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其情悠悠(二)


    W刘瑜看了一眼顾颖递上来的奏疏, 皱着眉头将奏疏摔在了桌子上,骂道:


    “好一个老匹夫,也敢管其朕的私事来了!”


    邵玖正在看近来搜集的民歌, 突然听见刘瑜大发脾气,看了一眼刘瑜,将手中的民歌合上,笑道:


    “陛下这是因何事这般恼怒?”


    刘瑜来到邵玖面前,颇为不忿,将顾颖的奏疏拿给邵玖看,邵玖好奇接过,自己看了一遍,笑得更为开怀了。


    “顾侍郎不愧是忠义正直之人!”


    “难道你不生气?他……那么误会你。”


    顾颖在给刘瑜的奏疏中极力劝刘瑜疏远方靖,说方靖来历不明, 于国未有尺寸之功, 不过是虚名浮华而已,不堪为大用。古人便有“虽有高世之名, 无咫尺之功者不赏”这样的言语。


    邵玖却觉得顾颖说得很有道理,她知道刘瑜想留下自己, 并没有考虑太多, 但邵玖却很清楚, 她的留下, 注定是会引起些许波澜的。


    刘瑜不喜欢别人这样评价邵玖, 在他心中, 邵玖实在是世间最好的女子了, 她的聪慧才智, 她的忠勇决绝都非常人所能及。


    “不知者无过, 依我看, 顾侍中不仅无过,还当赏,顾侍中所言不虚,方靖的确未立下过尺寸之功,徒有虚名而已,不如陛下就依了顾侍中所请,将我放归山间,如何?”


    邵玖眨眨眼,哈哈大笑。


    “你休想!”


    刘瑜咬牙切齿地回答邵玖的话,他知道邵玖不愿留在他身边,因而想尽办法要离开他,他死死拉住了邵玖的手,眼睛盯着邵玖,似乎只要一个不留神,邵玖就会消失。


    “陛下!陛下!你捏疼我了!”


    邵玖的手被刘瑜死死拽着,邵玖尝试着挣脱出来,却反而被刘瑜攥得更紧了,邵玖感觉自己的手被攥得生疼,皱着眉头唤了刘瑜好几声。


    刘瑜才回过神来,见邵玖的手已经被他攥得青紫了,当即心中就后悔了,转身就要去寻药膏,邵玖将人拉住,笑着说:


    “我这儿不妨事,你也别忙了,这几天困在这屋子里,闷也快闷死了,刚刚我路过马厩,见里面多了几匹汗血宝马,不如我们骑着马,出去耍耍?”


    “阿玖会骑马?”


    刘瑜有些惊讶,他以为邵玖一直是娴静的,没想到她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


    “我怎么就不会了?好歹我也是邵氏一族的女儿,总不能连马都不会骑?


    我家虽是诗书传家,却也不是那等腐儒,祖辈也曾带兵打仗,对家中子弟,虽不要求各个都要建功立业,普通的‘六艺’好歹会教的。”


    刘瑜知道世家子弟对于子孙的教育一向是十分严谨的,但没想到邵玖一个女儿,都有这样谨严的教育,不仅精通诗词文赋,便是诸子百家也都有所涉猎,更至于骑马射箭也不曾落下。


    “哦?既如此,我便要试试阿玖的骑术了。”


    “不过我骑术并不好,我身子差,也不过是在庄园游乐时才会骑,比不得陛下在战场厮杀,那才是真本事。”


    “无妨,朕教你就是。”


    邵玖素来是谦逊惯了的,刘瑜其实是不太相信邵玖骑术不行之类的话语。


    与邵玖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能发现邵玖带给他的惊喜越多,她的才华似乎没有尽头。


    刘瑜骑着马,一群人在旷野之上跑马,越过山溪,越过平地……


    邵玖在刘瑜身后,看着刘瑜策马奔腾的样子,心弦微微一动,不知为什么,她喜爱这样自信肆意的刘瑜,刘瑜一袭红衣,犹如一团烈火,显得矜贵非常。


    邵玖从刘瑜身上收回目光,胸口却猛烈跳动着,犹如被一道闪电击中一般,就连四肢都麻痹,出了一身汗。


    邵玖勒住缰绳,稳住心神,看着刘瑜越骑越远,捂着胸口哈哈大笑起来,她已许久不曾这般畅快了,邵玖感觉自己的心和灵魂似乎都不属于自己。


    闭上眼睛,邵玖感觉天地都在旋转,她似乎能俯瞰整个苍茫大地,大地之上有一红衣的志士,骑着骏马,肆意奔腾,眼中有睥睨天下的志向。


    邵玖睁开眼睛,朗声笑道:


    “快意!快意!当真是快意啊!”


    刘瑜骑了很远,回过头望去,却见邵玖已经落后他很远,刘瑜从马上下来,将马交给近侍,自己立在一块大青石上,遥看远处的山色。


    等邵玖来到他身边,将马交给了侍卫,自己来到刘瑜身边。


    “陛下英姿飒爽,妾心向往之。”


    邵玖笑道,她是真心喜爱骑着快马时的刘瑜,在那一刻,她的心尽数属于刘瑜。


    “如此阿玖可是愿意留下了?”


    刘瑜激动地发问,邵玖只是笑而不答,她还在犹豫,的确在刚刚那一刹那,她的心的确被刘瑜给迷惑住了,也愿意为之生,为之死。


    但邵玖还想再等一等,刘瑜毕竟是帝王,帝王之心,是不可以去期盼的。


    那个位子,注定了是孤家寡人,注定是没有真情的。


    邵玖不知道那是否值得自己去托付一生,她厌恶争斗,喜好自在,可帝王身侧,最不缺乏的就是争斗,权势地位,功名利禄,那就是一个漩涡,置身其中,无人可以逃脱。


    “陛下如今可知妾否?”


    刘瑜不知该怎么回答,他似乎有些了解,又似乎不太能理解,邵玖对他来说,充满了诱惑,充满了神秘。


    “看来陛下还是不够了解。”


    “如果阿玖愿意,剩下的一生,朕都愿意去了解阿玖。”


    邵玖摇摇头,笑道:


    “陛下想得太过简单了,陛下也该这样诓骗妾的,妾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姑娘。”


    刘瑜想要为自己辩解,却发现辩无可辩,邵玖太过聪慧,她不会相信他的那些说辞。


    刘瑜长叹一声,他已然明白,他和邵玖之间无法交心,正在于他帝王这至高无上的地位,而这至尊之位便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舍弃的。


    就在两人相顾无言之时,忽然从四方射出几支冷箭来,刘瑜反应极快,拔出礼剑来就直接将那些箭矢砍成了两端,四方的护卫将刘瑜和邵玖围了起来,外面的侍卫正在拼死抵抗。


    刘瑜将邵玖拉到自己身后,自己却被一支冷箭射中了肩胛骨,等顾颖带人赶到,将刺客尽数诛杀。


    “陛下!陛下!”


    邵玖扶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刘瑜,心中着急不安,刘瑜强忍着疼痛,额头上已经冒了一层冷汗,刘瑜紧紧抓着邵玖的手,道:


    “阿玖,原谅朕!好嘛?”


    邵玖心中一阵慌乱,见刘瑜还在纠结这个,当下是又好笑又无奈,


    “都这个时候了,陛下还说这些做什么?”


    “朕今日也算知当日阿玖中箭之苦楚了。”


    刘瑜苦笑一声,眼睛却死死盯着邵玖,他见邵玖神色慌张,眼中含泪,道:


    “阿玖!”


    邵玖见刘瑜实在是聒噪,又见鲜血还在不停地涌出,也不理睬刘瑜的话,当即就用迷药捂住了刘瑜的口鼻,直接将人弄晕了过去。


    就地开始拔箭,让人点上了火,又用随身携带的酒来为刘瑜拔出箭镞,用烈酒消毒,用烧红的匕首直接灼烧止血,最后再加上自己配的金疮药。


    等王蒙带着人赶到的时候,邵玖早就已经将伤口给包扎好了,王蒙看见刘瑜躺在邵玖的腿上,两人都是一身血迹,当下就慌了。


    “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没事,不过几个刺客罢了,陛下的伤我已经做了初步的处理,剩下的回行宫再做打算。”


    “好!”


    王蒙也不迟疑,直接叫人将刘瑜扶着上了銮驾,邵玖这才松了口气,王蒙让顾颖将陛下送回行宫,自己则在后面扶起了已经脱力的邵玖。


    “夫人,您没事吧?”


    邵玖摇摇头,许是因为受伤的人是刘瑜的原因,邵玖此刻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但还是搭着王蒙的臂膀站了起来。


    “幸而顾侍中及时带人赶到,否则陛下危矣!只是不知这刺客是怎么混进这行宫之中的?”


    邵玖疑惑地看着王蒙,王蒙却避开了邵玖目光的审视,只是道:


    “这件事臣会好好调查的。”


    “是要好好调查一番,若是再有今日这样的事,王丞相今生所谋,只怕尽成虚无。”


    邵玖冷笑一声,翻身上马,骑上马就奔行宫而去。


    此刻邵玖已然头脑清明,休息片刻之后,她的力气也恢复了不少。


    王蒙看着邵玖离开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邵玖回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她的男装不算少,刘瑜见她不着女装,猜她心中仍旧有所芥蒂,故而又叫人赶制了两套男装送了去。


    并没有马上去看望刘瑜,她心中纠结,刘瑜一开始中箭,她的确心中挂念不已,心神混乱,但她不是傻子,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其中背后的蹊跷之处。


    她的确有片刻被刘瑜吸引的时候,也动过念头要回去,可刘瑜如今受伤了,她却犹豫了。


    刘瑜在梦中仍旧唤着邵玖的名字,王蒙着人去请邵玖来,邵玖如今不过一布衣,王蒙是丞相,她没法拒绝王蒙的请求。


    当见到病榻之上的刘瑜时,邵玖心底一软,往日英姿勃发的地位,如今却面色苍白、无知无觉躺在病榻之上,两相比对,如何不让人心生感慨。


    “陛下!”


    邵玖轻声唤了刘瑜一声,没有应答,又为刘瑜亲自把脉,发现有些低烧,就让人打来一盆冷水,为刘瑜擦拭身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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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2章 其情悠悠(三)


    邵玖看着陷入熟睡之中的刘瑜, 长叹一声,她对刘瑜本身的感情是极为复杂的,她并非无情, 只是她的感情之中总掺杂着几分算计。


    “陛下,若我此生不曾遇见你该有多好。”


    刘瑜并非对她不够好,至少对于刘瑜这样有野心的帝王来说,能如此真心待一妇人,已经是极为难得了,其中必然是有利益算计的,但邵玖并不曾怨恨刘瑜。


    邵玖一直都不曾期盼十全十美的情爱和信任,无论是现在的刘瑜,还是此前的沈旭初,她真心对待之外, 还剩下几分难解的犹豫。


    “若是无陛下, 就不会有当年那场战乱,我便不会流落北朝, 就不会遭遇那些屈辱了,更不会被囚在高墙之内, 有家难归。”


    邵玖说着苦笑一声, 她心底很清楚, 世事无常, 她终究是回不到过去的, 这意味着她必须做出选择。


    “细想来, 在陛下身边未必不好, 只是我心中到底是有些许不甘的。”


    邵玖长叹一声, 也只有在此刻, 她才可能倾吐心声, 她对刘瑜的感情太过复杂,不能说是无情,可唯有无情,邵玖才能面对刘瑜有片刻喘息。


    “为什么会不甘?”


    刘瑜不知何时醒了,只是还不能动,他拉住了邵玖的手,邵玖被吓了一跳,看着刘瑜虚弱的模样,终究是软下心来,为刘瑜盖好被子。


    “大概是不甘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吧,也许是因为这样的生活和我期待的日子相差甚远,不是我所求。”


    “阿玖所求到底是什么?”


    “我幼时就跟在祖父身侧学习家学,那时父亲尚未辞官,祖父便将我们几个兄妹都留在膝前,亲自教我们读书。


    后来父亲辞官在东山归隐,叔父出仕,官至尚书令,祖父也被朝廷征召,拜为司徒,父亲少了家族的牵绊,安心做一个田舍郎,开始收徒。


    我们几个兄妹就被送到东山的父亲身侧,跟着父亲学习诸子的学说,也就是在东山,我认识了沈旭初。


    季安出身寒门,他身上背负着振兴家族的责任,因而在一群世家子弟中,他是最刻苦的,也是天赋最高的,父亲最喜欢他。


    因为我身子素来病弱,必然不能执掌中馈,母亲也不愿我去受世家妇的约束,最后决定,将我许给一向待我甚好的沈旭初。


    沈旭初若是娶了我,也可得邵氏一族在朝廷的助力,对他将来入仕是极有益处的,他又是父亲的得意门徒,与我又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实在是难得的佳配。”


    “如此竟是朕误了你二人的夫妻情分了!”


    刘瑜冷笑一声,他的目光阴鸷,尤其是邵玖提起沈旭初时,眼中的光是骗不了人的,他可以肯定,邵玖从未放下过沈旭初。


    邵玖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理睬刘瑜那满身醋意。


    “陛下说的是,可也不是。”


    “因为陛下,妾无法与季安相聚是事实。可若是没有陛下,难道妾就能和季安长相厮守了吗?只恐未必。”


    刘瑜心中一颤,疑惑地看向邵玖。


    邵玖停顿了一下,长叹一声,才继续道:


    “昔日我也以为我与季安的缘分是因为陛下,如今看来,我与季安早已注定是有缘无分了,否则当年在东山就不会彼此错过了。


    他要求的是仕途,是壮士当立志,是青史留名,振兴家族;


    我所求的却是山野之趣,不受世俗名利羁绊,长乐自在。


    所求不同,又如何能够相守呢?


    更何况我二人本就是果决之人,断没有因为对方而放弃自己志向的道理,因而必然只能说分道扬镳了。”


    刘瑜听到此处,才微微放下心来,他所担心的,就是邵玖还在期盼着和沈旭初相依相守。


    “既如此,为何又要不甘?”


    “纵使没有沈季安,也该没有陛下才是。


    我所求的,本就不在庙堂之上,陛下乃是一国之君,乃是天下名利之至,此非我所求?”


    “你既然没有入世的念头,为何昔日在朕身边还要全心助朕,朕不相信你是无心之人,你所做的种种分明是入世之人才会做的事。”


    “这也正是为疑惑迷惘的地方,我少时学儒,也曾仰慕孔孟之道,陛下也的确称得上是一位仁德之君,陛下既有心,我没有不助力的道理,只是终究不是我心中所求。”


    刘瑜沉默了片刻,他看着邵玖的眼睛,似乎想从其中找出一些虚言妄语,可惜的是,邵玖太过坦荡了。


    她这一生,无所求,无所安,早已习惯了孤寂了。


    “朕只问你一句,阿玖亦是有情之人,对不对?”


    “我非圣人,自然是有情的。”


    “有情就好,有情就好。


    阿玖既然有情,想必是不愿见人受苦的,朕为了你早已身陷阿鼻地狱,难道阿玖就忍心吗?”


    刘瑜尝试从床榻之上爬起来,却因为脱力又倒了回去,邵玖忙将人扶着,无奈地叹道:


    “陛下这又是何苦?”


    刘瑜攥住了邵玖的手,纵使受伤的,他冒着伤口崩裂的危险,将邵玖拉到自己身前,逼近她的眼睛,问道:


    “朕为何如此,阿玖当真不知?”


    邵玖被逼着看着刘瑜的眼睛,心中漏了一拍,被刘瑜的气息所环绕时,不知为什么邵玖想起了那个策马奔腾的身影。


    英姿勃发与眼前病弱之人相重合,邵玖就再也硬不下心肠了,终于点点头,道:


    “妾留下就是。”


    刘瑜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他死死盯着邵玖的眼睛,再追问了一遍,


    “阿玖刚刚说什么?”


    “妾留下便是。”


    邵玖低下了头,她再次重复了一遍,此刻她心中乱得很,但似乎除了留下,她别无选择。


    “太好了!阿玖!谢谢你!”


    刘瑜直接将邵玖抱在怀里,紧紧拥抱着,似乎只要一松手,邵玖就会反悔,他实在是不能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


    “陛下!小心伤口裂开!”


    “无妨的!”


    刘瑜完全不在乎什么箭伤,只要能留下来,他这伤就算是值得。


    刘瑜的伤口终究是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裂开,邵玖在为刘瑜包扎的时候,因为刘瑜帝王的身份才没有开口训斥,可不高兴是摆在脸上的。


    刘瑜确实极为高兴,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邵玖,宪忠看到这一幕,实在是觉得自家主子这不值钱的模样丢人。


    包扎好后,邵玖郑重叮嘱道:


    “不可再大动了,若是下次伤口再裂开,陛下就别想让妾来医治了。”


    “自然,自然。”


    刘瑜捂着伤口,连连点头,实际上他压根没注意到邵玖说了什么,只注意去看邵玖的脸了。


    “诶!既然答应留下了,那就别走了呗,朕一个人也怪冷清的。”


    见邵玖要走,刘瑜抓住了邵玖的手,露出了哀求的目光,邵玖冷冷看了刘瑜一眼,从刘瑜手中拽回自己的袖子,冷笑道:


    “堂堂一国之君,尸山血骨都过来了,还怕冷清。”


    “这不一样,往日是为征伐,如今却只因阿玖,阿玖若是不在,朕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邵玖冷冷看了刘瑜一眼,虽然没有答应,却还是将手中的托盘交到侍女手中。


    刘瑜让邵玖坐在自己榻边,问东问西的,邵玖只是敷衍答着,忽然瞥见邵玖腰间的佩剑,一看就知道是柄削铁如泥的宝剑。


    想着邵玖是半分武艺也没有的,怎么会随身佩戴着这样的宝剑?


    “阿玖,你去将挂在壁上的青霜剑取下,可好?”


    邵玖不解其故,却还是取下宝剑拿给了刘瑜,叮嘱道:


    “兵者,利器也,陛下如今有伤在身,还是不要动利刃吧?有什么等伤好了再做也不迟。”


    刘瑜摇摇头,靠在榻上,手中拿着宝剑,却看向了邵玖,对邵玖招招手,让她坐近些,道:


    “古人常言故剑情深,这青霜剑在少年时便已跟随在我身侧,随朕征伐沙场,不知平定了多少战乱,如今我将此剑赠予你,以表我待阿玖一片赤心。”


    邵玖愣在了原地,并没有从刘瑜手中接过剑,而是道:


    “故剑情深乃是夫妻伉俪,妾今日若是受了此剑,置元后于何处?”


    刘瑜怔怔不语,他竟将这事给忘了,杨如芮终究是他的发妻,与他共患难,再加上杨如芮在朝中颇有威望,也是轻易废除不得的。


    “朕……朕对不住你。”


    刘瑜长叹一声,收回了手中的剑,忽然抽出剑锋,削去一段发丝,递给邵玖。


    “我昔日见你与沈旭初定下结发之情,如今阿玖既然言明是有缘无分,不如就将朕这段青丝收了。”


    邵玖有些哭笑不得,觉得今日的刘瑜实在是有些幼稚的可笑了,都是一国之君了,还信这些小孩玩意儿,却还是接过了。


    “陛下何必如此,若是真的重情义,又何须这些外物来佐证,若是无心,当日洛水之誓,今日犹然在耳,不过徒然而已。”


    “阿玖虽可不信,我却不能不为。”


    刘瑜也要邵玖剪下一段发丝,小心收着。


    第133章 其乐悠悠(四)


    “阿玖, 你与我讲讲这一年的见闻,如何?”


    刘瑜躺在病榻之上无聊,就缠着邵玖为他讲讲民间趣事, 邵玖被刘瑜纠缠不过,只得一一讲来,不得不说,这将近两年的时光,邵玖所行之地多在兖州冀州之间。


    刘瑜听邵玖的经历,只觉得传奇,邵玖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能出入战乱之地、疫病之地,她口口声声说心在山林,但其实她从未脱离过俗世凡尘。


    刘瑜看着邵玖讲述时眉飞色舞的样子, 那段时光, 大概她是真的快乐。


    刘瑜在心底一笔笔描摹邵玖的模样,会心笑了笑。


    他意识到阿玖其实未必真的了解自己的志向, 她一心只要出世,可她受儒学影响极深, 又怎么可能真的做到出世。


    邵玖提到了所有, 却唯独没有宋昭, 她不愿让刘瑜知道宋昭的存在, 想到宋昭, 邵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那柄剑。


    这个细节被刘瑜注意到了, 握住了邵玖摩挲剑柄的手, 问道:


    “朕观阿玖所佩之剑并非凡品, 不知可有什么来历没有?”


    “啊?”邵玖神色有些许惊慌, 随即哈哈大笑, 从腰间解下佩剑,双手奉给刘瑜道:


    “这是我一义兄所赠,他与妾颇为合契,便结为了异姓兄弟,同行过一段时间。”


    刘瑜接过剑来仔细瞧过之后,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又唯恐自己疑心太过,反而会让好不容易松口的邵玖又硬了心肠,笑了笑,又将剑还了回去。


    “既然是义兄所赠,阿玖还是好生保管着。”


    邵玖重新将剑佩上,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刘瑜近些年来疑心日益加重,唯恐被他发现了异样。


    邵玖陪着刘瑜说了一会儿话,好不容易熬到王蒙来禀告政事,方才抽身离开,出了行宫,邵玖看着腰间的佩剑,暗自忧愁。


    虽说近些日子,刘瑜对她极为亲近,起卧都在一处,但她心中总是有些不安。


    刘瑜似乎看出了邵玖心底的不安,在箭伤初愈的时候,就拉着人再一次策马,这一次刘瑜只让人远远跟着,两人策马跑出了很远,在一处山岗停住了,看着远山苍茫,夕阳斜射。


    “阿玖,对不起,是朕骗了你。”


    邵玖疑惑地看了刘瑜一眼,没有搭话,刘瑜苦笑一声。


    “你近来老是郁郁不乐,朕猜你心中必然不安,也知你聪慧,必然看出了我的把戏。


    朕承认当日猎场的刺客是朕让人故意放进来的,就是为了在阿玖面前演一出苦肉计,阿玖最重情义,朕知道若是朕受伤,阿玖必不忍舍朕而去。”


    邵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


    “我已然知道了,陛下的确不该拿自己的龙体冒险的,我早就言过,我是薄情之人,不值得陛下为我如此。”


    “不是的,阿玖明明是最重情义的人,否则阿玖为何当日要以身作局,诱阳平王入局?


    不要说是为了洛阳百姓,便是阿玖怜惜苍生,有圣人之德,难道瑜就不在众生之列,不值得阿玖在乎?


    阿玖心中是有瑜的,瑜是知道的。


    只是阿玖当真看得清自己的心吗?阿玖既已经舍弃了沈旭初,为何不能接受瑜呢?


    瑜承认苦肉计的确卑鄙,但瑜所行一切,不过是要挽回阿玖罢了。”


    邵玖叹了口气,翻身下马,将马拴在了树上,自己步行来到一块青石边坐下,手里拿着马鞭,指着远处苍山道:


    “我若是男子,必叫此间江山留下我名。”


    刘瑜将马和邵玖的拴在一处,来到邵玖身边,背着手,笑道:


    “纵使阿玖非男儿身,朕亦可叫此间江山留下阿玖之名。”


    邵玖摇摇头,眼神之中流露出的是无奈,


    “这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朕与阿玖是夫妻,夫妻一体,朕所有,便是阿玖所有。”


    “功业的自己建立才叫英雄,若我是男儿,当年弱冠之时便已入仕,怎么还会有机会见到陛下。”


    邵玖之所以有机会去游历,去做一个放荡任性的自在人,就在于她虽出身家族嫡系,却只是女儿身。


    却也正因为如此,尽管她自幼就展露出不输于兄长的才能,却也只能寄情山水,庙堂之事始终与她无关。


    “阿玖,朕从未后悔过遇见你。


    当年惊鸿一瞥,朕确实是一见倾心,你的确是朕第一次为之倾心的南朝女子;


    后来东宫种种,朕见你进退得宜,心中很是欣赏,便想着让你来辅佐元后,可那时朕的确只拿阿玖做寻常后妃对待,不过是格外有几分颜色而已。


    直到沈旭初一事后,朕方知阿玖原是一烈性女子,之前是朕错看了阿玖,也便是在那时,朕才决心要好好待阿玖。


    阿玖为朕出谋划策,铲除佞臣,阿玖助朕恢复礼乐,阿玖为朕举荐贤才,典学、兰台这些都是因为阿玖才存在的……


    朕或许就是在此刻为阿玖而倾心的,阿玖只是阿玖,不是朕的温夫人。


    朕的夫人可以不止一人,朕的阿玖却只有邵琼之一人。


    如此,阿玖可明白朕的心思。”


    邵玖沉寂许久,只是望着天边的云一点点染成彩色,在彤云密布中,邵玖的心却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宁静。


    她享受着这样的静,风轻轻吹拂着面颊,而眼前是一片绚丽,身边是一俊朗的郎君,往常邵玖并不在乎刘瑜的长相,可如今她却喜欢刘瑜的面貌了。


    刘瑜不是儒生,他是久经沙场的将军,是算无遗策的英雄,是睥睨天下的野心家,这些在他年轻时被稚气所遮掩,可人至中年,他已将他的锐气所尽数显现。


    他已经是一位颇有作为的君王,无须再遮掩自己的野心,他就是意图攻取天下,做这天下之主,他的胡髭修剪的儒雅,却丝毫不能减少他眼中的野心。


    他已经不是初生的牛犊,他有计谋,懂算计,谋定而后动成为他的习惯,他自信这天下终会属于他,也自信这天下没有人不会臣服于他。


    邵玖想着自己大概就是被这帝王之气所吸引的吧,她似乎没有理由不去倾慕刘瑜,这两年刘瑜已经少了太多初登帝位时的毛躁了。


    大概没有人会不喜欢成熟稳重的帝王,刘瑜已不像初登帝王时那般锐利,他早已驯服了那群不满意汉化的臣子,也征服了一直侵扰的北凉,他是当之无愧的北方之主。


    邵玖想到这些,忽然踮起脚尖在刘瑜的嘴唇上轻轻一吻。


    刘瑜有些呆愣,但随即反应过来,抱住了邵玖的腰,狠狠吻了上去,恨不能将邵玖完全化为己有。


    他咬破了邵玖的嘴皮,鲜血顿时弥漫在两人都口腔之中,但刘瑜还是不愿放开,出于反击,邵玖恶狠狠报复回去,也咬了刘瑜一口。


    但刘瑜只是闷哼了一声,依旧不肯松口,他已经太久没有接触到邵玖的气息了,他实在是太过想念这股清冷孤傲,以至于他只想在此刻将人拆皮入腹。


    两人相互纠缠着,在伤害中表达着连绵不绝的思恋,刘瑜实在是太过想念这味道,以至于他已经忘记了节制,只想将这人永远地抱着,永生永世都不分开。


    邵玖感觉自己全身的力量都要被刘瑜夺走了,她没想到刘瑜会这般冲动,刘瑜的力气太大,她完全挣扎不开,更何况她也的确很想念刘瑜的味道。


    许久,两人才分开,邵玖的眼角已隐隐有了泪光,刘瑜低头看着邵玖,直到此刻,他还觉得似幻非真,就像在做梦一般,他很难相信,刚刚邵玖竟然主动吻了他。


    “阿玖,你是…原谅我了吗?”


    “我本来也就没怨过陛下。”


    “不要唤我陛下,唤我二郎。”


    邵玖张张嘴,实在是开不了口,昔日她和沈旭初亲近之时,也没这么唤过对方,更多的时候,都是唤的对方的表字。


    “我实在开不了口。”


    “昔日母亲还在的时候,就时常唤我二郎,如今已无人再唤我二郎了,众人山呼万岁,而我只思二郎。”


    “……”


    邵玖看了刘瑜几眼,低头沉思,她待刘瑜有情,并不代表着她就好糊弄,她总觉得“二郎”太过亲密了些,她和刘瑜到底是先君臣而后夫妻。


    刘瑜又逼近了邵玖半步,眼中含泪,拉起邵玖的手,问道:


    “难道阿玖竟然连这点心愿都不愿成全吗?”


    “这……”


    邵玖还是有些犹豫,但她四周早已被刘瑜身上那股浓郁龙涎香的气味所笼罩,熏得她有些头晕,又或是她此刻心乱如麻,满脑子都是刘瑜的身影。


    “阿玖,我倾心相待,惟愿阿玖亦能如此。”


    邵玖这人最为看着的就是义字,若是旁人待她情深,她必要同等感情待之,如今刘瑜身为帝王,已经为了他所能为,邵玖心知自己没了退缩的道理。


    值得点点头,唤了一声。


    “二郎。”


    “阿玖。”


    刘瑜听到这个称呼很满意,尽管声音很小,但他已经很知足了,他知道邵玖不惧刀剑加身,却唯独惧怕情义二字。


    刘瑜将邵玖紧紧抱在怀中,在她眉心又落下一吻来,对邵玖道:


    “此生能得阿玖,是上天待刘瑜不薄也。”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


    来了!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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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4章 其乐悠悠(五)


    昏暗的烛火下, 刘瑜从背后将邵玖抱住,邵玖刚刚沐浴完,头发还是湿漉漉的, 刘瑜挥手让服侍的宫人都退了下去,自己接过帕子,轻柔地为邵玖擦拭着头发。


    邵玖的头发长及脚踝,最适合挽高髻,如同堆叠的层云一般,但为了方便扮男儿,邵玖狠心将头发削去了一半,因而如今垂散下来,只是刚刚到腰的距离。


    “只可惜阿玖这头秀发,这两年苦了阿玖了。”


    身体发肤, 受之父母。对于以儒学立身的刘瑜来说, 头发是不会轻易毁伤的,若非万不得已, 又怎么会折损头发,刘瑜看着邵玖这不足当年一半长的秀发, 心口微微作痛。


    “无妨的, 有舍必有得, 若是真能将这三千烦恼丝都拔了去才好, 我倒可以真的去做个自在人了。”


    邵玖轻轻笑着, 她看着从镜面反射出来刘瑜的身影, 不知是在宽慰刘瑜还是在宽慰自己。


    刘瑜听了, 只是更加心痛, 他口口声声说爱阿玖, 可伤她最深, 逼她最过的正是自己,若当日自己布置周全一些,阿玖或许就不会以身涉险了吧?


    “二郎,当真无碍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古人常说以发代首,当日我折了那青丝,全当是死过一回了,往后我们再不提以前的事,只好好过日子就是。”


    刘瑜知道邵玖这话是特意为了宽慰他才说的,点点头,但刘瑜心底总以为邵玖是有些落寞的。


    哪个女儿不爱乌发如云?阿玖纵使心胸堪比男儿,到底是女儿身,往日她最喜欢堆高发髻,在上面饰以新鲜的花草,如今没了这青丝,她怎么可能不伤心?


    她虽是喜欢黄老之学,可到底是经学世家出来的,怎么可能真的轻易毁伤自己的头发,必然是万不得已,生死危机之时,才会如此。


    刘瑜强颜欢笑,将邵玖抱得很紧,将邵玖转过身来,在邵玖眉间落下一吻,却没有语出一言,只是沉默着替邵玖擦拭着湿发。


    刘瑜擦得极为仔细,就像是在擦拭一件珍宝一般,耐心而细致,满心满眼都是眼前之人,他已经错过了太多,不想再错过了。


    邵玖静静等着,感受到刘瑜擦拭动作的轻柔,嘴角浅笑,她想着,世间夫妻,若都能如此,该是何等美满。


    转念又想着,美满事务大多是短促的,这时间之事大多是月圆则缺,水满则溢,往往是没有长久兴旺道理的。


    今日今时的美满,也不知能保存多久?


    生于乱世,邵玖对于圆满之事总是心存太多警惕,这是时代的原因,却也有她自身多病敏感的因素。


    邵玖不相信什么圆满是能够长长久久的,正因为残缺才是常事,圆满即使短暂,也会显得格外难得。


    邵玖不愿去想此后会如何,她微微侧着,将肩膀靠在刘瑜腰上,安静地去品味这难得的静谧,偶然的温馨。


    等刘瑜擦完头发之后,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邵玖竟然靠在他怀里睡着了,刘瑜会心笑了笑,动作轻柔而小心地将人抱了起来。


    不想他这一抱,邵玖人就醒了,她原本就在半梦半醒之间,迷糊之间,好像听到: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为何今日却甘愿被囚?”


    邵玖张张嘴,正要回答,却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在少时读书祖父书房的屏风前的竹席上坐着,问这话的却是她的祖父。


    祖父还是邵玖幼时的音容,手中拿着一卷书,正和蔼地等着邵玖的回答。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阿玖是要做庙堂之上的白鹤了吗?可庙堂之上容不下高洁的鹤呀!”


    “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也。”


    邵玖刚刚回答完,人便醒了,想起梦中祖父的身影,邵玖落下泪来,她幼时承欢在祖父膝下,一身本事全由祖父所传授。


    “是朕将你弄醒了吗?”


    邵玖摇摇头,只是落下泪来,伸出手勾住了刘瑜的脖子,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她倚在刘瑜的怀中,低声对刘瑜道:


    “二郎,抱紧,将妾抱得更紧些。”


    刘瑜不解其故,只是将人抱着,默默拍着邵玖的肩膀,安抚着她,邵玖闭上眼睛,任凭一滴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郎君,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了。”


    “阿玖,相信我,刘瑜定不负阿玖。”


    邵玖点点头,不言语。


    刘瑜将人抱在榻上,抬起邵玖的头,吻掉她的泪珠,他不知邵玖到底在踟蹰什么,更不会期望邵玖这样的人能对他袒露多少心思,但他会用行动告诉邵玖。


    他刘瑜是值得托付终身的。


    邵玖迫切需要一个肯定,她环着刘瑜的脖子,给予着自己的回应。


    这是两个人的疯狂,邵玖需要用沉沦来逃避自己内心深处的质问,这一刻,她不想再去保存所谓的理智,只愿意就此沉溺在情爱之中,直到毁灭。


    刘瑜已经不想再去品尝失去是滋味了,他要带着邵玖一同沉溺在地狱之中,哪怕是刀山火海,他都不会再放手,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如今他只想将邵玖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再也不离。


    刘瑜在解邵玖衣带的时候,纠缠了很久,结果却是越缠越紧,越是解不开玖越是着急,邵玖低声笑了,刘瑜抬头见到邵玖眼中戏谑的笑意,心中一急,手里便没了轻重,好好的衣服就给撕破了。


    看着手中成两节的衣服,刘瑜自己都有些尴尬和错愕,他委屈巴巴看向邵玖,邵玖挑眉笑意盈盈道:


    “郎君将妾的衣服撕破了,可是要赔的。”


    “自然,万匹绮罗都可予卿,只望卿莫要负了刘瑜这一片真心。”


    “郎君!”


    两人调笑着滚在了一处,玩闹了片刻,两人看向了彼此的眼睛,又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在这一刻,两人的心便在一处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注定是难分难舍,同坠黄泉。


    “阿玖,四方八极,青天黄泉,瑜都不会再让你抛下了。”


    “嗯。”


    邵玖轻轻点点头,对上刘瑜的眼睛,邵玖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刘瑜将人拥入怀中,一点点地去侵略占有。


    他要将这个孤傲的鹤拉入凡尘,他要一点点吞噬掉秋日的海棠,他要九天的神女同他一起永坠黄泉……


    邵玖是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醒来的,刘瑜已经起了,宪忠正在伺候刘瑜梳洗,邵玖看了一眼床头放着的两套衣物,一套是女装,一套是男装。


    “醒了?这会儿天色还早,要不再睡会儿?”


    “不了,我平素这会儿也早起赶路了。”


    “也好,我唤人进来伺候着。”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说着邵玖捡起那套男装穿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头发直接用束成了一个总髻,用一根簪子固定着,最后再戴上帽子。


    刘瑜笑意盈盈看着邵玖装扮,没有问她为什么会选择这套衣服。


    刘瑜很清楚邵玖本性是个在礼法之中任性放诞之人,她无法真正挣脱礼法的束缚,却也不愿完全臣服于礼法,邵玖其实并不厌恶礼法,她只是厌恶这个虚伪到极点的世道。


    能走进邵玖的心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她将自己的真心完全封闭,只是假面示人,她不在乎名利虚实,因而也无所顾忌。


    “好俊俏的小郎君,便是潘安仁也不过如此。”


    刘瑜调笑着,邵玖这一身的确尽显儒生的书生气,儒雅风流,眼波流转间,便可夺魂摄魄,刘瑜已经能够想象邵玖着男装吸引小姑娘的画面了。


    “郎君又是玩笑话了。”


    刘瑜将人拉到自己面前,认真打量着邵玖全身上下,摩挲着邵玖的手,用着最为真诚点语气道:


    “阿玖,朕待你不会有妄言,你只摸摸朕的心,便什么都知道了。”


    邵玖从刘瑜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扭过头去,耳根却是一片通红,心也跳得厉害,嗫嚅着答道:


    “郎君尽戏弄阿玖。”


    刘瑜哈哈大笑,从背后将人抱住,他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邵玖撒娇了,在邵玖的耳边道:


    “我的心,阿玖应该是知道的。”


    两人正在调情,邵玖低声噙着嘴,低声笑了,眉宇间都是一片柔情蜜意,刘瑜爱极了邵玖这副柔情蜜意的模样,心里也是嚼了一块蜜糖一般,甜滋滋的。


    邵玖的心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这种灼烧的温暖的感觉,让她不由的想就此沉沦下去,她想抛却所有的理智,如图飞蛾一般扑向这名为情义的烈火。


    刘瑜带给她的感情体验是热烈的,是奋不顾身的,是一同向地狱黄泉沉沦的。


    这是一种全新的,完全不同的体验。


    她曾拥有过最让人惊羡的情义,沈旭初就像水一般,可以包容万物,在和沈季安的情感体验中,她可以获得一种心安的感觉,她可以去九天之上翱翔,获得一种全心的自在。


    邵玖不知道哪种感情体验更好,却知道自己此刻的沉沦是真的,她不介意和刘瑜共赴黄泉。


    “陛下,司徒大人求见。”


    宪忠一进屋就看见两人正在耳鬓厮磨,饶是看惯了刘瑜风流的,面对这一幕时,也是不可避免红了耳根,低着头,不敢去看。


    “让他等着!”


    “郎君又在玩笑了,司徒大人求见,必然是有要事,好歹也是一国之君,怎么还这样孩子气?


    中常侍大人,烦您出去告诉司徒大人,让他稍等片刻,陛下一会儿就出去。”


    “阿玖……玖玖……”


    刘瑜拉着邵玖的手左摇右摆,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邵玖转身让刘瑜站好,为他整理衣服,笑嗔道:


    “这么大了,还撒娇,也不害臊!”


    “阿玖,我舍不得你。”


    邵玖扯了扯刘瑜的胡髭,挑眉笑道:


    “别贫嘴了,快去吧,别让司徒等久,这样不好。”


    “阿玖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如今不过是布衣之身,去见司徒于礼不合,陛下自己去,正好妾要出去逛逛。”


    “那阿玖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可好?”


    邵玖哑然失笑,点点头。


    等刘瑜离开后,邵玖想起刘瑜刚刚痴憨的模样,仍然忍不住发笑。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发的晚了些。


    第135章 其情悠悠(六)


    “阿玖, 过几日朕打算登泰山祭拜天地,太常已经准备好了祭礼,只待天时了, 阿玖可愿与朕同去?”


    邵玖的确有心想去见一见的,毕竟登祭泰山是大事,古来只有圣贤的地位才有资格,她并不想错过。


    “只是不知以什么身份去才好。”


    “我给你安排给郎官的职位,阿玖可是答应了?”


    “嗯。”


    邵玖点点头。


    刘瑜将邵玖抱在怀中,两人站在廊下赏月,月色朦胧,还有些许薄云,月影横斜,两人相互对视, 刘瑜牢牢将人抱着, 在邵玖眉心印上一吻。


    “阿玖,如此良宵, 不可辜负。”


    邵玖没有言语,耳根却悄无声息红透了。


    登祭泰山是由太常寺主持的, 礼仪十分隆重, 邵玖站在祭台之下远远瞧着, 心中也不由升起了几分庄严崇敬。


    等祭祀结束之时, 邵玖以男儿装陪伴在刘瑜左右, 刘瑜到达一棵树下, 问道:


    “这边是当年始皇躲雨的那棵树吗?”


    “陛下, 您看旁边还有李斯的题词了。”


    “果然雄伟, 有帝王之气, 来人, 将这字拓下,朕要好好欣赏。”


    到了晚息,大宴群臣。


    等结束一切的时候,邵玖在殿门口点灯,刘瑜屏退左右,牵着邵玖的手入内室,在床榻之上坐下。


    “这些事让宫人去做就行了,你不必如此。”


    “以前我听宫里的姐妹说,每日黄昏时,她们都会一盏盏点燃宫室的灯火,亲自提灯在宫门等候,今日闲来无聊,便想仿效一二。”


    “阿玖,你不必等我,我定不负你。”


    “我知道。”


    邵玖笑道,她让刘瑜脱了衣服,查看他的箭伤,发现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才放下心来,刘瑜握住了邵玖的手,道:


    “我已无碍了,只是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想明白,阿玖到底是如何从洛阳脱身的?”


    “秘密!”


    邵玖对刘瑜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就吻上去,她堵住了刘瑜剩下的话,刘瑜没想过邵玖会这样主动,耳尖瞬间通红,接着便是狂风骤雨的掠夺。


    刘瑜抚摸着邵玖肩上的那个疤痕,是当年他那一箭留下的,刘瑜一点点吻上去,邵玖的肌肤白皙,昨日的痕迹还未曾完全消退。


    “怪痒的。”


    邵玖轻笑着,就要躲开刘瑜的亲吻,刘瑜追了上去,两人从榻上直接滚到了地上,刘瑜在要掉下去的那一刻,调转身子,让邵玖压在自己身上。


    邵玖清吐兰息,刘瑜又无所顾忌的吻上了邵玖的唇,两人口齿相交,各自拼杀,都是不服输的主,明明是缠绵悱恻的事,让两人弄的直像是在打仗。


    许久,刘瑜才松开邵玖的嘴唇,邵玖咬着唇,捶打着刘瑜,骂道:


    “登徒子!轻浮!”


    “瑜只对阿玖轻浮,阿玖就是讨厌,也没法子了,谁让阿玖是瑜的妻呢?”


    邵玖脸俏红成一片,不言不语就要从刘瑜身上起来,拉拢着被刘瑜弄乱的衣服,刘瑜手撑着地面,横卧着又一手从背后将邵玖拉倒怀里。


    “郎君,怎么还没完了!”


    邵玖轻声抱怨着,但眼中湿漉漉的,明显是动情的征召,刘瑜轻笑,在邵玖耳边道:


    “瑜这一颗心可全在阿玖身上,阿玖也该怜惜怜惜瑜。”


    “越发没个正形了。”


    “难道阿玖就不思恋瑜吗?瑜怎么听着某人的心跳咋那么快呢?”


    邵玖低声笑着,从刘瑜怀中挣脱出来,转身坐到了榻上,居高临下斜眼笑视着刘瑜,发笑:


    “以前都是郎君居高临下,如今玖也来试试这俯视人的滋味,才发现郎君也是绝色,原合该归我享用。”


    刘瑜瞧着邵玖半披着外衣,香肩半露,只留下玉脂般的肌肤,未着脂粉,却是一副天然的弱柳之姿,眼神含情却又难掩整个身姿的孤傲,刘瑜的喉结滚了滚,直接朝榻上扑了过去。


    只是香肩之下便是一道疤痕,刘瑜到底是有些顾忌,看着邵玖在自己身下笑着,心中却是一痛,便什么情趣都没有了,只将人抱在怀中,坐了起来。


    “很疼吧。”


    “都过去了。”


    邵玖轻声道,她从未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她早过情爱的岁月,也能理解刘瑜的作为,更何况这主意当时原本就是她出的。


    她想借刘瑜之手获得自由,必然是需要付出些什么的,这两年来她很开心,便觉得那一箭是再值得不过的。


    “阿玖,可我过不去,我只要一想到当日是我亲手射出的那一箭,我心底就难受,好像五脏被撕裂了一般。”


    “郎君少在阿玖面前卖惨,阿玖心底有数,当日原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阿玖从没怨过郎君,郎君也不该自怨自艾才对。


    郎君执宰天下,怎可有妇人之仁?若是为了天下,损一个阿玖不算什么。”


    “这是阿玖的真心话吗?”


    “嗯。”


    邵玖点点头,她知道帝王为了成就伟业注定是会牺牲一些东西的,她从来都不介意自己是被牺牲的那个,只因为,若她是执棋之人,也当毫不犹豫舍弃。


    “以前或许可以,以后却是不能了。阿玖的心和我的心都在一处了,若是牺牲了阿玖,我也活不成了。”


    “郎君又在说些不着边际的话了。”


    “阿玖,给!”


    刘瑜忽然掏出一把匕首塞在了邵玖手中,邵玖看着手中精美的匕首,一脸迷惘地看着刘瑜,刘瑜拉着邵玖的手,道:


    “阿玖,你刺我吧。”


    “为何?”


    “我曾射阿玖一箭,阿玖今日刺我一刀,你我就算扯平了。”


    邵玖当下脸色就变了,骂了一声:


    “胡闹!”


    说着就要将匕首扔出去,刘瑜捉住了邵玖的手,恳求道:


    “阿玖,我心下不安。”


    “那就权且记下,若他日郎君背誓,妾就用这匕首报仇雪耻。”


    “好。”


    邵玖轻笑着将匕首收了起来,放在枕下,然后勾住了刘瑜的脖子,凑到刘瑜面前,道:


    “如此,郎君可安心否?”


    刘瑜看着邵玖的眼神,那双如星如月的眸子终于也有片刻眼中是有这有着自己的,刘瑜将人紧紧拥入怀中,激动地落下泪来。


    窗外有着一对婉转的黄莺,这在啼鸣。


    夜风习习,遮不住的是春花秋月,拦不住的是两颗真心相对。


    是山盟海誓,是心意相通,是鱼水交融,最后只化作了落花流水,幸有片刻曾经的依存。


    过后,邵玖定要沐浴,刘瑜将人用袍子裹了,打算将人抱过去,邵玖死活不愿意,刘瑜趴在邵玖耳边问道:


    “为何?”


    “郎君说呢?”


    邵玖白了刘瑜一眼,裹着袍子就要起身。


    “瑜只恨欢愉少,千金为卿笑。”


    邵玖在暖房听到刘瑜的话,只呵呵笑着,也不搭话。


    两人沐浴罢,都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虽然已经是三更时分了,两人都还没有困意,见月色空明,不忍错过,就到院中赏月。


    “阿玖,如此良宵,瑜颇有兴致,想舞剑一曲,卿为我伴奏,如何?”


    邵玖站在廊下,笑意盈盈点头答应。


    刘瑜就叫人取来了明琴和宝剑,邵玖席地而坐,将明琴放在膝盖上,调试琴弦罢,对刘瑜点点头。


    刘瑜便开始舞起剑来,刘瑜所舞之剑意在天下,因而剑式大开大合,尽显英雄本色,动作干脆,却又能正好合上邵玖的琴曲。


    两人一人舞剑,一人鸣琴,虽无一言,却配合甚为合契,舞以曲为声,曲以舞为目,听其音,可知英雄志,观其舞,可知天下合。


    邵玖配合着刘瑜及时调整自己的曲音,忽然刘瑜的剑势凌厉起来,邵玖变幻不及。


    “铮!”的一声,琴弦竟然断了,邵玖看着断弦,一时默然无语。


    明琴断弦并非好的征兆,邵玖看向了刘瑜,他已经停下来了,提着剑来到邵玖面前,看着断弦,一时默然不语。


    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最终还是邵玖让人先将明琴和剑都收了,自己来到刘瑜面前道:


    “音势逆转太急,以至于断弦,是自然也。”


    “阿玖可知刚刚弦断那一刻,瑜在想什么?”


    邵玖摇摇头。


    “瑜在想,此生之志,若有良机,必叫天下之才尽为我所用。


    弦断,恐非吉兆啊!只怕这天下之势有变。”


    “天下之变,不在琴弦,在民心。郎君已为北朝之主,若在图南,便是贪心了。”


    邵玖握住了刘瑜的手,才发现他的手心已经被冷汗浸透,刘瑜是一代雄主不错,可他也有畏惧的。


    他惧怕天命,惧怕自己一生所建立的功业被摧毁,惧怕最终是一场空,惧怕失去他现在所拥有的。


    以前的刘瑜对于谶纬之说只是将信将疑,可现在他却是越发深信了,他迫切需要一些吉兆来稳定自己不安的心,他太害怕失去了。


    “阿玖不愿朕图南吗?”


    刘瑜的眼中突然流露的杀意,连刘瑜反应过来都觉得心惊,怀疑几乎已经成为他的一种本能,哪怕是邵玖,也无法例外。


    邵玖被刘瑜眼中所凝聚的杀意,吓得后退了半步,却还是强压住自己不安的心神,握住了刘瑜的手:


    “南朝承平日久,皆多为当年南迁流离之民,而陛下是胡人,玖只恐难得民心。”


    刘瑜回过神来,注意到邵玖后退的动作,心底有些懊恼,他想要亲近邵玖,又唯恐吓到邵玖了,但他还是想知道邵玖的真实想法。


    “阿玖不愿瑜南图,是为瑜?还是为故国?”


    “故国不可忘,郎君不能负,玖是为九州黎民,不愿战事起。”


    刘瑜心中松了口气,向邵玖伸出了手,他相信邵玖是能够理解他的,他们同是这世间孤寂之人,只能够彼此依偎着,相互取暖。


    邵玖果然如他所期望的那样,将手伸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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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6章 其情悠悠(七)


    “阿玖可知, 今日方才称我心意,泰山登祭,朕等了太久了, 以后再无人敢疑朕这帝王,登祭泰山,祭拜天地,朕是上天都承认的天子!”


    得位不正一直是刘瑜的一块心病,他是太子不错,但他们父子是篡位自立,这些年来,他已经经历了太多的背叛,就是他的亲兄弟都会反叛他。


    刘瑜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帝位并不能让人心悦诚服,所以他要亲自巡视天下, 他要登祭泰山, 他告诉天下人,他刘瑜是名正言顺的天子。


    刘瑜饮着酒, 抚须大笑。


    邵玖只是冷冷看着刘瑜,没有发一言, 一杯接着一杯饮酒, 邵玖抬头看着天上的朗月, 心绪不宁。


    “阿玖怎么不说话?”


    刘瑜有些奇怪, 还以为邵玖是因为自己刚刚凶狠的态度而生气, 倒了一杯酒, 对邵玖道:


    “刚刚是瑜言语无状了, 还望夫人恕瑜酒后失态, 原谅了瑜, 瑜在此自罚三杯。”


    刘瑜说完当真自罚了三杯, 邵玖也没阻止,帝王的疑心邵玖心底是早有预料的,也知帝王喜怒无常,可刘瑜的行为确实让她有些心冷。


    等刘瑜喝完了杯中的酒,邵玖才道:


    “郎君不必如此,妾知陛下胸中抱负,又岂会有怨?妾只是想着,妾与郎君相识七八载,直到今日才知晓彼此真心,可见此前竟都是白过了。”


    “若无往日种种,又岂会有今日深情厚谊。”


    邵玖长叹一声,许是饮了些许酒,醉意渐渐上头,邵玖的脸颊白里透红,眼波流转,竟有着一种天然的风流气韵。


    刘瑜盯着邵玖的眼波秋水,喉头动了动,端着的酒杯一时也忘了饮,只是怔怔盯着邵玖的嘴唇,心底又搅动着一片酥痒。


    “往日种种多是彼此试探,如今想来未必全然是坏事。”


    “可见好事多磨,只是阿玖这颗真心确实难得,倒真让瑜费了不少心思,如此难得的一颗真心,瑜必要以真心待之。


    瑜知阿玖素来是多疑的,今日纵使瑜如何山盟海誓,阿玖也未必全部相信,只是阿玖试看我今日,可曾践行昔日诺言?”


    “什么诺言?”


    “当日瑜曾许阿玖,日后必将登祭泰山,如今可是做真了。


    瑜虽非圣人,却也是君王,君无戏言,阿玖应该信瑜才是。”


    邵玖沉默着起身,边走边沉思,终于想起当年东宫的这段往事来了,当即就失笑,当真是难为刘瑜竟还记得当年的话。


    “其实陛下当年的话,邵玖是一字都不信的。”


    “我知道,彼时阿玖心存故国,必然对我这异族人心存芥蒂,哪里会相信一个敌国太子的豪言壮语呢?”


    “可阿玖若是说,今日之事,阿玖也以为不妥了,陛下当会如何?”


    邵玖忽然开口试探起刘瑜来,她想知道刘瑜的态度,说到底她纵使动情,对刘瑜终究无法做到全心全意的信任。


    “什么意思?”


    “登祭泰山虽是盛事,于陛下却不适合。”


    刘瑜眼神中的光明显黯淡下去了,他以为邵玖能够理解她的雄心壮志,他不相信邵玖会看不出他心中所想,可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泼冷水。


    “为何?”


    “陛下以为自己比之古之贤王,如何?”


    “不如也。”


    “妾知陛下想登祭泰山用来彰显自己的正统帝王,可天下正统,原本就不在这些虚礼上,陛下若能一心治理北朝,使得百姓丰乐,焉知不是一代圣主贤君呢?”


    刘瑜看着邵玖,这样的话他此前也听人说过,只是他没有放在心上罢了,他素来重视礼教,又在朝中重兴周礼,他想用礼教纲常取代百年的征伐。


    登祭泰山是虚礼,却也是周礼,他需要彰显自己的天子帝王,需要天下人的臣服,他是天子。


    礼教是虚伪,却也是维护统治的有力手段,它的确繁缛,却远比刑罚要来得温和,刘瑜是想用礼法纲常在人的心底种下一颗君君臣臣的种子。


    邵玖的话虽然诚恳,但她却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她忽略了上位者对于权势的贪恋,忽视了人心的私欲。


    “哈哈哈!阿玖不愧有高士之风,我却不及也!”


    刘瑜用笑声回避了邵玖的话,邵玖聪慧,自然知道刘瑜心中所想,只是在心底叹了口气,暗想着,到底是自己多事莽撞了。


    这几日,两人日日同榻而眠,亲密非常,王蒙一进屋,就见刘瑜正盯着邵玖临摹字帖,捂着嘴笑了。


    “王子慎来了,朕正好要与你商议。”


    “陛下请说。”


    “今日新平有人送来一图谶,朕瞧着,颇有些意思,想请子慎来解一解。”


    王蒙看都没看图谶,就直接开口进言:


    “陛下,图谶之说乃是旁门左道,不可信!”


    “欸!不过是玩玩罢了,再说图谶乃是天命,两汉以来,图谶之说何其之多,依卿之言,难道都是妄言?”


    王蒙皱着眉头直摇头,刘瑜见王蒙不语,便拿出了那张写着谶纬之说的黄纸,上面写着:“古月之末乱中州,洪水大起健西流,惟有雄子定八州。”


    邵玖也停下了手中的笔,走过来凑这个热闹,她一见这谶语,就知道是下面的人为了讨好刘瑜故意写的。


    “陛下以为当何解?”


    邵玖轻声笑问道,她并非不信谶纬之说,只是谶纬太过荒诞,她未曾亲身经历过,总是心存怀疑。


    “哈哈哈!看来有人已经为陛下解了此谶语了!”


    邵玖在桌案之上瞥见一卷黄色的纸角,好奇将纸片抽出,见上面道:


    “当有草付臣又土,灭东燕,破白虏,氐在中,华在表。正应陛下六合之事。”


    邵玖将上面的内容念了出来,王蒙的脸色阴沉,他有些难以理解刘瑜怎么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谶语,很明显就是下面的人为了讨刘瑜欢心,才献上来的。


    邵玖自然是看出了其中的虚假,不过她没有对刘瑜明说,只是促狭的看着王蒙,眼中的笑意越发浓烈。


    “子慎以为这谶语是伪作?”


    “谶语不过是小事,臣只恐有人借谶语生事,今日谶语能为陛下所用,难道他日就不能为反贼所用?”


    王蒙心中忧惧之事从来都不在谶纬之说,他只是担心有人借机生事。


    “阿玖以为呢?”


    刘瑜心中明白王蒙所言不无道理,只是他素来迷信谶纬之说,而这谶语的确正合他的心意,说到底,谶语真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谶语能否让帝王满意。


    刘瑜看到邵玖正盯着他二人,一脸看好戏的模样,便想问问邵玖的想法。


    邵玖忽然被点名,还有些惊讶错愕,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走到两人中间,从刘瑜手中接过那张黄纸,仔细端详起来了。


    “也亏得他费心,这么奇巧做官的方法,确实有意思。


    晨起,我模糊听到陛下与司徒商议,似乎要授予这献谶之人太史令的官职,早知太史令这般好做,昔日太史公就不该修史,该献谶才是。”


    邵玖一番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却将刘瑜给讥讽得无地自容,刘瑜追上邵玖的脚步,面色不虞,有种羞惭的红晕。


    邵玖一转身,并没有意识到刘瑜在自己身后,险些一头就撞上去,好在及时稳住了脚步,后退了两步,在王蒙看不见的地方,恶狠狠朝刘瑜瞪了两眼。


    刘瑜原本还有些不高兴,但见邵玖那似嗔似怒的一眼,便什么怒气都烟消云散了,只是碍于王蒙在场,后退了半步,问道:


    “早上你都听到了?”


    邵玖心中想着,你们那声音也不算小,自己就在隔壁暖阁内,有什么听不到的,不过也只是点点头。


    “陛下,看来这献谶之人是留不得了。”


    “为何?”


    “献谶以求官,这等阿谀逢迎之辈,如何能为朝廷做事。


    王蒙很早就说过,谶纬之说乃是迷信,旁门左道,于朝廷没有半分进益,今日献此谶语者,分明是居心不良、祸乱君心,当斩之!”


    王蒙的话落在刘瑜的耳中虽然不舒服,但也不得不承认王蒙说得有道理。


    他初次看到这个谶语的时候,的确很高兴,这正合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思,只是没往深处去想。


    这谶语的确可以增添他统一天下的正当性,让他这个帝王名正言顺。


    但正如王蒙所担心的那样,谶纬之说今日能为他所用,他日未必不能为别人所用,若他今日受了这谶图,给了这献谶之人官职,以后朝廷谁还会务实做事,岂不人人都竞相讨好去了?


    “丞相所言在理,只是斩杀未免也太过残忍了,献谶者虽有过错,却也是一片好心。”


    “不意为恶者却已是如此,若此人有意为恶,该当如何?陛下今日若不严惩,只恐谶纬之术不绝。”


    “丞相何故如此严刑?朕听闻为政之体,德化为先,今朕登基不过数年,海内初平,却几多杀戮,竟是有违天和!”


    邵玖冷笑着,不发一言。


    “臣闻宰宁国以礼,治乱邦以法。正因天下初平,才需要穷残尽暴,肃清轨法,如若不能,臣便是辜负了陛下待信任。”


    王蒙这话一出,刘瑜心中也动容了,王蒙辅佐他十余年,忠心耿耿,肝胆相照,他如何能疑他!


    “如此,就依子慎之意吧。”


    刘瑜没有再继续坚持,同意了王蒙的建议,虽然这不符合他的想法,但王蒙待他至诚,他不能辜负王蒙的一片心意。


    邵玖看向王蒙,心中感佩到了极点。


    试想,若是终此一生,能有这样相和的君主,能有如此赤心的臣子,该是何等幸运之事。


    “阿玖,你笃信黄老,为何却不信这谶纬之术呢?”


    “郎君,妾是好黄老,而非笃信,喜好和相信,可不是一回事。


    谶纬之术,妾并非全然不信,只是这世间奇事怪事何其之多,若事事都与人事相关联,岂不累得慌?


    人生本就须臾如朝露,何必自寻烦恼?”


    邵玖淡淡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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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章 其情悠悠(八)


    “阿玖, 我们该启程回家了。你当真不会后悔吗?”


    邵玖正在整理自己的笔迹,他在太山郡游历时间最久,因而对此地风俗甚为熟悉, 同时去拜访了当地的豪族,了解这百年的变迁,因而整理出不少东西来,其中就包括已经消失很久的古乐。


    听到刘瑜的话,邵玖微微愣神,然后才道:


    “就算郎君不设下苦肉计,妾也是要回去的。”


    “当真?”


    “妾昔日曾言要编纂我朝国史,人不可无信,无信则不立,妾是重诺守信之人, 必然会回去的。”


    刘瑜闻言拧紧了眉头, 他倒是忘了,邵玖重情, 却也重诺,她许下的事, 必然会尽全力也要完成的。


    “那你这两年都在?”


    “收集资料。”


    刘瑜不知自己是该笑还是当哭了, 他若是早知邵玖心中谋算, 就不会白费那些力气了。


    邵玖巧笑嫣然, 对着刘瑜道:


    “不过……”


    “不过什么?”


    “能知晓郎君的心意, 订下白首之约, 也不虚此行了。”


    刘瑜哈哈大笑, 得到邵玖这句话, 他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邵玖换上了女装, 多年未曾身着女装, 如今在此穿上,刘瑜一时间挪不开眼睛,比起两年前,邵玖的更多了几分清朗和傲气,宛如秋日海棠,纵使艳丽,亦有傲骨。


    “阿玖,当真淑丽!”


    邵玖轻笑着,也不说话,只坐在看书,嗔怪地看了刘瑜一眼。


    “陛下!”


    钟司徒见连日来陛下一直和方靖在起坐行卧都一处,可谓亲密到了极点,钟司徒心中甚为不满,觉得刘瑜对方靖恩宠太过。


    他去找过顾侍中几次,去问问顾侍中是什么意思。


    顾侍中因为上次方靖救了刘瑜一次,之后每次上疏,都被刘瑜以方靖对他有恩给驳斥回来了,之后顾侍中也不好再多说。


    顾侍中心底对方靖心存不满久矣,也上书劝谏刘瑜疏远方靖多次,刘瑜都置若罔闻。


    这次钟司徒既然问起了他,他自然如实相告,并希望钟司徒能够说动刘瑜,毕竟钟司徒位列三公,资历颇深,也很受刘瑜敬重,他的话,刘瑜总是要听进去两分的。


    钟司徒觐见的时候还特意注意了一下,见殿内并没有方靖的身影,心中才松了一口气,向刘瑜表达自己的建议。


    “司徒,您瞧,那是何人?”


    刘瑜指了指在不远处正在翻阅典籍的邵玖,钟司徒顺着刘瑜的手指方向看过去,发现是一个姿容淑丽的曼丽女子,不知道刘瑜是什么意思?


    “司徒若是要寻方文远,只问她就是。”


    钟司徒见那女子并非宫人装扮,想着可能是刘瑜新晋宠幸的姬妾,刘瑜素来不重女色,自当年温夫人失踪之后,刘瑜就已久不去后宫。


    这次来登祭泰山,没想到会遇到心仪之人,钟司徒素来不理会刘瑜这些私情蜜意,刘瑜也从未将自己后宫之事告知钟司徒。


    因而今日刘瑜的动作就显得极为怪异。


    刘瑜没有理睬钟司徒疑惑的目光,而是将钟司徒朝前一推,钟司徒没法子,只得自己上前,一步步走近那女子。


    待走近的时候,钟司徒才发现这人他似曾相识,只是想不起是什么时候见过。


    “司徒大人,可还记得妾否?”


    “你……你……你是?”


    “洛州方文远见过司徒大人。”


    “你是女人?”


    钟司徒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又看向了刘瑜,见刘瑜正一脸促狭看着自己,后退了半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刘瑜哈哈大笑起来。


    “司徒大人!可还记得昔日邵琼之否?”


    “温夫人?”


    钟司徒这下才记起来,这方文远和温夫人的确有几分相似,他之所以不识,是因为对这两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臣见过温夫人。”


    “老司徒快快请起,妾安敢受此大礼。”


    邵玖虚抬了一下,老司徒虽然不认识邵玖,邵玖却是知道老司徒的,毕竟是历经三朝的老臣了,在朝中有着相当的威望,更为重要的是,刘瑜对于这位老司徒还颇为信任,这就很难得了。


    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后,老司徒就告退了。


    刘瑜一转身就将人抱了起来,开心地在大殿里转悠起来了,邵玖拍打着刘瑜的手,想要挣脱出来,奈何刘瑜力气太大,她索性抱着刘瑜的脖子,呵呵笑了起来。


    两人都笑声在整个大殿中回荡,爽朗而清脆。


    刘瑜将邵玖放在卧榻上,自己侧身,用手支着脑袋侧躺着,看着邵玖,眼神中的情欲毫不遮掩。


    邵玖被刘瑜盯着有些不大自在,拉过一旁的被子蒙住了脸,刘瑜就来扒拉着被子,两人在床上闹了一会儿。


    “如今阿玖的身份就算公之于众了,以后阿玖可不许离开了!”


    “好。”


    “阿玖,我想给你改个封号。”


    “什么封号?”


    “温,是贤良之意,刘瑜不要阿玖做贤良的妃嫔,阿玖学富五车,就将温改为文,如何?


    以后阿玖就是文夫人,”


    “好。”


    邵玖没有拒绝,披着衣服从榻上爬起来,这几日连续闹得有些厉害,邵玖在下榻的时候,感觉身上酸疼得厉害,险些没站稳。


    刘瑜眼疾手快扶住了邵玖,邵玖嗔视了刘瑜一眼,抱怨道:


    “都怪你,不用你假好心!”


    “哈哈哈!”


    刘瑜也不反驳,又把人抱着,亲了起来,直到邵玖有些头晕了才松开。


    “刘瑜对阿玖是欲罢不能也!”


    “登徒子!”


    邵玖骂道,就汲着鞋,一搭一搭跑开了,只留下刘瑜的笑声。


    在回京都的途中,途中会经过河间郡,刘瑜想起之前邵玖替河间郡守写的那篇玉赋,就想见见这位河间太守。


    柳子谷从未想过自己一个地方郡守竟然有机会面见天子,刘瑜自去考察柳子谷的政绩,邵玖见到跪在下首的柳子谷小妹,想到昔日在河间郡时,被这小姑娘追着要嫁的情形,当即笑出来了。


    “小妹,可还识得我否?”


    邵玖轻轻唤道,柳芷兰听着上面这位贵人的声音很熟悉,她天性活泼,自然少不了抬头去看那上首坐着的贵人。


    第一眼见到邵玖,柳芷兰只觉得美,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大姐姐,就和她梦里的仙女一样好看,衣着华贵繁缛,腰束锦带,头梳飞天发髻,再加上面容如玉,威严而不缺乏温和。


    “这位漂亮姐姐,我们之前见过吗?”


    邵玖伸出手让柳芷兰坐到自己身侧,替柳芷兰整理着额前的碎发,柳芷兰只是觉得鼻尖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气,便好奇的拉着邵玖的宽袖,问道:


    “好香啊!姐姐用的什么香?”


    “兰儿,不得无礼!”


    芷兰的嫂子当即就吓得一身冷汗,偷偷用目光打量着邵玖的脸色,发现邵玖依旧笑吟吟的。


    “嫂子,兰儿还是个孩子,别太约束着她。”


    邵玖拉着柳芷兰的手,笑道:


    “是松冷香,兰儿若是喜欢,我赠你一些,如何?”


    柳芷兰不放心看向了自己的嫂子,没等到嫂子表态,邵玖刮了刮柳芷兰的鼻子,笑道:


    “这会儿怎么这么胆小了?当日跟在我身后,嚷着要嫁给我等小丫头,跑哪儿去了?”


    柳芷兰疑惑地眨眨眼睛,仔细打量着邵玖的脸,忽然一惊,就站了起来,指着邵玖的脸,道:


    “你是文远哥哥!”


    “哈哈哈!看来是记起来了。”


    “方文远?”柳子谷的妻子疑惑的皱眉,当时她是见过这方文远和宋昭的,可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方文远是个女子。


    当日方文远留宿郡守府,柳子谷就曾不止一次提出要将自己的小妹许嫁给方文远,而且柳家小妹自见过方文远后,就一直嚷着要嫁给他,弄得当时方文远很是尴尬。


    柳芷兰总喜欢跟在方文远身后喊文远哥哥,还要方文远教她写隶书,方文远被缠得没办法,就答应了。


    方文远当时是很疼爱这个小妹妹的,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再加上一直被哥哥保护得很好,一副天真烂漫的姿态。


    方文远也乐得带着这个小姑娘四处游玩,给柳芷兰讲各处的奇闻逸事,引得小姑娘越发倾慕方靖了。


    最后方文远离开的时候,小姑娘抱着方文远的大腿,死活都不愿让人离开。


    谁能想到,今日两人相见,却是见面不识。


    方文远和邵玖本就是一个人,只是小姑娘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倾慕的小郎君变成了一个女人,也顾不上什么上下尊卑,就哭着跑了出去。


    邵玖让人去跟着,也看出了柳氏之妻邹素素的尴尬,笑着道:


    “芷兰这性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天真烂漫,只是不知许亲了不曾?”


    “回夫人,已经定下了,只等一年后出嫁。”


    邵玖点点头,让宫人捧出了四五个盒子,笑道:


    “芷兰这孩子赤子之心,着实可爱,我也是一直将她作为妹妹看待的,如今妹妹许嫁,作为姐姐,也只能是备下些许薄礼,聊表心意。”


    “夫人言重了,臣妇替小姑叩谢夫人。”


    邵玖点点头。


    从宫人处了解到柳芷兰孤身一人跑到后山去了,无奈地摇摇头,便去后山寻她去了,远远看见人影,邵玖就让伺候的宫人留在原地,自己上前。


    “芷兰只是在怨我了。”


    “为什么骗我?”


    柳芷兰一想到自己当初倾慕的人竟然是个男人,心里就觉得委屈,她能理解文远哥哥不娶她,可她不能接受自己被欺骗。


    “行走江湖,女子身份总有些不便。”


    “那我……可你戏弄我!”


    邵玖来到芷兰对面坐下,问道:


    “芷兰喜欢文远哥哥什么?”


    “好看。”


    “难道说当初的宋昭哥哥就不好看了吗?”


    “这不一样,宋哥哥也好看,但宋哥哥已经娶妻了,而且宋哥哥不温柔。”


    “仅仅是因为这个?难道说如今的文远哥哥就不好看了吗?不温柔了吗?”


    “这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


    柳芷兰跺跺脚,烦躁地说: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一样。”


    “好!好!好!那芷兰只是喜欢文远哥哥这副皮囊吗?”


    “当然不是,可我也说不清,反正和文远哥哥在一起就是很开心,文远哥哥会给我讲很多故事,还精通四方的典故,他……反正就很好。


    反正我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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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章 其情悠悠(九)


    “那你还会回来吗?”


    见邵玖站起身准备离开, 柳芷兰忽然拉住了邵玖的衣袖,脆生生地问道。


    “应该不会了。”


    “那以后我想文远哥哥了怎么办?”


    邵玖从头上取下一只偏凤插在柳芷兰头上,笑着道:


    “只要你愿意, 方文远就永远都不会消失,芷兰,你的岁月还很悠长,此后的时间你还可以做很多事,记得要将文远哥哥教你的东西都学会,不要荒废了。”


    “兰儿一定会记得文远哥哥的。”


    “芷兰,终有一天你对方文远的仰慕,会变成对自己的仰慕,仰慕其他人是很容易的,不如去变成你所仰慕的那个人。”


    “我…可以吗?”


    “芷兰这么聪慧, 一定可以的。”


    邵玖辞别了河间郡郡守。


    等从泰山回到洛阳, 已经是两个月后的时间了。


    秋风肃杀,卷起一层黄叶, 衰草连天,天气已经凉了起来, 邵玖闻行程官, 发现还有几日的路程, 就可以到洛阳了, 心中竟然有些慌乱。


    刘瑜进来的时候, 邵玖正在窗边的软榻上歪着看书, 松软的乌髻上插着一只偏凤和几朵栩栩如生的红色绢花, 身上穿着淡薄的三重衣, 洁白细嫩的脖颈从衣领中探出, 引得刘瑜一阵心痒。


    屋子里虽然熏着沉水香, 却没有一个炭炉,桌案上随意摆放着笔墨,一阵秋风从窗棂处吹进,吹乱了桌案上的书页,也吹动着邵玖的襟袖。


    刘瑜捡起被吹到地上的书页,见秋风实在萧瑟,便要来关窗,嘴里还说着:


    “这几日夜咳嗽又放了,怎么还能吹得冷风,也太不爱惜自己了。”


    邵玖伸手按在刘瑜打算关窗的手上,摇摇头,笑道:


    “才喝了酒,这会子心头烧得慌,吹会儿冷风,也舒服些。”


    刘瑜又是好气又是无奈,邵玖的病是不应当饮酒的,可邵玖总是不听,这次重逢之后,刘瑜就发现昔日并不爱酒的邵玖,如今却是极为嗜酒。


    “又是喝的冷酒?你这身子,如何还禁得起?”


    “无妨的,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一两杯酒还要不了命。


    郎君也不要去责难那些小丫头,她们不是没有劝,只是我为主她们为仆,如何劝得动?不关她们的事。”


    “你既论主仆,那我便要论君臣,我为君,阿玖为臣,为何阿玖要抗命啊?”


    “昔日魏武帝曾言‘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帝王尚且如此,玖不过一凡人,又如何能免俗?”


    邵玖哈哈大笑,她斜眼瞧着刘瑜,她如今是越发风姿绰约了,再加上饮了些许酒,脸颊微微泛着些许酒色,看人时,总有种说不出的勾人风情。


    刘瑜滚动着喉头,不自觉地被美人的目光所吸引,他一把就将人抱在怀里,对怀中人道:


    “阿玖是仙子,并非凡人。”


    “轻浮!”


    邵玖口里虽然骂着,却没有拒绝刘瑜的动作,只是抱着刘瑜的脖子,眼神却已然是目送秋波了,刘瑜哈哈大笑起来,定要闹上邵玖一回。


    “别闹,我有事要问郎君。”


    刘瑜正要解邵玖的衣带,忽然听见面色凝重地抓住了他乱动的手,没有了刚刚的风流,刘瑜不解其意,但还是停住了手。


    “阿玖请说。”


    “我听闻两年前北凉送了一位公主入朝,可有这事?”


    刘瑜沉吟半刹,最终还是点点头,从前他从不会觉得自己这个行为有什么问题,他是天子,三宫六院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可现在刘瑜面对邵玖,心中竟然会有些心虚,忙指天发誓说:


    “阿玖,我发誓,我并没有碰过她。


    阿玖不在的这两年,阿几乎没怎么进过后宫。”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心底虽然是希望郎君只我一人是最好的,可郎君是天子,又早有妻室,我必不会强人所难,再加上元后是为恩人,我不能做那忘恩负义的小人。”


    “那阿玖是什么意思?”


    “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不信。”


    刘瑜能感觉出来邵玖心里是有事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他想了想,将邵玖紧紧抱在怀里,道:


    “阿玖,可是有些害怕了?”


    邵玖点点头,时隔两年,不知为何,她对于京都竟然会生出几分恐惧来,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是这几日梦中光怪陆离,搅着人心里烦躁得很。


    “阿玖放下,以后瑜不会再让阿玖受委屈了。”


    “一入皇城,便是身不由己。


    陛下纵使是天子,也不可能事事周全,我虽不畏死,却不愿再陷入无限的争斗中了。


    自古皇权之下,就不会有安稳太平日子,父子反目、兄弟相残,父子兄弟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刘瑜陷入了沉默,他知道邵玖是通透聪慧之人,他的那些甜言蜜语迷惑不了邵玖的心智,也知道邵玖的担心是事实。


    “阿玖,朕或许无法许你终生,但朕存一日,必会保全你一日。


    阿玖若是不信,朕可以立誓,如若因瑜而陷阿玖于危难,必教瑜死无葬身之地!”


    邵玖苦笑着摇摇头,这个誓言太大了,刘瑜压根就保证不了,但为了让刘瑜安心,她还是强颜欢笑点点头。


    邵玖还没有进城,就收到了元后的书信,看着元后质问的书信,邵玖心中却是越发忧虑了。


    当日她假死脱身,最对不住的就是元后,如今回京都,不可避免地要见到元后,到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什么。


    “阿玖不必心忧,梓潼是个厚道人,必然不会为难阿玖的。”


    邵玖苦笑,她如何能不知道元后是个口硬心软的,只是她心中总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因而一回到宫里,邵玖就去找元后负荆请罪去了,元后本来还很生气,邵玖竟然假死瞒她,还得当年她肝肠寸断,着实伤心了一回。


    当年邵玖身死,元后差点提剑和刘瑜干起来了,还是身边的宫人死死将人拉住,才没酿成祸事。


    后来刘瑜重病,她也懒得去照看,便让徐淑妃去了。


    因为这件事,她足足有半年没有理睬过刘瑜,除了必要的宴饮场合,她是一点都不想看见刘瑜。


    同时还下召去痛斥了当日冷心冷情的王蒙。


    可以说,因为邵玖身死这件事,刘瑜和她的夫妻情分差点走到尽头。


    最后还是在得知邵玖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后,两人才重归旧好,只是终究不复从前了。


    元后一方面是心疼邵玖在外流浪了这许久,天下初平,四方战乱未息,不知是何等危险,邵玖一个弱女子身处这乱世,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另一方面,则又有些生气,邵玖既然还活着,却是半个消息都不愿传给她,好歹让她能够安心,白白教她挂念担忧了两年。


    听到说邵玖来觐见,元后本来站起来都打算去见了的,可是一想到邵玖那些无情无义的举动,又冷了心,又不见了。


    邵玖在殿门外的汉白玉上跪等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元后心中早已经是焦急如焚了,她很想见见邵玖,又唯恐自己的举动太过惯着邵玖性子了。


    “娘娘,夫人还在外面跪着了。夫人身子一向不好,要是时间跪久了,只怕会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到时候陛下哪儿不好交代。”


    元后沉吟一会,对自己身后的宫女道:


    “孤这不是心疼文夫人,是为了陛下。”


    “是,娘娘是为了陛下才见夫人的。”


    长秋宫令哄着元后,心中却早已窃笑,她挥挥手,让人宣文夫人。


    等真的见到邵玖,元后便什么怒气都忘在脑后了,抓着邵玖的手,左看看右悄悄,上下左右打量了好一番,最后才说:


    “瘦了,都没以前好看了!”


    邵玖笑着笑着就落下泪了,元后也是眼中含泪,两人看着对方,心中有着无数的话,最后什么都没说。


    邵玖后退了半步,就要行跪拜大礼,杨如芮将邵玖的手拉着,怎么都不愿放开。


    “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些虚礼的。”


    “不可以!娘娘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应该受礼才是。”


    元后这才受了礼。


    等邵玖起身的时候,元后才又上前拉住了邵玖的手,两人坐在一处,元后看着邵玖的脸,又是高兴又是心酸。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阿玖了。”


    “阿玖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以后孤一定会护着你的,绝不再叫阿玖受委屈了,阿玖也不要再冒险了,好不好?”


    邵玖点点头,她抬头看向元后,两年的时间,杨如芮早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她被困在宫里太久,已经有了太多郁郁之气。


    “娘娘,您还好吗?”


    “孤一切都好。宫里富贵荣华,没什么不好的,只是阿玖在民间,受苦了。”


    邵玖含泪摇摇头,她观皇后的面色并不是特别好,便道:


    “娘娘,妾也略通一些岐黄之术,能否让妾把把脉。”


    元后心中惊奇,她没想到邵玖还有这样的本事,点点头,就伸出手去,任凭邵玖诊脉。


    “如何?”


    元后见邵玖煞有其事的样子,诊脉的时候眉头紧皱,似乎很是为难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道:


    “娘娘最近可是受过气?”


    “孤是皇后,自母后离世之后,这宫里谁会给孤气受,阿玖多虑了。”


    邵玖自然是不信的,但她刚刚回宫,还不知道两年之中,这后宫的局势是否有了新的变化,因而没有轻举妄动。


    “娘娘,还需事事开怀才是,人生须臾,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动怒。”


    “孤都知道。”


    两人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一直聊到晚上,两人两年没见,有着说不完的话,元后让人备下了邵玖爱吃的菜,又命人热了一壶酒。


    两人一直聊到深夜,晚上更是同榻而眠。


    元后没想到这两年邵玖的经历竟然会这般精彩,心中是羡慕不已,只是因为自己皇后的身份,注定这一辈子都离不开皇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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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章 其情悠悠(十)


    “夫人, 姚贵嫔求见。”


    邵玖正和徐淑妃品论书画,忽然听见宫人来禀,疑惑地看了徐淑妃一眼, 问道:


    “姚贵嫔是何人?”


    “贵嫔是前两年,北凉求和送来的一位公主,那时候姐姐不在宫里,不知道很正常。”


    邵玖点点头,命人将书画收起来,在含章殿正殿接待这位传说中的姚贵嫔,第一眼见到姚贵嫔的时候,邵玖只觉得这位姚贵嫔当真生得英气,颜色也颇为淑丽。


    在整个永巷中,从来是不缺乏美人的, 可如同姚贵嫔这样英气的女人, 邵玖却是第一次见,只一眼, 邵玖就被深深吸引。


    “姚玉华拜见文夫人。”


    贵嫔和夫人乃是平级,只是因为邵玖进宫久些, 又得刘瑜宠爱, 姚贵嫔才会对邵玖行礼, 邵玖让人将姚贵嫔扶起来, 又安排了座席, 请姚贵嫔坐下。


    “妹妹不必多礼, 这些年我都在外面, 竟然不识得妹妹, 还望妹妹海涵。”


    邵玖不过说些应付的场面话, 却一直在观察着姚贵嫔的举止言行, 见其动作甚为干练,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柔顺,心中便存了疑惑。


    “姐姐客气了,久闻姐姐天姿国色,今日一见,果然非比寻常。”


    姚贵嫔虽然入宫了两年时间,却没见过刘瑜几次,这宫里的人,个个都是八百个心眼子,她又是北凉人,在这深宫之中,举目无亲,再加上心系故国,因而一直烦心忧虑。


    她知道故国让她来和亲,是希望她能延缓两国战事,她也知道自己肩上所背负的责任,因而一直谋划着,希望能为故国出一份力。


    可她没想到,这魏国君主压根不重女色,虽然娶了她,给了她仅次于皇后的位份,却一直不碰她,这魏国皇宫规矩森严,她就是想见到刘瑜,都是一桩难事。


    直到北凉一朝亡国,她的心才彻底死了。


    好在魏国国君仁善,善待她父兄,给了他们王侯的尊位,虽说比不上昔日的繁华,却也保住了性命和富贵。


    姚贵嫔原本是北凉国的嫡公主,被封为玉华公主,身份尊贵,如今却是一朝成了亡国公主,深宫多得是拜高踩低的人,元后治家再严,总有顾忌不到的时候。


    她一个无宠的贵嫔,日子能够好过到哪里去!


    姚玉华原本以为刘瑜是生性冷淡,这两年来,刘瑜踏足后宫的次数有限,而且多不过是在皇后和几位有子的妃嫔处应个卯。


    不想这位传闻中的文夫人一回宫,刘瑜的性子就完全变了,几乎日日都要来这后宫,夜夜都要宿在含章殿。


    姚玉华想要恩宠,如今北凉已亡,她再也没有任何倚靠了,在这吃人的深宫,她得活下去,没有恩宠就没有荣华,她不能如同枯木一般草草就将这一辈子过了。


    姚玉华唯一想到的法子,就是去亲近文夫人,这个后宫独宠的女子,只要多亲近,她一定会有机会接近陛下的。


    姚玉华这样谋划着,也付出了行动,她连着几天都来向邵玖问安,便是皇后都被她扔在了一旁。


    可这后宫和姚玉华抱着相同想法的不少,邵玖是六宫独宠,哪怕分不到半分宠爱,和宠妃交好,总是有利可图的。


    邵玖回来的日子不久,可含章殿的门槛就要被踏破了,邵玖知道这些人的打算,无非是背靠大树底下好乘凉。


    她是宠妃,刘瑜对她的好,就是这些人讨好她的原因,她的一句话,可以轻易决定一个人的荣辱兴衰,这就是权力。


    但邵玖的精力有限,除了往日交好的几人,其余的邵玖也只能是平平待之了,唯有姚玉华是个例外。


    姚玉华和她位份相同,她轻慢不得,而且她又是北凉公主,北凉虽然亡了,但刘瑜重用北凉旧臣,却是事实。


    姚玉华来的时间长了,邵玖也懒得在正殿接待,就直接在偏殿见了,偏殿杂书多,姚玉华一进屋子就被满墙满架的书给吸引了。


    “夫人这儿的书可真多!”


    “这算什么,不过九牛一毛罢了,若有时间,我带你去兰台瞧瞧,那儿的书才叫多。”


    “好,多谢夫人。”


    姚玉华忽然在书架上看到了她渴求已久的一本古卷,当即就错愕不已,从书架上抽出那卷古书,慌忙打开来一览。


    邵玖见姚玉华神色慌张的样子,笑道:


    “莫非玉华公主昔日在北凉亦是爱书之人?”


    “不敢当,比不上文夫人。”


    姚玉华当即就欣喜地乐起来了,险些手舞足蹈,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寻了许久的书卷,竟然会出其不意在含章殿寻到了。


    “你若是喜欢,拿去就是。


    我这儿的书,兰台都有备份,不妨事的。”


    邵玖轻轻笑着。


    这姚贵嫔既然是爱书之人,两人自然也就合契了许多,也多了许多私密的交谈。


    姚玉华原本也是披甲上阵,打过仗的,只是后来北凉战败,需要一个公主和亲,她因为幼年失沽,无依无靠,就被推了出去。


    “难怪见妹妹眉宇间有英气,原来妹妹竟是这样的巾帼英雄!”


    “亡国之人,连故土都守不住,谈什么英雄!”


    姚玉华无奈地笑着摇头,她也有太多的无奈,和亲并非她所愿,入宫也不算她所求,可她既然入了这深宫,总得安身立命。


    “姐姐,妹妹如今能求的人只有你了。”


    姚玉华突然跪了下来,让邵玖猝不及防,邵玖要将人扶起来,但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扶起练过武的姚玉华。


    “好吧,你且先说说什么事吧,若我力所能及,我一定帮。”


    “妹妹想请姐姐将陛下让给妹妹一夜。”


    “什么!”


    邵玖愣在了原地,她甚至有些幻听了,只是看着姚玉华,一语不发,脑中却是一道惊雷,但还是稳住了心神。


    “为什么找我?我并不是一位贤良的夫人,贵嫔只怕是找错了人。”


    邵玖说完就打算转身离开,可姚玉华并没有放弃,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在冒险,但她不能不一试,若是连试一试的勇气都没有,她如何能够在这后宫中立身!


    “妾听闻当日秦脩容就是夫人引荐的,夫人若是愿意为妾引荐,妾愿肝脑涂地,以报夫人大恩。”


    邵玖停下了脚步,引荐秦氏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当日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却只觉心如刀绞。


    “当日的确是为引荐的秦脩容,可今时不同往日,我确是再也做不出引荐美人的事了,贵嫔是恨我也罢,怨我也罢,我都甘愿受了。”


    “还望夫人明示,为何今日不同往日?”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邵玖只能用《诗经》中的话来答,她让人送客,看着姚玉华的离去的背影,心中知道,经此一番,姚贵嫔必然会怨恨于她。


    邵玖知道自己不该拒绝姚玉华请求的,姚玉华来亲近示好,为的就是借她的恩宠,她不是不知道,以姚玉华的身份容貌,帝王恩宠不过早晚的事。


    她若是做了这个顺水人情,姚玉华必然会重谢她,日后也好相见,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


    可她到底是不愿意的。


    邵玖心底闪过刘瑜的身影,长叹了一声,她就知道宫中不比外面,一入内宫,注定是要步步算计的。


    今日她拒绝了姚玉华,还不知惹下了一个多大的麻烦,但如今的邵玖心底是不愿意与人分享的,哪怕明知刘瑜是帝王,也盼望着这份恩爱能够长久一些。


    邵玖一下午都在想这件事,刘瑜后宫的女人实在太多,而且还有不断新鲜的美人,她开始有些后悔当初的山盟海誓了。


    可一想到刘瑜如今儒雅而不失威严的帝王之气,邵玖的心底就多了一丝异样,特别是刘瑜骑马奔驰的画面,实在是太过英姿飒爽了。


    邵玖拍了一下自己脑袋,骂道:


    “什么时候,竟然还能被美□□惑!不该!实在不该!”


    “阿玖在嘀咕什么了?”


    “啊?”


    邵玖突然听到刘瑜的声音,吓得手中的书落到了膝上,刘瑜不知何时进的屋子,屋子里早已经点上了灯,瞧刘瑜这副悠闲的姿态,似乎来得有一会儿了。


    刘瑜捡起邵玖掉落的书,两人都距离很近,邵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英俊的脸庞,心口跳得厉害,以前她不觉得刘瑜有多俊朗,可续了胡髭的刘瑜实在是太合邵玖心意了。


    她尤其喜欢刘瑜带有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人的时候,那种隐藏在眸子背后的算计,却又被表面的儒雅所掩盖,运筹帷幄之时,她如何能不心动。


    可对这样的帝王心动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邵玖很清楚,她不能轻易交出自己的心,可刘瑜实在是太过迷人,简直就是专为她而设的妖孽。


    “妖孽!”


    “嗯?”


    刘瑜皱着眉头,没听清楚邵玖说了些什么,只是邵玖看自己的眼神,实在是充满了欲望,似乎仅仅就是这目光就足以将他拆骨入腹。


    “阿玖为何这样看我?”


    邵玖勾住了刘瑜的脖子,在刘瑜耳边,故意压低了声音,道:


    “妖孽!”


    刘瑜一愣神,没能明白邵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此刻的邵玖在他看来足够的诱人,带着嘶哑的声音,就像一群蚂蚁一样,酥酥地在他心底乱爬。


    “阿玖!我想你了。”


    “想我什么?”


    “想你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声娇啼,你的一毫一厘,我都思之入骨。”


    邵玖正要开骂,刘瑜捂住了邵玖的嘴,在与邵玖鼻息相对,道:


    “轻浮!是不是?”


    邵玖嗔视着刘瑜,刘瑜在邵玖的耳边道:


    “自今往后,只对卿一人轻浮。”


    邵玖心底未必会信这句话,但此刻的蜜糖她却甘之如饴,她情愿沉湎其中,永堕黄泉,这滋味实在是太迷人了。


    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是带毒的,帝王的蜜语尤为如此,可邵玖也吃了,她带着清醒去沉沦。


    邵玖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分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冷眼旁观,高高在上审视着这段情爱,另一部分则沉沦其中,和刘瑜相互纠缠着,一同坠入无间地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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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章 其情悠悠(十一)


    邵玖连着几日食欲不振, 她一向身子就不怎么好,出宫是那两年,虽是四方奔波, 邵玖的身子却是几年最好的两年。


    刘瑜看着在榻上神色怏怏的邵玖,摸了摸邵玖的额头,并没有发热,又问了贴身伺候的宫人,得知邵玖这样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些时日了。


    虽然知道邵玖也会医术,但这会儿刘瑜还是让人去请医官,他记得当日邵玖说过的医者不自医的话,不想再让邵玖劳神。


    “如何?”


    刘瑜紧张地询问医官,他最害怕的就是,请邵玖回来是个错误的决定。他害怕是他害了邵玖。


    “恭喜陛下, 夫人这是有喜了。”


    “有喜了!”


    刘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觉得是自己似乎置身在一片虚无之中, 周围人恭贺的声音似乎都很遥远,他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刘瑜木讷地说了说道:


    “赏!都赏!”


    等到医官都退下后, 刘瑜拉着邵玖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难以置信, 阿玖竟然有孩子了!


    邵玖看着刘瑜呆愣的样子, 活像个不知事的小伙子, 当即就笑出声来,


    “郎君这是高兴傻了?”


    话刚说完, 忽然感觉手背上一片冰凉, 仔细一看, 上面落下了一滴泪水, 而那泪水还在一颗颗掉着, 邵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从枕头底下丢下一块帕子过去。


    “郎君哭什么?又不是第一个孩子了。”


    刘瑜泪眼婆娑看着邵玖,笑道:


    “阿玖,八年了,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


    邵玖点点头,她摸着自己的小腹,一片平坦,完全没有任何迹象,很难想象,这里面竟然会孕育一个孩子。


    “阿玖,把这孩子生下来吧,如果是男孩,朕就立他为太子,如果是女孩,朕就让她做魏国最受宠的小公主。”


    刘瑜还记得当年邵玖饮避孕药的事情,尽管他自己很盼望着这个孩子的到来,但他却不知道邵玖的想法,他很担心,阿玖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实际上,刘瑜的确没有猜错,邵玖本是不愿意孕育子嗣的,她见过皇室的自相残杀后,是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出生在这样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


    邵玖早在几天前就察觉到了异样,她也给自己把过脉,因为时间还太短,不是特别清楚,邵玖也没想好如何面对这件事,就一直拖着。


    可这毕竟是她肚中的骨肉,在明确把出孩子存在的时候,邵玖就下决心留下这孩子,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她与这孩子的一段缘分。


    “郎君又说傻话了,才一个月就说这些,也不怕把孩子吓跑了吗?”


    刘瑜呵呵傻笑着,自己打自己嘴,说:


    “都怪你,说什么了!不要害怕,有爹爹在了。”


    刘瑜摸着邵玖的肚子,将耳朵靠近邵玖的小腹,什么动静都没有,刘瑜觉得很神奇,这里竟然会孕育一个孩子。


    “羞不羞!陛下好歹也是有七八个子嗣的了,怎么还这样,看着不让人笑话?”


    邵玖嗔笑着对刘瑜说,刘瑜这么激动是邵玖没想到的,正如刘瑜所说的,八年了,刘瑜盼这个孩子,的确有些久了。


    “阿玖!阿玖!阿玖!”


    刘瑜一遍遍唤着阿玖,似乎是从遥远的上古传来的呼唤,邵玖靠在刘瑜的肩上,她的确希望这样的时刻能够长久一些,她孤寂半生,也需要一些温暖。


    “这孩子来得真是时候,如今天下初平,以后将会少有战事,我们夫妻相伴,岁岁长乐,你著书,我治国,可好?”


    这是刘瑜盼望了很久的安乐日子,他拥有了万里江山,却也不曾错过自己的佳人,他们能够相伴一生,白头偕老。


    帝王之心,有万里河山,也有儿女私情,他舍不得放下的又岂是这一份难得的情谊,还有曾经的生死相依。


    “阿玖,今日方是称我心意,有你,有孩子,真好。”


    邵玖笑着,她心中也的确是快乐着的,可这快乐又夹杂着对于未知,她不知道在这安乐的背后等待着她的到底会是什么,是刀山,还是火海。


    但她似乎真的被困在这四方天地之中了。


    “今日陛下怎么这么多废话?”


    邵玖瞧着刘瑜似痴似狂的样子,心底也涌动着些许暖意,至少现在刘瑜是真诚的,至少她还可以去期盼未来。


    “我高兴。”


    “我也高兴。”


    刘瑜为了庆贺邵玖有孕这件事,给了含章殿伺候的宫人很多赏赐,流水般的赏赐都进了含章殿,还特意举办了宫宴来贺,命令典学的女官要做文来贺。


    他实在是太高兴了,连着几日上朝时嘴角就没有落下过,对待身边的人也是越发和蔼,一点小事,完全不予计较,摆摆手就过去了。


    甚至还打算大赦天下,与天同贺。


    还是王蒙和皇后一同出手,才以“小儿福薄,恐折了寿数”,将刘瑜劝住了。


    刘瑜一下朝就要去看邵玖,邵玖都觉得烦腻了,就跑到皇后处躲清净去了,元后摸着邵玖的小腹,笑道:


    “到底还是你命好,有了这孩子,以后也算是在这后宫立住了脚。”


    “娘娘,子嗣天定,总会有的。”


    邵玖知道元后的心病,她虽然不通妇科,却也为元后把过几次脉,元后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和刘瑜在一起,总是没有孩子。


    “等你的孩子出生了,就拜我做干娘,好不好?”


    “干娘做什么,娘娘就是她的亲娘,实在不瞒娘娘,我其实还没想好,如何面对这孩子,陛下每日都在盼着这孩子,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阿玖,是还在纠结?”


    “娘娘,我是在害怕。”


    元后有些惊讶,邵玖现在在后宫之中,风头无两,正是深得帝王宠爱的时候,无数的人巴结讨好,荣华富贵可以尽情享用,这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事。


    “害怕什么?”


    “娘娘,人人都说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我怕我挺不过来。”


    “可以的,有太医在,有陛下在,有孤陪着你,一定不会叫你出事的。”


    邵玖摇摇头,这些空洞的安慰压根无法打消她的顾虑,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她目睹了太多的死亡,自己也早已做好了丧生于乱世的打算,可因生育而死却不是她能够面对的。


    “娘娘,如今的我觉得很幸福,有陛下,有娘娘,有可以毕生去做的事,这样就足够了,何必还要再多一个呢?”


    元后没明白邵玖是什么意思,她拉住了邵玖的手,邵玖手心一片冰凉,甚至还因为太过害怕而手心聚集了黏腻的汗渍。


    “阿玖,有个自己的孩子,难道不好吗?”


    “皇室之中出生的孩子能好到哪里去?”


    “阿玖?”


    元后担心地看着邵玖,邵玖无奈的摇摇头,她心中的纠结并不是一两句能够讲清楚的,邵玖落下泪来。


    元后只能尽量宽慰,又留邵玖吃饭,邵玖在孕中,饮食需要格外注意,再加上她素来体弱,故而吃得很少。


    “你素来敏感多思,如今也当好生保养,孩子都在其次,只是你别自己先病倒了。”


    邵玖点点头,等过了年节,邵玖的情绪才算是好上了一些。


    这段时间,她多思少眠,索性就将当日在民间搜集的资料都整理了,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沉下心来,心中才不会那么烦忧。


    连着几个月,邵玖是越发憔悴了,刘瑜几乎是日日陪着邵玖,见她每日吃了就吐,夜间少眠,心中十分担心。


    他虽然子嗣不少,却是第一次经历这段岁月,此前都是由元后一力照料,直到孩子出生,再由他赐个恩典就行了。


    刘瑜虽然知道女子孕育子嗣艰难,却没想到竟会要了邵玖半条命,心中已经有了些许悔意,他虽然期盼这个孩子降生,却更希望邵玖能够平安。


    刘瑜不止一次询问过医官,邵玖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比寻常孕妇反应要激烈许多。


    医官只是告诉他,邵玖身体柔弱,本来是不适合孕育子嗣的,如今虽然上天眷顾,有了皇嗣,母体却要比常人艰难很多。


    不过到了春三月的时候,邵玖的身体才渐渐好转起来,这段时间元后常会带着邵玖出去散心,为了养胎,也不许人随意拜访。


    邵玖过了一段清静日子,除了几个好友,旁人都无须她理会,后宫妃嫔讨好的赠礼都交由卫姬检查,大多是归了库房。


    她自己用的东西,都是由辛夷亲自负责的,衣食住行都是上等的,按照医官的要求,每日送到含章殿的补品更是不计其数。


    “我一个人也用不了这许多,娘娘又何必再送。”


    邵玖看着元后送来的人参玉露,只得笑着,让人收了起来,邵玖知道自己的身体是虚不受补的,平日只能以清静养生。


    “我哪里是给你的,是给咱们小皇子的。”


    元后摸着邵玖凸起的小腹,笑着道,见邵玖的桌案上还散乱着书卷,嗔道:


    “你如今好不容易好受些,也不知道保养,整日弄这些东西做什么?”


    “闲着无聊罢了。”


    “也该你闲着,小皇子出生后的衣裤鞋袜,可全都由孤和丽华包了,你呀就安安心心等孩子降生就可以了。”


    邵玖笑了笑。


    这段时间,多亏有元后和徐淑妃时时来开导,邵玖才觉得好受些,这日子才不至于熬不过去。


    刘瑜倒是时常来陪着,只是近来北凉动乱,刘瑜一直不得闲,自她有孕后,为了让邵玖少操心,刘瑜也很少对她说起前朝的事。


    邵玖也不问,只每日整理自己昔日的一些文稿,她在典学收了一个亲传弟子,是昔日左将军梁琛的后人,九岁就被罚没入宫,之前一直在典学学习。


    因为她年龄小,做不了繁重的劳动,而她本来就粗通一些文墨,在典学的这几年,她年纪虽小,却已经成为赫赫有名的小才女。


    邵玖看过她写的诗,很是喜欢,又见其天资聪颖,灵巧可爱,正好合了她的性子,有意要将她留在身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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