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玖并不能明白刘瑜生气的原因, 她离经叛道,刘瑜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昔日刘瑜都能容她, 为何今日偏偏这样一反常态动了怒。
“陛下是在怀疑什么?妾是什么样的人,陛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刘瑜不愿与邵玖争吵,两人的争吵不会有任何意义,他早知道邵琼之的性子,重情重义,这是她值得称赞的品行,却也是她最大的弱点。
刘瑜只是奇怪,当初那个果决的邵琼之,到底是不一样了。
“复位一事不必再言,至于孩子, 有徐淑妃照料, 不会出什么事的。”
刘瑜坚决不恢复杨如芮的后位,邵玖也是无法。
早已体会世事艰难的邵琼之知道自己所能为者太少, 所逼迫者过多,她这一生很少有自己能够真正自主的时刻, 大多是被命运裹挟向前。
虽然杨氏并没有恢复后位, 但邵玖仍旧以元后尊敬的, 在杨氏有孕之后, 她的幽禁就解除了, 但杨如芮却极少出显阳殿。
宫中的流言蜚语不知有多少, 邵玖知道元后如今是心如死灰, 并不在意这些流言, 但流言如同利刃, 邵玖并不愿元后受到流言侵扰。
邵玖联合徐淑妃将宫中的流言整治了一批, 从高台跌落,总免不了有嘲弄讥讽之徒,邵玖知道这些总是避免不了的,杨如芮更知道宫中那些人拜高踩低的厉害处。
若不是有邵玖处处维护,杨如芮早就被那群豺狼给撕给粉碎。
自杨如芮被诊出怀孕后,邵玖就日日都去照料,亲自服侍杨如芮汤药,过问杨如芮的衣食,每次都要亲自尝过之后,才会放心送到杨如芮面前。
“你也未免要小心了,我不过是一个废后罢了,哪里还会有人要来害我。”
邵玖在尝过安胎的汤药之后,才拿来给杨如芮服用,一面服侍杨如芮喝药,一面笑道:
“小心些总是好的,人心难测。”
杨如芮浅笑着,喝完了汤药,赵官令开的安胎药很苦,邵玖就让人备了蜜饯,等杨如芮皱眉的时候,就送上蜜饯,杨如芮就着邵玖的手吃了一枚,甜酸的蜜饯顿时在口中化开。
“你整日往我这边跑,怕都没时间照料小公主了。”
“公主有乳母照料,再加上陛下进出都爱带着小公主,也无需我操心。”
邵玖淡淡笑道。
“阿玖似乎并不关心这个孩子,是因为她是公主吗?”
杨如芮从邵玖身上看到了并不属于母亲的淡漠,她很奇怪,拼死生下的孩子,却并不关心,在后宫之中,多是因为这个孩子是不符合期望的。
邵玖摇摇头,提到小公主时,她的目光不由柔和了下去。
“兰之这孩子很爱笑,我很喜欢,只是皇室的公主,大多是身不由己的,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这孩子,她不该托生在皇家我腹中的。”
“既然是天定的母女缘分,阿玖总该珍惜才是。”
杨如芮似乎有些明白邵玖所说的身不由己,她将手覆盖在邵玖手上,无声地安慰着,以前她总以为是邵玖太过敏感多思,如今才知道许多事情本就是情随事迁的,半点不由人。
“如今这孩子,无论是皇子也罢,还是公主也好,我都会好好珍惜的,这深宫太孤单了,总是需要一些慰藉的。
阿玖,等孩子出生了,就记在你名下吧,我已经是废后了,孩子若是记在我名下,名不正言不顺。”
邵玖微微愣了一下,在杨如芮她看到了一个母亲对于孩子深沉而无言的爱,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和杨如芮相比,邵玖从不认为自己会是个合格的母亲。
“娘娘,待之以时日,妾必替娘娘谋划复位之计。”
“不用了,那个位子我坐得也不安稳。
我知道阿玖素来重义,也是聪慧之人,只是我已经倦了,那个位子是万人之巅,却也是孤寒彻骨,高处不胜寒那个位子不适合我。”
杨如芮摇头拒绝了邵玖的好意,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如今她所有的希望都在腹中这个孩子身上,这个她盼了太久太久的孩子,或许会成为她后半生所有的支撑。
邵玖明白了杨如芮的意思,没有再坚持。
也果真未对刘瑜再提及半句元后复位一事。
刘瑜以为邵玖已经想通了,心中高兴,常来含章殿借着看望小公主的名义,来和邵玖说上几句话,虽然都只是些日常的闲话,但刘瑜颇为满足。
刘瑜喜欢在含章殿批阅奏疏,看着邵玖逗弄着小公主,这给他一种自己也不过是一寻常人家的夫郎,有妻有女,温馨而安宁。
寻常人家的快乐对于帝王来说太过遥远,后宫的妃嫔虽多,但背后都有着复杂的前朝纠葛,他不得不仔细计量着,唯恐稍有不慎,便是一场灾泱。
但在邵玖这里,他可以真正放松下来,寻常夫妻之间的情义,是他追寻半生都不曾拥有的,如今他已过而立,才终于体会到了这种安乐。
刘瑜对小公主很是宠爱,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素来节俭点刘瑜在小公主身上可一点都不节俭,什么都要最好的,玩具、衣食,甚至连小公主启蒙的女师都已经开始考虑了。
“陛下未免太急切了些,哪里有给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选老师的。”
“慢慢相看着,朕可不愿委屈了咱们兰之,一定要给她选用天下最好的女师。”
“这孩子我亲自来教吧,也免得交给其他人,陛下不放心。”
“那可不行,阿玖太严厉了,我可不愿咱们的兰之整天被你拘束着。”
“……”
邵玖整理着小公主的衣物,给了刘瑜一个白眼,没继续往下说,她知道刘瑜喜欢这个孩子,也乐得给她最好的,作为母亲,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你这些日子也别整日都朝显阳殿跑,好歹也是文夫人,整日去服侍废后算什么?显阳殿那边有徐淑妃,不会有什么事的。”
刘瑜见邵玖久久不语,想起最近的一些流言,心中有些不悦,但又不好对邵玖明说,只得提醒,让她少去显阳殿。
“妾与娘娘相交,非为权势,岂可因为娘娘今昔身份之别而生分?”
邵玖回答淡淡的,刘瑜总疑心邵玖是知道那些流言背后是如何议论她的,只不过她未必在乎罢了。
后宫之人多说,元后被废是邵玖故意为之,如今去显阳殿,也是去整日显摆去的,故意折辱废后,是一个狭隘虚伪的无耻小人。
“阿玖,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多想想孩子。”
邵玖又一次沉默了,真是默默将婴儿的衣物交到乳母手中,看了一会小公主,见小公主正在熟睡,心底流过一丝暖意,就转身从榻边的小书案上抽出一卷书册,坐在榻上看了起来。
刘瑜摸不准邵玖的脾气,估摸着邵玖是因为他刚刚的话动气的,刘瑜实在是觉得委屈,自己每一句都是在为她考虑,怎么她还生气了?
刘瑜放下手中的奏疏,正要说话,邵玖忽然道:
“陛下因何要重用邵瑛?”
刘瑜观察着邵玖的神色,见她面色平静,无悲无喜,刘瑜心中一“咯噔”,邵玖这般多半是对这个决定不满。
“邵瑛虽才不出众,却是个忠厚之人,朕也是出于社稷考虑。”
刘瑜并不敢说他重用邵瑛,不过是因为邵瑛是她邵玖的远亲,他想给邵玖切实的好处,授予母族官职爵位,这是帝王最常显示宠爱的方式。
邵玖如何能够不知道刘瑜的心思,刘瑜这话既骗不过邵玖,也骗不过他自己,同时也骗不了朝臣,天下众人,谁不知道邵瑛之所以能有今天,不过是因为他有个好妹妹,邵琼之罢了。
“我早就和陛下说过,邵玖和陛下,邵瑛与陛下,是两件事。陛下总是不听,陛下这般任人唯亲,早晚会为其所害,陛下今日所为,不过是在害妾罢了。”
刘瑜心中憋着一股气,近来邵玖是挑剔得很,明明他处处为邵玖考虑,邵玖不敢念他也就罢了,反而开始挑起刺来,实在是令人寒心。
“朕所封的又不止你邵琼之这一门亲戚,后宫那么多妃嫔,又有几个家中没有受到荫庇?帝王重外戚,古来就有之,又非止我这一遭,怎么到了你邵琼之身上,朕就要落一身不是起来?”
刘瑜冷笑着对邵玖道,发泄着自己对于邵玖的不满。
“陛下要重用谁就重用谁,何必要扯着我的幌子?一个无能昏庸之人,因为有个姊姊妹妹入了宫,就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起来,后人骂的又不是陛下,之后是我邵玖罢了。
更何况他邵瑛又不是我亲哥哥,我嫡亲的兄长如今正在南朝,何时需要靠我这个妹妹来谋求仕途起来了?”
邵玖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啜泣起来。
刘瑜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勾起邵玖的伤心事来了,心中也有些后悔,只是抹不开面去道歉,只得站起身来,对邵玖道:
“你也不必哭,我早知道你对朕不过是虚与委蛇,何曾有过半分真心。
罢罢罢!如今我也别在这碍你的眼了,免得你又来寻我的不是。”
刘瑜说着抬脚就要走,邵玖见刘瑜说话过分,冷笑着道:
“陛下有后宫三千自然是看不上我这含章殿了。”
第162章 置气(三)
刘瑜在太极殿兀自生气, 手中的奏疏实在是看不进去,站起身来在殿中踱步,时而来到窗下暗自嗟叹, 心中焦躁得厉害。
宪忠瞧着,知道刘瑜的心思,却还是故意走上前道:
“陛下可需要宣美人来作陪?”
刘瑜挥挥手,越发烦躁了,连元后的时候都还没个了结,这会儿又来旁人,邵琼之纵使不会多说什么,却只会越发冷淡,他可不想平白无故再遭一次白眼。
刘瑜想起邵玖这段时间与邵玖斗气时的情形,发现自己心中竟然并没有什么怒火, 只是有些烦躁罢了, 他与邵玖夫妻□□载,邵玖是很少真正表露出自己真正情绪的。
她似乎总是平和中正的, 这些年,除了当年的沈季安让她情绪失控过, 其他时候她似乎总是平和的, 是喜是忧, 是恐是怒, 似乎这世间很少能真正动她心肠的事物。
也只有现在, 他才能见出邵玖几分真性情, 她的固执偏激, 她的敏感易恼, 说实话, 邵玖这性格可算不上有多好。
可就是这样任性自专的性子, 在这永巷之中才显得格外有活力,她不为权势所屈服,也不愿因利禄而折腰,权势名禄从来不能动其心肠。
刘瑜想到邵玖的好,心底又涌上一层蜜来,他让宪忠给邵玖送去一套头面,想着这样邵玖或许会高兴些。
“如何?”
“夫人说谢恩。”
刘瑜等了半刹,也没等到宪忠剩下来的话,有些急躁,问道:
“没了?”
“没了。”
刘瑜暗自懊恼,看来这次邵玖是真的生气了,让人摆驾含章殿,宪忠得令马上就安排去了。
“陛下,我瞧着夫人这会子脸色不太好,您这会去怕是会碰一鼻子灰。”
“谁说朕是去瞧的,朕是去看小公主的。”
“……”
宪忠答应了一声,没有戳穿刘瑜那点小心思。
等到了含章殿,刘瑜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邵玖的身影,刘瑜心底有些失望,却不愿低头让人去宣邵玖,只好硬着头皮逗弄着小公主。
最后实在无趣才回了太极殿歇息去了。
邵玖摸了摸小公主的脸,发现还有些高热,心中有些焦急,她虽善岐黄之术,但面对自己的孩子,又是襁褓之中的婴儿,难免会有几分犹豫,索性就让专门的医官来。
等药熬好之后,邵玖就一汤匙一汤匙喂小公主,自始至终,从不假手于人,等药喂完之后,邵玖又一直盯着,等到小公主的体温降下来之后,才松一口气。
“夫人,奴来照看小公主吧,您已经连熬了一整个晚上了,可不能再继续熬下去了,您的身子会守不住的。”
邵玖为小公主掖了掖被子,摇摇头,低声对来劝自己的白英道:
“你先去歇息吧,我这会儿还不困,兰之刚刚退了高热,我总有些担心,又如何能睡着。”
“夫人,有乳母在,不会出事的。”
“再怎么着,我也是兰之的亲娘,平日交给乳母也就算了,如今孩子病了,我这个娘亲怎么能够袖手旁观。
再说乳母整天照顾小公主也辛苦,倒不如让她们晚间好好歇息,何必这么晚了再去将人唤醒?”
白英叹了口气,也不再劝,只是悄悄退了出去,到小厨房去煮了一碗燕窝粥备着。
白英是心疼自己这位主子,平日看着对小公主淡漠,可到底是孩子的亲生的娘亲,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关心呢?
平日小公主的吃的用的都得文夫人亲自检查过了,才会让小公主用,夜间总要看过小公主后,才肯放心去睡,平日小公主有点头疼脑热,或是哭了闹了,文夫人总要问个究竟才好。
白英知道文夫人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乎,恰恰因为太在乎,才会显得手足无措,不敢轻易动作,只能一点点学着。
刘瑜是在第二天才得知小公主生病消息的,散朝之后就急匆匆赶来,虽然得知小公主已经退热了,但还是有些不放心,硬是拉着医官,又仔细问了一遍。
小公主这会刚醒,正在哭闹,乳母没法子,只好将小公主抱在怀里,唱着玩儿哄着小公主入睡,小公主才睡了一晚上,这会正精神着,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入睡。
刘瑜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小公主顿时就喜笑颜开起来,一双小手直接扯住了刘瑜的胡髭,唬得一旁的乳母和内侍都吓了一跳,刘瑜笑呵呵地道:
“无妨!兰之喜欢爹爹的胡髭是不是?”
小婴儿自然是没法回答,但她那双滴溜溜的眼睛转了转,呵呵笑着,然后更用力扯刘瑜的胡髭,刘瑜被扯着胡髭,也不敢乱动,索性凑到小公主脸前,笑道:
“兰之喜欢爹爹,对不对?”
刘瑜逗弄了一会儿孩子,胡髭都被婴儿给拔掉了好几根,刘瑜也不计较,反而很高兴,对身边的宪忠道:
“这就叫虎父无犬女,咱们的小公主以后必将是一位巾帼英雄,不输于孩子母亲。”
宪忠见刘瑜喜欢,也只得随声附和。
暗想着,自家陛下是一点都不记得自己被文夫人撵出含章殿的事了,这会子又巴巴上来求和,结果逗了半天孩子,文夫人的面都没见到。
“你家夫人呢?”
“回陛下 夫人带着姚女史去了兰台。”
刘瑜闻言皱眉,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中不满,又逗了会儿兰之,直到小公主累了,在乳母的怀中睡着,刘瑜坐在邵玖常卧的小榻上,翻开着邵玖常日看的书册。
忽然里面掉出一张纸条出来。
“不曾远离别,安知慕俦侣?”
刘瑜如遭雷劈,看着那张麻纸,这是张茂先的诗,心中禁不住怀疑她口中的“俦侣”到底是何人?莫非时至今日,她心中挂念之人仍旧是他?
刘瑜不知,他知她至情至性,当日既然有太山之盟誓,她应当不会违誓才对,邵玖重诺,她不会欺骗他的。
刘瑜将纸条塞在自己的袖中,一言不发,尽管心中疑窦丛生,刘瑜还是决定忍耐下来,他和邵玖走到今天不容易。
虽是日常争吵,却也不过是些琐碎小事,正因为有这些不咸不淡的微末小事,刘瑜才能觉得有些许民间夫妻的味道。
邵玖一回含章殿,就发现含章殿多了不少侍从,一看这些侍从的面孔,邵玖便知道是刘瑜来了,邵玖皱了皱眉,她以为这会儿刘瑜应当已经回去了的。
这会子邵玖并不太想见刘瑜,她和刘瑜最近的矛盾不少,一则是因为废后,二则是因为刘瑜执意要立她为后,三则因为刘瑜重用邵瑛。
一桩桩一件件,邵玖知道刘瑜其中有不得已之处,有情深义重之处,她不是不知道刘瑜所为皆是为了她,可正因如此,邵玖才觉得烦躁。
刘瑜所给的,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没法子忽视刘瑜待她的好,却也没法违心去接受刘瑜那些所谓的好意。
因此她只能避着。
进了殿,刘瑜的脸一半映在烛光之下,一半隐在黑暗之中,半明半昧之间,那双阴鸷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邵玖,邵玖不由毛骨悚然起来,邵玖却还是强颜欢笑起来。
“陛下怎么来了?”
“兰之生病了,阿玖可知?”
“陛下是来瞧小公主的?”
“夫人以为呢?兰之到底是你亲子,你总该尽一份做母亲的心。”
“陛下以为妾没有做母亲的心吗?在陛下心中,妾就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吗?”
邵玖一步步逼近刘瑜,刘瑜看着邵玖的眼睛,那双剪水秋波此刻却寒凉刺骨,刘瑜不由得一阵心虚,避开了邵玖目光的审视。
“朕不是这个意思。”
“那陛下是什么意思?”
邵玖斜睨着刘瑜,刘瑜被邵玖质问得无话可说,别过头去。
邵玖冷哼道:
“陛下如今有了新人,我们这些旧人如何还能入得了陛下的眼。”
刘瑜张张嘴,满腹委屈,抬眼瞧着邵玖,见邵玖杏眼圆睁 薄怒之下,两颊微红,一副俏丽之景,刘瑜心中一动,伸出手将邵玖的手一拉,邵玖就顺势倒在了刘瑜的怀里了。
“阿玖这是哪里的话?朕心中眼中除了阿玖,哪里还容得下旁人?”
“妾如何知道陛下心中是如何想的?陛下圣意,妾可不敢妄自揣测。”
“你这又是何苦来?朕的心,难道你不知道?”
“不知。”
“当真不知?嗯?”
刘瑜威胁着语调上扬,说着手就伸到了邵玖的胳肢窝去了,邵玖怕痒,被迫承认自己是知道的。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听到乳母在殿外回禀说小公主醒了,两人便携手去看小公主。
转眼入冬了,邵玖畏寒,不爱动弹,整个含章殿都烧着地龙,暖洋洋的,邵玖摇着小公主睡得摇篮,嘴里哼唱着南方家乡的小调,刘瑜在一旁看了会儿奏疏,觉得有些闷,便邀邵玖出去走走。
邵玖哄小公主睡觉的,没承想自己倒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拒绝了刘瑜的邀请,她让乳母注意看顾小公主,自己去一旁的榻上躺着了。
刘瑜见邵玖实在是困到了极点,刚刚躺下,就已经可以听到她绵长的呼吸声,刘瑜让宫人取来一条薄毯来,为邵玖盖上。
看着小公主和邵玖都陷入了沉睡中,刘瑜会心地一笑。
世间最为幸福之事,莫过于此。
第163章 疑心
刘瑜无法, 只得自己一个人出来了,行走在宫中的甬道中,宫人还在清扫路上的积雪, 见到刘瑜的鸾驾,纷纷避退到了一旁。
北风凄寒,刘瑜吹了会儿冷风,却觉得格外舒适,一个人走在甬道上,想着这段时间前朝后宫的一些琐事。
这个时节腊梅花开得正好,刘瑜也不让人跟着,自己一个人去赏梅,这宫里喜欢梅花的不少,只是这会雪刚刚停息, 梅林还没什么人, 刘瑜又专挑没有人的小路走。
忽然听到几个宫人在花林中道:
“你们听说了吗?小公主似乎不是陛下的孩子。”
“这不可能吧,陛下待小公主那般疼爱, 就连皇子都要靠后。”
“我听人说夫人在宫外有一个情郎,和夫人青梅竹马, 夫人在宫外的那一年, 正是和情郎在一块。”
“那不是私奔吗?夫人可是陛下待宠妃, 这不是欺君吗?”
“谁说不是呢, 谁让咱们陛下喜欢文夫人了。”
“依我看未必, 或许陛下也不知道这位情郎的存在也不一定了。”
“怎么会?那可是陛下!”
“听说公主是未足月而生的, 是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我有个朋友在含章殿当差, 亲眼见到的。”
“恐怕不是未足月而生, 而是早在宫外就怀了, 才回宫来的,谁知道小公主的父亲是谁?”
几人说着都呵呵笑起来了。
刘瑜听到这些流言心中气急,只是他不爱和宫人计较,只让宪忠到近前来,让宪忠自己听听这些宫人都说了些什么。
宪忠听到这群十五六岁小宫人的话,唬得脸色煞白,跪在地上直磕头请罪,刘瑜冷笑着,一言不发,宪忠心底没底,忙让人将这群嚼舌根子的宫人请出来。
都是一群做粗使的没有品级的宫人,刚刚入宫不久,既有宫女,也有小黄门,正好是负责清扫梅林小径积雪的,第一次见都圣驾,都噤若寒蝉。
宪忠知道刘瑜已经动怒,宪忠不敢大意,磕了几个头,就命他们自己抽自己耳光,一时间寂静的梅林响起来一片巴掌声。
刘瑜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对于宪忠这个处理,他并不满意,宪忠急得冷汗直流,猜测着圣意,刘瑜却已经开口。
“如今连你也开始糊弄朕了吗?”
“老奴不敢。”
“不敢?哼!朕看你胆子是越发大,却也是越发不中用了。
这些人不必再留了,你也不用在朕跟前演什么苦情戏,内侍出了这样的事,你这个常侍难辞其咎。”
“是。”
宪忠知道自己保不住这群宫人了,其中有一些人进宫不过才四五个月,却要这样不明不白丢了性命,心中感慨一声,只得挥手让人将这群宫人拖下去。
“慢着!”
随侍在刘瑜附近的郑秋月忽然走上前来,跪在了雪地上,对刘瑜道:
“陛下,如今已入了三九时节,再过几日便是年节了,只恐杀人不吉,小公主正在襁褓,也是见不得血光的,臣冒死请求陛下赦免这群宫人的死罪。”
刘瑜沉思了片刻,算是默认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几个宫人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几个刚入宫的宫人,能知道什么,必然是这背后有心之人的杰作。
“郑秋月,朕允你七天时间,查出这流言背后的幕后主使,务必要还文夫人一个公道。”
“是。”
郑秋月迫于无奈接下这个命令。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刘瑜还是将这群爱在背后嚼人舌根子的宫人的舌头都搅了,贬到浣衣局洗衣服去了。
“谁让尚书大人多嘴的,这会子好了,尚书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
郑秋月淡淡笑了笑,并不在乎,查案对于郑秋月来说是一种兴趣,她喜欢一步步抽丝剥茧,找出这背后的真相,更乐意去揣测背后的人心。
特别是在这深宫之中,权势名利,恩宠财富,无尽的利益感情纠葛,上演着一出出啼笑皆非而又丧心病狂的恶行。
“妾多谢常侍大人关心。”
刘瑜相信郑秋月的能力,但听到人背后这样议论他和邵玖,刘瑜仍然感觉恼怒。
他所恼怒的并非那虚无缥缈的流言,而是因为那既然背后所说的确有几分真实,只为那少有的真实,刘瑜便难以释怀。
即使是时过境迁,今日的刘瑜想起当日邵琼之因沈季安舍生忘死,这份决绝而热烈的爱意也是让他难以忘怀的。
哪怕是今天,刘瑜尚且还会怀疑邵玖的真心,她对自己究竟有几分真心,刘瑜不敢去细细思量,那对于他太过残忍了。
刘瑜当然相信兰之是他的孩子,按日子推算,哪怕提前个一月半月,那孩子也只可能是他的,那段时间正是他和邵玖初定情,最是柔情蜜意的岁月。
可柔情蜜意之外,邵玖真的放下了沈季安了吗?刘瑜不敢确定。
带着一腔怒气的刘瑜回到含章殿,邵玖还睡着,小公主倒是醒了,正在和乳母玩拨浪鼓,乳母见刘瑜来了,行礼退到了一侧,刘瑜就自己拿着拨浪鼓逗小公主。
父子俩嬉笑的声音,吵醒了邵玖,邵玖披衣下榻,用水净面,洗去满身疲弊,又在女史的服侍下,重新装饰了头面。
“吵醒你了。”
刘瑜转头就见到了重新梳妆后的邵玖,乌发如云,正凤摇曳,玲珑绮绣,纵使是在浓妆之下,也掩不去的林下风姿。
饶是刘瑜心中疑窦丛生,也不愿在邵玖面前表现出来,他并不愿让邵玖知道那些腌臜的流言,只愿邵玖如同明月皎皎,清风入怀,不受世俗流言羁绊,清雅淡闲地度过岁月。
“陛下兀自发呆,是在想什么?”
邵玖淡淡笑着,来到刘瑜身侧,摸了摸小公主的鼻子,她从头上取下一支偏凤来,用簪子上垂下的东珠逗弄着小公主。
“前些日子,王蒙陷害姚琮的事,知道吗?”
邵玖摇摇头,她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前朝动态了,现在的她整日都在编纂图书,照料孩子,教导弟子,照顾元后,整日忙碌得很。
“丞相应该是有苦衷的吧。”
邵玖相信王蒙的人品,王蒙素来严刑典法,邵玖不相信他会做这种知法犯法的事,只是她如今所有的信息都是从刘瑜口中得知的,并不好妄下结论。
“他自己都承认了,阿玖倒还在替他开脱,看来夫人是真拿子慎当兄长来对待的啊!”
邵玖斜睨了刘瑜几眼,口中虽未发一言,心中却觉得刘瑜这话似乎是有些疑心在里面的,心中暗惊,莫非刘瑜如今连王子慎都不信任起来了吗?
“子慎想除掉姚琮非这一日,朕也是知道的,当年姚琮来降,子慎就劝朕除掉他,以绝后患,朕念姚琮也是当世英豪,于心不忍。
后来北凉国灭,子慎又对朕说,姚琮心存二心,必然是要复国的,要朕早日除之,朕不忍因姚琮一人而伤燕赵北凉三国贵戚之心,故而一直按下不表。
没想到子慎眼见的言语无法说动我,竟然诓骗姚琮的信物,让他带兵北伐去袭击柔然,结果转头就利用信物陷害姚琮谋逆。
若非朕相信姚琮乃是当世英豪,定不会做此等反复之事,岂不是要冤杀了豪杰?”
刘瑜将事情的应该对邵玖大概讲了一遍,提起来还颇有些感慨,他本以为邵玖也会附和两句,却没想邵玖站起身来到窗前踱步,一言不发,许久,才缓缓道:
“陛下当真以为丞相做错了不成?”
“怎么?难道阿玖也以为姚琮当杀?”
邵玖又一次缄默不语,算是默认了。
刘瑜转到邵玖的面前,面色充满了不解。
“为何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不满姚琮?朕记得你与姚琮不过数面之缘,为何要置其于死地呢?”
邵玖长叹了一口气,尽管明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会令刘瑜不高兴,但邵玖还是要说。
“陛下以为妾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不成?妾是为了陛下的社稷,姚将军是当世英豪,可也存了虎狼之心,昔日他因北凉内乱,被迫降陛下,或许会感念陛下收留他的恩情。
可如今陛下灭了北凉,姚将军出身北凉皇族,他心存复国之心,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邵玖反问刘瑜。
只是刘瑜并不相信邵玖的话,他相信姚琮的人品,看着邵玖微蹙娥媚,一本正经的模样,无论邵玖的话是否附合他的心意,但邵玖确是在为他着想这令他很高兴。
他拉着了邵玖的手,笑道:
“这便是阿玖的华夷之见了,朕亦出身夷狄,朕相信姚公,必不会辜负朕的。”
邵玖见状也不好多言,只是追问道:
“不知陛下如何处置的丞相?”
“子慎之心,朕是知道的,朕怎忍心惩处?不过是训斥了两句就罢了。”
邵玖这才在心底松了口气,她最担心的就是刘瑜对王萌生了疑心。
“朕今日见你总是深夜饮酒,你身子素来就弱,这次生产又伤了元气,就算是不为自己,为了兰之,你也该好好保养着才是。”
刘瑜的目光从未离开过邵玖,哪怕是在两人置气的时候,他都想知道邵玖的一举一动,他想时刻陪在邵玖身侧,不离不弃。
“陛下如何得知的?”
邵玖却生了疑心,她的确深夜常饮酒助眠,只是刘瑜留宿的时候,她却是不曾的,刘瑜又是如何知道的,邵玖自然而然想到了这含章殿的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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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赏宫灯
“朕不过是随口关心一句, 你便怀疑上了,朕也是关心你的身体,阿玖, 你知道的,朕待你的心是最真不过的,朕害怕,害怕失去你。”
刘瑜这话听在邵玖耳中,就是承认让身边宫人监视她了,邵玖的面色当即就沉下来了,甩开了刘瑜的手,看到一旁的孩子,强忍着没有和刘瑜争吵,转身就离开了偏殿。
刘瑜忙跟了上去, 到了正殿, 刘瑜一把将邵玖拥入怀中,将头磕在邵玖的肩膀上, 小心翼翼用着极尽缠绵的口气道:
“阿玖,朕不是有意的, 朕只是太爱你, 不想失去你罢了。”
“陛下, 若你真的在乎阿玖, 就不该让人时时刻刻看着妾。”
邵玖挣扎不开刘瑜的舒服可她心中的确聚集了一团火, 她很不喜欢这种被一双眼睛时时看管着的感觉, 她是一个成年人, 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不需要刘瑜时时刻刻不必要的关心, 她不是一个完美的瓷娃娃, 她有着太多太多数不完的缺点, 这些缺点让她痛苦,却也令她快乐。
“阿玖朕知错了,朕以后不会了。”
“陛下当真不会这样吗?陛下真的放心妾吗?陛下若真的信任妾,就不会翻开妾抄写的诗词了,就不会让石兰借着保护的名义监视我了。
陛下到底不放心妾什么?”
邵玖的声声质问,让刘瑜有些无措,他只能将邵玖抱得更紧,一遍遍道歉。
邵玖听腻了这些毫无诚意的道歉,她很清楚刘瑜不会做出任何改变,他是帝王,他有这样的权力,而自己作为姬妾,不过是他手中的玩意儿,是飞不出他手掌心的。
邵玖深深感到了一种无力感,她无力反抗,却偏偏如此清醒。
刘瑜见邵玖安静下来,心中窃喜,以为邵玖明白了自己的苦心,却不料感受到手背一滴湿润的灼热,刘瑜转过邵玖的身体,发现她正无言地落泪。
刘瑜有些慌乱,可他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不认为自己的举措有什么过错,他想关心保护心爱之人有什么问题,他是帝王,后宫中本来就不该有什么事他不该知道的。
刘瑜不明白邵玖因为什么而恼怒,他只是为了不让邵玖生气而道歉罢了。
面对刘瑜的追问,邵玖始终是沉默不语,只是默默流泪,心中纵使有着万般委屈,面对帝王,她都只能忍耐着。
可邵玖不甘,为何偏偏是她命途如此多舛,可她又是深深无力的,在这个乱世,她所能做的选择太少,每一个选择都伴随着未知的结局。
这件事最终也不过是不了了之,邵玖不愿让刘瑜留宿含章殿,连着几天早早就让人关闭了殿门,可她又不能真正拒绝刘瑜的召侍,很多时候都只能说是冷着脸,一言不发。
刘瑜知道邵玖还在生气,索性白日早早就到了,直到夜间,也不提离开的事,邵玖也不好撵人,只是默默抄着手中的书,不去看刘瑜。
刘瑜看着灯下的邵玖,昏黄的烛光之下,衬托着邵玖暖玉一般的肌肤,柔嫩细腻,眉眼低垂间,又多了几分朦胧的魅意,刘瑜有些心神荡漾,挥手让殿内侍奉的内人都退下。
自己踱步到邵玖的背后,然后趁邵玖一个不注意,就将邵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邵玖挣扎着,刘瑜就吻了上去,彻底堵上了邵玖的嘴。
两人已是许久不曾亲热,这一番下来,已经到了后半夜。
两人各自沐浴一番,邵玖睡不着,索性披衣下榻,推开了窗棂,外面正在下着冬雪,殿外点着几盏昏黄的灯笼,邵玖借着烛光赏雪,莹白的雪色因为烛光变成了温暖的橘黄色。
刘瑜出来的时候,见邵玖身着单衣站在窗边吹着冷风,从架子上随手取下一件赤红色的鹤氅披在邵玖身上,便要关窗,邵玖抬手阻止。
“阿玖,你身子弱,吹不得寒风。”
刘瑜苦口婆心地劝,邵玖却固执着摇摇头,她的确畏寒,可这会儿她的确需要一阵凉风来清醒一下,只有寂静的深夜,邵玖才能感觉有片刻的自在,哪怕会因此付出巨大的代价,也在所不辞。
“陛下,就让妾任性一次吧。”
刘瑜默然无语,只是转身让宫人准备暖炉,此刻的刘瑜对于邵玖没有太多的拒绝,那种无边的孤寂似乎正在透过邵玖传到他的身上。
刘瑜不解邵玖这种无边的孤寂到底是因何而起的,他可以给予她富贵荣华,却永远无法温暖她的心,她的心似乎离得太远,也太过缥缈,让人怎么都抓不住。
年节的那天很热闹,宫里各处都点起了红灯笼和各式各样的宫灯,刘瑜还让女史在宫灯四周写上些有意思的灯谜,让大家伙一起来猜,不拘什么主子奴才,只尽兴就好。
刘瑜拥着邵玖在这些宫灯处赏玩,遇着有意思的灯谜也会猜上一猜,两天低头商量着,倒显得格外温馨。
姚贵嫔带着其他的妃嫔也一同赏着宫灯,姚贵嫔瞧着刘瑜和邵玖恩爱情形,心中泛着酸涩,却还是强颜欢笑,应付着妃嫔女官。
在废后一案中,姚玉华并不算全无收获,这件事的确激化了狄族贵戚和汉族士族之间的矛盾,特别是之后王子慎的行事,更是将这个矛盾推到了一个顶点,虽然事情被压下去了,但姚玉华很明白,这件事的影响还远远没有结束。
华夷之辨,是这百年混乱的结局,不会因为刘瑜一人而改变,长久以来形成的固有观念,也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
从表面上看,刘瑜这位胡人帝王和王蒙这个汉族丞相相处和睦,配合得天衣无缝,如鱼得水,彼此信任,亲密无间。
可从两人用人行事的风格就可以看出两人的不同来,刘瑜到底还是更为信任同为胡人的鲜卑人和狄人,而王蒙则是重用汉族士族,王蒙对于胡人防备之心甚重。
这些只要稍微了解一下朝政就可以很清楚的知道,废后一事不过是将藏于暗地的矛盾提到明面上来了。
刘瑜要立邵玖为后的风声在后宫传了有小半年了,可一直没什么动作,如今执掌后宫的乃是徐淑妃,一个并不受宠,却极受刘瑜敬重的一位汉族妃嫔。
姚玉华没有得到她想要的帝王恩宠,若是之前有元后在,刘瑜对邵玖的宠爱到底要顾及这位原配妻子的存在,如今刘瑜的宠爱却是毫无忌惮了。
除了含章殿,刘瑜再不曾私下去过任何一处妃嫔宫殿,邵玖早已是独宠于后宫,珍宝绫罗如同流水一般往含章殿送去,自然而然会引起不少人的眼红。
姚玉华是很早就听说邵玖早年曾倾慕南朝使臣一事的,只是这件事年代久远,少有人知,只在宫人之中暗地流传。
姚玉华有心要扩大流言的传播范围,就故意让人去各处宫人的寓所散播流言,流言这东西,本就是三人成虎的,本来没有的事情,经过东加西减也变得有了。
结果这流言是越传越离谱,最终传到刘瑜耳中的时候已经是另一个模样了。
原本不过是文夫人私会南朝使臣的私密往事,虽然有过,但依文夫人的宠爱,若再巧言辩上两句,并不会造成什么威胁。
但如今却传出公主有异起来,皇家血脉哪里容得混淆?这件事哪怕是无中生有,也会对文夫人的声誉造成巨大损失,邵玖再想登上皇后之位,可就难了。
流言这东西,比刀剑还要厉害,伤人于无形。
可姚玉华奇怪的是,刘瑜明明已经知道宫人之间的流言,不仅没有对邵玖疑心,反而愈发看重邵玖起来了,平日就爱腻在含章殿,旁人就是想见上一面都难。
姚玉华从来都不相信什么帝王真心,刘瑜连自己结发的发妻都能废掉,更何况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南朝孤女,被传这样的流言,哪怕只是一个寻常男人,也会有几分气性的,可刘瑜就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一点嫌隙都没有。
整个灯会姚贵嫔都在关注着邵玖和刘瑜两人,应该说整个灯会他二人都是焦点,帝王和宠妃琴瑟和鸣、恩恩爱爱,无论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对权势的渴求,都会自然而然被两人所吸引。
姚贵嫔要从两人恩爱的表象之下寻觅出真相,她想知道刘瑜真实的想法。
徐淑妃则一直在旁应和着,她如今是宫中主事,虽无皇后之名,却已经有了皇后之实,她心底很清楚,自己今日能执掌凤印,必定少不了文夫人的推荐。
讨好文夫人,对于巩固自己的权势至关重要,徐淑妃很明白,自己没有子嗣,家世放在整个后宫中也不算太过出色,更没有帝王恩宠,皇后之位注定与她无缘,她能有今日的风光荣耀,和她昔年与邵玖交好有莫大关系。
若不是昔年邵玖引荐她去辅佐皇后,之后又让她主管典学事务,她不会对宫务如此熟悉,更不会在元后被废之后,有机会暂掌凤印。
这是她的机缘,却也是她的劫数。她此生都不可能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后,永远都只能暂掌凤印。
她若想为后,文夫人就是她前进道路上最大的阻碍,但徐淑妃目前并不想除掉这块挡路的石头,她需要这块耀阳的石头替她来分担无数的明刀暗箭,这样她的权势才能安稳。
第165章 赏宫灯(二)
白英让人将准备好的年节贺礼给显阳殿送去, 邵玖一面净手一面听白英汇报给各宫年节的贺礼,白英是个仔细人,这些由她来做, 邵玖是最放心不过的。
“等会你将今晚那盏七彩玲珑宫灯给显阳殿送去,娘娘虽不愿出殿,这些东西还是得备着送去;那个兔子模样的滚灯就送去给东阳公主,她应该会喜欢的。”
“是。”
赏完宫灯已经到了下半夜,因为冷风凄紧,邵玖畏寒,便先回了,这会儿正好花房的人送来了几株开得正盛的腊梅来,鹅黄色的梅花朵朵迎着寒风开得正俏,邵玖看得欢喜, 让人给送花的小宫人几吊钱, 自己亲自来插瓶。
年节这几天,刘瑜好歹可以歇息几天, 他与群臣宴饮之后,又去把玩宫灯, 等邵玖回宫去后, 他和宫中其他的妃嫔饮了会酒, 才回到含章殿。
“好不容易到了年节, 你又拿起笔来做什么?”
刘瑜一面脱掉外面的墨狐披风, 将其交到上来侍候的宫人手中, 一面对屋内写字的邵玖说话。
“不过是一些回帖罢了, 陛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和众姐妹多喝两杯。”
刘瑜换上了家常衣服, 来到邵玖身后, 蹲下身子从邵玖身后将邵玖抱着, 将脑袋搁在邵玖的肩膀上,嘴中呼出的气息在邵玖的耳廓盘旋。
“朕想阿玖了。”
邵玖闻言心中一动,或许是这种被牵挂的感觉太过绮丽,邵玖久久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笔,眼中隐隐聚集了一片湿意,倏忽落下泪来。
刘瑜看不到邵玖的正脸,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邵玖的只言片语,正奇怪着,忽然听到了啜泣声,心中一下就慌了,忙凑到邵玖的正面来,用自己的衣袖给邵玖拭泪。
“阿玖,朕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邵玖摇摇头,掏出帕子擦掉脸上的泪珠,咬着嘴唇,道:
“陛下很好,能一直这样就很好了。”
刘瑜不解邵玖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点点头,他承诺邵玖,会一直待她很好的,海枯石烂的誓言不知道多少次,可每一次都足够的动人心弦。
邵玖不敢期盼这片刻的温馨能够天长地久,只要曾有半分真心,邵玖就知足了,她默默抱紧了刘瑜,将自己的身与心、灵与肉都交到了这个男人身上。
她太孤寂了,每到团圆时刻,她都会想起远在千里万里之外的家人,近十年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又是否还记得家中还有一个女儿在遥远的北朝。
刘瑜短暂地填补了这段空白,她只能用身体的短暂填补来换取心里的片刻充实,在这一刻她情愿将自己化为滔滔春水不息地流向那未知的地方。
郑秋月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她就查到了流言是如何兴起的,只是就在她要找到真正源头的时候,那个浣衣局的宫人就莫名其妙地自杀了。
郑秋月只得从死者生前所交好的人查起,结果却查到了郭淑媛的头上,就在她打算如实禀报给刘瑜的时候,卫姬却将她拦住了。
郑秋月想不明白卫姬阻拦她的原因,文夫人也是卫姬的恩人,卫姬没有理由不查清真相。
“难道郑尚书当真以为是郭淑媛所为不成?”
“我并无此意,只是流言自郭淑媛的宫中兴起,奴不过是据实以报罢了。”
“尚书大人的一句据实以报,就足以将郭淑媛推到万劫不复的深渊,我劝你这件事就到那个死去的宫人就停止了吧。”
“为什么?难道不该还文夫人一个真相吗?”
“如果这个真相是以社稷的倾覆为代价,那么这个真相还有必要揭开吗?
郭淑媛是狄人,若真的闹起来,只会激化两族的矛盾,如今前朝并不安稳,陛下有意要缓和二族间的矛盾,你又何必多事呢?”
“可若是就这样结案,我不甘心。”
“你甘心也罢,不甘心也好,一个人的甘心否,不该成为整个社稷的隐患,难道你以为陛下真的想要的是流言的真相吗?
陛下不过是想借查流言一事,告诉宫中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文夫人不是她们这些人能够动的,陛下最终是要维护文夫人的名誉。”
郑秋月默然无语,她不得不承认卫姬比她想得要长远,她一心只要真相,却不知这深宫之中真相是最没用的东西,最重要的是上位者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真相。
她和卫姬都很清楚,如今的陛下已经没有了当年梁琛一案的魄力了,陛下开始变得优柔寡断起来,他并不想再添杀戮,手段也变得怀柔起来。
如果真的牵涉到那几位有子的高位妃嫔,刘瑜未必还愿意查下去,大概也只是想息事宁人罢了,更何况这几位妃嫔背后的家族也是不容小觑的。
“秋月,有些时候得饶人处且饶人,饶的不仅是别人,也是自己,我们谁也不知道眼前这份安稳能持续多久。”
郑秋月默然无语。
刘瑜看着郑秋月呈上来的案情结果,郑秋月到底是将矛头指向了郭淑媛,不过正如卫姬所预料的一般,刘瑜当着郑秋月的面将那份奏疏烧掉了。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不必再查,经过这一番动作,公主的身世也可以明了,至于这幕后主使,呵!郭氏,她没这个胆子。”
刘瑜心底隐约猜着的人是兰淑媛,他知道兰淑媛想要借着毁谤邵玖的机会,自己登上后位,不过兰淑媛的身份特殊,就算真的查出来了,刘瑜也不可能真的处置兰淑媛。
过了而立之年的刘瑜,已经少了当年的那份不顾一切的志气,多了许多的顾忌,他想保全一份体面,不想被人骂刻薄寡恩,对于很多事他已经学会了妥协。
邵玖从宫人嘴里得知刘瑜烧掉奏疏这件事并不意外,她早已知道宫中的流言,只是她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她更知道流言止于智者,这些虚妄的流言,不过是个笑话。
她更知道今日的刘瑜早已不是三年前的刘瑜了,他坐拥整个北朝,却也变得心慈手软起来的,刘瑜近年来,越发修德,一味怀柔,早已没了当年的霹雳手段。
幸而还有王蒙始终如一,他固执地要为这个新生的国家扫除所有的弊端,王蒙对于宗室和贵戚的严苛,是刘瑜这个帝王都感到震骇的地步。
他曾不止一次希望王蒙能够留下余地,不过王蒙仍旧固执己见。
刘瑜以为修德是可以感化那些贵戚的,但王蒙却以为,治国当以法典,如今天下初平,朝廷内部矛盾重重,不能被表面的安宁蒙住了眼睛。
元后产子不过是初夏时的事,邵玖自春三月就日日去看望元后,后宫诸人都道,文夫人重情重义对废后情深义重,因为邵玖的看顾,后宫想对元后动手的人都不得不顾忌几分。
“你也不必每日都来,我瞧你最近清瘦了不少,可是太过劳累了?”
邵玖服侍元后喝安胎的药,医官告诉邵玖,元后这一胎并不安稳。
母体不安则胎儿不稳,元后她忧思过重,以至于胎儿也受了连累。
邵玖放心不下,只得日日都来宽慰元后,一如元后当年待她一般。
邵玖知道元后已经没了求生的意念,若非这个孩子羁绊着,或许早在当年安国公府全族覆灭之时,她就去了。
邵玖所做的只能去尽力拉着这个要坠落悬崖的女人,这个为了母族,为了夫家,辛苦支撑了半辈子的女人,如今已经丢失了她所有的荣耀,褪下了她引以为傲的盔甲。
“阿玖,你也一定很想家吧,我昨日梦见了阿娘,阿娘说我们相见不远,让我不要太过思念。”
元后的娘亲早已离世,这个梦是不祥之兆,邵玖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陪着元后,直到此刻,邵玖才痛恨语言的渺小,言不尽意,心不相同,以至于她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妾……也曾梦见过阿娘。”
“阿玖的啊娘一定很温柔吧,才能将阿玖教育得这般优秀。”
“她是广陵城有名的才女,我……不及娘亲万一。”
“我的娘亲是草原上最英姿飒爽的姑娘,我的箭术就是娘亲教我的,百发百中,只不过娘亲走得很早,在生下弟弟后,就落下了病根,自此一病不起。”
杨如芮提起自己的娘亲时,下意识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在她心底,她也期望着自己也能成为母亲那样的女人,那段年幼时最幸福安稳点时光是母亲给她的。
“阿玖,我们大概都没有机会再回家了吧。”
杨如芮苦笑着。
“孩子长大了,总是要离开家的。”
“是啊,总是要离开的。”
杨如芮看向了邵玖,她握住邵玖的手,满眼落寞与哀伤,她的生命力正在被腹中的孩子一点点夺走,面对这个自己一心一意的好友 杨如芮有着太多的牵挂。
“阿玖,这些年辛苦你了,也委屈你了。”
谢谢你这些年一直敬我爱我,待我始终如一,不因名利地位而改变,谢谢你在为落难之时始终不弃,谢谢你的朝夕相伴,谢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杨如芮一切未尽之言都藏在其中,邵玖握着杨如芮的手,跪在她的榻前,泣不成声。
第166章 血崩(一)
邵玖一直守在元后身边, 她眼看着一盆盆血水从屋子里端出去,邵玖一直鼓励着元后,希望她能够撑过去, 元后死死攥住邵玖的手。
“夫人,娘娘难产,臣请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大人!”
“孩子!”
邵玖和杨如芮几乎同时回答,邵玖有些崩溃,却是在强撑着,此刻她已经能够懂得当日自己生产时,元后的担惊受怕。
原来很多事情当事人未必觉得有多难熬,唯有旁观者却怎么也放不下。
“阿玖,保孩子吧,这孩子我盼了太久。”
元后拉着邵玖的手虚弱的说道, 她眼中的光芒已经所剩无几, 邵玖落下泪,疯狂的摇头。
“阿玖, 我累了!”
“娘娘,别说了, 您一定会平安的。”
邵玖守在元后身边, 强压着心底的不安, 一直在旁边鼓励元后, 元后这一胎是足月而生的, 生产到底没有邵玖当日艰难。
从白天熬到夜晚, 终于等到元后成功生产。
“恭喜娘娘, 恭喜夫人, 是位皇子!”
邵玖露出了笑容, 正要和元后分享这个喜悦, 却见元后虚弱地晕过去了,邵玖忙拉起杨如芮的手,为其把脉,才知道元后的脉象已经呈现出死脉。
“不好了!娘娘血崩了!”
“血崩!”
邵玖看向说话的宫人,拨开人群,自己去看,果然见元后身下鲜血淋漓不止,一时气血不畅,险些自己也要昏了过去,邵玖强撑着,让人拿来银针,自己亲手为元后施针。
在动手的时候,邵玖自己的手都在抖动,邵玖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神,为元后施针,终于元后缓缓苏醒过来,只是元后身下的血却一直止不住。
“阿玖。”
“娘娘!”
邵玖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拉着元后的手,元后对邵玖摆摆手,泪珠无声地从眼角落下,她看了一眼乳母怀抱着的婴儿。
“阿玖,我去之后,孩子就拜托你了,我知道你是重诺之人,若是能得你一诺,便是死也甘心了。”
“娘娘,一定还有办法的,我一定可以救下你的。”
“不中用了,家族覆灭,我还有什么活着必要,不过是平白惹人笑话罢了,唯独这个孩子我放心不下,阿玖,你若有心,就将这个孩子收养了,我也可以安心去了。”
“娘娘,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不能约束族人,就不会有今日之祸了!”
“这又怎么能怪你?一切过错都在我,我没想到他们真的会诅咒你,是我对不住你,如今身死还要给你添麻烦,是我的错,你不要怨我才好。”
元后看向了门口,只可惜在这弥留之际她并没有见到她一直期盼着的那个负心人,她的一生大多是作为那人的妻子度过的,如今却是再也见不到了。
“白英,你去看看,陛下到底到什么地方了?”
邵玖催促着身边的宫人去催促刘瑜,初夏,刘瑜去巡视右军,不在宫中,邵玖曾提醒过刘瑜,元后生产在即,但刘瑜并不在乎。
元后阵痛开始的时候,邵玖就让人去请刘瑜速归,但整整一天,刘瑜都没有回宫,直到现在,元后已经是生命垂危。
“不用了,他不愿见我,夫妻二十载,最终却是这样一个结局,当真是时也命也。”
元后落下泪来,在这一刻,杨如芮才真正放下夫妻之间的情义。
“娘娘!”
“阿玖,别哭。我知道陛下早已许了你皇后之位,你因为顾忌我才不愿做的,如今为了我,请你答应陛下吧。”
邵玖身子一震,震惊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她不敢相信元后有这样的请求。
“娘娘,妾不需要这个位子。”
“不!你需要,你没有母族依靠,不过是凭着陛下的几分宠爱,才在这后宫永巷立身,可帝王恩宠从来都是靠不住的。
待到年老色衰之日,你又该如何?就算是为了公主,你也该登上那个位子。
我知你一向不慕名利,可这深宫之中,若没有权势地位,只会被撕得粉碎,你一向孤傲耿介,定然是受不了这委屈的,唯有皇后之位,才能保全你自己。”
元后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气力不济,但她还是在勉力支撑着把话说完,泪水滑落到枕巾之中,在生命尽头,她想为在这世间最后的亲近之人做一份谋划。
“娘娘,是阿玖对不住娘娘,是阿玖无用,护不住娘娘!”
邵玖无声地落下泪来,心中不知是伤心多一些还是悔恨多一些,只是百般酸楚,只化作无尽的泪水。
“阿玖,好好的……保全自己。”
邵玖狠狠点头,对元后许诺道:
“娘娘放心,阿玖定然会照顾好小皇子的。”
元后知道邵玖既然已经许诺,哪怕是倾尽全力,也是要做成的,才放心点头。
“阿玖,我好累!真的好累!只可惜等不到他了!我想……我要见到……阿娘了。”
元后的手突然垂下,猝不及防,邵玖眼睁睁看着元后的眼睛闭上,再也醒不过来,一时间似乎四周都安静下来,周围的哭喊声都听不到了。
“娘娘!娘娘?”
邵玖连续呼唤了杨如芮数声,可是一点回应都没有,邵玖有些崩溃,抱着杨如芮的尸首,泪水毫无知觉地一滴一滴落下。
“娘娘,对不起!对不起!”
邵玖想起了当年初入东宫时的情景,元后就那样出现在自己眼前,想起洛阳之围时,元后将自己护在身后。
昔日的点点滴滴都浮现在眼前,可是元后就这样离开了。
因为要为元后更衣,邵玖被石兰扶起身,邵玖无知无觉朝着宫门走去,她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没有繁星,只有一轮月牙,月色清冷凄寒,邵玖呆呆望着,一言不发。
元后的尸首停在了显阳殿,徐淑妃找到了邵玖,她不知道该按什么规格来置办葬礼,原本毫无知觉的邵玖听到这句话,回过神来。
转头问道:
“陛下呢?”
“陛下刚刚回宫,这会在太极殿。”
邵玖直接冲到了太极殿,不顾内侍的阻拦,就进去了,刘瑜刚见完朝臣,听闻邵玖闯宫,直接就让朝臣退下,又将邵玖请了进去。
“你们都退下吧。”
瞧见邵玖的脸色不虞,刘瑜大概猜到了,他不愿让人见到他们夫妻不睦的场景,这对他们两人,尤其是邵玖的处境不好。
“阿玖因何而来?”
“妾昨日就已经传消息于陛下,陛下为何今日方归?”
邵玖直接开口质问,她脸上的泪痕犹在,说话时声音还带着哭泣之后的嘶哑,整个人都有种萎靡之后的强撑,刘瑜看得出邵玖的状态很不好,他不想和邵玖计较些什么,只是耐心的解释。
“北军中出了些事情,朕需要处理。”
“什么事情?”
刘瑜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具体的事情来,他看着邵玖,有些不明白邵玖此刻的状态,抓住邵玖的肩膀,强压下心底的烦躁,他刚刚从军中回来,才见完一批大臣,他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在乎宫里发生的事情。
“阿玖,朕是帝王,是天子,朕每日要处理着无数的政务,朕不可能时刻满足你的心意。”
邵玖挣脱开刘瑜的手,她看着刘瑜,发现这个男人,此刻是如此的陌生,他的冷漠,让邵玖不由后退了两步,强压着心底的心酸,邵玖尽量用平静的口吻,问道:
“陛下知道元后娘娘已经不在了吗?”
“什么意思?”
刘瑜愣住了,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看着邵玖的嘴一张一合,他难以置信。
“元后……于昨夜子时薨逝。”
刘瑜难以置信后退了半步,他从没想过杨如芮会这么猝不及防地离世,他以为她那样的性子,是不会死的。
“昨日元后难产,妾让人去请陛下回宫,陛下为何不归?陛下可知,直到死元后娘娘还在等您。”
邵玖忍不住泣不成声,她永远无法忘记元后眼中那渐渐消失的光芒,这些年的情义,这样好的人,最后竟然会以这种结局收场。
“真不知道,朕以为她会没事的,梓潼身体一向很好,这后宫中生孩子的女人那么多,大家都挺过来了,怎么偏偏就她……”
刘瑜说不下去了,说到底他终究是不够在乎罢了,他抱着侥幸心理,以为一切都会顺利,抱着逃避心理,不想去面对元后和她的孩子。
可元后真的离开了,他却后悔了。
后悔自己昔日的残忍,后悔自己辜负了元后的真情,刘瑜落下泪来,重复喃喃道:
“朕不知道,朕真的不知道!”
邵玖却只冷冷看着刘瑜,刘瑜此刻所流露出的后悔和伤心在邵玖眼中是如此的虚伪,就在这一刻,邵玖忽然对这个男人不再报以任何希望。
“陛下打算如何处理元后丧事?”
“阿玖以为呢?”
“元后是陛下发妻,妾请追封废后皇后之位,赐谥号,其子立为太子。”
邵玖的脸色已经没有泪痕,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要给元后足够的死后哀荣。
邵玖知道元后虽然嘴里不说,但二十载的夫妻,元后至死都是爱着这个无情的男人,她所能做的就是给元后一个死后名正言顺的名分。
第167章 孝仁皇后
“若朕不愿呢?”
刘瑜看向了邵玖, 目光如炬,如同利箭一般审视着邵玖,此刻眼中的泪意已经尽数消失, 只剩下一个久经风霜的帝王。
邵玖震惊抬起头直视着刘瑜,完全没有预料到刘瑜会这般无情,邵玖如坠冰窖,浑身发抖,指着刘瑜,气到极点,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朕可以许你恢复元后尊号,却绝不会答应你太子一事。”
刘瑜太过冷静,似乎刚刚那一刻的失神伤感不过是一种错觉。
“小皇子是陛下嫡子,立为东宫, 理所应当。”
“立一襁褓之中的婴儿为太子, 邵琼之,到底是你糊涂了, 还是朕糊涂了。这件事你不必再说,朕主意已定。”
“陛下不欲立嫡子为太子, 欲立何人?”
邵玖直接逼问。
刘瑜抽出了架子上的剑, 剑锋直指邵玖, 两人相隔也不过四五尺的距离, 邵玖看见刘瑜拔剑对着自己的时候, 心中竟然完全不意外。
“邵琼之, 朕是天子, 你不过是一妇人而已, 今日你擅闯太极殿, 逼问朕东宫之事, 是要谋逆吗?”
邵玖一步步走到刘瑜的剑锋之下,刘瑜眼看着自己剑刃就要刺破邵玖肌肤的时候,他拿剑的手开始不稳起来,他害怕一个不小心真的会伤到邵玖。
好在邵玖停住了脚步,她目视着刘瑜,并不因刘瑜是天子而害怕。
“陛下若是要取妾性命,妾就立在这里,任凭陛下处置。
陛下若要道妾谋逆,妾也认了,若妾为男儿,何须受此侮辱?誓要中流击楫,恢复中原马革裹尸,也好过今日这样不生不死地做一傀儡!”
刘瑜的瞳孔微微颤动,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握剑的手带动着剑刃一同颤动,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开始脱力,眼眶渐渐泛红,却还是固执地盯着邵玖。
“这么多年了,你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你从未爱过朕。”
“陛下凭什么认为妾会爱上陛下?陛下待发妻尚且如此无情,更何况是我?”
“朕早就说过,朕与梓潼是不得已。”
“芸芸众人,何人又可得自在?人人皆有不得已,唯独陛下的不得已是以伏尸百万为代价的。”
刘瑜想要解释,可又不愿解释了,他不能改变一个人早已认定的想法,刘瑜收回剑,背过手去,不愿再去看邵玖,在这一刻刘瑜只觉得心冷得很。
“你走吧,念你哀伤过度,朕不与你计较。”
邵玖冷笑着道:
“陛下今日不杀我,难道以为妾就会感激吗?”
“朕不需要你感激,你邵琼之是何等无情无义,朕并非今日才知道。”
邵玖转身就离开了,走出太极殿的那一刻,邵玖感觉自己胸口聚集着一口气,她看着蔚蓝色的天,有着几片薄云,微风轻拂着,吹动着衣袂,邵玖怀着这一口气,用着最快的步伐走到了含章殿,终于在含章殿,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就晕倒在了门口。
刘瑜看着手中的剑,此刻却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高处不胜寒。
他没想过要伤害邵玖,面对元后的死,他同样伤心,也愿意给元后死后哀荣,在他心底,始终是认可这位原配妻子的。
可他不明白两颗相同的心,为何会是这样的结果。
是什么时候他的阿玖不再善解人意的?是什么时候他与邵玖彼此猜忌的?
曾经的刘瑜无比坚信自己可以打动邵玖的心,可如今的刘瑜却怀疑起邵玖对自己的真心,他不相信邵玖会爱上自己,当初太山的盟誓,在此刻的刘瑜看来,不过是邵玖的花言巧语罢了。
她本就是极其擅长伪装的人,昔日在东宫,她的小意温柔不就是虚情假意装出来的吗?太山之时,她同样也可以假装爱上自己,欺骗自己的真心。
就在刘瑜怀疑的时候,却听到说邵玖晕倒的消息,刘瑜在走出太极殿的那一刻,又收回了自己的脚,立在殿门,对宪忠道:
“你去瞧瞧到底是什么情况。”
宪忠有些奇怪,不过他刚刚听到殿内的动静,也可以猜到个大概,两位主子闹矛盾,他这个做奴才的,自然是没有资格置喙的,不过是在心里吐槽两句,还得领命去办事。
元后的丧礼是由太常寺主持,是按照皇后的规格置办的。
刘瑜亲自为其追谥为孝仁皇后,其子封宜城君,葬平陵。
苏醒后的邵玖就不再为元后落泪,废后再难复立,这一点元后比她看得要明白,唯有死亡才是其最终归处,这深宫之中,是容不下太多情义的。
只是她还是大病了一场,整个丧仪她都没能参加,医官说她是忧伤过度,以至于邪气侵体,才会致此重病缠身,下不了榻。
这次重病,刘瑜未曾踏足过含章殿一次,倒是去显阳殿看过元后棺桲几次,都是在深夜,他遣散了殿中守夜宫人,亲自为元后的长明灯添上灯油。
“梓潼,你不要怨朕,朕亦有其不得已处,朕知道对不住你,只是巫蛊一事,你的确做得太过了。
朕只是悔,若是再迟个十天半月,待你诊出喜脉来,朕必不会废你。
你是朕的发妻,这是谁都比不了的……
梓潼,朕想你了。”
刘瑜扶着元后的棺桲落下泪来,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时候,他才能吐露几分真情。
刘瑜想起当年少年夫妻的时光,那时的元后还只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女孩,没有太多拘束,常会拉着他,两人一同去赛马,去狩猎,去看月亮。
他们也曾有过山盟海誓,只是那时白首不离的誓言是从东海王刘瑜口中说出的,不是如今这个北朝天子口中。
刘瑜絮絮叨叨和元后说起很多从前的事,那些只属于他二人的曾经,忽然屋内的白帆被风吹动着,刘瑜忽觉一阵阴寒,起身忽见窗边闪过一个阴影。
刘瑜站起来就追了出去,只是屋外月明星稀,树影婆娑,并无半个人影,刘瑜立在窗下,看着树影摇曳,怔怔说不出话来,他总疑心那树影和元后的身形有几分相同。
“梓潼!是你吗?”
除了瑟瑟的风声,刘瑜并没有等到一声回答,刘瑜立了许久,终是灰心,又回到了灵堂,看见火盆中的黄纸被刚刚是风卷动着飘到了屋内各处。
刘瑜越发疑心,他看着屋内晃动的白布,心中惊惶,他本就对鬼神之事是有些执念的,如今身处灵堂,更是觉得鬼影曈曈。
刘瑜抚着元后的棺桲,道:
“梓潼,你不愿走,是因为朕未能及时回来吗?朕如今来看你了,只是斯人已逝,人何以堪!人何以堪!”
刘瑜哀嚎道,落下泪来。
他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手上也沾染了太多性命,但他从不后悔,唯独对梓潼,他心中有愧,为了天下,他牺牲梓潼太多。
最后也只能让她带着无限的遗憾离世。
“梓潼,你是怨朕的吧?怨朕好!怨朕你就舍不得走了。”
刘瑜是在五更时分离开的,离开时他又是那个尊严肃穆的帝王,似乎那个哭妻的人是另一个男人。
邵玖看着元后的丧车向平陵而去,心中酸涩,眼眶发干,却再也流不出眼泪了,元后一死,她在整个后宫,便真的是孑然一身,再无半个知己。
邵玖为元后做了一篇诔文。
“惟天和十年秋七月丙寅,魏元皇后杨氏崩,呜呼哀哉……”
邵为元后设置祭坛,将为其所作的诔文烧了。
邵玖心中凛凛,肃然无语,只是看着元后的坟茔,任凭风吹动衣袂,白英担心邵玖的身体,她是撑着病体来的,如此烈日,她担心邵玖的身子会受不住。
邵玖只是看着火舌卷袭着写满诔文的素绢,环顾四周,平陵是个很安静的地方,今日已是元后落葬的第三天,她祭奠元后三杯素酒。
“一敬苍天,此生幸相逢;二敬后土,此情幸相交;三敬挚友,盟誓不相负。”
邵玖在元后的坟茔前站了很久,天边卷起一片乌云,五月的天气是很多变的,原本还是晴云万里的天霎时间就乌云密布,不一会就落下雨滴来。
邵玖感觉到脸上掠过几滴雨水,抬头看天,从乌云之中洒落无数雨滴,邵玖闭上眼睛,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伴随着雨滴一同落到了泥土之中。
“娘娘!”
邵玖喃喃自语,她很思念杨如芮,脑海中常常会浮现过去的一些情形,只是那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夫人,下雨了,我们该回去了。”
邵玖没有动,她推开白英为她撑着的雨伞,她想淋上这一场雨,和元后同淋一场雨,她太孤寂了,也太思念元后了。
刘瑜听说邵玖今日要去祭奠元后,又听身边的人念了邵玖写的诔文,心中一片凄然,想起过去和元后的点滴,也想自己去瞧瞧元后。
远远地刘瑜就瞧见邵玖站在元后坟茔前淋雨,他从侍从手中夺过伞,自己向邵玖走去,将伞撑在邵玖的头顶上,邵玖忽然被一片阴影笼罩着,回头望去,就看到了刘瑜。
两人相顾无言,一同在元后的坟茔前哀默着。
在这一刻,他们怀念的是同一个人,也只有这一刻,两人的感情才能如此简单,因同一人而相知相惜。
第168章 失去(一)
“辛夷, 你当真要走?”
辛夷在元后薨逝之后,就一直为安静地为元后守丧,直到丧事结束, 按照规矩,这些显阳殿都的老人会顺理成章成为小皇子的身边人,特别是辛夷,这位曾经的长秋令。
但辛夷却找到了主管宫务的徐淑妃,自请出宫到永宁寺去为元后祈福。
因为辛夷是元后的人,徐淑妃不敢贸然决定去留,便找到了邵玖,请她来决断。
邵玖在听到说辛夷要离开时,心中也是极为震惊的,她以为辛夷会选择留下来照顾小皇子, 抚养小皇子长大, 毕竟这是元后最后的血脉。
“奴请夫人允许奴出家为孝仁皇后祈福。”
“辛夷,你是聪明人, 应当知道死者长已矣,生者终究还要继续生活的, 娘娘走了, 她留下的那点血脉还在, 你应该留下来的。”
辛夷摇摇头, 她头上戴着白色绢花, 整个人身着素衣, 没有平日身为长秋令的威严, 反而多了几分清幽。
“奴已经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了, 娘娘已逝, 小皇子有夫人和淑妃照料, 娘娘会放心的。
奴伺候娘娘这么多年,娘娘待奴有再造之恩,奴曾立下誓言,倾尽性命也要护娘娘平安,如今娘娘已经身故,奴只能入空门继续为娘娘祈福。”
邵玖默然无语,最终答应了辛夷的请求。
邵玖身子弱,照顾一个多病的小公主就已经很吃力了,刘瑜直接将小皇子交给了一直没有孩子的徐淑妃照料,并为这个孩子取名“刘绥”。
邵玖正在兰台编纂狄族史稿,她从宫中各处聚集了一群学识渊博的女官,将编纂一事分摊了下去,而她自己则负责总的编纂校订。
邵玖看着窗外的海棠,开得正盛,想起昨夜刘瑜对她说起的,要为兰之办一个盛大的周岁宴,届时兰之是要抓周的,邵玖很期待,不知道兰之会抓到些什么。
孩子是邵玖心底最难触碰到柔软,如今在北朝,孩子是她最为真切的期盼,只要一想起孩子那张奶呼呼的小脸,邵玖的心中就能感觉无比充盈。
邵玖翻了翻女史送来的稿子,从回忆中抽过身来,将精力集中在手中的书稿上,不再去想七想八。
秋日的阳光还有些余热,天高气爽,正适合晒雨季中发霉的书简,几个女史在院子里整理着这些年岁颇为长久的古代典籍。
“夫人!夫人!您快回去看看吧。”
石兰突然闯了进来,跪在邵玖面前,邵玖放下笔,上前扶起石兰,问道:
“何事?”
“小公主突发高热,怎么都褪下了热。”
“什么?”
邵玖听到是兰之出事,便什么都顾不了,直接拉着石兰的手就朝含章殿跑去,第一次,邵玖觉得这条甬道是如此漫长,她似乎怎么努力都到不了尽头。
终于她跑到尽头,扶着门框的时候,身形已经有些不稳了,但邵玖还是强撑着去看望摇篮之中正熟睡的小公主,摸着小公主滚涂的身体,邵玖一下子就慌了。
“医官呢?”
“赵奚官已经来看过了,现在正守着药童熬药。”
邵玖点点头,又去看孩子,看着孩子因为高热不适紧皱的眉头,邵玖心如刀绞,恨不得自己代孩子受罪。
邵玖守在孩子身边,寸步不离,孩子体弱,药剂的量也不敢下重,只能用药浴泡着,邵玖让乳母抱着孩子,自己去为孩子擦拭身子。
孩子中途惊醒,邵玖就抱着孩子轻轻摇着、哄着,因为生病,小公主一直都睡不安稳,几乎是一会儿就醒了,邵玖只守在小公主身边,等孩子一醒就去哄着。
“夫人,奴让小厨房炖了桂花羹,您好歹也吃一些,不让身子熬不住的。”
邵玖轻声哼唱着家乡的民谣,轻轻摇晃着小公主的摇篮,眼睛一直就没有离开过小公主,听到白英的话,也只是摇摇头。
“我不饿,你们分着吃了吧,别饿着了。
对了,你去府库里取二十匹上等的绫罗去赏给伺候小公主的乳母,这几日小公主病着,不好直接用药,只好让她们饮了药,让小公主吃母乳,她们也实在是辛苦。”
“夫人放心,奴都知道。”
邵玖点点头,又哼唱起歌谣来,白英还想再劝邵玖吃点,见邵玖深情落寞,整个精神都在小公主身上,也不好再劝。
白英自去安排赏赐的事宜,邵玖身为宠妃,她自己虽然不惜奢侈,对待宫人却一向宽仁,平日年节的赏赐是从来都不缺的。
特别是照顾小公主的乳母和宫人,更是三天两头就可以得一些赏赐,这些赏赐虽然不贵重,却也是主子给的体面,更何况文夫人的东西是整个宫中最好的。
照顾小公主是宫中多少人都争着抢着来干的活儿,不说别的,见到圣驾的次数就是其他皇子公主的数倍,刘瑜对待照看小公主的宫人也是从不吝啬的,赏赐比文夫人只多不少。
只可惜小公主因为早产,出生的时候就带有弱症,三天两头就病了,每次生病整个含章殿都得乱起来,常常是连着几天都不得休息。
小公主深得陛下和文夫人的关注,每每生病陛下和文夫人都得过问,稍有不慎,就是一顿呵斥,若是运气不好,遇见陛下,挨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陛下!”
白英刚刚从内殿退出来就碰见了刚刚散朝的刘瑜,刘瑜早就得知小公主生病的消息,但一时因为政事紧急,需得他尽快处理,二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小公主频繁生病,心里虽然有些挂念,却不会像小公主刚出生那段岁月一样焦急。
等刘瑜忙完天都已经黑了,刘瑜来不及用晚膳就去含章殿看望小公主。
白英对刘瑜行礼,刘瑜注意到白英手中端着的白玉瓷壶,顺手打开来一瞧,发现里面是用莲子熬的汤羹,里面加了红枣、枸杞、桂花等小料。
“你家主子用过晚膳了吗?”
“回陛下,还不曾。”
刘瑜皱了皱眉,邵玖为了照顾这孩子,这一年寝不安食不寐,比起昔年太山重逢时,又要消瘦太多,旧疾更是一日胜过一日,哪怕是锦衣玉食好好将养着,邵玖还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了。
“你再去熬一碗白及燕窝羹来,我瞧你们主子近来咳疾又犯了,常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至于这个桂花羹就留下吧,给朕盛一碗,再去小厨房拿几张烙饼来。”
“是。”
刘瑜在吩咐完白英之后,就进内殿去瞧小公主去了,见邵玖不知什么时候趴在小公主的摇篮旁的凳子上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解开自己的鹤氅为邵玖披上,然后再去看望小公主。
这会儿小公主才喝完奶,睡得正香,刘瑜摸了摸小公主的脸,发现还有些微微发烫,心中有些放心不下,又怕将睡着的母女吵醒,就对乳母招手,要去外面问问情况。
在起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凳子,邵玖就醒了,刘瑜有些歉意地看着邵玖。
“把你吵醒了。”
邵玖摇摇头,又去摸了摸小公主的额头,发现比刚回来时,温度已经下降了不少,心底才松了一口气,脑中的那根弦一松,邵玖自己的旧病就复发了。
邵玖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着,为了避免自己的病气传给孩子,邵玖跑到了外面,才终于可以肆意地咳嗽起来,这一咳嗽便是山崩地裂,刘瑜听着感觉邵玖恨不得将自己的命都咳出去半条。
白英忙跟着上前服侍,为邵玖递过去一杯热的香茗,一面拍打着邵玖的后背为她顺气,刘瑜就站在邵玖身后,默默看着。
自从元后薨逝之后,他和邵玖已经很久没有交过心了,刘瑜以为这样平淡也挺好的,元后的事情终究会过去,时间会冲刷掉一切。
但有时午夜梦回,摸着身侧冰凉的床榻,刘瑜的心底又会觉得一片凄凉,他能感觉得出邵玖在避着他。
尽管邵玖给出的理由,是怕夜间咳嗽,辗转难眠惊扰了圣驾。
刘瑜多少次想问问邵玖夜间难眠的原因是什么,到底是因为疾病,还是因为心事,可他最终什么都没问。
夫妻之间,有些事情糊里糊涂地会更好,何必将一切都挑明呢?
“阿玖,你该喝药了。”
刘瑜从宫人手中接过药来,一步步走近邵玖,邵玖回过头,看向刘瑜 没有说话,直接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刘瑜送上了蜜饯,邵玖却只笑着摇头。
“已经习惯了,不再需要这东西了。”
刘瑜只得收回自己手中的蜜饯,无可奈何,他不知道邵玖如今这般到底是在惩罚谁,是她自己,还是朕这个天子呢?
“听说你还没吃晚膳,朕让小厨房熬了燕窝,你一会儿喝一碗,好歹将身子养一养,别到时候孩子没事,你自己倒先病了。”
“陛下呢?用过晚膳否?”
“不曾。”
刘瑜坦言,他看着邵玖的眼睛,想从这双平静如同古波的目光中找寻昔日那一抹柔情可惜的是他失望了,邵玖只是淡淡地看着刘瑜,去吩咐身边的人为陛下准备晚膳。
很快晚膳就上来了,很简单,就是几样清粥小菜外加上一碗粥、几张饼。
邵玖没什么胃口,只不过是在刘瑜的眼皮子底下,硬着头皮喝了几口,最后也是实在喝不下,刘瑜看着心里着急,却也不好逼着邵玖。
“朕问过医官了,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感染风寒罢了。”
刘瑜知道邵玖是在为孩子的病担心,便如此宽慰邵玖,邵玖只是点点头,看着摇篮中的孩子,心底终究是有些放心不下的。
“陛下今晚是要留宿含章殿吗?只怕妾今晚是侍奉不了陛下了,兰之病了,妾得照顾孩子。”
刘瑜还在喝粥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心底是希望能够留下来的,不是为了什么风月之事,就是单纯地想陪着邵玖母子。但邵玖已经开口撵人了,刘瑜也不好再留下,只得尴尬道:
“朕还有些奏疏没看完,一会儿还回太极殿去。”
邵玖点点头,没有任何挽留话语。
刘瑜喝完粥,将碗放在了桌子上,对邵玖道:
“元后那孩子你收养了吧,只要你收养的那孩子,朕就可以名正言顺立你为皇后了。”
“陛下不必再说,妾并不想做皇后。至于绥儿,有徐淑妃照顾,她出身士族,历来品行又贤良,主管宫务多年,她会成为一位合格皇后的,也会照顾好小皇子的。”
“阿玖,朕的皇后除了你不会再也其他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第169章 失去(二)
小公主夜半发起高烧来, 邵玖披衣起来查看,发现小公主的皮肤呈现出灰暗的黄色,手臂等皮肤上出现血斑, 浑身滚烫,小公主却陷入嗜睡的状态中。
邵玖一面刺破小公主的耳垂,为其放血降温,一面让乳母准备些许酒,兑了水,为小公主擦拭身子,同时让白英去通知医官,尽快赶来。
整整一晚上,邵玖都守着小公主,好不容易等到天色将明, 小公主身上的体温才降下去, 虽然如此,但小公主的精神仍旧十分萎靡。
到了白天, 小公主苏醒的次数是越发少了,食欲也越发不振, 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病入膏肓的境地, 邵玖却执意要守在兰之身边不眠不休。
可到了第二日夜晚四更时分, 小公主还是没能撑过去, 哭闹了一夜, 最后在邵玖的歌谣中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再没醒来过了。
邵玖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孩子已经离开了, 她连着几天照顾兰之, 自己的精神也已经不济, 不过是勉力支撑罢了。
直到邵玖发现兰之的呼吸声越来越弱, 最后消失不见,而孩子胸前呼吸的起伏也消失的时候,邵玖才恍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脑袋“嗡”的一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断了。
“夫人?”
邵玖愣神的那一刻,乳母也发现了孩子的异常,伸手在孩子的鼻息间去试探,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呼吸了,乳母慌神了,忙将外间熬药的医官请来。
医官对孩子全身做了检查,又施了针,还是无可挽回,最终只得无奈地告诉众人。
小公主去了!
邵玖就像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突然回过神来,从摇篮之中抱起了小公主,将脸抵在小公主的额头上,感觉手中的这具柔软的□□一点点变得冰凉僵硬起来。
“兰之,乖,娘给你唱《采莲曲》好不好?”
邵玖抱着孩子唱着家乡的歌谣,就像平日哄孩子睡觉一般,歌声清远而又沙哑,邵玖的嗓子咳嗽得太久,已经不复最初的清脆了。
一旁的乳母想上前去劝,从邵玖手中接过刚刚离世的小公主,却被白英拦住了,白英只是看着已经失去理智的邵玖,泪水肆掠流过脸颊。
一直到刘瑜来到含章殿,见到邵玖这一幕,刘瑜直接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拒绝了身边侍从的关心,屏退了屋子里的人,一步步靠近邵玖。
邵玖看见刘瑜就跑了过来,抱着手中的孩子给刘瑜看,嘴角还露出一抹笑意,
“郎君,你看,我们的孩子睡着了。嘘!兰之这会儿正好眠,她最喜欢听我唱《采莲曲》了。”
刘瑜眼眶濡湿,他看着猝然离世的小公主,心中一痛,又看着因为巨大打击而有些疯魔的妻子,刘瑜最终还是落下泪来,他摸着邵玖的头,不忍心戳破邵玖的幻想。
“是啊!兰之一直都很乖巧的。”
刘瑜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邵玖,他只能看着邵玖一遍又一遍唱着《采莲曲》,将邵玖紧紧搂在怀里,他想告诉邵玖,孩子他们以后还会有的,可刘瑜又很清楚,以后的每一个孩子都不会说兰之。
兰之,是他们夫妻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刘瑜这半生唯一如珍似宝捧在手心的孩子,离开的却这么突然。
刘瑜听着邵玖一遍又一遍的歌谣,她本来就有咳疾,连着几日不眠不休照顾小公主,她的身体早已经撑不下去了,这会儿又遭到公主去世的打击,一时间接受不了,直接疯魔了。
可刘瑜听着邵玖沙哑的嗓音,心中痛到了极点,他恨不能自己替代邵玖承受这份痛苦,同样是失子,刘瑜尽管心中不忍,可到底还是能够撑下去。
兰之不是他第一个失掉的孩子,只是因为她是邵玖的女儿,才显得格外有几分特殊,他是帝王,即使有再大的苦痛,他都得撑下去。
他可以流泪,却不能失智。
因此他只能强压着心底的痛苦,直接将邵玖打晕了,让人进来接过邵玖手中的孩子,自己则将邵玖抱起来放在床榻上,为她盖好被子。
邵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白英见邵玖苏醒,慌忙去请医官过来,这几天邵玖的脉息极为微弱,全靠用人参吊着性命,谁也不知道邵玖最好能不能醒过来。
毕竟她的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从废后一事起,到小公主辞世,这短短一年的时光,邵玖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她真的很累,在潜意识也有了放弃的打算。
刘瑜陪在邵玖的床榻边,寸步不离,他不能在失去孩子之后,再失去妻子。
好在最终邵玖是撑过来了。
邵玖一醒,环顾四周围绕自己的人,没来得及说话,就先咳嗽起来了,白英连忙为邵玖送上一杯温水,邵玖就着白英的手饮了半杯水,才开口道:
“梁春华呢?”
白英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有猜透邵玖的心思,她们本来以为文夫人醒来第一回问的,会是小公主,她们还在纠结,该怎么回答邵玖关于小公主的问题。
终于还是白英率先回过神来,她对邵玖道:
“夫人放心,梁姑娘就在殿外候着,夫人既然唤她,奴这就将梁姑娘请进来。”
邵玖点点头,接着就不再发一言,直到梁春华来到自己面前。
邵玖让白英扶着自己坐起来,白英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多嘴,现在谁也不知道邵玖要干什么,只得一切顺着邵玖的心意,白英在邵玖身后垫了三四个枕头,又担心刚刚苏醒的邵玖没什么力气,索性就让邵玖靠在自己怀里,她则将邵玖的身子稳着。
“老师。”
梁春华不解邵玖叫自己进来的用意,自从邵玖将编纂狄族史的事情转移到了兰台之后,梁春华就长久宿在了兰台,身为邵玖唯一的亲传弟子,梁春华肩上的任务是很重的。
作为整个编纂狄族史的副编纂,她年纪又轻,又没什么经验,还没什么家世靠山,要想让这群在后宫中摸爬滚打如同滚刀肉一般的女史听她号令,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很多人甚至当面讥讽她,说她不过是仗着运气好才被文夫人收为弟子的,她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若没有文夫人这层关系,以她的资历压根入不了兰台,更不用说负责编纂狄族史了。
梁春华心底自然是不服气的,她们越是不服,梁春华偏要做出个样子给她们瞧瞧,因此梁春华自入兰台后,比往日越发努力,常常挑灯夜读,比旁人还要十倍百倍地努力。
就是为了向世人证明,她梁春华是有真凭实据的,文夫人收她为徒,并没有看错人。
梁春华知道邵玖心底放心不下小公主,这次小公主辞世梁春华也很惊讶,因此她在得到小公主辞世消息的时候就赶到了含章殿。
小公主未足岁而亡,按照礼法丧仪是不会太隆重的,但刘瑜喜欢小公主,还是特意为其挑选的谥号,为其选定了归葬处,一切都是按照皇子的规格来置办的。
刘瑜辍朝三日,停嫁娶、辍音乐。
有太常上奏,言公主未足岁而亡,不宜丧仪太过隆重,刘瑜呵斥其无礼,另则博士祭酒主持公主丧仪。
“春华,你随我也有两年了,可有些许收获?”
春华不解邵玖突然发问是为何,却还是回答了邵玖的问题。
“弟子愚钝,未有所得。”
梁春华这话是在谦虚,她是邵玖看中的人,又是邵玖一手教导出来的,怎么可能会是愚钝之人,只是面对文夫人,梁春华从来都不敢夸耀。
“你的才智我是知道的,我瞧着这两年你的学问已经是大有长进了,以后你便独自开始编纂狄族史,如何?”
梁春华万万没想到邵玖会直接予她这样的重任,不敢立刻就给出答案,邵玖看出的梁春华的不安,宽慰道:
“你放心,我会辅佐你,直到你能独当一面为止。”
刘瑜听说邵玖苏醒之后就赶了过去,却徘徊在含章殿前,逡巡而不敢入,他害怕见到邵玖那抹落寞的目光,他更不知道以何面目去见邵玖。
就在刘瑜犹豫的时候,刚刚看望邵玖的徐淑妃从含章殿内出来,迎面刚好撞见刘瑜,徐淑妃大惊失色,慌忙跪下来请罪,刘瑜摆摆手道:
“无妨,里面夫人如何呢?”
“夫人已经醒了,瞧着精神还不错,只是还不能下床,正在给梁姑娘讲文章呐。”
“那她……有没有提及小公主?”
“并不曾提及,瞧夫人那样子,就像是没有小公主的事一般。”
刘瑜听了徐淑妃的话后,心中更加五味杂陈了,他让徐淑妃先起来,看着徐淑妃如今越发老练,忽然想起邵玖劝他册封徐淑妃为后的事,心中有些烦躁。
“淑妃,小皇子如何了?”
“回陛下,小皇子一切都好。”
“如此就好,你一定要好好照看好小皇子,莫要重蹈小公主覆辙。”
“是。”
刘瑜和徐淑妃没有太多的话可以说的,在刘瑜的记忆中,只知道徐淑妃是个贤良能干之人,昔日辅佐元后时就很得力,至于她具体的性子如何,刘瑜是想不起来的。
不过刘瑜也不曾真的在意过这些,后宫妃嫔众多,能让他有些许记忆就已经算是很难得了,刘瑜能记得徐淑妃,一半是因为徐淑妃自身的出色,另一半则是她有一个同样能干的父亲。
刘瑜最终还是决定进去看看,果然见邵玖在给梁春华讲课,刘瑜没有去打扰她们,只是在门外看了一会儿,他还没做好准备去面对失子的邵玖。
邵玖自苏醒后,就没提及小公主一句,一切如常,邵玖安心躺在床上喝药,安安静静的,瞧着很乖巧,可邵玖越是这样,白英就越是担心。
邵玖的身体是越发孱弱,还没入冬,就以为畏寒到了极点,屋子里自入秋就烧起了炭火,盖上了厚被子,到了晚上,还会发起高热来,咳嗽更是一天比一天重,只是邵玖自己和没察觉一般,还在深夜校订女史编纂的稿子,完全没有要顾惜自己身体的意思。
英劝了几次,可邵玖都只是口头答应着,该熬夜的还是在熬夜,邵玖如今又是浅眠,夜里统共睡不到两个时辰,还常常被屋外的风声雨声惊醒,可以说邵玖的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第170章 失去(三)
医官早就对邵玖说过, 她这身体是经不起半点折腾了,如今不过是凭着一些珍奇的药材吊着一口气罢了,其内里早就糟糕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赵奚官一见邵玖, 就不自觉皱起了眉头,含章殿如今早氤氲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宫里的人都知道文夫人常年病着,如今已经是病入膏肓了。
“如何呢?”
邵玖看着紧皱眉头为自己把脉的赵奚官,赵奚官抬眼看了一眼脸上还有着淡淡笑意的邵玖,颇有些不耐烦,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夫人自己也通岐黄之术,难道不清楚吗?”
邵玖无所谓地笑了笑,
“我这病不过是一日一日熬着罢,倒是麻烦赵奚官每日都要来跑一趟。”
“臣为夫人看病是臣的本分, 只是夫人应该知道, 您的病不在肌理之间,而在肺腑, 若夫人始终无法放下,这病只怕也难痊愈。”
邵玖摇摇头, 什么都没说, 赵奚官见状知道再劝也没用。
常言“情深不寿, 慧极必伤”, 偏偏文夫人是个聪慧又重情的人, 注定了她永远都无法勘破, 这是她的命。
“夫人应该知道, 医官最讨厌不听医嘱的人。”
“所以才麻烦赵奚官了, 我这病一时半会是不会好了, 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了。”
“夫人心中如何想, 臣无法左右,可臣还是要多嘴劝上一句,这酒夫人还是不喝的好,否则夫人的寿数只怕有限得很。”
邵玖知道赵奚官要说的是什么,只是邵玖并不愿遵循医嘱,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想在有限的自在中,好好活一活。
赵奚官又为邵玖开了新的药方,对邵玖的饮食又是再三叮嘱,才不放心离开。
邵玖在赵奚官离开后,就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肺腑生疼,邵玖用帕子捂着嘴,感觉喉头突然腥甜,一看帕子,果然是血迹。
邵玖看着帕子上的血,无奈地笑了笑,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命数,只是想到自己这半生,总觉得有些不值当。
“夫人,陛下来了。”
邵玖听到说刘瑜来,慌忙要将带血的帕子收起来,只是已经来不及了,刘瑜早看见邵玖往枕下塞的东西,一进来就直接取了出来,当看见带血的帕子时,刘瑜惊骇地看着邵玖。
“这是你咳的血?”
邵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刘瑜却觉得心如刀绞,不觉落下泪来,他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的,明明一个月前,邵玖还在和她商量小公主周岁宴的事情。
“陛下哭什么,妾还没死了。”
“阿玖,你有后悔过吗??”
“后悔?后悔什么?”
邵玖有些惊愕,她不明白刘瑜为什么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不过他她已没有太多心力去计较刘瑜的心思了。
“后悔随朕回宫。”
邵玖闻言,怔怔看着刘瑜,一时间心底百转千回,最终却摇摇头。
“妾没什么可后悔的,对于当日的邵玖来说,是真心愿意跟着陛下的。”
“那今日的邵琼之呢?可还愿意留下。”
邵玖却默然无语,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刘瑜这个问题,或许说她已经没有多余精力再去想这些了,她已经不在乎留下还是离开。
刘瑜见邵玖沉默,心中一痛,却还是强颜欢笑,将那带血的帕子死死握着,任凭自己的心被利刃切割。
“阿玖,好好养病,好不好?等你病好了,朕就立宜城君为太子,由你来抚养,朕要立你为皇后。”
刘瑜目光灼灼盯着邵玖的眼睛,他期望这番话能够唤起邵玖那古波的内心生起几丝涟漪,他太了解邵玖了,知道邵玖如今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元后留下的宜城君了。
“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起立宜城君为太子?”
邵玖的眸子的确是动了动,她看向刘瑜的目光,的确是有些震惊的。
“阿玖,只要你能够好起来,朕一切都依你。”
邵玖的确露出了一抹笑意,苍白的脸色因为这一抹笑意多了两分春意,就像初春时节春雪消融时那隐秘在雪地中不易察觉的春意一般,脆弱而又美好。
“陛下不必因阿玖如此的。”
“因为是阿玖,一切就都值得。”
刘瑜立马说道,他害怕那一抹春意转瞬即逝,害怕他用尽一切手段也留不住邵玖。
“陛下难道就不怕长子和幼子相争吗?”
“宜城君是孝仁皇后之子,他本就是嫡子,若是他的养母再立为皇后,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没有人会反对的。
阿玖,只要你愿意抚养宜城君,他就是我们的孩子,就是我大魏名正言顺的太子。”
邵玖觉得有些好笑,昔日她闯入太极殿,只为给这孩子求得一个太子的名分,刘瑜疑她,不惜用剑指着她。
如今不过几月的时间,刘瑜却对她说,要立宜城君为太子,只为她能痊愈。
帝王之心,反复无常,果然如此。
刘瑜在邵玖的笑容中看到了讥讽,他心中越发不安起来,从邵玖的笑容中,他并没有看到欢喜。
“阿玖不愿意吗?”
“妾还不想背上一个祸国殃民的罪名。如今妾想来,陛下立何人为太子,与妾有何相关,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而非妾的天下,北朝强盛与妾又有什么关系?”
邵玖冷笑着,眼神之中全是对于世事的毫不在意。
刘瑜的眼中含泪,他握住了邵玖的手,告诉邵玖。
“不是的,阿玖,朕与阿玖是一体的,朕的天下,朕愿意和阿玖分享。”
邵玖却什么都没说,她不相信刘瑜那些誓言,心已经冷到了极点。
南朝使臣出使北朝,带来了不少具有南域特色的礼物,刘瑜让人选了不少东西送到邵玖的宫中去,希望家乡的东西能够让邵玖开心。
果然邵玖突然看见家乡的东西,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刘瑜见到邵玖那直达心底的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邵玖一眼就看中了一匹湖绿色的苏锦。
“这锦缎足够柔软,倒适合夏季给兰之做几身夏衣,穿着透气清凉。”
邵玖刚说完这话,刘瑜就愣住了原地,瞪大眼睛看着邵玖,这是小公主离世后,邵玖第一次主动提及小公主,殿内的宫人一时间都面面相觑,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喘。
就在这样诡秘的静谧中,邵玖才后知后觉想起,小公主已经不在了。
霎时间邵玖泪如雨下,看着手中的锦缎,眼前模糊起来,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兰之!”
邵玖撕心裂肺攥着锦缎哭喊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心底的那口憋着很久的气吐出来,但邵玖张张嘴,却出不了声,整个人都处于一个失魂落魄的状态。
她的脑海中闪过兰之刚出生皱巴巴的模样,那时她还嫌弃这个孩子挺丑的,后来婴孩渐渐长开了,也圆润起来,整个人都是圆乎乎的。
每次邵玖只要一出现在屋子里,兰之就跟有感应一般,在摇篮或者乳母怀里闹腾个不停,非得要邵玖抱着才肯甘心。
每次不管闹得有多很,只要一听邵玖开始唱歌谣,兰之就会渐渐安静下来,睁着那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看着自己娘亲。
邵玖原本是不期待这个孩子的,可兰之实在是太可爱了,她一点点萌化了邵玖的心,占据着她的生活,让邵玖的目光不自觉被兰之吸引。
或许是母女连心,每次兰之身体不适,邵玖都会觉得一阵心悸不安,直到兰之身体痊愈,邵玖才能真正放下心来。
邵玖没做过母亲,这第一次做母亲,总是觉得新奇而又小心翼翼地。
邵玖会在兰之睡着后,悄悄去戳兰之的小脸,会在背后去询问宫里有经验的嚒嚒,了解婴孩需要注意到事项,也会畅想着等孩子略大些,自己该怎么教育这个孩子。
邵玖甚至将兰之每一年要学的课程都安排好了,她在脑子里勾勒过无数遍兰之长大后的性格,想过兰之长大后的模样。
她希望她能够真正地获得自在,不必像自己一般身不由己,又害怕身为公主的兰之会更加不得自在,更害怕自己有朝一日护不住兰之,叫她受了委屈……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可唯独没想过,兰之会走得这样匆忙。
邵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这才忽然发现,她找不到兰之了,她再也等不到兰之唤她阿娘了,她给兰之准备的衣物也用不着了,她特意为兰之准备习字的纸笔、桌案也全都没有了用处。
众人见到邵玖崩溃的模样,也都在悄悄抹泪。
刘瑜将邵玖抱在怀里,轻轻拍着邵玖的背,无声安慰着她、陪伴着她。
“阿玖,朕在,朕会一直陪着你的。”
邵玖趴在刘瑜的肩膀上,痛哭地对刘瑜道:
“陛下,妾找不到兰之了!妾找不到兰之了!”
刘瑜心中一痛,忽然发现所有的言语此刻都显得无力,纵使身为帝王,面对生死,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兰之,娘亲好想你!”
邵玖喃喃道,她真的好想好想兰之,那是她在北朝唯一的亲人,可是现在她什么都没了。
刘瑜只能将邵玖抱得更紧,他想告诉邵玖,一切都有他在,他会一直陪着邵玖的。
“阿玖,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兰之不在了!”
邵玖用着哭泣的声音对刘瑜道,一切都会过去,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是她的兰之再也回不来了。
邵玖苦累了就在刘瑜的怀中睡了过去,刘瑜为邵玖盖好被子,让人打水来,自己一点点擦拭掉邵玖脸上的泪痕,他想从邵玖手中拿来那匹苏锦,却怎么都拽不动。
直到在睡梦中,邵玖还在喃喃唤道:
“兰之!兰之!阿娘好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