬓发:“蓁蓁,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他的鼻息太灼热了,激起皮肤一阵颤栗。她顿时就不哭了,伸手去推他。
力气小得可怜。
她眼泪又落了下来,手用力握着:“你都说了你错了!”那不应该放开她吗?她快要热得融化了,额头后背都是细汗,喉咙干得要命,眼睛也疼。
“我们不能这样……”她转过了身去,抬头看着他。
小鹿一样的眼睛,她这会儿人虽坐在他膝上,却是整个人都像缩到了一层壳里去了,眼神怯怯的,想看又不敢看他。
他是一个男人……他不是哥哥了。
她从前抬头,看见的是他明润的玉冠,温和的眉眼,微微的笑意。可是今天她抬头,看见的却是他泛青的下巴,鼓起的喉结,还有凌乱衣襟下结实的胸膛。
这些都让她心生退意。
“哥哥。”她声音都哑了,喉咙干涩,抿了抿发干的唇:“情人跟兄妹是不一样的……”
她换了一个委婉一点的词,夫妻两个字她始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她却不知道这两个字还不如夫妻呢。赵枢拦着她后背的手微微动了动,心绪不太平静。情人两个字对他们来说委实暧昧了些,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
却还是压下了心底一切的躁动,摸了摸她的头:“你不喜欢我吗?”
赵明宜脑子嗡地响了一声。
“这不是喜欢不喜欢的事情。”她声音很小,垂着眼睫,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竟是不敢肯定地否决这个问题,脑子乱成一团:“我们本就不能这样的。”
情人是什么?
情人是要在一起生活,一起睡觉的。一起生活没什么,多少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另一桩呢……她紧握着双手,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全身上下都酥酥麻麻的,腿也发软。
赵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能察觉到她暂时的抗拒,只能将她按到怀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要害怕我,我们从前什么样,往后也是什么样……但是蓁蓁,我们做不会从前了。”
他说话的声音像一坛醇厚的酒,越品越能从绵密的味道中,得出一点别样的意思。
他希望她能勇敢地面对他的感情。
方才拼命地挣扎,这会儿却是呆愣愣的,她脑子里什么都有,乱七八糟的,理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所以其实从一开始她就猜对了。只是种种原因,让她不敢深想,也不愿意去深想。那前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刘崇从前厅匆匆过来,穿过园子,花障,正见大爷院子里都是空无一人,房门前也无人把手。他知道暗处肯定还有人,可是这般空空荡荡的,还是第一次。
正要进去,果真不知哪里冒出来一个国字脸的护卫,伸手拦住了他:“先生,爷现在不太方便。”
平日里只有他调动人马的份,却是第一次有人敢拦他。刘崇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去犯大爷的忌讳,因此很平静地立在了一旁等着。
只是方才还平静着,下一瞬眼皮子却是跳个不停。
他看见小姐从大爷的房里走了出来,鬓发都乱了,眼睛也红肿着。爷后脚也出来了,手里拿着一件斗篷,将斗篷披在了姑娘的身上,温声细语地说着什么。
小姐走得匆匆忙忙。
心里头颤个不停,刘崇差点儿扭头就想往外走,却是晚了,只听见大爷目光冷冷地看向这边:“还愣着做什么。”
这是在点他呢。
刘崇闭了闭眼,心沉到了谷底,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心里头不知道骂了冯僚多少遍。这种事儿偏偏落到了他头上。
恨不得方才眼睛瞎了。
“你看见什么了?”赵枢坐在窗下,支摘窗透了昏暗的光进来。
刘崇眼皮子直跳。眼下已经快要傍晚了,底下人却偏偏没到这里来点烛火……应该也是无人敢进来。怎么他就好死不死地撞上来了,闭了闭眼:“属下是来禀报事情的,什么都没看见。”
赵枢嗯了一声,拿起桌案上的茶水:“有什么事说吧。”
“是赵老大人那边。”刘崇躬了躬身,说道:“老大人派了何进过来请小姐去一遭,您给拦下了,何进没法儿交代,又过来了一趟。”
“他想等就等着吧。”赵枢啜了一口茶,却是不想理会。
刘崇又道:“还有梁大人,梁大人傍晚的时候递了信儿进来。”他顿了顿,思衬了片刻,才道:“有人递了折子到陛下那里,参了您一本。”
“参我什么?”
“参您在辽东督战时收受贿赂……此事还牵扯到陈贵嫔,是贵嫔娘娘的亲戚。月前给梁大人送田产的那位就是陈家的。”梁棋几乎就等同于他的亲信了。梁棋收受贿赂,他也脱不开关系。
这已经是明晃晃地冲他来的。
刘崇补了一句:“是锦衣卫指挥使张济崖张大人。”
赵枢若有所思地看了窗外一眼,放下了茶盏。直觉这件事很不同寻常。
张济崖有什么理由弹劾他?他虽跟他父亲有几分关系,却是酒肉朋友,又不是什么生死之交,断不会因为他父亲朝他下手。思衬了片刻,说道:“你去查查他近来跟谁走得近,查仔细些。”
刘崇应声而去。
用过晚食后,他却是第一次往林夫人那里走了一遭。
张妈妈从房里出来迎接他的时候还以为听错了,有几分战战兢兢地,小心地打了帘子,请他进去。
屋内亮着烛火,林娉低头看着手上的绣绷,才抬起头来,便见进来一个高大而清隽的男人,身上着的是玉白的襕衫,他一进来整间屋子仿佛都亮堂了。
“大……”她坐起了身来,又觉得不对,慌忙改了口,笑道:“该唤赵侯爷了,是妾身的不是。”
她不再是他的叔母,自然不敢摆长辈的派头,笑着要给他倒茶。
赵枢却是拦了:“夫人不必麻烦。”若是从前就罢了。
如今怎么还能受她的茶。
“我过来是想与您说一件事,需得先征得您的同意才是。”他负手立着,没有坐。眼下是晚间,也不适合他久留,只打算说完就走。
林娉见他说得郑重,以为出了什么事,心提了起来:“是发生了什么么?”
赵枢立在昏暗的烛火下,沉声道:“明日我要接蓁蓁回一趟赵家……陆大人的事她应该知道的,我想还是祖父来说比较好,您觉得呢?”
长夜寂静。
而另一道街巷的房舍里,李迎州正摸着黑撞上了什么,眼睁睁地看着一只鸽子扑闪着翅膀往他身上飞,手忙脚乱地将这东西抓了起来。
看着手里扑腾的鸽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这玩意儿脚上的信筒,忙转身敲了另一道房门。
“含章,这鸽子是不是你的,我没多久才见过啊……这是飞哪里去了?”他记得这鸽子,孟蹊在云州训了好些日子,没想到这遭上京还带着。
门忽然开了,里头出来一个形容瘦雅的男子,孟蹊打量了他手里的东西:“你拆了?”语气并不算好。
李迎州瞪大了眼睛:“谁拆了,我是那等人么?”他甚至还没说完,手里的鸽子连带着信筒都都没了。
只听见‘啪’的一声,门窗紧闭。
第72章 害羞
他展开了那封信。
信上什么也没有写什么别的,不过就是陈述了一番那鸽子飞迷了路的事情,还有他先前写上去的问候的话语,一一仔细说了。
字迹确实是她的。
慢慢地抚平了小笺上的褶皱。指尖划过上头的墨迹,还带着一点微微柔润,仿佛是她指尖的柔意。
门缓缓地开了,李迎州才见同窗坐在椅子上在看着什么,不用说便知道,走上前去说道:“我见着那鸽子的翅膀刮伤了,应是先前就伤了,我抓它的时候没看清,手重了些,到我手上的时候蔫蔫儿的。我拿了点儿小米来,就着喂喂吧。”若是死了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他一晃眼,才见孟蹊案上摆着的那张小笺,漂亮得很,绘着柳叶儿,像是姑娘家用的。
拉了张椅子来,将那扑腾的鸽子放在了膝上,小心地喂了,问道:“你这是给陈婉送的信?”他默默地问了一句。
孟蹊看着他喂膝上的鸽子:“不是。”
李迎州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眉目好看,十分清秀,巍巍青松一般,只是长在了云州最偏僻的地方。当年他父亲好不容易做了官,又让贬了回去……就连书院的先生都可惜。
“不是陈婉?”他有些疑惑:“那还能是谁?”
孟蹊沉默地看了那张信笺一眼,神色微沉:“是个故人……”
他的反应实在是奇怪。顺着同窗的目光又去看那信笺,小心地拿了起来,也没见他阻拦,便看了一眼:“原来这小东西跑到人家家里去了……你怎么又说是故人?”这不是不认识么。
字迹只能算是清秀,看力道像是个姑娘的字。
孟蹊将信笺从他手里抽了回来,又仔细收好了夹到书页中……她从前就爱用这绘柳叶的小笺,他外出办差的时候,时不时的就要送一张过来。她不用信纸,就喜欢用这样雅致的书笺。
“迎州。”他心中说不清的滋味,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去,窗外已经夜色浓重了。
李迎州低头喂着鸽子:“嗯?”而后才抬头瞧他。
孟蹊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唯有墙角不远处那丛被他砍了个干净的迎春,似乎冒了点芽尖儿出来,喉头微微滚动:“……没什么。”
李迎州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么一句话,手里的鸽子都差点儿让他喂得呛死,又急急忙忙地出去找水:“我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他眼皮子直跳。
等收拾好那鸽子,擦净了手才道:“我就知道你有心事。从半个月前你染了病那时候起,我就觉着你变了许多。我都快不认识你了。”将椅子拉到窗边,稳稳地坐下,摆出彻夜长谈的架势:“你说吧,我听着。”
孟蹊不觉与他说便能解了自己心中的疑惑。长久地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
李迎州顿时哑了火,也不再逼问了,抱了那小鸽子便出了门,临走时想起来墙角那丛迎春花,眉心跳了跳:“你怎么把它砍了呢?我看那枝条儿还结了花苞呢,没多久就能开了啊。你这人真奇怪。”
他嘴一贯碎,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完了便走了。
独留孟蹊一人在房中。
他也不明白……赵明宜喜欢迎春花儿,他看见这东西总是容易想起她。一发不可收拾。
他不喜欢她的,是姓赵的逼他娶了她。眼下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应该回到正轨才是.
封爵的旨意很快就下到了河间,引得河间人心攒动,尤其是沧州知州与同知大人,一大早便命人送了帖子到赵家恭贺,连带着底下人心思都活络了起来。
王夫人听见消息却是没那么高兴,正想着要送什么贺礼去呢,这下倒是犯了愁,与嬷嬷道:“他家出了个侯爷,那这门亲事就算咱们高攀了。颂麒还没有功名呢,在他们家怎么抬得起头来。”
那么年轻,谁家能抬得起头来。
嬷嬷道:“嗐,您担心这么多做什么。他们家还出了那样的事儿呢。家里的血脉都能弄错了。幸好三少爷定下的是五姑娘,若是那个抱错了的,可就麻烦了。我还听说……”顿了一下,又捂了嘴,不敢说了。
王夫人皱着眉头:“你听说什么了?”
嬷嬷看了眼门外,回过头道:“我有个远方表侄女儿,在锦衣卫指挥使张大人家做丫头,听说了点事儿……说赵家那姑娘是通政使大人的私生女。”真是好大一桩丑事。不过也没传出去,都说是抱错了。
王夫人摸了摸胸口:“我的老天爷,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怪道这些日子都不见他们家二夫人出来走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出了这样的事,不是和离便是休妻,只能是这样了。那姑娘说不准还要撵出去。
“可惜了,是个齐整的好孩子呢。”王夫人喃喃道。
说完这些,心下倒是轻松不少。至少王家家风不错,没人能指摘什么。一下子也平衡了,让人备起礼来。
而四合巷这边,林娉早得了那位的问询,一早便到了女儿的房里,自掀了帘儿喊她:“你今儿有事情要办呢,快起来罢。”摇了摇女儿的肩膀。
赵明宜眼睛还疼着,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娘您怎么过来了?”她母亲这些时日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张妈妈说离开赵家后,她的心病似乎也好了。不怎么头疼了。
林娉道:“昨日你哥哥过来,他与我说,今天要带你回赵家。”她知道是去做什么的。
她是赵老大人带回来的孩子,总该有个来处……无人知道。看这样子似乎也是要告诉她的。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
赵明宜听懂了,她看了林娉一眼,搂上她的脖子,贴着她道:“没什么的,我都没见过我的父母,从来没有见过……您就是我的母亲,不会变的。”这件事她知道得够久了,却一直没有好奇过。
她是贩夫走卒的孩子,还是王公贵胄的女儿,又有什么区别呢。她是林娉养大的,那便是她的女儿,这点永远都不会变。
换了身衣裳,随意吃了些东西,刘崇便过来请她了。
还未出垂花门,她的心跳便加快了起来,目光紧紧地盯着自己脚下,不住地问刘崇:“哥哥在前面等我吗?”说完,她又觉着不对。
哥哥这两字,从她口中喊出来,真是有些……他们之间发生了那样的事。
刘崇从昨日起便将心提了起来,就算听出了小姐口中不一样的意味,也不敢有半点反应,只道了一声:“是。”
爷在姑娘面前柔和,对着他们可就没那么好的耐性了。冯僚上回做错了事,回去领了板子,现下几乎已经算得上发配了,根本说不上话。方才还递了信儿过来,让他请小姐忙帮说和。
上回王大人来书房,爷发了很大的火,冯僚那边儿姑娘是求了情的。
只是到底没盖过去那阵火气。
他瞅准这空当儿又提了一嘴。
赵明宜顿了一下,问道:“冯先生还是受罚了吗?”她跟冯僚承诺过不会连累他的,没想到还是连累了。心里有些放心不下。
这些日子刘崇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办差风险太大,冯僚一走他差点儿就行差踏错了……还是两个人的好,于是便帮着递了个信,低声道:“冯先生说,万事便仰仗姑娘了。”
赵明宜嗯了一声。记着了这件事。
刘崇陪着她过了正门。门前果真停着一顶官轿,有十许护卫,腰间都配了刀,轿夫也是练武的体格,静静地候在门外。
她向刘崇道了一声谢,转头进去了。
车帘子落下的时候,眼前一片昏暗,她看见兄长坐在靠窗的一侧,原是闭目养神的,她过来后,目光便落在她身上了,朝她伸了手:“过来。”
她脸都热了起来。依言坐了下来。
却是离他有些距离,不敢坐得太近。
赵枢顿了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问道:“你现在才想起来躲我,不是太晚了些么?”依然未曾收回手。
她的脸更热了,听见他的话更是有血气涌上来一般,想要反抗一番,却是在他的目光下不可遏制听从了,窝窝囊囊地坐了过去。
那人抚了抚她的发髻,应是夸赞了一句什么,她脑子嗡嗡的都没听清楚。只听见他道:“你怎么还这么怕我……现在可以,等我们再熟一些,这般可就不行了。”
“我们还不够熟吗?”她话比脑子快,想要为自己方才的不争气找补一番,说出口后才发觉出不对来。
头顶响起一道柔和的轻笑声。
“你怎么这样……”她耳根都红了……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熟或许是亲近的意思。男女之间的亲近。
她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只觉得全身酥酥麻麻的,一半是羞的,一半是紧张,绣鞋里的脚趾蜷缩了起来。用力地摸了摸耳朵,祈盼快点平静下来。
可是他的笑意实在让人不能平静,耳根一直发烫。
她不知道这是情热的表现。
赵枢的笑意从来都是很淡的,他看着这姑娘不住地去摸耳朵,便知她羞了……克制住了想要把她揽在怀里的冲动。这般已经很好了,她会害羞,便不完全是拿他当兄长看待。他们之间或许没那么艰难。
这阵笑闹很快就过去了。赵明宜勉强抚平了心口的躁意,想起来刘崇的话,问道:“哥哥上回,还是罚了冯先生吗?”她问得有些小心,平日里这些事情她是不敢干涉的,可是这回涉及的是她:“您说过冯先生以后便跟着我了……他也算是我的人了。”
想为他求情。
原本没什么的,赵枢却是听见她最后那句话……她的人。听起来总是不那么舒服,虚揽着她的肩道:“做错事就是该罚的,若一次放过,便该有人有样学样了。”
“你要怎么服众呢?”他是看着她说的。
语气不容质疑。
赵明宜正要再说,却听见轿外传来侍从的声音。
“大人,到了。”
第73章 抚摸
这次回来与她前次回来,便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了。
她终于再次体会到了权力给人的无上尊崇。
还未下轿,外头便传来小厮传话的声音,紧接着便有人专程过来请他们,她听见何进喊了一声‘侯爷’,亲自掀了轿帘,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俗话说仆从的地位也是随了主人的。何进在赵家享的都是主子的待遇,今日却是头一回这般低眉呵腰去请人。
赵枢带着她从车轿上下来:“你带着小姐去见祖父罢。”他淡声吩咐着,看了何进一眼:“半刻钟后我会来接她。祖父年纪大了,说话总是不那么和气,你要多劝着些。”
何进眼皮子直跳,敛眉称是。
不知是不是他听错了,这位的话里怎么总觉着好似含了几分威慑的意思。
不过老爷的这些时日的脾气确是不太好。大老爷前儿忽然中风,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是老爷的长孙亲自带了人过来灌了药,那真是做得干净利索……那时还未封侯呢。
何进顶着那道目光,后背发寒,转身请了赵明宜:“姑娘,您请罢,我引您进去。”
眼前之人的面色忽然变得和煦了不知多少,赵明宜有些受宠若惊……她应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兄长:“我要单独去吗?”她可不可以要他陪着去。
她眼中的希冀实在是太明显了。
“无事,你先过去吧。若有什么事你让人来唤我,我马上过来。”祖父不一定愿意他听那段往事,他还是不在场的好。
赵明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不再说了,只跟着何进进去。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方至影壁,她便瞧见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正站在影壁前等着他们。
父亲跟伯父不在。外放在地方的两位叔父却是回来了,穿着青绿的官袍,正迎过来跟兄长说话。还有在家庙的婶娘,应是早就回来了,领着明湘在一旁,看见她是眼神有些闪躲。
承翎跟承宣两位哥哥跟在叔父身后,看着有些拘谨,尤其是看到她的时候,好像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道了一句:“蓁蓁妹妹好。”
尴尬是必然的。早就不是从前能一起敬酒的情分了。说不上来的陌生。
赵明宜笑了笑,做着轻松的样子回了一礼:“承翎哥哥好。”
这个妹妹的事情他也不久前才知道的。他常年在书院,两耳不闻窗外事。等他知道,想要帮帮她的时候,却得知她已经被大哥找到了……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他到底做了这么多年的哥哥,第一次觉得自己这般无用。
承宣有些按捺不住了,拉着承翎离开叔父身边,走到了她跟前去。围着她说起话来。
明湘跟在母亲后面,用力地垛了跺脚,都快气哭了,小声道:“娘,你看她,她凭什么?”
三夫人立刻捂了她的嘴:“我的小祖宗,你可小声点儿。”
也没什么好说的,她马上就跟着何进去了上院。这是她今年第二次来这里了,上回她被祖父唤来还是因着她说了婶娘的事情,祖父把她传来询问。没想到再回来,她已经不是他的孙女了。
何进带她去的是书房。
进了门,只见一道屏风后立着一张书案,书案后坐着一个老者。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见她过来,抬眸瞧了她一眼,指了指身前的棋案:“会下棋吗?”他问她。
“会一点。”她道。真的只是一点,而且下得不好,梨月都不愿意陪她下。偏偏她瘾还大。
“那陪我下一把吧。”赵老大人推了棋局。
果真落子见真章,赵寅叹道:“你跟你父亲一点都不像。”
她眼睛动了动,在这位老大人面前还是有些拘谨,坐得笔直:“我父亲?”是谁呢,她隐约知道她是祖父带回来的,否则哥哥不会说让祖父告诉她一切,父亲也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赵寅没有因为她下得不好而弃棋,一边耐心地教她落子,一边说道:“是我的学生,是先帝时候的进士了。他是个很会下棋的人,也很会布局。”
“你应该不认得他……”很年轻的大学士,先帝太喜欢这个年轻人了。
陆世宁的女儿不会下棋。他要是还在的话,应该会摆了棋亲自上手教的,他是个天才,没什么耐心教人,大概率会气得跳脚。只骂人是不会的,那个人很有涵养,只是脾气太执拗了些。
不然也不会走到与他背道而驰,得罪今上的地步。
“他的婚事还是我做的主,你母亲也是个秀雅的女子。”
赵明宜一点一点的听着。她觉着这个时候的祖父格外有耐心,她下错了还允许她悔棋,教她重新下。她觉得他仿佛没有把她当成孙女,也不是学生的女儿,好像他对着的就是陆世宁。
说话时耐心极了。
“所以您让我在大音寺供奉的那个人……就是他,对吗?”她收了棋子,诺诺地问了一句,睫毛微颤。
赵寅忽然顿了手,什么都没再说。
心里说不上来的滋味。她没想到她不在乎的人,却是最终保了她一命的人。这么多年她在赵宅,祖父从未关注过她,他大抵还是个冷漠的人,唯余一点仁慈之心,都用来救她了吧。
那局棋还是没有下完。
她出来的时候也是何进送的她,穿过了游廊,果真瞧见兄长在不远处的亭中等着。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亭中还坐着几个人,两位从地方回来的叔父,五哥承翎,还有两个穿着长袍的男人,一个蓄了须,一个下巴光洁年纪轻些。
“那两个是谁?”她问何进。
“是知州与同知两位大人,今日休沐,昨日便递了帖过来,应是来恭贺的。”来得也算很快了,没几日才下的旨,还没等赵家摆宴呢。
她点了点头,刚要与何进说她先去偏厅等着就是了,没想到何进根本不敢把她交给旁人,径直将她引去了亭中。
那亭子也不大,他们人多,忽然再多一个人,一时间众人皆是疑惑。都向她身上望了过来。赵明宜顿时感到头皮发紧。
“过来。”赵枢招手,忽而将她唤了过去。
她觉着身上的视线忽然就收了回去,一下子松了口气。站到了兄长身后去。
他们继续说着话。
赵明宜不禁想,要是在这样的场合,他应该怎样介绍她呢……是妹妹吗?还是别的。好像怎么说都不合适,一点都不合适。他们曾经*是兄妹,如今若是变成了情人,场面应该会很难堪吧。
他们在说刑部的事。辽王的同党都一并压进了京,其中多多少少牵涉到了朝中的一些人。他们的关系盘根错节,要说全然忽视也是不能的.
她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听他们说话。
伯父跟她父亲都不在,两位叔父莫名地调回了京。所以前世在这个时候,他其实就已经掌控了赵家的话语权对吗?
难怪方才明湘看见她是那样的表情。
出了赵家后,赵枢又陪她去了一趟大音寺,给她父亲上了炷香。那尊牌位连名姓都没有,空空荡荡的,她站在大堂许久都未出声。还有陆夫人的排位,她其实也该供奉在此才对。
“我让人把夫人的牌位奉上吧。”一阵风吹了进来,房梁上的经幡吹得微微动了起来。赵枢摸了摸她的头。
她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这几日天气总是阴阴的,他们从大音寺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有了团团的云。她走在檐下的时候,特意往房檐边走了一些,让冰凉的雨打在身上,脸上,整个人才算清醒过来。心情也不再如方才那般沉重了。
赵枢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刘崇又与他们隔着一段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他的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姑娘,刘崇在后头看得心惊,眼皮子一直在跳。忙左右看了一眼,见无寺僧来往,这才放下心来。
刘崇刚知晓的时候吓个半死,毕竟他可是出过让小姐嫁给王大人这种馊主意的,要是哪天爷想起来,恐怕还得赏他几板子。
只是他们的关系还是很不合时宜。
纵使没有血缘关系,不在同一谱系,可若真要在一处,那也是要惹人诟病的。
赵明宜怎会感受不到身后那道目光。昨夜彻夜难免,今晨方才睡下,所以林娉喊她起身的时候喊了那样久……她心里说不清的滋味,只是常年所受的教导告诉她,他们这样是不对的。
不合礼法,不合世俗。
她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去,直直地望着他。
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赵枢甚至没有走到她跟前,便能知道她漂亮的唇瓣会吐出什么话来,微微叹了口气,偏过头去看庭中细密的雨丝。胸腔的燥郁无处发泄。
他忽然烦闷起来。
很想不管不顾地将她揽在怀里,将她的唇堵了才好。让她再也说不出那些话来。
他没有过来,赵明宜心有疑惑,朝他小跑着过去。白皙的手握得紧紧地,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告诉他:“哥哥,这是在犯错……”
赵枢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
明明是她回绝的他,却好像是自己欺负她似的。
他还没开始欺负她呢……
他的目光太直白了。
就算是赵明宜这种迟钝的姑娘也能立马读明白。
脸红了一片,她还未反应过来,便感觉手上力道一紧,她已经被带着往大殿旁的一间禅房去了。他走得很快,连带着她也跟得辛苦,先进了禅室,手上的力道忽然松了开来。
传来房门关上的声音:“你要说什么,在这里跟我说吧。”
这声音让她的心都跟着颤了颤。
“我,我说错了……”她顶着那道视线,几乎马上就决定服软了:“我不说了。”
赵枢却没打算放过她,将她带到了身后的隔扇上,高大的身躯几乎已经将她完全笼罩住了,手微微抬了抬她的下巴,看了她许久。
她等了许久。
直到他的指腹揉上了她的唇瓣,带着一点粗粝的摩擦感,那是他手上的薄茧。那是一种类似于耳鬓厮磨的感觉,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指腹摩挲着她丰润的唇瓣……那种细细痒痒的感觉忽然从脚底心往上窜,直窜到心头,好像有千百双猫儿的爪子在挠似的。
“呜……你别。”
他捏住了她的耳垂。
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他的手是干燥而温暖的,带着一点粗粝,从她的唇瓣移到耳垂上,滑过的触感令她心惊。尤其是当身前那具身体与她同样滚烫的时候……那种要把人烧化的感觉。
她不知道为什么身体会有这样的反应。
手颤抖着要去抓他:“你,你别……”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她瘫软成了一团,却是不像口中说的那样,而是想要更多。她用热热的脸颊去够他的手,只触碰到了手背,一下子就烦躁了起来……她喜欢他用指腹碰她。
那个地方有薄薄的茧子,划过的时候她心尖会颤,会很舒服。
赵枢却是在这个时候撤回了手,低头看着她。接住了她瘫软的身体。
好像有蚂蚁在心上爬似的……发泄不出来。她呼吸越来越重,到最后眼睛都红了,心头闷着一口气根本吐不出来,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你,你怎么这样啊……”
他怎么能这样呢。
为什么忽然又不碰她了……
赵枢看着她哭红了眼,目光忽然暗了暗,将她按到了怀里,沉声问道:“你还觉得这是错的吗?”
他声音又低又沉,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灼热的鼻息喷薄在她同样滚烫的耳垂上。
第74章 掌控
刘崇就在门外候着,后背不知道出了多少冷汗。
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姑娘的声音像小猫儿似的,又轻又柔,听在耳朵里就像有根细细的羽毛挠在心尖儿上,刘崇闭了闭眼。
一旁年轻些的侍从却是难以忍耐,呼吸都重了两分,盯着他瞧了一眼,诺诺地道:“刘先生,咱们……”
话还没出口,刘崇便冷不丁地别了他一眼:“闭嘴,当好自己的差事,不该问的别问!”这事儿最好是烂在肚子里,否则出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门外安静下来。
禅房内却是静不下来。赵明宜哭得浑身都是汗,却是一点都没觉得累,心尖儿又颤又痒,她不知道那种细细密密的痒意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直窜到心口,手胡乱动了动想要去抓,却是不得章法。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你为什么这样呢……”她眼泪又落了下来,压抑又难受,窝在那人怀里,脑子都是嗡嗡的。
为什么要摸她的耳朵呢。
为什么摸了又不继续……
她窝在他怀里,双手用力地捏着他腰侧的衣料,赌气地越拽越用力:“我不喜欢你这样,这样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好。”她一边啜泣一边说话,断断续续的,还在重复着那句一点都不好。
简直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赵枢抱着她,却是笑出了声来。也不敢笑得太大声,怕又惹恼了她:“好好好,都是为兄不好。”微微低了低头,贴着她的耳朵说道:“我带你去西郊罢,陪你跑马。”
他懂得点到为止的道理。
逼太紧了反而不好。
他说话与从前很不一样,柔情很多。耳朵几乎在一瞬间就热了,脑子嗡嗡的,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方才想说什么了!
别别扭扭的挣了开来,拉开了距离,低头拿帕子去擦眼泪。眼睛哭红了,鬓发濡湿了沾在耳边,看着很是可怜。
“我不会骑马,母亲不让我学那个。”她擦了擦眼睛,站了一会儿,差不多平静下来了,看向隔扇外,才见外头已经出起了太阳来,雨已经停了。
“无事,就当去西郊看看了。”修长的指节触了触她的头,不置可否。
她想了想,还是点点头应了。眼睛红成这样也不能立刻回家,林娉看见了指定是要问的,她怎么可能说得清。还不如先去走走,散一散心绪。
门‘吱呀’一声开了。
刘崇正焦灼着,才听见身后传来木门推动的声音,连忙回头,余光正瞥见一抹丽色,又慌忙垂下了头去。
“爷,方才大音寺忽然戒严了,属下见了锦衣卫的李校尉,似乎是送陈王世子过来的。”眼下应该唤陈王殿下了。陈王妃才过世没几日,陛下便下了旨意命世子承袭爵位,地位与从前再也不同了。
刘崇看了他一眼,又道:“殿下舟车劳顿,身体实在吃不消,想要在大音寺停歇一夜……侍郎大人与知州大人都过来了。”应该是害怕这孩子在河间出什么事吧。
在辽王受刑之前,这位殿下是断断不能出事的,否则坊间该要传出些让陛下难堪的传闻了。宗亲子弟接连出事,难免有陛下不能容人的嫌疑。
“你去告诉李校尉,世子下榻在寺中,需得好生看顾,不能懈怠了。我一会儿就过来。”朱宁玉承袭王爵,按理他是要去见一见的。就连王璟都得过来。他不能在河间出事。
刘崇应声去办。
赵明宜盯着他看了看,问道:“你要去见殿下吗?”
“是。”赵枢抚了抚她的头,说道:“你先在这儿等我,我很快过来,用不了多久的。”不过是去看望一番,就算是着急,面子功夫也得做。
赵明宜知道,他眼下风头正盛,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那我不如直接回家吧,就不等了,寺里人多混杂,你还要分神顾着我。”
这话是真的,却也有一点别的心思。
兄长是个成熟的男人,让她觉得很可靠。可正也是因为这样,她也觉得他们之间的每一步仿佛都在他的掌控之内。她会有一点不安的感觉。就像这次来大音寺,她险些失控了。
他们两个人单独去西郊,又会不会发生什么呢?
她都还没有准备好。
她抬头看了赵枢一眼,只见他皱了皱眉,身形高大而笔挺,负手在身后,似乎在思量她说的话:“也可以,你先回去……我让刘崇送你。”
他虚揽着她的肩,看了她一会儿,目光柔和:“我下回接你去西郊。”
赵明宜眨了眨眼,心跳猛地加快,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他也没有摸她。小声地道了一句好。又看了他一眼。
“怎么总看我。”赵枢见她目光忽然躲了躲,像只毛茸茸的什么,也不是兔子,她不是那样的性格,说不上来,笑着将她拉了过来,替她抚平了衣领上的折痕。
心尖儿那种痒痒的感觉又上来了,她不想再失控一遍:“我,我自己来。”连忙自己伸手抹了,肉眼可见的忙乱。
赵枢笑了笑。怕吓着她了,便由着她去。
送走了身边的姑娘,他这才往祈年殿去。
冯僚得了刘崇的信,很快也赶了过来,点了几十个护卫,在大音寺供与陈王殿下休憩的禅室都布了人,做完这些才到大殿回禀。
祈年殿内住持正在给朱宁玉纳福。赵枢先见到的是知州贺大人,寒暄了一番,才见冯僚匆匆过来,面色焦急,便到廊下去了。
“何事。”他这般急匆匆的样子,看着便是有什么的。
冯僚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姑娘从大音寺西门出去,途中正好遇见王家老太太,出了点事儿。”若是旁的事他也不至于这般慌张。
只是上回王大人过府上来,他办错了事,如今难免小心几分。
下午下了场雨,原以为要下大了,谁知天儿竟然悄悄放了晴。赵明宜正趁着这会儿往佛寺西门而去,谁知路上实在不巧,碰见了过来上香的王家老太太。王老太太身边还带着个女孩儿。
那姑娘约莫与她相仿的年纪,却是很爱一只卷毛狮子狗,上香也带了过来,十分好动。也爱叫唤。
他们就在佛寺的西门撞上了。
不知道有多巧,那姑娘在上石阶的时候将那狮子狗放了下来,那狗儿养得跟个小霸王似的,四处乱窜,一时不查竟跟上了她。给她吓了一跳,倒是没有伤着。
王老太太也担惊受怕,拉了她左瞧又瞧,见没什么事儿才放下心来:“无事就好无事就好,还是我这侄女儿骄纵太过了,我让她给你赔礼。”
“姑母!”那一旁站着的姑娘却是不乐意了:“哪里是小汤圆儿吓了她,分明是她吓了小汤圆儿才对,怎么要我给她赔礼呢。”
那姑娘姓陈,长得一张漂亮的面容,标准的瓜子脸,面若芙蓉,眼尾还有一颗小痣。
他们正站在佛寺西门的石阶上,人来人往,这般闹得十分不好看,王老太太正想呵斥她,却是另一声音先出现了:“绾蓉,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赵明宜望着那姑娘,才见她定定地瞧着她,眼中似有敌意。一头雾水。
石阶长长高高的,她见一人从官轿中出来,那人她见过很多次了,却是第一次见他面容这般严肃。上回在兄长书房见过之后,他们就再也没碰见了,不过这才是正常的。
“王大人……”她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行礼。
这样的场面,她的姿态并不应该放低,见过礼之后才看向那姑娘,又看了看她怀里的狮子狗,说道:“陈小姐,我从前也养过一只猫……”
陈绾蓉却是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起这个。只是在众人的注视下有些慌乱。
赵明宜继续道:“我养的猫从前是在街巷里流窜的,会咬人会偷吃东西,有人把它的耳朵剪了……后来我把它养在了房里。我跟我的侍女废了些功夫,它现在已经很好了。”
“有时候这些小猫小狗就像小孩子一样,需要人去引导。就像父母教导孩子一样。”她站在初雨后的阳光底下,定定地看向陈绾蓉,说道:“陈姑娘,你没有教好它。”
她的话已经很委婉了。陈绾蓉还是听出了她话外的意思。
其实就是在说狗随主人。她的狮子狗什么样她就是什么样的。心里气得窝火,正要再说什么,却是望见立在那姑娘身侧之人那冷冷的目光。
顿时熄了火。
“好了好了,不过是一桩小事,赔个礼就过去了。”王老夫人才见儿子的面容,便知他已经不耐了,便想引着这不知怎么的忽然别苗头的侄女儿离开。
王璟看了绾蓉怀里那条狮子狗,眉头皱了起来,却是没说什么,与王老夫人说道:“母亲,您先进去吧,这里我来料理便好。莫误了时辰。”
王老夫人有些惊诧,却是看了他一眼,心里有了些计较,带着绾蓉便走了。
“姑母,姐夫为什么不帮我啊!汤圆儿是姐姐养的狗,她不在了,现在姐夫也不帮着我了。”那姑娘别别扭扭地走了,话却是说得大声,立在西门石阶上的人都能听见。
赵明宜也听见了。她抬了抬眼睫,这边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很是尴尬。
她却是没听说过王璟娶过妻的……竟是有家室了吗?她方才骂了那条狗,还是他亡妻的狗,想过之后更觉尴尬了:“王大人,也没什么好料理的,我先走了。”
刘崇在一旁心惊肉跳,方才见姑娘能应对便也没插手,他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位会来。要是知道他就不该引着小姐走这一边。
心里正祈祷着那位千万别再问话了,正要请小姐往车架那边去,那道低沉的声音还是开了口:“六姑娘,你多想了,那并非妻妹。”
他开口这一刻,其实已经很奇怪了。赵明宜不懂他为什么要解释这一句。是不是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第75章 继父
说实话,不仅赵明宜觉得他这句话有些奇怪。就连王璟自己都觉得不妥,说完后难得地怔愣了一下,与她道:“是我母亲认下的一个侄女,也算是有几分关系了。她刚到沧州,说话做事还是从前在家里那般,陈家养得娇惯了。你别往心里去。”
赵明宜没有往心里去。可她觉得那姑娘对她的敌意也是实打实的,很是莫名其妙:“我知道了,你跟我哥哥是朋友……没什么的。”
朋友?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裂隙了。
王璟看着她稚嫩的面容,不想与她解释那么复杂的东西,刚想说些别的,却听见身后的声音。
“刘崇说你过来,我以为你已经到了,没想到却在这里同人说话。”赵枢已经到了佛寺西角门处,身边的是冯僚,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也在跟前,肃着脸很有几分样子。
王璟看见他的时候,才见他穿了身青色的襕衫,衣冠齐整端严。
他一时无言,却是看向那个玉带金冠的孩子,低头先行了礼,喊了声陈王殿下。
“我见过你,你是侍郎大人……”朱宁玉年纪不大,绷着脸的时候却很有几分气势:“我听说你家养的狮子狗追了人,怎么能这样呢,会追人的狗应该拴起来才是,更不应该带到庙里来。”
“既是已经带来了,就更应该管好才是,怎么能放任那东西乱跑。”
赵明宜是第一次见这孩子,心中一震。王璟都行了礼,她没道理就在一旁站着,可是他们现在又在说着话,便瞧瞧地抬头看向赵枢。
赵枢也看见了她的小动作,招手让她过来。却是悄声地移到了他身侧去。
朱宁玉还在跟王璟说着话,不曾注意到这边。
赵明宜不敢出声,目光盯着自己的脚尖,侧眸间却见赵枢的外衫腰侧微皱的痕迹,显然是抚平过的,只是还是有些显眼。是她方才在禅室抓的……
“你在看什么?”赵枢见她视线一直停留在一处,沉声问了一句。
赵明宜看了一眼朱宁玉,发现他没注意这边:“你的衣裳……”她声音跟蚊子似的,小小声,一边说目光一边偏移,根本不敢再看。
赵枢难得笑了一下:“回去再说。”
回去再说?
回去说什么?报复她把她的衣服也抓皱吗?
她脑子里又出现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朱宁玉跟王璟说完话之后才注意到这一边,赵明宜给他行了礼,也只是行礼而已,赵枢并没有与他解释她是谁……这样是最好的。她也不知道往后要怎么办,他们现在还没有实质性的关系,若是万一有了,她该怎么样面对这样的场合呢。
赵枢让刘崇先把她送回去。
自上回宫门一别后,王璟与他再未见过,今日却是刚巧凑上了。也是不巧,碰见了赵明宜,其实根本不应该再见的,于他实在无益。只是远远瞧见她跟陈绾蓉对上,还是担心她吃亏,亲自过来了。
这一点都不像他。
朱宁玉在跟赵枢说着话:“前几日我母妃过世,陛下命我即刻返京,只是我忽然感觉身体不适,我能不能在大音寺多休息两日。”他看起来确实不太好,刚失去母亲的孩子,整个人都有些萎靡。
“殿下不该询问臣的,您应该命都尉去请示皇上。”赵枢道。
朱宁玉拧起了眉头:“可是我因为这件小事让都尉跑一趟会不会不合适?他是皇伯父派来保护我的,我却让他干这个。”
“只要是殿下的事便不该是小事。”
王璟听着这一来一回,眉头也皱了起来。陈王妃刚死,皇上便看重起了这位世子,还命其承袭了爵位,显然是越来越重视了。只是朱宁玉未免对赵枢太亲近了些……
正要一道往寺里去。提了袍子往里走,身前却多了一片淡青的衣角。
“会咬人的畜/.牲而已,王大人都不舍得料理了么。”赵枢挡住了王璟,目光有些深邃。
王璟噎了一口气:“绾茵在世的时候养的,你要我如何,把它打死么?”
赵枢轻嗤一声。
回了家中,她没有去见母亲,而是先回房换了身衣裳,又洗了脸,重新梳过妆后才去上房。
只是今日有一点不一样,她进了院子,却不见院里扫洒的丫头。下午方才下了一场雨,这会儿地上全是枯枝落叶,应该有人收拾才是,却不见有人。
她往里去,才见张妈妈候在门边,看见她过来时面色显然有些意外:“姑娘怎么这会儿过来了,您不是跟大人走了?”
“妈妈,我娘呢?怎么这院里没有人?”她觉得有点奇怪。
人都被张妈妈打发走了,当然都不在院子里,只是要如何跟姑娘说呢:“小姐,夫人不在这儿,夫人在花厅呢。”
赵明宜笑着便要往花厅去:“是不是有客人呢?我也去看看。”她娘这些日子虽然好了许多,确也没什么太有精神,若是有客人应该她去招待才是。
“姑娘……”张妈妈拦了她,面色有些古怪:“您去不得,是夫人先前的友人,您先等一等罢。”
她神色有些奇怪,赵明宜实在是放心不下,正要抬步往花厅去,却是听见地上的落叶让人踩出沙沙的轻响,抬头寻着声音望去,才见一个高大穿着灰布襕衫的男人走了出来。
那男人文质彬彬,正与身侧之人说着什么,抬头便见张妈妈身后拦着一个女孩儿。约莫方才及笄的样子,看着他的时候眼睛圆溜溜的,像是吓着了一般,显然有些怔愣。
“妈妈,他是谁啊……”
两个人目光对上,傅蕴笙第一次见她,却是知道她是谁的。只是这称呼实在是有些理不清,他唤她什么似乎都有些不合适。
在陛下那里,按理来说她应该是他的女儿,只是不知道这姑娘清不清楚。
张妈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却是先开口了,笑道:“是府上的小姐吧,我听你母亲说起过你,我今日值休,来得匆忙,倒是没给你带见面礼。”
“见面礼?”她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她带见面礼呢。
这个姑娘目光清澈,看着他的时候还有些迷茫,倒是很像林娉的女儿。傅蕴笙想着,她若是到了傅家,应该给她建个绣楼才是,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及笄,若是没有,他该给她办这个礼才是。
已然操起了父亲的心。
“是啊,等下回吧。下回我再见你,一定给你补上。”他今日是很高兴的。
还未细问,张妈妈便把她带走了。应该也是怕她细问吧。还不如留待夫人给她解释。
“娘,他是谁,我怎么从没有见过?”还未进厅中,便见母亲坐在玫瑰椅上,桌案上两盏茶,一盏已经喝完了,显然是方才那男子的。
林娉早知她今日不在府里,才见的傅蕴笙。却没料到这姑娘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刚好撞见了……原想晚些与她说的,也好让她有个心里准备。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是我的故人,来看望我的。你在门外见着他了?”她没直说,便是想先试探女儿的意思。
赵明宜却是发现了母亲今日的不一样。她离开赵家后惯来是怎么素雅怎么来的,只求一个清闲,衣着都是淡色居多,今日却换了身明艳颜色的衣裳,看起来气色很是好,人也漂亮。笑容也多了一些。
她好像猜到了什么,侧头去看张妈妈。
张妈妈闭了闭眼。
林娉面色发红,有些不自然:“算了你过来,我亲自与你说罢。”
往事真的就是往事,自己记忆里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总带着一点感慨的意味。林娉都快忘记从前在锦州时候的心情了,那时傅蕴笙还只是一个年轻的举子,一个是富商家的女儿,一个初出茅庐的后生,怎么都配不到一起去。
如今她再要嫁他,却算高攀了。
“您喜欢他吗?”赵明宜从不觉得再嫁有什么不合适的,只要林娉喜欢就好了,她愿意跟着她。
“这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姻缘到最后全凭良心,他若是待我好,我自然也也同样待他。”
赵明宜听完,倒是想起了自己。若是孟蹊那时也能待她好,他们的婚姻大抵是能走得很长久的,她那么喜欢他,全心全意的。若是熬过那场大疫,他们的孩子也要出生了。
“娘,只要您同意,我没有异议的……您去哪里我都跟着。”她依偎在林娉怀里,愣了愣,又抬头:“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准备一份见面礼?”
这句话把张妈妈跟林娉都逗笑了。
在母亲这里用完晚饭,她便回了房里,梨月帮她放了沐浴用的水,泡了好一会儿。应该是今天新送上来的玫瑰花,梨月给她洒在了水里,整个净室都是香的。
在水里闭着眼睛靠了好一会儿,门外忽而传来说话的声音。
“我去看看。”梨月正在熏衣裳,转头便出去了。
赵明宜却是隐约猜到是谁,想到他白天说的话,没入水中的身体忽然有一点颤栗,脚趾也蜷缩了起来,立马起身披了衣裳。
外头说话的声音小了,她着急忙慌的,衣带都系错了,一时间急得满头大汗。好在他给她留足了时间。
出了里间,将将抬头,才见那道如玉修长的身影立在隔扇外。
梨月跪在门边,大气不敢出。
“你别吓着她……”她踢了鞋子往外走去,把这丫头扶了起来,安抚了两句。
赵枢这回过身来,便见跟前站了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她换了身水碧色的裙衫,头发堪堪挽了一下,眼睛湿漉漉的,整个人都还带着润润的水气。
都说夏日的白天让人燥热,可是他觉得晚上也不遑多让。该用冰鉴了。
“我能进去么?”他站了一会儿,借着朦胧的月色看她。
这句话让立在一旁的女孩儿心尖儿都颤了颤。
他从前不会在晚上进她的闺房的。
第76章 谈心
赵明宜很容易就心慌了。
她该请他进来吗?这是在晚上啊,思量得再远些,请他进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她在这边天人交战,脸都纠结得皱成一团了,却不知赵枢正解着清淡的月光打量她。
到底不一样了……从前她是妹妹,他看得最多的是她的眼睛,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的,或许当心思在变的时候,看人的眼光也在变。他现在会注意到她柔软的耳垂,尖尖的下巴,还有呼吸间柔软的起伏。
挺要命的。
明知道大晚上过来就是找罪受,还是毫不犹豫地来了。
心中长叹……上前牵了她的手:“好了,请我喝盏茶吧。”带着她径直往里走,绕过屏风,挑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了。
赵明宜张了张嘴,眼睛定定地望着身前的身影,心跳都快了两分,结结巴巴地道:“……我还没答应呢!”她这下是真的慌了,另一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睛到处看,就是不看他。
赵枢看了她一会儿,忽而将她拉近了些。
他是坐着的,她就站在他跟前,又近了两分,青色与天水碧的衣衫交叠在一起,她看得心慌意乱,却听见近在咫尺的人无奈道:“等你答应天要亮了,蓁蓁。”
他是一等一的温润的嗓音。
赵明宜从前听不出来,或许也确实是没有,如今听着却是莫名有几分缱绻的味道。她有时候光听他说话就得面红耳赤。
好像每一句都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
好吧。
“你要喝什么?”她根本无心反驳那句话,因为她知道不管过程是如何的,她都不会拒绝他进来。其实还是应该挣扎一番……她闭了闭眼,脑子里天人交战。不争气地去给他找茶叶。
“龙井,还是碧螺春,我还有花茶。”
她背过身去找暖壶,隐约察觉到身后的视线。她知道他在看他。不免更心慌了。
房里有暖壶,外间的柜子放着茶叶,她噔噔噔跑出去,又回来取水。忙忙碌碌。
赵枢知道她很紧张。便也顺着她的话:“冲一壶花茶吧。”
“好。”
又去找花茶盏。这是她的小习惯,喝花茶得用琉璃荷叶形状的小杯子,这样茶水会很清亮透彻,还很好看。她蹲在柜阁旁翻翻找找,却一点都不平静,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胸中一口气吐不出来,就是憋屈得紧,怎么都无法舒缓。
越找越乱。
刚洗的澡也白洗了。
她很是烦闷,刚想转身说换一种茶吧,却是察觉到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后背脊骨都酥麻了起来:“要不不冲了吧,梨月不在,我冲的茶也不好喝……或者换一个。”
如果能听见心跳声的话,她大概会被自己吓到。
她就这么半蹲在地上,喉头不自觉地动了动,等着他靠近。
“蓁蓁,别找了,我来不是喝茶的。”赵枢俯身将她拉了起来,就这这样背对的姿势,将她拉到了怀里,长臂直接绕到身前去扣着她的手。说话时微微低头贴着她的鬓发。
当那高大的身躯真的覆上了她的后背,她却奇异般地平静了下来。
尽管呼吸都不稳了。
“哥哥……”
内室十分的寂静,庭院里的人今夜都不再走动了,里间外间都十分寂静。她静静地感受身后传来的温度,还有十分陌生的气息。那种让人心浮气躁的气息。
不是来喝茶的,那是来干什么的呢?
她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与往常不一样,她今天连抓紧自己衣角的力气都没有了,心尖儿都在颤抖,压抑着声儿问道:“你能*走吗……我,我很难受。”
不是那种难受。
而是想回身搂住他的那种,压抑的难受。他脖颈的温度就在身边,他的胸口紧贴着她的后背,契合得让人害怕。
手心都濡湿了。
“蓁蓁,你喜欢我对吗?”他察觉到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娇小的身躯嵌在他怀里,越来越烫。
赵明宜道:“那是你在撩拨我……”她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眼眶都红了。
因为她心头真的很痒,像有根羽毛在挠她的心尖。这样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好,因为她还想要更多。她希望他能亲吻她。她讨厌那种从脚底心慢慢窜到心头的痒意,开始的时候是很舒服的,脑子会发懵。到后来会化作一口气,无助的压在胸口吐不出来。
这是夏日,两个人体温都高。拥在一起更是热。
像是要把人烧着一般。
偏偏他未曾松手。她也没有挣扎。
赵枢长长地吐了一息,终于还是退了半步,将她整个儿转了过来,轻轻替她擦了脸上的泪水。
“那你讨厌我么?”他将手负到身后去。换了种问法。
他怎么能这样问呢。
赵明宜又是堵了一口气上不来。偏偏她也不明白……她不讨厌他,他是哥哥啊,她怎么会讨厌他呢。摇摇头,眼泪还未擦干,自己抬手抹了一下,正了正神色,认真地道:“你不能再这样了。”
不能再撩拨她了。
她哭过后的脸柔软又红润,鼻尖也红红的。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可怜,眼里又涌出泪来。
怎么这么可怜呢。
他叹了口气,拉着她坐回了窗边,把她抱在怀里哄:“你不喜欢,我以后远些就是了……”呼吸就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都是缱绻的味道:“不要再说撩拨这个词,这个词不好。”
“哪里不好?”她被哄得懵懵的。
那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没有了怯意,像被泪水洗刷过似的,有一点亮亮的。终于不再怕他了。
“不好就是不好,不要再说了。”压抑的何止赵明宜。
他也不好过。
现在他还能掌控局面,等他什么时候掌控不住了,那才是真的要把她惹恼了。
“你可以这么做,我为什么连说都不能了。”她坐在他膝上,身后就是他的臂膀,这个姿势她一点都不累,缓过神来也有力气去烦他了:“这一点都不公平……你得让着我。”
方才那么一阵折腾,她后背起了一层细汗。却是壮起了胆子。
从前肯定是不敢这么说话的。现在是一点都不害怕了。
赵枢却是笑了笑,也不再犹豫了,抚着她的后背:“我当然得让着你……怎么都得让着你的。”说话间贴近了她的鬓发,几乎是擦着她的耳朵说的。和着那柔和的嗓音。
实在是很不好。
她咽了咽口水。
“你根本就不听我的。”她拽了他的衣角,比白天在大音寺禅室的时候还要用力,要拧出朵花儿来。睫毛止不住地颤。
她知道他喜欢她。也知道他不会在她不愿意的情况下做什么。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坐在他膝上,享受那种撩人心弦的感觉。是的……就是享受,她喜欢那种感觉。
可是又承受不住。
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不能这样。
手心都濡湿了。
他揽着她,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怀里热烘烘的身子,简直要了老命,面上却得绷着:“……等你喜欢上我吧。等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我就什么都听你的了。现在还不行。”
他不会对她用强的。
软的她不吃。
就只能用这一套了……好用就行了。她在不喜欢他的时候还会渴望他,那便是一个好兆头。
受不了的何止赵明宜一个。她还算是好过的。
费力气的事都是他做了。
“蓁蓁,等我带你去西郊吧。”他长叹一息,下腹紧绷着,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稳。只是呼吸乱了。“我带你去西郊跑马。若是你愿意,我们再走一遭盂兰山,那里的枫叶要黄了,你会喜欢的。”
“谁说要跟你去的!”
赵明宜还在生气,她觉得自己不争气,他们之间一点都不平等,她完完全全被拿捏住了!虽然这种被拿捏的感觉她有一点喜欢……但就是很不公平。
可是没有人教过她怎么拿捏男人。
而且这个人曾经做过她的兄长。稳重,权威,且不容冒犯。
这样就更难了。
“我不去。”她只能小声地发出一点抗争。抬头看他,目光盯了一眼他的下巴,却被那突起的喉结所吸引,目光好像被烫着了一般,连忙收了回去,结结巴巴的道:“我若是跟着你去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你一点都不听我的,”她话还没说完,却是奇异般地沉默了,心高高地提了起来……
因为原本虚拦在她肩臂上的手移到了腰间。
这下身体是真的绷得紧紧的。
“我,我去……”她窝窝囊囊的,心提得老高,生怕他做什么。虽然她十分的确定他不会违背她的意愿。可这不是还有擦枪走火的可能么:“我去还不行么?”
闭了闭眼,耳根红得滴血。
她都在想些什么。
赵枢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将手移开了。他不想给她造成压迫感……让她情动才是他所希望的。他们的节奏可以慢一点。
又揽回了她的肩:“天色要晚了,我得走了。”说是这么说,却还是圈着她,两个人的气息都很近。
“现在吗?”她懵懵的,有一点不想动,却是一下子抬了头。甚至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很有一点挽留的意味。
直到头顶传来低低的笑声,有人抚了抚她的发髻。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嘴巴干干的,很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又不好恼羞成怒。
只能自己生闷气。
他的胸膛其实硬邦邦的,硌人得紧。可是这一刻的亲近也是真的,他手段百出……她毫无招架之力。
赵枢是一个成熟的男人,有时候他比她更懂她的情绪。却是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刻她的慌张与迷茫,十分地复杂。站起身来,将她搂在怀里,亲了亲她的鬓发。
一遍又一遍地安抚。
“不要害怕,你信不过我吗?”按着她圆圆的后脑,另一手虚揽着她的肩:“你太年轻,我知道你会害怕……我带着你好吗。若是你最终还是不喜欢我,那便算我罪孽深重,任何惩罚都是我应得的。”
“但是现在我不会停。也来不及了……”
赵明宜怎么会不迷茫呢。甚至有些无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自己的情绪,那些复杂的,或压抑,或痛苦,或快乐的感情,实在是太陌生了。
她没有回答。十分地沉默。
赵枢也没有催促,任凭她静静地想。
他离开的时候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已经很晚了,窗外的月色十分浓重,赵明宜趴在窗边的桌子上,不停地盯着案上那盏琉璃杯子。
他说他不是来喝茶的。
却是真的没喝。
倒是临走前给她冲了一杯。
第77章 猜测
她喜欢那人的时候,似乎是很盲目的。而且很倔强。十几岁的年纪,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认定了就很难改了,就那样一条道走到了黑。
那六年平淡如水,她甚至不能回忆起一件令她很高兴的事情。
可是就在这短短几天,她却体验到了蜜糖一样的感觉。那是一个喜爱她的人带来的……纵使她暂时不能把那个人从另一层身份剥离,还没有到喜欢的地步,却也依旧能从中得到一点甜蜜的滋味。
这一点就连她母亲都品味出来了。
晨起用了早食,她便捧了前几日张妈妈送来的账册去母亲那里,这里头记录的是锦州的两个绸缎铺子的进项开支,她昨夜有点睡不着,连夜点了烛起来理清楚了。正好要去见林娉,便一道送了过去。
林娉正在侍弄小几上的瓶花,见她过来很是高兴:“也不急这一时,你怎么就给理完了,我还想着到时候多请两个账房。”她翻看了案上的两本账册,竟发现女儿做得干净利落,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我还没来得及教你呢。”她又翻了翻,三个月的账目竟是无什么大的差错,只是大些的那个铺面进项少算了一笔,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即便让人拿了算盘过来重做。
赵明宜道:“我请教了冯先生的。”她怎么能说是前世婚后学会的呢,那时候也无人帮她,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做了。又说起别的来,怕林娉继续追问。
母女两个坐在炕上对起账来。竟是坐了小一会儿。
“蓁蓁……你算错了。”林娉喊了她一声,伸手指了册子一处。只见她今日走神了许多次,目光盯着她小几上的花,有时候看着看着耳朵就红了,又去摸自己的耳朵。
做母亲的哪能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她实在是太了解赵明宜了,径直将桌案上的东西都让人收了个干净,拉着她到窗边侍弄起花儿来,含笑道:“这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要不要说给娘听听?”
赵明宜拿着剪子的手一哆嗦,低头道:“哪有什么高兴的事儿,我不都一直跟您在一块儿吗,我的事您都知道的呀。”话是这么说,却是心虚起来,眼睛微微垂着。
她怎么能让娘知道,她背着她跟大哥好上了。
呸,也不能这么说,他们哪里就好上了。……顶多就是不太一样了。
只是这事儿不能让母亲知道,她还没那个勇气。
林娉含笑看着她,也不追问,心底却是有了数,等女儿走后就招了张妈妈过来:“你去打听打听,看蓁蓁这些日子有没有出去过,或是有没有遇着什么人,你回来禀报我。”
“夫人怎么忽然想起来这个,可是出了什么事?”张妈妈一时有些担忧,便多问了一句。
林娉笑着摇了摇头:“也没什么……她也是个大姑娘了,我看着兴许是有了心上人,也是没什么的。”这句重复了两遍,几乎是一半担忧一半喜悦了。
或许女儿自觉藏得很好,只是那从心底透出来愉悦,又怎么能藏得住呢。女儿年纪到底小,她这个做母亲的,还得把好关才是:“也不知道她看上了谁,最好是个进士,若是没有功名,只怕侯爷那里要过不去的。”林娉喃喃道。
赵明宜方才躲了母亲回房,心中惴惴。梨月忙端了茶来。
等热茶递到跟前才发现是昨夜那个一摸一样的琉璃杯子……拿在手里有点烫手,却只能若无其事地喝了。
“姑娘,冯先生来了。”梨月匆忙打了帘子进来,回禀了一句。从昨天大爷深夜过来那一刻开始,她的心跳就一直没正常过,简直要把人的魂儿吓出来。她吓得要死,只是小姐不说,她也不敢问。
去厅里见了冯僚。
那日给冯先生求情,兄长没有应她,她还以为大哥不会再松口了……
“先生。”她有些愧疚,显然是她先前做事不妥当才连累的,再见也难以真的什么都不想。
冯僚面上却是带着笑意。能回来就很好了:“还是多亏了姑娘。”
紧接着说起别的事来:“爷让我同您说一句,他今日上督察院去了,不在府里。晚些时候隆大人邀了去瀛海楼,会回来得晚些。”
本来没什么,只是听见这番话,她搭在椅子上的手又酥麻起来。不自在地动了动:“我,我知道了。”
他的行程……从前从来没有提前告知与谁的道理。说不上来,她有一点高兴,却是不明白这种喜悦来自于哪里。
冯僚也心惊,但他学得会闭嘴。懂得不听不看不问的道理。只是这事实在是……太稀奇了,就连刘崇都差点按捺不住要探个究竟,到底让他拦了下来。八卦之心难以抑制。
很快便回去了。
下午的时候林娉忽然说要给她裁衣裳,挑了两匹鲜艳些的颜色,却是还有一匹梨花白的缎子,实在是很好看。也是太漂亮了,林娉也给留了下来,说要给她裁一身薄薄的夏衫。
“这个颜色会不会不好……”她哭笑不得。
林娉按了按她的脑袋:“这有什么的,小姑娘穿什么都是不会有错的,你就看看做出来好不好看罢。”确实是好看,下午就做出了,林娉却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试探她。这样好看的裙衫大多会特意穿去见喜欢的人才是。
没想到这丫头捂得死死的,愣是没让她看出什么来。做好了也只是看了一眼,让梨月拿回去了。
林娉差点歇气儿。
回去的时候已经傍晚了,母女俩说了会儿话,忽然问起那位来。赵明宜说他今夜会晚些回来,跟隆大人去瀛海楼了。
说完心口一跳,直觉不太对。她们还没到府里,按理来说她不该提前知道这事儿的。
只是幸好林娉还忙着分析女儿看上的那个人是谁,便没注意,她堪堪躲了过去。
晚上母女俩用了晚食,她便回了自己院里。天气热,门窗大开着,沐浴之后梨月还让人搬了冰鉴过来,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撤下了,怕她身体受不了。
窗边有虫鸣声。
赵明宜让梨月搬了棋盘过来,她一个人坐在窗边下棋。只是梨月在一旁看了半天,发现她一个子都没落下去,细白的手指一直在抠手里的棋。看着一点都不专心。
檐下的灯笼晃荡了两下,梨月眼皮一跳,才发现院中那道熟悉的身影。
“姑娘,是刘先生……”她刚问完那边的来意,这下心更慌了,忙打了帘子去回话:“爷请您去他书房呢。”这已经不能用慌张来形容了。
赵明宜抠着棋子的手一下就紧了。
她隐约猜到他还会想见她,只是没想到他会请她去书房。去还是不去呢……要不要挣扎一番。
纠结半天,手里的棋子都染上了一层汗意:“我过会儿就来。”
换了身衣裳,还带上了她昨夜做错了的账本。
白天天气热,晚上纵使没了太阳,暑意也难消解几分。蒙蒙的热气顺着地缝往上冒,她循着夹道出了园子,很快就到了另一处院落。
书房的烛火果然还亮着。
也就几步了,她却在这时候打起了退堂鼓,心砰砰直跳,小声问刘崇:“先生,我,我想起来我还有点别的事,要不你告诉哥哥我就不去了。”真的就是临门一脚,她却怂了。
分明昨天晚上也没发生什么。
她怎么就没这个胆儿进去呢。
刘崇怎么能让她走,都请到这儿了!“姑娘……爷他喝醉了,这会儿头疼,您要不就去看看?就坐一会儿。”真怕走了,他回去没法儿交待,急得满头大汗。
还是去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她轻轻抬头,才见书房案后坐着一人,一身绯红的官袍,眼睛微微阖着。眉目在烛光下很是明朗。
“哥哥……”走上前去,站在案后很低地喊了一声。
却是没有醒。
这下好了,方才紧绷着的神色也放松了下来,微微松了口气。绕过书案到了他身边去。撑在书案上,借着淡淡的烛火打量他。
“从前不敢冒犯您……”竟是从未察觉到,大哥也是这样好看的。
昏暗的烛火会把人的胆子放大,她竟又凑近了一些,想要看得更清楚,就这么放松了一小会儿,却是手上一热,有一个很大的力道直接将她带到了怀里。
“你这么看我,我要以为你要做什么了。”赵枢缓缓睁开眼,却是带着笑意看她。
乍然坐到了那人的怀里,她也是慌了一瞬,脸热了起来:“我是个女孩子,我能做什么。”
赵枢笑了笑,偏过了头去。没有告诉她她能做的不知道有多少。
“好了,来了便陪我待一会儿吧。”他没有松手,却也没有抱得更紧,而是取了一个她最舒服的姿势揽着她。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额头。
“你很累吗?”赵明宜察觉到他的疲惫。若是往常他们肯定是要说一番话的。今夜却什么都没有,就这样搂着她静静地坐着。
窗外有虫鸣。
赵枢嗯了一声。
“那为什么还要叫我来……你应该早些休息的。”她抬了抬头,看见他下巴泛起的青意,有一点心疼。她知道他很累,尤其是今年。平叛,调任,还有去往蓟辽的博弈,都是他要考量的。
她身处闺阁,反而很多事不清楚其间的艰难。
赵枢也不愿意她多想,摸了摸她的头:“只是想看看你而已。”也就只有这点时间了。
窗外虫鸣阵阵,里间传来小声说话的声音。
第78章 界限
他这里放了冰鉴,比她那里凉多了。
她方才带过来的账本塞在袖子里,没多一会儿便露出来一个角,赵枢看见了,垂首问她是什么。
赵明宜有些心虚。她怎么好说这是专门带过来的,想给他找点事做……不然以后肯定还要把她唤过来。可是他今天这么累,只有这么一点时间还要看看她,顿时就不好拿出来了。
她抿了抿唇,小心抬眸觑他,闭眼道:“是我拿来惩罚你的!”
倒是很新鲜。
天底下除了皇帝,还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这样的话。眼中兴味更浓,坐直了身:“哦?你要罚我什么,说出来我听听。”甚至都没问为什么要罚他,含笑看着她。
这哪是接受惩罚的样子?
分明就是在戏谑她。
莫名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错觉。
赵明宜忽而就歇了气,方才的愧疚一下子烟消云散,从袖中掏出那本厚厚的账册,咬着唇道:“都怪你昨天晚上过来!我把母亲交给我做的账本都算错了,还要我重新理,分明就是你的不对……”
连惩罚两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他们现在这样的境况,这两个字说出来都莫名有种让人脸热的味道。
她恼了,唇瓣咬得红润润的,眼中像含了一汪水,胸口微微起伏。赵枢低眸看她,眼中的笑意却是微微收了些,揽着她的手有一瞬间的不受控。
偏过了头去,静静地等那股异样平定下来,才笑着道:“既是我的错,那我该弥补才好。”看了看她,伸了手出来:“拿来给我吧,我给你看。”
赵明宜眼睁睁地看着他修长如玉的手,就这样到了自己跟前。
愣愣地放了上去。
他带着她到了窗下,点了更明亮的烛火,带着她一起看了起来。她依然依偎在他怀里,有时听着他指出的错误,有时目光被他的手带着走……很明显的走神。
兄长的手掌比她的不知宽大多少。骨节分明,匀称修长,指尖点在册子上的时候,她都听不清他在讲什么。脑海中总在重现那日在大音寺的事情。她被逼到了禅室的角落。
她的感官都被这双手带着走了。
“蓁蓁,你在想什么?”赵枢早已注意到她,遂放下账册,也不再强求她听自己说话了,反而将她按到了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柔声问道:“你在走神……不喜欢跟我在一起吗?”
有时候他在想,是不是他用的方法不对。
赵明宜是一个小姑娘,纵使是文静可爱的,却也应该更向往活泼热烈的感情。他到底不年轻了。
是不是不该把她拘在身边。
赵明宜听见他说话,才微微回过神,明亮的烛火下身前的人柔和地看着她……她甚至能从他的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心好像在一点一点变软:“我,我没有。”
睫毛颤了颤,立刻挑开了话头:“今天娘带我去裁衣裳,她好像看出什么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不想回答的问题他也不会逼她。赵枢摸了摸她的头,将她鬓边微乱的发别到耳后去,微微笑了笑:“你怕夫人知晓吗?”
“我当然怕!”赵明宜情绪有点激动,腰背都挺直了:“她一定不会同意的,若是母亲知道了,恐怕还要斥责我的!”她娘恐怕很难接受。
林娉那里的确是个问题。赵枢也很清楚,即便赵明宜能喜欢上自己,在林娉那里恐怕还是会有一些波折的。
只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解决。
他心中微叹,将这个胡思乱想的姑娘拉近了些,低声与她道:“夫人的事情我会解决的,不要害怕。”怀里的身子像棉花一样柔软,他心也软了下来,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她的头发。
“不要想太多,那些事都留给我来料理吧。我只希望你在我身边,时常开心才好。”他是男人,解决那些事便该是他的责任。而从私心来说,他更希望赵明宜从他这里获得快乐。
这段关系也本该给她带来快乐,否则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知道,赵明宜的心情也从他这番话中得到了平定,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宽大而温热的掌心抚摸着她的发髻,他的怀抱也是温暖的,舒服得闭了闭眼。
烛火明灭,夜色深了。
他把她放了下来,说送她回去。自去屏后换了衣裳。
“我可以自己回去的。”她自然不敢看向屏风那边,眼睛直直地盯着桌案上的烛火,耳朵却是敏感的,里间窸窸窣窣的声响根本无法回避,还有衣料摩擦的声音。
这应该是很私密的事情才是。
她心跳如鼓,不知道为什么口干了起来,起身去倒茶。
这时候赵枢已然出来了,换了身绫白软绸的襕衫,出来便见她正捧着杯子喝水。
“还要么?”他接了她手里的杯子,定定地看了她一眼。见她点头后,又给她倒了一杯:“还是我送你回去罢,路上人多眼杂,我在……无人敢说什么。”
他想亲近她,却也不愿意她名声有损。
这些都是他要处理好的。
路上很是安静,应该是刘崇提前清理了人,除了远远跟着的梨月还有刘崇,几乎就没再遇见什么人了。他不紧不慢地走在前面,很将就她的脚步,一个纤细娇小的影子跟在他后面,也不紧不慢地走了起来。
头顶半月很明亮,清辉洒在园子里,寂静又清雅。
她的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跟着……却是没多会儿,他回过了头来,站在原处等她。等她跟上后便也随着她的脚步走着。
有人在暗处牵了她的手。柔软的掌心一阵发麻。
“娘今天给我裁了一件新衣裳。”袖中的温度高了起来,激得她缩了缩脖子,开始没话找话:“是梨花白的,很是好看……我说这样的颜色有些不方便,娘还笑话我。”
她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这样的夜里太安静了,让她有些没有安全感。必须得说些什么才好。
他拥着她的时候她反而是放下心来的……
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反而让人觉得随时可能发生些什么。她知道情人之间是会亲吻的……可是他们还没有过。
赵枢拢了她的手在掌中,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夫人挑选的自然是好的。”微微笑了笑:“你若愿意,不如穿来我看看。哥哥的眼光也是可以的。”
哪有人自己夸自己的!
赵明宜被他调笑的心都飘了起来,偏过头去不再说话。
很快到了她的小院子。真的是很短的一段路,走得那么慢都到了。
梨月先进去清了人。房里已然亮起了烛火,明亮的光从窗里门缝处透了出来,她往里头看了一眼,正要进去。却是在转头间让人带入了一个温暖而干净的怀里,气息也是干净的。
只是呼吸有些灼热。她听见头顶不太规律的呼吸声,像是在克制着什么,又将她抱紧了些,问道:“蓁蓁,你喜欢我吗?”
她的手刚好能搭在他腰上。只是她不敢,虚虚地垂在身侧,唇瓣都咬红了:“我不知道。”
至少不是不喜欢。
赵枢笑了笑,将她松了开来:“好了,进去吧。不急,我们慢慢来。”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他知道,她对他给予的所有回应,一半应是来自对兄长的信任,所以她敢毫不多想地坐在他怀里。还有一半应是来自于本能,至少她的身体是诚实的。
情动的时候会本能地渴望他。
他们之间的界限太模糊,她还把他当作兄长。等她什么时候不再敢坐在他怀里,那时他们之间才算真的有了开始。
天气太热,来来回回身上早就出了一层细汗,很是不舒服。
回了房后,她又洗了一遍澡。梨月在一旁守着她,却是想问又不敢问,支支吾吾的。
“怎么了?你也觉得出了大事对吗?”赵明宜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迷茫,整个人都浸到了水中去,耳边是满满当当的水声,将她与这个世界隔了开来。有了片刻的安宁。
梨月挽了袖子给她擦身,欲言又止:“姑娘,其实我觉得爷是最好的!”
那夜大爷深夜过来,她吓得心脏都快要跳了出来,却是很快又反应过来了,只觉得高兴。“爷不是那等不知轻重的男人,您跟了他,才是真的能知道什么是情爱的滋味呢!”
她从水中钻了出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裸露的身体在空气中颤栗了起来,慌忙去捂这丫头的嘴:“你,你在说什么呢!不许胡说八道!”怎么就懂情爱的滋味了……她难道不懂吗?她好歹还成过一次婚。
只是想着想着也心虚了起来。
她可能还真的不懂。前世除了莽撞与一腔热情,那段婚姻也没给她留下什么。无尽的平淡。
“我怎么就胡说了!”梨月这回难得看得明白。她觉着未来不管哪个是她姑爷,姑娘都能跟爷有过一段都是不会错的!她也是个想法很不同的姑娘,梨月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水瓢,坐在一旁与小姐说起话来。
“您不知道,这世上花言巧语的男人太多了,只有等您见识过真正的好,才能分辨得清那些人的真面目!”
赵明宜笑了起来:“可是他是哥哥……”
“哥哥也是男人啊!”梨月说完又去舀水:“您放心,他会教您的,您在他跟前不会吃亏。”前头都是真心话,只是这句说完莫名有些心虚。目光落向水中。
姑娘近来长地愈发快了。胸前鼓鼓的,身体也抽条了起来,眉目舒展。越来越漂亮了。
能坐怀不乱才是真本事!
第79章 欲望
辽地平定,京师也恢复了面上的风平浪静。
盂兰山枫叶红透的时候,圣上忽然下旨,赐死辽王,重新指派顾命大臣前往蓟辽,伏守东北疆域。
梁棋从督察院赶来诏狱的时候,便见几名狱卒抬着一具草席包裹的尸体出来,他的上官并没有愠怒他来得晚了,反而微微笑着问他:“梁棋,你知道赐死他是什么感觉么?”
他知道这位上官指的是谁,皱眉道:“殿下是天子近亲,总该有些不一样。”
辽王到底是陛下最亲的血脉。
炎炎夏日已经快要过去了,此刻吹来的风已然带着点寒意,院中榆槐落叶纷飞,倒有几分秋日肃杀的味道。
赵枢反倒觉得心中从未有过这样平静的时刻,说道:“也没什么不同,不过都是草芥罢了。等你以后坐上都御史的位置,你便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了。”
上官说这番话的时候,梁棋还是直视他的。这句话幡然入耳后,他忽然就有些僵硬,呼吸都重了起来。
“属下不敢。”
他诚惶诚恐,赵枢却笑了笑,不再说了。径直出了诏狱。
午间的时候日头又起来了,倒是又热了一会儿。树梢头还偶有蝉鸣声,倒不如盛夏时候叫得炽烈了,伏趴在枝上叫一会儿歇一*会儿。
赵明宜正在午憩,睡得后背起了一层细汗,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有一点点风撩过脖颈,睁开眼才发现赵枢正坐在躺椅的一侧看着她。手里是梨月给她扇风时候用的美人扇。
他的眉目越来越内敛了,赵明宜看了他一眼,还未缓过神来,便觉额头粗粝的触觉滑过,他把她汗湿的鬓发抹到了一边,说道:“你身体受不了寒气,却也不能就这么热着。也不是办法。”
“我让刘崇给你抬了冰鉴来,别放到屋里,由着它在庑廊下吧。”
“那怎么行,冰在外头会化得很快的。”那得多浪费啊。
她睡眼惺忪,却是一直盯着他的手瞧。这把美人扇很是秀气,是女孩子用的,他用起来却一点柔气都没有,反而有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也许是因为他的手很好看。
赵枢把她从竹椅上拉了起来。她还没清醒,不高兴地哼哼了两声,头抵在他肩上又闭上了眼睛:“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往常你都要很晚回来。”
他最近回来得越来越晚了。有时候他们很多日都见不上一面。
“最近太忙了,等我得空带你出去走一走。”肩上抵着的额头时不时往下掉,他只能托了托她的肩,偏头在她耳边道:“去我那里睡吧,这几日我都没有好好看看你。”他摸了摸她的头。
赵明宜这里丫头仆妇太多了。还有林娉身边的人,实在是不太方便。
“我不去,我还很困呢。”她这几日在信期,腰酸腿软,哪里都不想去,还十分的困,每到中午便要睡很久。
他继续哄。
说话间都带着点温存的味道。
是从竹篱花障那边走的。那里幽静一些,也不太有人,不过小几步路就到了他书房。带着她往里间屏后的小榻去:“你在这里睡吧,我守着你……”这几日太忙,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了,总不好把她叫起来。
他的目光深沉而内敛。
赵明宜觉得他与从前有一点不一样了。很不一样。会让人带着一点畏惧。
耳边是微弱的风,她眨了眨眼,又闭上了眼睛。
书房很是安静,她的呼吸声细而绵长,在绒毯里缩成一团。她喜欢这么睡,而且不换姿势。醒来的时候半边脸是红的,要是在竹椅上,肯定还会带着一点引子。
有人在屏后唤他:“大人,梁大人来了,就在门外。”
小榻上的姑娘睡得安稳,他指尖抚了抚她的脸颊,淡声道:“知道了,请他进来吧。”
梁棋在御史的位置上带了几年,是他亲手带出来的,本该已经很沉稳了,没想到今日却是满头大汗地过来,袖中的手都有些颤抖:“大人,房大人死了。”
“是在瀛海楼发现的尸体,堂倌发现的时候人已经僵了。”他听到消息的时候头脑都是懵的,根本想不明白为何如此突然,喉头发紧。
前几个月他还在房鹤名手底下,那位也不是个善茬,他吃了不少亏。
赵枢反而面色平淡,喝了口茶:“既是如此,我倒是不太方便,你便代我上门吊唁吧……”放下了手里的茶。
茶盏很轻地碰了一下桌面,很低沉的一声响,梁棋后背一凉,沉默了好一会儿。
“是您派人做的?”他手都汗湿了。
梁棋从翰林到督察院做御史的时候,这位便是他的上官,那时还是佥都御史。等他又磨砺了几年,这位已经是正三品的副都御史了……从前他想不明白,这位大人如此平淡的性格,怎么能从房大人的打压下,坐到与他平起平坐的位置。
手用力地握了握。
赵枢见他低着头,面色苍白的样子。这个年轻人几乎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
现在看来还是有些不经事。
“是不是我做的有什么关系呢。想要他命的人太多了。”他不承认也没有否认,却是看向了窗外。窗外蝉鸣声渐渐重。也不知道她睡得安不安稳。
陛下赐死辽王后,正思量重新指派前往蓟辽的大臣,伏守东北疆域。那么大一块肥肉,动心的人太多了。
太师椅上的人五官隽秀,眉目带着一点清淡的雅,分明是个气质温润的男人。梁棋却是第一次直面他温和底下的残忍。喉头干涩,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下官告退。”他躬了躬身,想要立刻出去。以获得一点喘息的时间。
赵枢并不喜欢为难人。挥了挥手。就在梁棋将要带上门的那一刻,他却忽然听见身后淡淡的声音。
“梁棋,你是我带出来的。不要让我失望。”
就在门即将要带上的时候,他却顿住了,沉默了许多。
“是。”
还是太年轻了……赵枢并不愿意让他知道太多,至少现在不行。又坐了一会儿,午时的日头渐渐偏西,他听见屏后传来瓷瓶碰倒的声音,忙走了进去。刚绕过画几,便见那姑娘睁开了眼,手想要去够小几上的杯子。半张脸果然是红的,压出一点印子。
“怎么醒了?”他在小榻的另一边坐了下来,抚了抚她的脸。
她睫毛颤了颤,说想要喝水。
赵枢起身给她倒,看着她喝了:“怎么不叫我?”
“我听见……好像有人说话。”她其实都听见了,听得后背冒冷汗,蜷缩在绒毯里还有一点冷。又将毯子裹紧了,说道:“然后很快就没声儿了,我以为我听错了。”
赵枢看了她一眼。只是她眼睫垂着,似乎很冷的样子,半张脸埋在毯子里。一时也不清楚她听了多少。
“没事,一些琐事而已。”
“哥哥……”赵明宜还是觉得冷,非常非常的冷,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主动地偎到他怀里去,甚至伸手搂了他的脖子。却是一言不发。
“怎么了?”
赵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问她。将她抱进怀里。蹭了蹭她的鬓发。
他不知道。她在畏惧他的时候反而会主动地靠近他,已经很害怕了,反而不如靠近得好,让这种恐惧无限放大,似乎就不害怕了。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他与前世的他越来越像了。
那种对权力毫不掩饰的野心,隐逸在平淡温和之下磅礴的欲望,都让她感到有些害怕。
“前几日我见到了傅大人,他给了我见面礼,我也送了他一枚玉刻……娘说她或许该回锦州了,傅大人会亲自上门拜访。”她靠得那么近,身体终于不那么冷了。终于找出一件能与他说的事。
“傅蕴笙啊。”赵枢嗯了一声,倒是笑了,问她:“你跟夫人走,还是跟着我呢?”
“你若跟着我,我会待你好的。”她今天似乎格外怕冷,他便抱得紧了些,却不知把自己折磨出一身汗来。吐出的气息都是热的。
这样汗津津的感觉平日里她是觉得不能忍受的。今日却觉得很舒服。
信期的时候什么都捂不暖她,手脚冰凉,就连夏天都是这样的。她为此喝了很多药,都不见效。
“我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赵枢心下慰叹:“那便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轻轻抚着她的背,隐约察觉到她今天这般蔫蔫儿得是为何。等他换了衣裳去上值的时候,赵明宜发现小榻旁的几案上放着一碗红糖水。还是温热的。
她捧着瓷碗半坐了起来,心里却是在想着事情。
前世的时候,她对孟蹊的仕途,影响是不是太大了些呢。她以为很小的一次的求情,其实带来的影响远远超乎她的想象……督察院两位副都御史,房大人便是其中之一。
说没便没了。
她对大哥似乎也不是那么的了解。
从前她只是妹妹,有些事她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只是今天兄长分明知道她在书房里,却将梁大人请了进来。
很多事都不再避着她了。
第80章 主动
房鹤名死后,京中起了一阵波澜。刑部多次派人前往清查,仵作来了几个又走了几个,最后却发现房鹤名平日里有食用五石散的习惯,当夜同僚宴请又多喝了些酒,这才出了事。
这些日子李迎州跟张济崖家公子也混熟了,席间听了些闲话,回到住处后不免跟同窗嘀咕了几句:“我以为只有咱们那儿闲出屁来的士绅老爷们喜欢,原来京师的官员也有这种陋习,五石散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说起这个。那你以为京师的官员都该是什么样的?”孟蹊正在案前摆弄那只扑腾来扑腾去的鸽子,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
“那都那么大的官儿了,怎么也该讲究些,没事儿用什么药啊……那再得趣儿也是药石啊,可不能胡乱吃。用多了可要神志不清的。”李迎州见他又在摆弄那只鸽子了。暗道马上春闱,他怎么跟自己一样都不急。
自个儿那是纯粹历练来的,都不敢想自己能一举得中的事儿。
他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却是不知远处正摆弄信鸽的男人忽然住了手:“迎州,你用过五石散么?”他在案前站定了,忽而想起往事,有些怔愣。
“谁用过那玩意儿?”李迎州差点跳起来,他可不敢使那东西。皱眉道:“我没用过,难不成你用过?”
孟蹊沉默地给那鸽子喂食:“没用过就好……最好一辈子都别碰。”
前世他父亲在政斗中折了双腿,他愤恨了许多年。却不知十年后,他的双腿也折在了刑部牢房里,那个人为了让他清醒地受罪,让人给他喂了这东西。
生死不能。
最后两年里,他连赵明宜的面容都快要记不起了。他该恨她的。
“含章,你怎么还在喂这鸽子,我见它总是午时飞出去,过两日又飞了回来,到底是往哪儿去了。”李迎州对鸽子没兴趣,却对同窗看这鸽子的神情有兴趣。总觉着带着点很复杂的味道。
“你话太多了。”孟蹊放下手里的东西,将笼子拿到了窗边,将这小东西放了出去。
不说便罢了。李迎州总觉得他心里藏着事情。
孟蹊收拾了一下,很快便出了门。绕道往王家去。
他是个熟客,王家门房的人都记得他了,熟练地将他引到东院书房去:“大人刚见完三公子,眼下应该还在,您进去便能瞧见。”门房也是纳罕,此人如此年轻,且还未有功名,究竟是凭什么得了五爷的青睐。
这一个多月里,五爷见他比见三少爷的时候都多。
“爷,孟公子来了。”侍从敲了门。
漆红木门应声开了,王璟抬头便见门前立了个年轻人,招手让他进来:“是你啊。”他往中堂的椅子坐去,又让人上了茶来。
“我们上回聊到哪了……”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却记得这个年轻人喜欢喝信阳毛尖,特意让人上了来。
“你上回说到南京沟渠的治理,倒是很有意思。”王璟想了起来。他后头还特意找了人来问,的确是他说得那样,那位官员如今还在南京,功绩出色。他喜欢有见识的人,而不是只会读死书。
孟蹊笑了笑:“大人还记得。”
王璟喜欢的东西太过庞杂,别人若想投其所好很难。他其实很想不明白,这样一个随性的人,竟会与赵枢那样的独断的人相投。两个人可谓是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不过非常妙的是,这两位都热衷于权势。都不太愿意想让。
他今天过来,却不是要与他谈什么沟渠的,眉头皱了皱,说起了房鹤名的案子:“眼下正是平叛功成之际,陛下想必要选派京官往北边去。从前先帝的时候,陛下总是中意督察院的大人往地方去,房大人死得似乎并不是时候。”
他说话并不藏着掖着,这也是王璟赏识他的地方。
书房有些沉寂。王璟喝了口茶,却是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他:“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我可从来没与你说过这个。”房鹤名的案子的确是刑部在查,已经有人知道结果他一点都不惊诧。只是这个年轻的士子,不该有渠道知道这种事情。
这不是他能接触到的。
孟蹊早有准备,沉声道:“前几日见过张大人的公子,张公子在席间说了这件事……我却觉得有些不对。”前世的时候,他这会还在准备春闱,还看不懂这些朝堂阴私。
后来他搜集那个人的罪证,对这件事印象很深,才有了几分猜测。
说起来后背都有几分阴寒。那位从前在督察院最是低调,不显山不露水,估计房大人也没想到自己会命丧他手吧。说话间低了低头。
王璟神色这才缓和下来:“原是张济崖的儿子,也是个嘴上没把门的。”
“你说的这些,我不便与你多聊,你也不该胡乱猜测,一切自有刑部的堂官的审理。”他做到刑部侍郎的位置上,自然是十分谨慎的。即便心中有所猜测,却也不会与人议论些什么。
“王大人在刑部多年,资历深厚,您没有想过往北边去么……那样好的一个机会。”孟蹊知道王璟已经猜测到他今日过来是有目的的,便不绕弯子,说道:“等过些年您从蓟辽回来,很多事便大不一样了,只要尚书大人致仕,您便有机会再往上走。届时登阁拜相有何不可。”
“你说这些,所图的又是什么呢?”他说的话已经是十分出格了,王璟心中有些罕然。旁人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研究文章,奋笔疾书,他却已然跳出这个阶段了。他能从张济崖的儿子那里捕捉到这些东西,便可见心思之深。
“学生能有什么所图呢,不过是希望大人登上高楼之后,也能荫蔽学生一程。”他坦然自己的目的。
今日却是聊至深夜了。夜色浓厚的时候他才返回自己的住处。
李迎州早就睡了,他解了身上的衣裳,才见午间飞出去的鸽子眼下正站在窗台前。饱满的羽毛,黑亮的眼神十分的有精神。他上前逗弄了它一番,却迟迟不敢摘下鸽子身上的信筒。
他们这般书信往来已经有几日了。他却一直没弄明白,赵明宜究竟是不是也有前世的记忆。
慧觉说天地星辰流转有其规律,变化是正常的。那他所看到的那些不一样,是不是或许也是正常的。
“我觉得,你也该是恨我的……”他盯着那鸽子瞧,伸出指尖抚了抚它的尾羽。
就像他对她一样。他们两个人纠缠了六年,他清楚地知道他对她不够好。若是她也回来了,不该会帮他的父亲的,应该恨死他了才对。
沉默着伸手,将鸽子脚下的信筒拿了出来,才见她的回信。
与此同时,四合巷这边却是一片宁静。赵明宜才听见母亲与张妈妈说要回锦州,一时有些紧张,也没等梨月,自己打了帘子进去:“娘,我们这个月便走吗?”她有些措手不及。
林娉正要与她商量,要说什么,才听见有丫头进了来,说傅大人登门了。
“请他进来吧。”尽管已然见过许多次,林娉却还是有些不习惯。毕竟女儿还在身边。
将她拉了过来,托了托女儿的手:“……蓁蓁,住在这里已经叨扰了许久,从前不回锦州也是怕你舅舅他们担忧,如今过了些日子,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你舅舅写信过来,让我带你回去呢。”
“兴许晗音也知道了。”她叹了口气,更不知要如何面对另一个女儿。
赵明宜心忽然慌了一下。她才想起那天中午,哥哥问她若是母亲回锦州,她愿不愿意跟着他。原以为还要等许久,她没想到这么快。
林娉请了傅蕴笙进来。他们说了一会儿话,赵明宜按照母亲说的,给他倒了一杯茶。也是在递茶的时候,她瞧见傅大人戴了她送的那枚玉刻,跟母亲绣的香囊放在了一起。
很有心了。
“您喝茶。”她亲自奉了上去。
傅蕴笙是个很文气的男人,接茶也接得妥帖,双手托住了,笑着喝了一口,放到了桌案上:“我想着,等你跟你母亲过来的时候,应该也是秋后了……你还未出嫁,我便与你母亲商量,给你在家里建了一座绣楼。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林娉手里的茶差点洒了:“我玩笑来着,你当真了?”她也是吓得不清。
那天傅蕴笙来问她,她为了缓和气氛,便玩笑着应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孩子的事情怎么能马虎。”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过是绣楼而已,当年林娉想要,林家夫人没有答应,她一直想着。那时候他没有能力,如今有了,自然也不愿敷衍了事。
赵明宜觉得母亲的眼光比她好。至少这次,比她好多了。
她悄声退了出去,留他们私下说话。
回了房里之后,梨月告诉她那只信鸽飞走了,笑道:“这鸽子成精了,还打算常来常往呢。”这个月飞来好几回。养这小东西的应该是个很年轻的小姐,字迹秀气极了。兴许是南边儿的姑娘。
来信问了许多直隶的风俗。道是未婚夫婿没多久北上的。
“若是再来,你得叮嘱廊下的小丫头,别把它弄到厨房去了。”赵明宜想起上回,这小东西差点儿油锅里走了一遭。也是命大。
她散了头发,午睡了一会儿。下午的时候去陪母亲说了会儿话,临近傍晚的时候梨月告诉她赵枢回来了。
这个月他好像十分地忙碌,时常不能有合适的时候过来看她。等晚间回来有时间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白日里就更没有机会了。
那天从他书房出来,她便有些说不上来的逃避的心理。他不仅是哥哥,还是朝臣,是一个政客,他做的那些事很多都让她感到害怕。她第一次感到无助,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现在去书房可以吗?”她问梨月。
梨月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却是觉得姑娘好似在逃避什么:“应是可以的……只是不知道今天梁大人有没有过来。”这两天梁棋过来得频繁了,连带着梨月都多碰见了几回。
赵明宜觉得她不应该再逃避的。
换了身衣裳,径直往书房去了。
赵枢却是在廊下远远地瞧见了她。那姑娘穿了身茜色的衣裳,底下是缃色的裙子,带了个镶玉石的项圈,面色比前几日红润了许多,应该是信期过去了,有了些精神。
“大人,下官先回避吧。”梁棋也看见了那位姑娘。
赵枢嗯了一声。让刘崇带他去花厅。往赵明宜那边走过去。
他是个十分敏锐的人。自然知道这几日他们之间出了一点问题。只是这几日太过忙碌,而且他也希望能多给她一点时间,才克制地没把她唤来。
“哥哥。”
“去我书房吧。”他牵了她的手,径直把她往书房里带。
温暖干燥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手,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也没有那么远了。她觉得她今日过来或许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他控制不住地将她往隔扇上推,反剪了她的手到身后去,将眼前的姑娘完完全全地圈在了怀里,难以抑制地蹭了蹭她的鬓发:“蓁蓁,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他扣着她的手,差点想要吻她。
她也感觉到了。呼吸有点重。
“你在等我吗?”赵明宜仰了仰头。
她不知道这个姿势,让她的脖颈完全暴露了出来。仰着头的时候,白皙滑腻的颈子像一片温软的白玉。赵枢偏过了头去,掌心摩挲了一下。
赵明宜看到了他偏过去的目光,一时间缩了缩脖子:“若是我没有来,你会怎么办呢?”她避了他两天,今日觉着实在不能如此了:“那天你在书房与梁大人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赵枢嗯了一声。
心中却一点都不平静。
这分明是他希望得到的结果。可是她的回避也让他心慌了。
“那你有什么想说的么?”他将她搂得更紧了。明明希望她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等她知道后,他又开始后怕。
身后的手被禁锢得发疼,她不自在地动了动,低头道:“哥哥,其实我有一点害怕……”她的声音里却没有害怕,反而是难过更多,眼睫也垂着,很低落的样子。
“可是我觉得,任何人怕你都可以,唯独我不行。”她靠近了他的胸膛,脸颊贴了贴他。
身后禁锢着她的手忽然就松了。
有人拥住了她:“为什么呢?”赵枢忽然觉得,他长久以来的爱护,兴许是可以得到回应的。
赵明宜难过地道:“我享受了你的权力,也受到了你庇护……我怎么能反过来害怕你。”她也环住了他,说不清的味道,只觉得有一点难过:“那些东西我不懂。我只害怕有一天,也会有人暗中杀害你……你走得越来越高,我很高兴,但是也很害怕。”前世她被保护得太好了,根本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
而这次房鹤名的事血淋淋地摆在她的面前。
她不知道是不是哥哥做的。或是旁人做的。
政治斗争比她想得还要残酷。
她的声音柔软得不像话。赵枢心都软了。
“没关系蓁蓁……”他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拥得更紧:“你害怕我也没关系。”
他呼吸有些重:“你心里如果有什么事,要记得与我说……你不说,我有时候也会猜错。”他顿了一下,呼吸更灼热了。
他想吻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