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载天和三年, 阳平王于洛阳反,京都大乱三日。
“臣拜见皇后、温夫人。”
在击退阳平王第一轮进攻后,京兆尹苟勖从外围包抄, 阳平王虽然在人数上占优势,但苟勖的右卫军也并非吃素的,苟勖这个京兆尹可不是白当的,洛阳城的消息很少有能够瞒过他的。
在得知阳平王谋逆之后,苟勖迅速做出反应,他立马安排人在阳平王撤退的路上进行伏击,给了阳平王一个重重打击,阳平王被迫撤退。
汝阳侯在暂时打退阳平王后,当即就进宫去面见了皇后,此刻的杨如芮身披甲胄, 整个人都显得非常英气锐利, 相比起来,身穿素色三重衣的邵玖则显得要娇小很多。
“苟将军来了, 快快请起,将军乃是我大魏功臣, 怎能行此大礼。”
“臣救驾来迟, 还望娘娘恕罪。”
“无妨, 苟将军挽大魏于危亡之中, 实乃是我大魏的恩人。”
此刻元后也显示出自己的礼贤下士起来了, 虽然此前因为湖阳公主一事, 元后已然对其心生怨恨, 此时此刻, 元后也收敛起自己的小情绪。
无论之前汝阳侯做过什么, 此刻汝阳侯都是她们所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她们必须将汝阳侯团结起来,去信任汝阳侯,才能守住皇城,进而守住京都。
“侯爷,说说现在京都的形式吧。”
邵玖看着甲胄带血的汝阳侯,此刻一向最为重视礼仪的她,却是最不讲究规矩的,她上前亲手扶起汝阳侯,直接开门见山。
“阳平王应该是筹谋已久,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臣无能,只能将东南二城控制在手中,现在只担心城外有阳平王的外应。”
“阳平王在城中始终是个危害,我已听说阳平王为了鼓舞士气,竟纵容士兵烧杀抢掠普通百姓,甚至放火烧毁民房。”
“是的,为了避免火势蔓延至全城,臣已经分出一对士兵去灭火了,但这样下去,敌军破坏的速度总会快过我们一步,只怕会愈发陷入被动。”
汝阳侯接过邵玖的话,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邵玖的心始终悬着,她陪着元后熬着,替元后整理着那些从前线送来的军报,帮助元后及时作出判断。
“看来只能将阳平王撵出洛阳城了。”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阳平王所占据的北城是靠近燕赵旧贵族宗室所在的,若是出了洛阳城,可就真的是放虎归山了。”
邵玖提出了自己的担心,她看向了元后,此刻只有元后能做这个决策。
“若是在洛阳城内,我们可以完全控制住局势吗?以我们手头的这些人,可以平定叛乱吗?”
元后提出的两个问题很关键,这也就是邵玖和汝阳侯犹豫的原因,她们手头的人太少了,明里暗里支持阳平王的贵戚可不少,他们要想完全平定叛乱是很难的。
“那就尽全力将阳平王赶出洛阳城,只要洛阳城完全控制在我们手里,我们就还有可以挽回的机会,我们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守住洛阳城,剩下的等陛下回来再说。”
“一旦阳平王出了城,他便可以联系四方存有反心的贼寇,到时候我们的敌人,可能就不是四五千人了,而是上万人,甚至是数十万人,到时候我们真的能守住洛阳城吗?”
邵玖提出了一个更坏的可能性,她的目光扫过元后和汝阳侯,这便是邵玖最担心的。
阳平王在城内,他的有生力量是很有限的,虽然她们自己的士卒不足,但阳平王的士卒也不算多,两方厮杀,不过是小规模的伤亡。
一旦阳平王出城了,那一切都不在她们手中了,北朝乱的太久了,当日刘瑜灭燕赵并没有对两国宗室赶尽杀绝,这些宗室难道真的会心甘情愿的臣服吗?
邵玖以为不会,她太清楚人性,刘瑜想一改往日皇族遭遇屠杀的命运,但他却忽视了人心对于权力的渴望。
阳平王能反,不可能是毫无准备,邵玖相信,阳平王在京都之外,一定还会有伙伴,所以她才会犹疑。
“那也得将阳平王赶出去,洛阳城城内是再也禁不起战乱了。只要洛阳城在孤手中,孤就可以守住洛阳城,当年比这更危亡的形式,孤都经历过,不过是一黄口小儿罢了,又有何惧?”
元后看着邵玖,一字一句说道。
阳平王谋逆的确是出乎她意料,阳平王可以算是她一手带大的,阳平王的兵法也是她所教,她对阳平王可谓是相当了解,她说阳平王是‘一黄口小儿’不仅仅是一种蔑视,她是有这个资格的。
“谨遵上令。”
汝阳侯并没有多说什么,直接领命。
汝阳侯离开之后,邵玖拉住正打算去视察皇城巡防的皇后,眼神中的担忧溢于言表,道:
“有汝阳侯在,娘娘已经一夜没合眼了,去休息一下吧。”
邵玖的目光很是忧心,她在南朝没什么朋友,杨如芮是第一个待她好,真心待她的,她不是没怀疑过杨如芮的用心,可后来才知道,元后她本就是一个本真的人。
如果说邵玖待人和善,是出于一种对于人事的淡漠,那杨如芮则是一种来自生命本源的真挚,她的同情,她的关爱都是出自本心。
杨如芮和邵玖的性子是两个极端,一个是火,重情重义,她以诚心待人,这样性子是很容易让人信任亲近的;一个是水,看似无害,实则淡漠到了极点,孤高自许,所谓的和善是很难掩饰她内心的冷漠。
可这样淡漠,很难信任别人的人,却在杨如芮身上汲取到了久违的温暖,邵玖总是不自觉地想去靠近元后。
在邵玖眼中,她和杨如芮并非因为刘瑜才联接在一起的,她们并非是同侍一夫的妻妾,而是这孤寂世间唯一可以依靠的友人。
在邵玖的劝说下,元后短暂地睡了一个时辰,期间从尚书台传来的军政奏疏,邵玖都替元后处理了。
等元后从洛阳失守的噩梦中惊醒,见邵玖正守在她身边,心里才放下心来,她从邵玖手中接过擦脸的帕子,只有在此刻她才会显出她的不安。
“阿玖,你说洛阳城,我们能守住吗?”
邵玖给了元后一个肯定的答案。
“只要我们能撑住一个月,洛阳城就守得住。”
“一个月?”
元后有些奇怪,邵玖为何会这样说,但她相信邵玖,邵玖除了身体弱外,她自身的智慧是不容忽视的。
汝阳侯将阳平王逼退出洛阳城,自身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的右卫军几乎损失了一半,在这种情况下,追击阳平王是不可能了。
邵玖让郑秋月统计了一下洛阳城所有可用的粮食,现在他们必须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了。
在洛阳城内乱的那几天,皇城内其实并不安稳,只是相比于皇城之外,皇城之内的这点骚动实在是不算什么。
有几个内侍想趁机劫掠珠宝,逃出宫去,在混乱中,有两个宫女丧生,还有四个宫女受了伤,虽然最终这几个内侍都被斩杀,但造成了很大的骚乱。
进而引发嘉福殿旁的宣慈观失火,这很显然是宫里的内应做的,在众人忙着救火的过程中,有几个宫人想趁乱跑出宫去,幸而被值守的羽林军抓个正着。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值守皇城的羽林军不乱,整个皇城的动乱就不会太离谱。
邵玖处理完嘉福殿失火的事,直觉身心俱疲,头也昏疼得厉害,好像被针扎一般疼痛,但邵玖明白,此刻还不是能够休息的时候。
她让女史给她揉揉头,自己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
虽然一直派人看着嘉福殿,但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杂,再加上嘉福殿内的毕竟是太后这些看守的禁军也不敢太无礼,以至于处处受到掣肘,最终着了内应的道。
内应放火烧宣慈观也是深思熟虑的,宣慈观距离嘉福殿很近,却又不在嘉福殿到承明门的必经之路上,一旦宣慈观起火,最近的嘉福殿负责看守禁军不可能袖手旁观,必然要去救火,到时候嘉福殿必然防守薄弱,可以趁乱救出太后。
太后跟着一群护着她的宫人朝承明门跑去,不想才跑到一半,忽然见皇后带着羽林卫杀出,将太后一行人包围起来。
“大胆!哀家乃是大魏的太后!皇后这是要意欲何为?”
“儿臣怎敢冒犯母后,只是想请太后回宫歇着罢了。”
元后脸上笑嘻嘻,说出的话也与平常一样,可她的行动却一点都算不上有多尊敬。
“你!杨如芮你让这么多羽林卫围着哀家,是要谋逆不成?”
“母后言重了,如今京都局势混乱,儿臣也是怕伤了母后,只好让母后回去歇着了。”
元后的语气没有半点商量的意思,她直接对身边的羽林卫说:
“来人!护送太后回嘉福殿!”
杨如芮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太后简直要气昏了头,她指着杨如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原本护着太后要跑出宫去等那个内侍,忽然从袖口中露出匕首,放在太后的脖子上,太后突然被人威胁,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你要干什么!”
“不好意思了,太后,您太没用了,只好借您的命一用了。”
“你竟然要杀哀家?”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都面面相觑,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变局。
“皇后,我知道您是巾帼英雄,可您应该也不希望太后死在我手里吧?”
那个内侍压根不理睬太后,只是看着皇后,语气冷漠,甚至还有几分讥讽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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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守卫京都(六)
“母后若是有事, 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杨如芮威胁着拿刀的内侍,脸色阴沉得厉害。
“若是今日太后就这样回去了,皇后会放过我们吗?恐怕不会吧。如今太后在我手中, 想必皇后也不想伤了太后吧。
放我们走!我就放了太后。”
“一个里通外敌,意图谋逆的太后,就算身死又有何妨?拿太后来威胁我们,你未免太看得起太后了?”
邵玖忽然从内侍的背后走出来,在元后还在犹豫的时候,邵玖却毫不留情地戳破了贼子的幻想,她虽是笑着,却是无比冷漠。
“皇后在乎太后,我可不在乎。”
邵玖的眼神狠戾,内侍回头看向了邵玖, 他手中的刀越发靠近太后的脖子, 眼神很明显有些慌乱了,他没想到邵玖竟然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但太后却急了, 她知道邵玖是恨毒了她,昔日她对邵玖做的那些事, 桩桩件件邵玖可都是知道的, 邵玖是巴不得她死的。
“邵玖!你个贱人, 当初哀家就该毒死你!哀家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母后别急呀!您说这次谋逆楚王知不知道呢?也许过不了楚王就会来陪您了。”
邵玖笑嘻嘻的, 对于太后的咒骂完全是充耳不闻, 直接拿太后的亲儿子楚王来气太后, 邵玖完全不顾及做了人质的太后, 颇有一种不疯魔不成活的狠辣。
“你!毒妇!你到底要干什么?”
内侍见这两人吵架, 完全没有将他这个贼子放在眼里, 从邵玖那副无所谓的态度中, 她也可以知道,邵玖是真的不在乎太后的死活。
“没用的东西!”
贼子骂了一句,就打算直接割断太后的脖子,这个时候邵玖忽然开口道:
“今日你杀了太后,我还得感谢你,愿意用命来成全我,这个老家伙真的是很碍眼,之前一直碍于孝道,才一直忍让,现在死在逆贼手中,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你大可放心,若是你死了,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邵玖显示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后和温夫人有嫌隙,如今温夫人说出这话并不奇怪,那人还不想放弃希望,又看向了皇后。
就在这时,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接射穿了贼子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直接浇了太后半身鲜血。
突然的一幕,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皇后却趁着众人发愣的这个时候,将没回神的太后拉到了一旁,对旁边的羽林卫说:
“全杀了,无需活口!”
邵玖淡定地后退了半步,对着眼前的这场杀戮,眼神淡漠,事不关己,只是吐槽了一句。
“废话真多,还是想活啊!”
这个时候石兰突然拿着弓,背着箭囊,很明显刚刚那支箭是她射的,她随着邵玖的目光,一同观看着这场屠杀。
“夫人,您怎么知道贼子会挟持太后?”
皇后让人将太后送了回去,派了比之前更多的人看守,接着来到邵玖身侧,她也有很多疑问。
“琼之,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从承明门跑?”
“嘉福殿离承明门最近。”
“那你怎么就料到逆贼会挟持母后的呢?”
“逆贼的根本目的压根不是挟持太后,而是要杀太后,只是他想用太后换一条生路罢了,终究还是太想活着了,他不过是在赌一把。
若是能成功逃出皇宫,太后或许还有可以利用的余地,可若是不能,死掉的太后也是可以的。”
“孤不明白,阳平王不是需要太后来确定自己的正统地位吗?她们不是合作伙伴吗?为什么还要杀太后?”
邵玖长叹了一声,停住脚步,看向了元后,耐心地为元后解释。
“因为利益而结成的同盟,自然也会因为利益而自相残杀,皇后娘娘别忘了,太后是有亲子的,纵使阳平王谋逆成功了,难道楚王不能再反阳平王一次吗?
到时候楚王可就打着为兄报仇的旗号,这可比阳平王的借口好多了,而且还有太后的支持,你说到时候楚王有没有一争之力呢?
谋逆这事就是这样,你能做,别人自然也能做,若是没有当年的八王之乱,哪有今日你们的天下?”
邵玖抬头笑了笑,她太知道人心不足,这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人不想争一争的,没有人可以不去贪婪到嘴的肥肉,人总是得到了还想再进一步。
正因为她清楚这一切,邵玖才真正地感受到无奈和绝望,身处权力的漩涡,她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有时,她也会问问自己,她还是当年东山的那个邵琼之吗?
“就因为将来的可能性,就要杀太后,这理由也太扯了吧?”
“杀人的理由千千万万,比这更扯的都有,阳平王要杀太后,主要是因为现在活着的太后对他们来说远没有一个死了的太后有用。”
“孤不明白,太后死了,阳平王能有什么好处?”
“娘娘,您说太后死在宫里,天下人会以为这件事是逆贼做的?还是我们做的?”
“当然是逆贼,我们没有理由要杀太后。”
“可楚王呢?他会怎么想?娘娘可别忘了,现在阳平王可有两万人马将洛阳城围了,我们都消息可传不出去。
而且太后和阳平王联手,您以为这件事楚王会不知道吗?楚王是信阳平王?还是信我们?”
此刻的元后终于意识到此计的毒辣之处了,面露愤懑之色,骂道:
“阳平王这小子,太阴险了。”
“太后一旦在这个时候薨逝,现在还在观望的楚王一定会反,别忘了楚王好歹也是一方诸侯,他手里的兵马可不算少。
到时候他打着替母报仇的旗号,皇后以为其他的诸侯会如何?只怕这好不容易平定的天下,将会有一场大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小打小闹。”
邵玖进一步解释,这就是她哪怕的确狠毒了太后,也必须将人救下来的原因,现在的太后决不能在她们手中出事。
她让皇后于承明门拦截,又故意用毫不在乎太后的态度,让贼子放松警惕,趁贼子心慌分神的时候,让石兰趁机杀掉逆贼,救下太后。
“可孤还是有些不明白,既然杀掉太后对阳平王有这么多好处,为何早不杀晚不杀,偏偏这个时候动手。”
“之前我们一直派人看着嘉福殿,这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太后,让阳平王在宫里的细作没机会接近太后。
同时应该还有阳平王被逼退城内的消息让内应有些坐不住了,他才放了那把火,趁机挟持住太后,应该还是想着利用太后出宫,保住自己一条命。”
元后看着邵玖,她是真不明白,邵玖那脑子是怎么长的,那些弯弯绕绕,她是一点都没看明白,但是邵玖却毫不费力就分析出来了。
“琼之,你这么聪明,在深宫中,真的是委屈你了。”
元后感叹着,曾经她以为邵玖是一朵海棠花,经不起风雨,因而她总想将邵玖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如今看来,邵玖这心计和脑子,分明就是一只精明的狐狸,她其实是有自保能力的,柔弱只是她的伪装罢了。
邵玖只是淡淡一笑,她本来也没想过要留在深宫,她一生所求本就不在方寸之间,是世事流转,她才被困于这宫墙之内。
“琼之,要是当初有你在孤身边,孤一定要你做军师,孤也不必嫁给陛下,自己就来争这天下了,孤相信你的能力可不会比王蒙差。”
回到显阳殿,只有两人都时候,杨如芮笑容满面拉着邵玖的手,感叹着,她这句话本就是无心的话,却让邵玖的心中微微一动。
“皇后,此话慎言,陛下只能是陛下!”
邵玖叮嘱着元后,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哪怕是皇后,也是不能说出来的,她不希望元后因为这些无谓的小事而陷入危境。
杨如芮也意识到自己失言,捂着嘴眨眨眼睛看着邵玖,忽然很庆幸,听到这话的是邵玖,而不是其他人。
“阿玖,孤是真的喜欢你,你实在是孤见过最聪明的了,只可惜你身子弱,否则你一定会另有一番天地的。”
“娘娘就死心吧,哪怕妾身子骨好,妾也不可能习武的,兵者,凶器也,非君子之道。”
“你哪来那么多歪理?难道说习武不好吗?习武就可以保护自己,保护自己身边人了。”
“一人之勇,莽夫也,不足为惧!真正的勇,是虽千万人,吾往也!”
“什么乱七八糟的!孤可告诉你,等平了阳平王的叛乱后,孤可是一定要教你练武的,你这身体太差了,三天两头就病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孤可还打算让你陪着孤一辈子的,咱们要一起在这皇城守着对方一辈子,这皇城冷冷清清的,夜晚的风声太大了,一个人怪难熬的,要是没有一个挚友陪伴,孤还真不知该怎么熬过去。”
元后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以前她看不懂邵玖的孤寂从何而来,可是后来在深宫的漫漫长夜中,她渐渐懂了邵玖内心的孤寂。
孤寂的人总是需要相互取暖的,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可白日的热闹驱散不了夜晚的孤寒,也只有邵玖会借着养病的借口,避着刘瑜来和她同住了。
邵玖只是笑着,她没有去接元后的话,她给不了元后什么承诺,她知道自己走的是一条险路,和王蒙一起,她注定会死于非命。
“娘娘,妾饿了,我们吃饭吧。”
邵玖摸着独自,不好意思笑了笑,元后嗔怪地看了邵玖一眼,就让人传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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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守卫京都(七)
邵玖让人将兰台的书都收了起来, 元后看着如今空荡荡的兰台,很是不解,
“好不容易整理出来的, 为什么又要都收起来?”
“整理这些虽是不易,但只要这些东西还在,总会有人整理的。”
邵玖淡淡笑着,这一个月来,她已有些身心俱疲,好不容易养好的咳血症,又复发了,每次夜间,也是整夜整夜咳嗽,她的脸颊有着一种不正常的绯红。
阳平王着连着一个月的进攻, 洛阳城早已是城阙残破, 尸骨堆山,她们仅有的右卫军已经所剩无几了, 到最后,不得不发动普通百姓来守城。
洛阳城的妇女老幼都被动员起来, 男子守战壕, 女子负责后勤保障, 洛阳城最好的一点, 就是粮食储备够全城人食用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这也得益于在过去的三年, 刘瑜一直重视农业耕种, 奖励农桑, 兴修水利, 农业生产已经基本恢复了太康年间的产量了, 洛阳城才不至于缺粮。
但阳平王的人太多了, 他联合了燕赵的旧日残部,加起来有四五万人,但守城的军队东拼西凑也没有万人,还是因为有老百姓的参与,才能与阳平王勉强持平。
洛阳城城墙很高,平日看着只是巍峨耸立,但现在,洛阳城外却是一层层尸骨,护城河早已成了血河。
阳平王基本上都不会白天攻城,而是会选在夜晚,十方围城,纵使有神人之力,也是无力可以抗衡的。
这一月以来,元后基本上没怎么休息过,她身为皇后,带头杀敌,极大程度鼓舞了士气,甚至有不少宫人,在这场守城之战中都产生了蜕变。
对于洛阳城的百姓来说,没有人不畏惧死亡,但他们也很清楚,如今这局面,若是阳平王真的入了洛阳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邵玖让汝阳侯在发动百姓的时候就将昔日董卓入长安的事,万里焦土,尸骨成山,呼号遍野,人间炼狱。
正是在这种宣传之下,再加上刘瑜这些年杀勋贵,鼓励生产,使得中原百姓在乱世之中终于有一可以安身之处了。
软硬皆施,洛阳城才会有今日这样全城军民都去守城的盛状,他们许多或许对魏国没太大感情,但他们会倾尽全力去守护自己的家园。
邵玖为元后送去了饭食,经过这一个月的厮杀,邵玖替她守住了后方,邵玖抓了不少阳平王放在城中的内应,又特意开设了医坊,用来救治伤员。
“咳咳!”
邵玖在向元后说明城中情况时,实在是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伴随着咳嗽的是她剧烈抖动的身躯。
“阿玖,你这身子太差,该休养了。”
邵玖摇摇头,没说什么,而是掏出了整个中原的羊皮地图,对元后道:
“我们这样困守,终非长久之计,洛阳城粮草虽丰,军士却少,照这样杀下去,只怕早晚有亡尽的一天。
我算了算日子,若是不出意外,崤山之困应已解矣,我观阳平王军营,东盛西衰,久攻不下,士气低落,再加上粮草匮乏。
我闻阳平王已使人到新安去取粮草了,这对于我们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什么机会?”
“皇后可趁机带着亲兵杀出重围,去新安烧了阳平王的粮草,倒是阳平王军中必然大乱,皇后再借道北上,去崤山与陛下会合,待陛下北军回,则洛阳之围可解矣。”
“如此当真可行?孤若是走了,你该如何?”
元后没有怀疑邵玖提出的计谋是否可行,她只是有些忧虑邵玖,这一月来,她眼见着邵玖病情一步步加重,却无可奈何,心中只觉对邵玖有愧。
“皇后,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如今城内死伤太多,若阳平王取粮而归,必将士气大振,届时我等守城便愈发艰难了。
与其被动守城,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取精兵出城,断其粮草,伺机求援,届时内外夹击,阳平王之乱可平矣。”
“可你们呢?孤若出城,守城精兵将会更少,阳平王尚还虎视眈眈,届时纵有苟勖相助,守得住城吗?若有差池,便是追悔莫及,我们本就兵少,若是再分兵,只恐洛阳必失。”
“皇后,此刻不是顾虑儿女私情的时候,若没有援军,我们也守不住洛阳城,自古以来,洛阳城就是兵祸之地,能坚守到现在,已是不易,望皇后以天下为念。”
元后看着邵玖坚决的目光,邵玖提出的计策,虽然险,却可以一试,若是能求的外援,解洛阳之围并不难。
“那你告诉我,最多几天?最多阿玖可以守住洛阳城几天?”
“十天。娘娘若是现在出发,凭现在城内的兵力,坚守十天还是不成问题的。
就算外城守不住,我们还有皇城内城可守,皇后大可放心,妾会保护好自己的。”
元后深深看了邵玖一眼,她知道邵玖提出的这个计策,就是在冒险,但对于她们来说,却是一线生机。
“十天,孤答应你,十天之内,援军必到。”
夜间,皇后带着亲兵一千,从城门出,与之纠缠,但因为夜间昏暗,皇后勇猛,元后带着亲兵杀出了重围。
阳平王看着皇后带着不足千人的亲卫从小道跑了,身边的人正要带人去追,阳平王将人拦下,道:
“不急,今日皇后着亲兵出,洛阳城内必然防守空虚,正是攻城的大好时机,来人!攻城!”
在新一轮的攻城战中,城内已经呈现出明显疲软的趋势,男人们在这场战争中几乎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大多负伤,妇孺也开始拿起武器来守城。
邵玖去看望医坊的伤员,医坊中已经是人满为患了,邵玖又叫将几间民房改造成医坊,用来安顿伤员。
“夫人,照这样下去,我们顶不住。”
徐淑妃这一个月一直跟在邵玖身边,跟随她忙里忙外,短短时间,她已不再是那个只是风花雪月的世家女了,她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也知道战争的不易。
看着眼前哀嚎的伤员,徐淑妃已经在有些熬不住了,她落下泪来,看向了邵玖,她知道温夫人那么聪慧,一定是有主意的。
“阿瑗,若我出事了,洛阳城就交到你手中了。”
“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邵玖摇摇头,没有解释。
元后带兵突袭,烧了阳平王的粮草后,没有返回洛阳城,而是直接北上去崤山,她一直记得,邵玖对她说的。
十天!十天!
她一定要在十天之内将援兵带回去,她几乎是不吃不喝地骑马朝崤山赶去。
“娘娘,休息一下吧,这么不眠不休地跑,就算我们人可以,马也受不了。”
皇后回头看了看她的亲兵,在突围的时候死了不少,在烧粮的时候也损失了些,现在已经只剩下一半了,这些人都是随她出生入死的,可现在人困马乏,狼狈不堪。
“好,原地休整两个时辰,吃些干粮吧。”
元后终究是不忍心,同意暂时修整。
“什么!粮草被烧了!谁干的!本王要将他大卸八块,方能卸我心头之恨!”
阳平王听到粮草被烧的时候,当即就怒不可遏,他直接将面前的桌子桌脚拍断了,眼中喷出了怒火。
现在他急需这批粮草救命,围攻洛阳一月不下,本来就已经让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他的军队是不少,可这数万人的吃喝拉撒是个天文数字。
这一个月攻城的死伤姑且不算,但粮草却是紧缺,他这才让人去新安取粮,所谓取粮,就是杀了新安太守,直接将新安的粮食运到军营。
没想到在半路,粮食就被烧了!
他辛辛苦苦筹集的军粮就这么没了,没了军粮,就会引起士兵哗变,他担心,不等攻下洛阳,士兵先把他给吃了。
“是皇后。”
“这个贱人,不要让本王抓到!来人!给本王攻城,三天之内,一定要拿下洛阳城!”
“是!”
接下来的阳平王就像疯了一样,不计伤亡,一味让士兵攻城,短短两天,洛阳城就已经被尸山淹没了,已经不需要什么大型的攻城设备了,直接踏着尸体就可以攻城了。
邵玖让人带着伤员和百姓退到了皇城,现在这样,洛阳城早已是守不住了。
“那夫人呢?”
“我还有事没有完成,你们去吧,阿瑗,现在就靠你了,一定要守住皇城。”
徐淑妃想说些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含泪狠狠点点头,苟勖看着邵玖,道:
“其实我去更合适些。”
“若你去,皇城将守无可守,记得,你得守住皇城,一定要守到援军到来的那一天,这些妇孺就托付给你了,皇城内有充足的粮食和医药,至少撑个十天半月是没问题的。”
这一段时间,邵玖一直有意将洛阳城坊中的东西都转移到了皇城内,她早已算到了,终将会不得不走到这一步。
“夫人!活着!”
苟勖只能看着邵玖一步步逆着人流而行,她有必要见一见这位阳平王的。
“你要见我?温夫人?”
阳平王没想到,在现在这个时候,竟然会有人夜缒而出,就是为了见他一面,而这人还是一个弱女子。
“阳平王,许久未见。”
“的确很久没见了,你说是来向本王投降的吗?温夫人国色天香,本王倒是愿意笑纳夫人的。”
“明日,阳平王就可以进城了。”
“怎么?是要放弃抵抗了吗?若是早这样,又哪里会有今日呢?”
邵玖并没有理睬阳平王得意洋洋地话,而是平静而淡漠道:
“阳平王,我们做个交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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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守卫京都(八)
“难道夫人就不怕本王杀了你吗?”
阳平王上下打量着邵玖, 这个以前他只能远远一观的美人,如今却与他近在咫尺,当朝宠妃, 独一无二的恩宠,这样的容貌,的确担得起。
“这天下想杀妾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若是怕,就不会来了。”
邵玖只是平静地看着阳平王,两人对视了一眼,阳平王很惊讶,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却并不畏惧他,他更惊讶在皇后已经离开的情况下, 邵玖会孤身来寻他。
“你刚刚是交易, 是什么意思?”
“王上的粮草应该所剩无几了吧?”
阳平王当下心中一惊,却还是强压着心底的不安, 面上已是笑意满面,
“夫人此话差异, 本王的粮草攻洛阳城是绰绰有余的。”
“是吗?那王上这几日疯狂地攻城是为了什么?若是妾没有猜错的话, 王上的粮草应该仅够全军三日了吧?”
阳平王还想不承认可邵玖就那么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的眼睛, 那双秋彤似乎有一种能洞察人心的力量。
“你到底要干什么?”
“用王上进洛阳城, 换全城百姓安宁。”
“本王凭什么要和你合作呢?”
阳平王并没有将邵玖放在眼里, 在他心中, 这个盛宠之下的温夫人, 不过是个好看的花瓶罢了, 他并不以为一个弱女子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若是洛阳城内顽抗, 王上能保证三日内攻下洛阳城吗?恐怕很是艰难吧?没有粮草, 不知王上认真士兵是否会哗变呢?”
“温夫人未免太小瞧本王了,如今洛阳城的那点守军能抵挡得住本王的十万大军吗?等进了城,本王还需要担心粮草问题吗?”
尽管邵玖一下就戳中了阳平王的痛点,但阳平王并不想承认他被一个女人要挟了,他依旧固执地嘴硬,甚至还轻浮地将手搭在邵玖的肩膀上。
“不如这样,等本王进了洛阳城,你跟着本王如何?夫人这么国色天香,跟着皇兄还是可惜了些,跟着本王,本王许你荣华富贵。”
邵玖后退了半步,躲开了阳平王无礼的手,眼神淡漠,道:
“妾先谢过王上抬爱了,妾还是希望阳平王好好考虑一下,毕竟能进洛阳城的机会难得,若是等到陛下归京,您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阳平王摩挲着刚刚触到邵玖肌肤的手指,就像没有听到邵玖后面的话,道:
“肤如凝脂,看来古人不欺我。”
接着一甩衣袖,收起了脸上戏谑的笑,看向邵玖,面色凝重,道:
“可是本王不明白,夫人为什么要帮本王,皇兄待你可不薄,天下谁人不知,你邵琼之是天子宠妃,就连皇后都要退避三舍。
这样的荣宠,本王可给不了你,你为何要背叛皇兄?”
“陛下待妾的确很好,可这并不代表着妾不能背叛他,侍奉陛下,还是侍奉王上,对妾没有一点差别。
如今洛阳残破,即将失守,妾也需要为自己寻找一个新的靠山,若王上能许妾皇后之位,妾当然是更为感激不尽的。”
“你要皇后之位?”
“怎么?不可以吗?”
邵玖抬眼看着阳平王,阳平王被这样的美人盯着,心中是一片悸动,上前就要将人抱着,邵玖却又后退了半步,对阳平王道:
“王上,现在还不是时候,只有等您登上了那至高无上的位子,妾才会属于您。”
“好!好!不愧是温夫人,像你这样尊贵的女人,当然只有最至高无上的人才配享用,等着,到那一天本王会好好地将你拆骨入腹的。”
“妾等着王上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邵玖淡淡笑着,没有太多情绪的起伏,她知道对于阳平王这样的人来说,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往往不会珍惜,他们需要有挑战性的。
“功成名就?哈哈哈!好!等本王登基,你就是朕的皇后。”
阳平王因为邵玖的话激起了无限膨胀的野心,现在他看邵玖,是越看越喜欢,这的确是一件难得的礼物,一件象征着他帝王之业的礼物。
“不知阳平王以为妾提出的那个交易如何?”
“很好!只要本王的军队能够进城,一切都依夫人。”
“昔日汉高祖入咸阳,曾约法三章,不如今日王上也和妾约法三章,如何?”
在阳平王听来,邵玖这就是将他比作汉高祖,听在她耳中,激起了无限的野心,却也令他在无形之中越发膨胀。
既然是汉高祖都曾约法三章,他约法三章又如何?这可是帝王才会做的事,如何他做了,看来这帝王之业也不算远了。
“本王答应你。”
“第一,烦请王上约束士兵,进城之后,勿伤害百姓一人;第二,杀人者死,无论是您手下的士兵,还是百姓;第三,只取钱粮,不可焚毁。”
阳平王听完邵玖的三章之后,愣了一下,很是意外。
“难道你就不想为自己求些什么吗?”
“王上答应妾的皇后之位自然不会在这三章之内,妾相信王上不会让妾失望的。”
阳平王为了进洛阳城,同意与邵玖约法三章,果然第二天早上,阳平王的士兵发现洛阳城头果然无一人驻守,他欣喜地带着人进了洛阳城,却见洛阳城城内安静得很。
他当即让人到库房取粮,清点了洛阳城内的库存,发现洛阳城不愧是京都,够他士兵守两三个月不成问题。
“王上,不要忘了与妾的约法三章。”
就在阳平王得意忘形之时,邵玖突然出现在他面前,阳平王这才稍微冷静一些,让功曹去颁布军令。
尽管如此,仍有一些百姓遭到了劫掠,阳平王的治军并不严明,原本打算进城好好享受一番的士兵,在听到这条军令的时候,错愕不已。
就有几个士兵并不将这条军令放在眼里,仗着人多公然冲入绣坊凌辱绣女,邵玖听到嘈杂之声,当即冲了过去。
就见几个男人将女人压在身下,上下其手,邵玖当即怒喝一声,“住手!”
为首的那个见突然闯进一个天姿国色的美人,当即就惊呆了,就松开了身下的女人,朝邵玖扑来,接过就被一只手给抓住了,这时他才注意到邵玖身后的壮汉,那壮汉当即就卸了他一条胳膊。
“宋先生,这就是你们的士卒?”
宋烨也没想到带着邵玖出来会看见这一幕,当即就想出言狡辩,不过邵玖没给她狡辩的机会,当即就抽出身边护军的刀,直接捅进了为首的那人肚子,一时间鲜血喷涌而出。
“违抗军令,应该怎么样?宋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谁也没想到邵玖一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女人,竟然会杀人,而且还杀得这么果断,当下众人就都愣在了原地。
宋烨看着地上的尸体,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下的不安,吞吞吐吐回答着邵玖的问题,
“违令者斩!”
“那就依军令而行吧。”
邵玖淡淡地说,似乎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邵玖后退了三步,给宋烨使了一个眼色,宋烨在邵玖的注视下,被迫下令处死了所有违抗军令的军士。
一时之间,全军震骇,众人这才意识到,这次是要来真的,邵玖又要求阳平王当着全军的面再处理几个典型,一时间谁也不敢再去扰民。
“夫人未免太心狠手辣了些?”
阳平王虽然不在乎那些士兵的性命,但也不想被邵玖这样威胁,当他从宋烨口中听到邵玖的所作所为的时候,他才知道邵玖可没看起来那么温顺。
“王上,妾也是为了您好,您可是主君,若是麾下士卒违背军令却得不到惩处,以后谁还会听您的话,您可是要做天子的,怎么可以有人敢违抗您的命令呢?妾可是一心为了主君。”
阳平王对于邵玖的话将信将疑,不过邵玖说话时,娇而不柔,媚而无心,再加上每一句话都是在为他考虑,他也懒得去计较了。
不过是几个士兵罢了,哪里比得上眼前的美人。
阳平王虽然还得不到邵玖的人,却还是会趁机占她便宜,对于这些小动作,邵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还不是和阳平王闹翻的时候。
“本王听说你给了那绣女一双手镯?”
邵玖点点头,在表面上,邵玖成了阳平王新的宠姬,平日也都是和阳平王在一处,阳平王对于邵玖是言听计从,可实际上阳平王从未真正放心过邵玖,因此才将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即使邵玖外出,阳平王也会派人跟随,表面上是为了保护邵玖,实际上就是派人监视邵玖,邵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了阳平王的眼睛。
“那丫头昔日在宫里的时候伺候过妾,当日那丫头受辱,说到底也有妾一份原因,妾还是希望她能够好好的。”
“原来是你之前的侍女吗?不如就让她来接着伺候你,怎么样?”
邵玖听出了阳平王话里的威胁了,要是她不接受,当日绣坊的那几个绣女一个都别想活,对于阳平王这样的人来说,几个绣女的命对他来说,连草芥都不如。
“好啊!妾谢过主君厚爱了。”
邵玖露出一副感激的模样,心中却是一冷,这几个绣女邵玖心知自己也保不了她们多久,可她还是得接受。
翠微从来没想过自己还有再见到温夫人的一天,当日当她陷入危机的时候,本来已经绝望的她,没想到会看到温夫人出现在她面前,并且还救下了她。
她有无数的疑问想问夫人,可夫人身边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她只能看着温夫人的离开的背影,默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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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守卫京都(九)
“夫人!”
翠微见到邵玖的那一刻就扑了上去, 泪流满面,邵玖将人扶了起来,问起了翠微的近况。
得知翠微在出宫之后就和姐妹们开了一家绣坊, 日子虽然辛苦些,却也可以养活自己,再加上她们宫里出来的身份,有不少大户人家都请她们去做活,生意还不错。
在阳平王谋逆之前,她们在洛阳已经拥有三座绣坊了,这些年她们已经很少自己再出去做活,主要是负责教导绣坊的年轻小姑娘,她们的绣坊也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姑娘。
几人用积攒下来的钱在城里买了一处宅子,如今已是一个小富婆了, 翠微还收了一个干女儿, 将自己的手艺尽数传给她,打算让她继承绣坊的同时, 以后也给她养老送终。
只是她的两座绣坊在当初阳平王撤退的时候给烧了,如今也只剩下了一座绣坊。
这次洛阳被围, 她将自己的体己都捐了出来, 平日也会去给士兵缝补衣服, 照料伤员, 做一些自己所能及的事。
洛阳城外城失守, 仅有的禁军都退回到了皇城中去了, 她们这些人都留了下来, 没想到会碰到这些事。
但翠微目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邵玖, 她想不明白邵玖为何会出现在阳平王的营帐中, 她心中有很多疑问, 也问了出来。
但邵玖没有如同往常一般,耐心地为她解惑,而是让她不要问了,只说自己自有主意。
“夫人,你不是说会助本王拿下洛阳城吗?如何内城可还在苟勖手中,不如夫人帮帮忙吧。”
阳平王虽然说着商量的话,却是用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说出来的,邵玖听着,没有进行辩驳,只是淡淡地拒绝了阳平王。
“还请主君恕妾才疏学浅,恐难以从命了。”
阳平王直接抽出佩刀架在了邵玖的脖子上,威胁道:
“这么说你也没什么用了,那本王也没必要留你了。”
邵玖淡淡一笑,完全不在乎阳平王的威胁,甚至脸上还带着几分戏谑和讥讽,她抬手握住了刀锋,任凭刀锋划破手掌,深入血肉。
“主君,您听!”
“听什么?”
“马蹄声啊!成千上万的马蹄声从西北方传来,按照脚程估算,最多两天,陛下的大军就会到了吧。”
阳平王当即脸色就变了,他意识到邵玖坑了他,要是没有入洛阳城,他还有机会跑回自己的封地,等待时机东山再起,可现在他却是不能了。
“你算计本王!”
“两天,两天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您要不要试一试,若是您现在选择放弃,陛下念及兄弟之情,或许会留您一命也不一定。”
阳平王压根就不信邵玖的鬼话,在他看来就是邵玖坑了他,如果没有邵玖忽悠,他不会贪图洛阳城城内的享乐,不会耽于帝王的美梦。
邵玖很会忽悠,她一直在给阳平王一种错觉,他离成功近在咫尺,她让他在一进城就安抚百姓,她用汉高祖的例子劝谏他不要着急进攻皇城。
她用着大义和私情迷惑着他,用酒色财气让他沉沦,她让他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真的是那千古传颂的圣君。
“混蛋!”
阳平王很想杀了邵玖,但现在的邵玖对他来说还有用,毕竟是当朝宠妃,还是有些价值的。
“本王暂时留着你的命,可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你的命早晚是本王的。”
邵玖笑了笑,鲜血顺着刀锋往下流,满手鲜血的邵玖松开了握着刀锋的手,阳平王收了刀,邵玖举起满是鲜血的右手,道:
“主君想用妾来作人质威胁陛下吗?”
“难道不可以吗?世人都说你温夫人的盛宠是独一无二的,本王倒要看看刘瑜究竟可以为你做到哪一步。”
“恐怕要让阳平王失望了。”
“什么意思?”
“不如我们立一个赌约吧。”
“什么赌约?”
“就赌陛下是否会因为妾而退让。”
阳平王有些看不懂这个在刀尖上跳舞的温夫人,她似乎真的不怕死,甚至还有几分享受的癫狂,眼神中透露的光是一种嗜血疯狂。
这是阳平王所没见过的疯子,她很享受这种在死亡临界点狂舞的感觉,从见他的第一面,邵玖就仿佛不知畏惧一般,疯狂地试探。
但阳平王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邵玖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让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被她所吸引,他迫切地想知道她到底还会做出多少疯狂的事。
“你赌什么?”
“妾赌陛下不会退让。”
“那本王就赌皇兄会退让。”
阳平王看着平静的邵玖,无论多么疯狂的赌约,似乎她都是这副平静无波的死人脸,他很好奇,这世上有真正能令她面容失色的事吗?
“本王很好奇,你说皇兄的妃子,难道你不希望他在乎你,因你而退让吗?”
“没这个必要,生者,我幸;亡者,我命,若是因我一人而退让,刘瑜怕是再也无法统帅天下,因私废公,纵使他想他也不能。”
“温夫人,有人说过你很狠吗?本来本王以为本王的心已经足够狠了,可是和你相比,似乎又不算什么。
本王可以背叛自己的兄长,只为登上至高之位,本王可以眼睛都不眨的杀人如麻,本王不在乎任何人。
可你却做到了不在乎自己,你甚至可以忽视自己内心的人性,温夫人,论对自己狠,恐怕没人能比得上你。”
“主君,其实你说错了,我不是对自己狠,只是为了心中所求罢了。
这世上,有人求权,有人逐利,有人为财而死,有人为权而亡,有人仅仅求生,有人舍生取义,世上有千百种人,各人都有各人的目的地,可我没有。
我的归处我回不去了,一个注定在路上漂泊的人,无论死在什么地方都是可以的,只需要随心而行就行了。
我不希望刘瑜会因为我而舍弃什么,不过是因为我对他从来都不抱任何希望罢了。我不信任任何一个人,自然也不会有许多不该有的希冀,而刘瑜是一代帝王,他需要为他的皇位而舍弃掉他的一切,这是他的宿命。”
阳平王看着邵玖满是血迹的拳头,挥手让人进来给她包扎,说实话,他仍旧看不懂邵玖,不过他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人。
这两天,邵玖一直在意图劝说阳平王投降,向刘瑜上个降表,他们毕竟是亲兄弟,非一般人可以比,孝元皇后就只有他们兄弟二人,刘瑜再怎么还是会顾及几分情面的。
阳平王一面看着送来的邸报,那些原本说要反的地方州牧,在听闻刘瑜已经在班师回京的路上了,都不再理睬阳平王了。
刘瑜这次不仅击退了北凉的侵犯,大败北凉,斩活并四千余级,北凉王惧刘瑜威势,愿割地求和,将亲妹嫁与刘瑜,结为两姓之好。
所以这次刘瑜回京可谓大胜而归,四方夷狄莫不俯首称臣,不敢妄动,刘瑜声势可谓盛极一时。
阳平王没想到刘瑜不仅没死在边疆,还打了胜仗,匈奴的两位贤王也都丧生于王蒙手中,如今王蒙镇压了叛乱,也将带兵返回洛阳。
等刘瑜和王蒙汇合纵使他占有了洛阳城,又有何用?
阳平王心底很清楚,这次谋反他已然是败了,将目光投向了这几日一直劝降的邵玖身上,如今他手里可只有这一个人质了,她必须好好利用。
刘瑜想到了他若离开洛阳,四方叛乱必起,洛阳城虽然防守空虚,却也有万余人左右,他将右卫军教导苟勖手中,将左卫军教导自己亲弟弟手中。
刘瑜相信有这两人在,京都纵有谋逆叛乱之事,也是可以平息的,以京都的兵力,至少撑到他回去是不成问题的。
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谋逆的竟然会是他亲弟弟,这相当于他亲手将洛阳城送到了阳平王手中。
京都的事情,一早就报到了刘瑜这儿,不过被刘瑜身边的臣子给压下去了,原因也很简单,北凉之围不解,纵使回军解京都之困也是无益。
这种情况,当然是先解决外面的危机,再解决内部危机,刘瑜得知洛阳的事情,还是在元后到的时候。
从元后口中得知京都如今情形,刘瑜是完全惊呆了,他没想到京都局势竟然已经坏到了这个地步,更没想到在敌我双方数倍差距的兵力前,元后竟能带人守住京都四十余天。
听到京都失守,刘瑜的第一反应就是回援,但刘瑜的身边人告诉他,现在正值战时焦灼之时,他身为帝王不可轻易离开。
最终又被迫拖延了三天,直到对北凉的战事已经初定,刘瑜将对北凉的事交给大将军杨安去办。
杨安是杨如芮的堂弟,能征善战,是刘瑜的心腹之一,一直负责对北凉的战事,将北凉的事交到他手中,刘瑜是放心的。
刘瑜则带着南军和元后一同向京都赶去,从元后的口中,他已知京都形势,也算到等他回到洛阳时,洛阳应已经失守了。
京都失守,刘瑜心中焦急如焚,忙写信给王蒙,让他尽快结束叛乱,回救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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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生死之抉(一)
“主君, 趁现在刘瑜长途奔袭,人困马乏,尚未安营扎寨, 我们可以逸待劳,就在此时出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宋烨向阳平王提议道,邵玖就在阳平王身边给阳平王研墨,听到宋烨这句话,意味深长看了宋烨一眼,宋烨察觉到邵玖的目光,也看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他们就都明白了彼此的心思了。
“这……皇兄势重,我等兵少, 背后更有苟勖虎视眈眈, 不可轻出啊!”
阳平王这些日子已经被邵玖说得有些心动了,邵玖一方面向他宣扬刘瑜得胜的威势, 说刘瑜这天子乃是众望所归,又有南朝的承认, 于情于理, 刘瑜都是占了上风的;另一方面则夸赞他们兄弟情深, 非外力所能够动的, 刘瑜素来最重情义, 必然不肯重罚。
安平王也的确被刘瑜的军势给吓到了, 他是知道自己兄长作战厉害的, 能在年少时就灭燕赵二国的人, 岂会是个简单人物。
“主君, 刘瑜得胜而归, 士气正盛,我军久战疲乏,士气低落,其势在彼不在我,不可外出应战。”
“不可!主君,正因为军势弱,才需要出其不意,以险取胜,如今刘瑜尚未安营扎寨,正是混乱之时,我军若能趁此时机出击,正是以少胜多之道。”
阳平王听着耳边两个谋臣争论不休,吵闹得他头疼 更加让他感到心烦意乱,不知该怎么办了,再加上宿醉刚醒,头疼得很,怒吼一声。
“住嘴!”
“主君!”
“主君!”
两个谋臣都看向了阳平王等待着阳平王下命令,他们瞪了对方一眼,满眼希冀地希望阳平王能采取自己的主意。
邵玖看出了阳平王的犹豫不决,伸出手去为阳平王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一副温柔小意的做派,阳平王并没有拒绝。
邵玖久病成医,的确有些手法,经过邵玖这么一揉,阳平王竟真的感觉要舒服不少,阳平王闭着眼睛,久久不语,两个谋臣面面相觑,等了片刻,方才缓缓开口道:
“主君,兵贵神速,还请主君早下决断,不可迟疑。”
“请主君早下决断。”
阳平王现下的确心中犹疑不决,是战是降,是出城主动出击,还是被动守城,似乎每个人都说的很有道理,长叹一声,阳平王伸手止住了邵玖的按揉,道:
“两位先生,并非本王拖延,只是如今我军势弱,军心不稳,本王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不如这样,等本王仔细思量一番再下决断。”
“这……”
“主君,若是不能早下决断,错过这时机,等刘瑜安营扎寨,则洛阳必失守无疑。”
宋烨看了一眼邵玖,自当日邵玖当着他的面毫不犹豫斩杀士卒,他就知道这个女人并不简单,今日见阳平王犹豫不决,没有决断的模样,猜到其中必然和邵玖有关。
“主君纵使不能立刻决断,臣也请先杀此妇人,以稳定军心。”
宋烨直接将矛头转向了邵玖,邵玖张大了嘴,的确很惊讶,宋烨这一出的确是她没有料到的,不过如今刘瑜援军已到,邵玖想着纵使自己死了,也是无妨的。
“不可,温夫人乃是刘瑜宠妃,自古以来,两军交战,岂有对妇人下手的道理,此举只恐会激怒刘瑜,令天下人耻笑。”
当下又被慕容尚劝住了,慕容尚看了温夫人一眼,见邵玖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似乎刚刚在鬼门关前走过一回的不是自己。
“此等妖妇,惑乱军心,不杀之,难道等着城破看着她去请功吗?”
“宋先生这话未免太搞笑了,我等势弱本就是事实,与一妇人何干?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说主君这等英豪,会被一妇人蛊惑?未免太过荒谬了!”
“她是一寻常妇人吗?烦请主君细想,这两年来,朝廷之上,哪几件大案要案和这妇人无关?远的不说,就是当日宁国公一事,其中难道就没有她的手笔?”
宋烨指着邵玖,邵玖心中也有些心惊,看了一眼宋烨,这些机密的事,他一个谋臣布衣如何得知?隐隐地,邵玖觉得这个宋烨恐怕不是一个商人那么简单。
“宋先生越说越荒谬了,天下谁人不知宁国公是因为藐视皇恩、违抗圣旨才被抄家的,这和一深宫妇人有何关系?宋先生为了杀这妇人,未免也太看得起此妇了。
依我看这妇人不过是一贪利忘义,徒有些姿色的蠢货罢了。”
“我说慕容尚你老是反驳我话做什么?莫不是你看上了这妇人?舍不得?”
宋烨被慕容尚故意抬杠的话给激怒了,索性开始将矛头直指向了慕容尚。
“姓宋的,你不过是一商贾罢了,贪利忘义的玩意儿,也配在我面前狗叫?如今竟当着主君的面含血喷人,我看你是活够了。”
“来呀!有本事就看了我!来!朝这儿砍!”
宋烨伸出脖子就朝慕容尚面前凑。
阳平王见两人闹起来了,揉了揉额头,心中愈发烦躁了,这两个谋臣是他最信任的,如今不仅计谋不同意,还当着自己的面干起来了。
“住手!你们当本王是死了吗!如今大敌当前,你们竟还在内斗,如此如何能随本王夺这天下!
都滚下去,给本王好好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被两人这么一闹,最终阳平王是什么决断都没下,反而闹了一肚子闲气,两人各自冷哼了一声就甩袖离开了,完全忘记了自己来找阳平王的初衷。
阳平王示意邵玖接着揉,长叹一声,道:
“看到这一幕,你是不是很高兴?”
“王上想听实话吗?”
“看来你的确很开心。”
邵玖没说话算是默认了,阳平王也没生气,如果说之前刘瑜大军还没到点时候,他还有几分志气,如今亲眼看着大军压城,他那点志气早就被吓没了。
“刚刚宋烨提议要杀你,你为什么不辩驳?”
“没什么可辩驳的,宋先生没说错,我来王上军中本就是为了动摇军心的。”
“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
“你的所作所为不像是一个会动摇军心的人所做的。”
“怎么不是?我不是一直在劝王上降吗?这难道不是在动摇军心?”
“其实就算你不说,本王也是会动这个心思的,说到底本王和陛下是亲兄弟。
当日进城你要本王约法三章,本王很感激你,若不是你这一招,只怕现在洛阳城早就已经乱了,这么久,城内的苟勖没有动作,应该也是你的主意吧?”
“王上高看我了,我没那个本事。”
阳平摇摇头笑了,从当日邵玖敢孤身一人夜缒而出,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他就想会会这个女人,看看她究竟有什么把戏。
他同意与邵玖约法三章,也是考虑到那三章对他确实是有利的,可以为他赢得一些美名,这样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他没有理由不去做。
阳平王看到刘瑜的大军之后,就忍不住的开始想,若当日他没有进得这洛阳城,恐怕已经被内外夹击,早已败了。
阳平王到底还是因为犹豫错过了突袭的战机,当刘瑜在洛阳城外安好营、扎完寨时,王蒙已经带着援军赶到了。
那些原本打算驰援阳平王的叛军都在半路让王蒙给收拾了,如今两兵汇合成一处,足足有将近二十万的人马,而阳平王的数万守军实在是不够看了。
“子慎,城内的消息如何?”
“回禀陛下,皇城内尚未遭到劫掠,苟勖如今带着残军守着皇城,若是能想办法与汝阳侯取得联系,让他在城中突袭,趁着敌军大乱,我们再趁机攻城,则洛阳城可不费吹灰之力。”
王蒙直接向刘瑜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在王蒙看来,收回洛阳城实在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与他在外打的几场战役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那阿玖呢?温夫人如何?”
元后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邵玖,当日她向邵玖承诺的十日必归,结果又拖了足足一个月,邵玖身子本来就弱,当日坚守洛阳城的守军又少,她实在是害怕邵玖会出什么意外。
“温夫人,她……她……”
王蒙看了一眼刘瑜,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不知该怎么说。
“你说,她怎么呢?是不是出事了?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带走了一部分守军,她也不会出意外……”
元后当即就落下泪来,自责不已,经过一个多月和邵玖日日夜夜的相处,邵玖早已成为了她不能失去的人了,她们不是姐妹,而是密友,生死相交的密友。
“这……”
王蒙也不知该怎么开口,刘瑜看了王蒙一眼,心中也揪心起来了,他的确担心邵玖出意外,但他作为天子,这个时候理应保持镇定。
“但说无妨。”
“有消息说,温夫人在阳平王身边,似乎深受阳平王宠爱。”
砰!
刘瑜手中的酒盏就被他这么捏碎了,刘瑜满手鲜血,连王蒙都被刘瑜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吓着了,忙招呼人上来收拾,自己则要上前为刘瑜包扎伤口。
元后虽然被吓到了,但她更想知道邵玖如今的处境,她怎么会出现在阳平王身边?是不是在退守皇城的时候出了意外?也不知阿玖有没有受委屈?
“陛下,阳平王如此侮辱您,妾请陛下极速发兵讨伐阳平王!”
元后想都没想就请求出兵,她无法相信邵玖在阳平王处会经历什么,一想到邵玖这一生,已经足够苦了,怎么还要受这样的屈辱?上天真是不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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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生死之抉(二)
“诸位, 本王意欲求和,各位以为如何?”
阳平王看着自己部下的众人,试探性地问道。
“不可!主君, 刘瑜其人,狠辣无常,我等追随主君,虽死无憾,唯独求降不能。”
“主君,亘古未有未战而降之徒,若是就这样投降,后世之人只会笑话我等男儿是匹夫无能之辈。”
阳平王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些部下的反应会这么大,现在外有强敌, 阳平王也不敢违逆这些部下的心思, 只得摆摆手道:
“适才戏言儿,守城之事还得拜托各位将军才是。”
阳平王回到营帐中, 见邵玖正在看书,连连长叹, 邵玖见状, 似早已料到了一般, 倒了一杯水送到阳平王手中道:
“王上不必太过忧心, 部将不愿意降, 乃是人之常情, 王上和陛下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陛下多少会顾及些血脉亲情。
可跟随您的部将没有, 他们跟随王上叛逆主上, 已然是穷途末路, 若是降了,他们这些部众将会死无葬身之地,甚至会牵连九族,他们又怎愿投降?”
阳平王现在已经没什么主心骨了,连着几天,刘瑜进攻甚急,洛阳城本就地处平原,无山形地势可以依托,刘瑜兵多势众,得洛阳不过早晚之事。
若是继续顽抗下去,等到他日城破之时,纵使是亲兄弟,刘瑜也不会放过他,就算刘瑜有情,他身边的王蒙又岂会坐视?
“依你说,该当如何?”
阳平王想降,却可他的部众不愿意,这个时候,他方才明白,什么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不如这样,王上先写一封降表,派人于夜间悄悄夜缒而出,向陛下请降,也不必叫那些部众知道。
妾在附随王上一封书信,向陛下解释其中的情理,请求陛下饶恕跟随王上身边的这些部众,希望陛下能够留得性命。
王上以为如何?”
阳平王看着邵玖,长叹一声,自那日争吵之后,错过良机,他便有些后悔,宋烨也多日没有来献策了,慕容尚则一直带着兵马在城墙御敌。
“本王再想想。”
阳平王说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的,眼见着自己离那位置只有一步了,现在就放弃,他实在是心不甘情不愿。
他也担心请降之后,刘瑜纵使留得他性命,也难保昔日富贵,届时忍辱偷生,受尽屈辱,当真值得吗?
现在阳平王已经后悔当日一时冲动,误听人言,谋逆了。
现在他是进退维谷,悔之晚矣啊!
邵玖也不再劝,只是服侍着阳平王饮酒,她这几日旧疾复发,阳平王嫌她夜间咳嗽得吵,已将其挪到别帐中去了。
阳平王看着邵玖,就想起了那一堆麻烦事,现在的阳平王情愿当个缩头乌龟,只愿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了才好。
将邵玖撵了出去。
邵玖出来,正好碰到了宋烨,当即宋烨就抽出刀,就要杀邵玖,现在邵玖身边一个相护的人都没有,邵玖见形势不妙,在宋烨握着剑柄的那一刻,就跑了回去。
“不是让你出去吗?你又进来做甚?”
“王上!宋先生要杀妾!请王上救妾!”
邵玖哭得梨花带雨,阳平王本就好色,现在见美人落泪,心中更是怜惜万分,正在这时,宋烨持剑传入,阳平王将邵玖护在身后,虎目圆睁,对宋烨道:
“宋先生,持剑入帐,意欲何为?”
宋烨忙跪下请罪,将剑放了下来,对阳平王道:
“臣请杀此妖妇,以定军心!”
阳平王也是无奈,道:
“前番你要杀夫人,本王已然不允,今番你欲私自行事杀夫人,到底所为何故?莫非是此妇曾得罪过你?”
“不曾?”
“既然不曾得罪宋君,宋君何故苦苦相逼?一妇人罢了,若无故杀之,天下人岂非要嘲弄本王,只知欺负妇孺了?”
“主君,此妇并非寻常妇人可比,乃是刘瑜爱妾,昔日刘瑜因此妇杀重臣,今日主君如此袒护此妇,可见此妇巧言佞色,实乃是惑主之辈。
这些日子,主君日日深居,不见部众,却与此妇人饮酒作乐,军心已涣矣,如何还能作战?
臣请杀此妇人以定军心,并非妄言。”
宋烨说到动情处也落下泪来,一个是同自己出生入死的谋臣,一个是娇弱可人的美姬,阳平王一时间难以决策。
这个时候,邵玖跪在阳平王脚边,带着哭泣声,道:
“宋先生既说妾扰乱军心,王上便杀了妾就是,妾甘愿一死来成全王上的大业,只望王上不要忘了昔日约定。”
邵玖此言一出,在宋烨看来,就是一狐狸精在巧言佞色,好不容易见她主动求死,忙接着道:
“主君,勿要再迟疑!既然此妇愿意用性命来成全主君大业,应当顺了此妇心意才是。”
邵玖心里对宋烨是恨得牙根直痒痒,看来这宋烨是非要取她性命了,而宋烨又偏得阳平王信任,她连着几日挑拨离间也没什么效果,现在以退为进,这个宋烨还蹬鼻子上脸了。
“住嘴!本王自有主意,尔等不必再言!”
阳平王心烦意乱得很,他暂时还不能动邵玖,若是要请降,邵玖就不能出事,没有将人爱妾杀了再请降的道理。
杀了邵玖,到时候就不是请降,而是挑衅了!
阳平王还是选择护下邵玖,经过宋烨这样一闹,阳平王倒是坚定流请降的信念,他让人在夜间从城墙上吊着篮子,带着两封信悄悄去见刘瑜。
刘瑜看着阳平王送来的请降信,召见部将来商量。
“阳平王请降,诸位以为可受降否?”
“不可!陛下,阳平王于京都谋逆,声势浩大,影响恶劣,若就这样接受了他的请降,以后天下,谁还会将天子威严放在眼里。”
说话的左将军章平,他的态度明确而坚决,作为这次攻打洛阳城的主将,眼看着到手的战功,他没有放走的道理。
“陛下,臣也以为不可,阳平王乃是陛下亲弟,亲弟谋逆,对于陛下的统治威胁甚大,今阳平王已支撑不住,兵困粮乏,至多不过半月,阳平王必败无疑。”
刘瑜听着众部将的意见,其中大部分是不愿意受降的,刘瑜并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在众将离开之后,又单独留下了王蒙。
刘瑜问王蒙的意见,王蒙没有马上给出自己的意见,而是道:
“陛下,是在担心温夫人?”
刘瑜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如今在温夫人在阳平王帐中,的确是件令人担忧的事,陛下想接受降表,以保全温夫人性命?”
“朕的确有此意,阳平王是朕亲弟,朕不欲取其性命,夫人是朕爱妾,因朕而身陷险境,朕不欲其遇害。
强取虽必胜,然两军交战,死伤无数,朕不愿再添杀戮。”
刘瑜说得言辞恳切,落下泪来,王蒙却是岿然不动,完全没被刘瑜的言辞感染,而是道:
“臣听闻随降表一同的,还有一封书信,不知陛下可否给臣一观。”
“是夫人的亲笔书信。”
刘瑜从桌案下拿出被压着打信,交到王蒙手中,王蒙拆开,迅速将全文浏览了一遍,再看向刘瑜,道:
“夫人是希望陛下赦免那些随从部众?”
“看来阿玖的确是这个意思。”
王蒙有些意外,他反复将信看了几遍,最后发现每行都有一个字有个小墨点,若是将这些带墨点的字连在一起,则是“速取毋疑”四个字。
王蒙将自己的发现给刘瑜看,两人有自习研究了这张黄纸,发现黄纸上的折痕很有意思,就用笔在另一张白纸上画下这些磨痕,待到画完的那一刻,两人都惊了。
“这是阳平王在京都的城防!”
王蒙抬起头看向了刘瑜,他相信邵玖传出来这些消息,目的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夫人的意思,是要我等攻取城池,勿要迟疑。”
“阿玖费了这些心思,就是为了要朕攻城?难道她不知道,若是朕不受降表,她在敌营中,必死无疑。”
刘瑜震惊地瘫坐在了凳子上,他想不明白邵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陛下,夫人冒死为陛下传递出此消息,就是希望您不要再迟疑,攻城要紧。”
“可阿玖……”
“陛下,只要我们不将其逼入绝境,他们是不会拿温夫人怎么样的。
臣请陛下细想,阳平王已有谋反之举,纵使我们今日受降,安保他日不会再有谋逆之举,若因阳平王上陛下亲弟而不同,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陛下。
如此谋逆之举而没有受到应有的惩处,他日宗室必将争相效仿之,届时陛下何以统御天下,号令群雄?”
王蒙没有在邵玖的身上做功夫,他劝刘瑜出兵的理由都是从大局出发,刘瑜听着王蒙的话,怔怔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蒙所说的他都明白,可他就是有私心。
“你让朕好好想一想吧。”
月光照在刘瑜身上,帐中一片昏暗,刘瑜想起了年少时与阳平王相依为命的那段时光,那时候阳平王还会跟在他后面,叫他“哥哥”!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就变了,刘瑜想不起,他这一生大多匆忙,以至于他和身边的人相处有限。
又想起了邵玖的一颦一笑,从最开始的温柔小意,到后来的杀伐决断,这一切的变化似乎是同样的悄无声息。
刘瑜想着,若当日他放阿玖随沈旭初离开,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只是没有如果,邵玖因为他屡次遭遇毒手他曾经许她平安的承诺,如今看来竟像是个笑话一般。
真的要如此吗?一定要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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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生死抉择(三)
刘瑜并没有接受降表, 这让阳平王很是恼怒,他将目光投向了邵玖,怒目圆睁, 抓着邵玖的领口,怒道:
“都是你这贱人!本王必杀你这贱人以泄此愤!”
说着阳平王就抽出佩剑,就要砍杀邵玖,这个时候慕容尚忙阻止,双手握住了阳平王举起剑的手臂,道:
“不可!”
“慕容将军何故阻本王除掉此妇?”
“主君,温夫人乃是刘瑜宠妾,不可轻杀!”
“刘瑜如今派大军强攻,可一点都没有顾及这个宠妾的性命。”
宋烨冷笑道。
“正因如此,我们才不能轻杀, 主君因一时气恼杀一妇人容易, 只恐其遭天下人耻笑,可若是将此妇绑于阵前, 逼着刘瑜做选择,到时候天下人嘲讽的就是刘瑜了。”
慕容尚忙道, 他言辞恳切, 说出的话让阳平王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毕竟再杀晚杀都得杀, 若能让邵玖的死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也是可以的。
“宋先生以为如何?”
“慕容将军所言在理, 不如就将此妇捆于两军阵前, 逼迫刘瑜退兵。”
“若是刘瑜不退呢?不过是一妇人, 这么久以来, 刘瑜进攻迅猛, 似乎没有一点要顾及此妇的意思。”
“若是不退,刘瑜这个杀妻害子,无情无义的不义之名就背着吧,以后天下人都可以看清他伪善的面孔,他的那副仁义之态,自然也没什么人会再信了。
连自己的妻子孩子都能舍弃,这样的人如何配称英雄!”
宋烨很清楚刘瑜之所以现在能得民心,中原尽数臣服于他,就在于他那副伪善的面孔,口口声声说仰慕孔孟之道,让那批汉人士大夫心甘情愿跟着他。
他要的就是动摇刘瑜统治的根基,让天下人都看清楚,刘瑜和以往的那些夷狄君王没有任何差别,贪利弑杀,他要彻底乱了这北朝。
“这……”
阳平王有些犹豫了,若是真的在两军阵前杀了邵玖,他和刘瑜就真的再无回旋的余地了,事到临头又退缩。
“主君可知昔日楚霸王?不就曾在两军阵前烹杀刘父吗?如今不过是一妇人罢了,若杀此妇,也可稳住我方军心。
自此妇来到主君身侧,主君就少听诸将所言,只知贪图富贵享乐,众将早已心存不满,陛下若能杀了此妇,也可稳定军心。”
阳平王最终听了慕容尚和宋烨二人的提议,挥手叫人将邵玖推了出去,先关起来,到明日正午,就将此妇悬于城墙之上。
夜间有士卒欲对邵玖不轨,慕容尚将人赶走了,提着食盒来看望邵玖。
“慕容将军何故救我?”
“明日夫人将死,没必要在死前还要受此等屈辱。”
邵玖沉默不语,拿起筷子,默默吃着慕容尚送来的饭菜,慕容尚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邵玖,心中越发对邵玖好奇了。
“难道夫人就不怕本将军下毒吗?”
“将死之人,怎么死有差别吗?”
“其实夫人一开始就不该入我军营的。”
“我来找阳平王为的是洛阳城的百姓,不是为我自己。”
“夫人又非北朝人,何必为了北朝牺牲至此?”
“百姓始终是无故的,大丈夫当于乱世建立功勋,可对于这世间大多数人来说,他们都只是老百姓,太平安宁的日子才是他们追求的。
人人都说宁为太平狗,不为乱世人。对于慕容将军来说,谋逆是为复国,对于我来说,谁赢都不重要,只是放眼天下,再找不出一人比刘瑜更适合做这天下之主了。
刘瑜有很多确定,他好存小义而不顾大义,他疑心伪善,他好武斗狠,背信弃义,又好许诺,从个人小节来看,他有着数不清的缺点。
可有一点,是别的人都比不了的,他是真心要给天下一个安宁,要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的,他减免赋税、兴修水利、严刑明法,举贤任能,他在努力学着做一个好君王。”
慕容尚沉默不语,他听着邵玖的话,心里也承认刘瑜对于邵玖的评价是颇为公允的,只是他是燕国宗室他的使命就是复国。
刘瑜再好,他们也只能是敌人。
“以前我也听闻过一些节义之人,听着他们的故事,只不过我从来都没有信过,这世上真的会有人为了不相干的人而牺牲自己吗?”
“其实以前我可不信,可不知怎的,就是想试一试,或许是活腻了。”
“活腻呢?”
慕容尚对于这个答案有些惊讶,哑然失笑,这真是个令人意外,却又理所应当的答案,似乎除了这个,找不出其他原因了。
“人这一生寿命总是有限的,命运却是充满了无常,在这短促的一生,我们能自己做主的事情很少,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自己做一会主吧。”
“你做了这么多,可你有没有想过,刘瑜不会感激你,史书上也不会有你今日的义举,甚至连这次叛乱,日后也不过是只言片语罢了。”
邵玖肠胃一向不好,这一番折腾早已是心力交瘁,勉力支撑,纵使勉强自己吃些东西,也很有限,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了。
“我并不为史书留名,圣人无名,神人无功,我所求的,唯心而已。”
“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但是我能明白将军。”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能不能明白彼此话中的含义并不重要,邵玖很高兴,能在死前有这一番谈话,慕容尚不是知己,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温夫人聪慧过人,尚佩服,敬夫人一杯。”
两人饮了一回酒,慕容尚说起,他帮邵玖的原因。
“尚有一个弟弟,就在典学,他曾对我提起过夫人,心中对夫人感佩之至,夫人对他有半师之谊,只可惜,尚救不了夫人,只能以此薄酒,来表达尚的感激之情。”
邵玖原本还在奇怪慕容尚几次救她于危难之中,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此时才明白因果,笑道:
“将军乃一世英豪,只可惜托生于皇室宗族,国破家亡,只能取此自灭之道,惜哉惜哉!”
两人推杯换盏,聊尽平生快事,笑言嬉戏,竟不似将死之人。
邵玖原有意劝慕容尚降刘瑜,但又想慕容尚乃是一英豪,如今阳平王已是穷途末路,慕容尚仍追随其左右,意图复国,可见其心性之坚,她若是劝了,反倒是辱没了这样的人物。
遂不言语,只与其谈论些闲语。
邵玖饮了许多酒,已有了些许醉意,执筷敲杯,唱道: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其音悲切,其曲感人。
邵玖一夜未眠,天将启明之时,见西边有一明星闪烁,想到自己漂泊半生,曲意逢迎,不知受了多少苦楚,终究还是免不了要丧身异乡,不由落下泪来。
邵玖早知此为死路,却还是这样做了,唯一担心的就是翠微一行人,当日她放翠微等人出宫,就是想为她们寻一条生路,不想最终还是免不了要拖累她们。
被推出去的时候,邵玖终于还是没忍住问了慕容尚。
“将军,玖一死不足为惧,只是可怜了妾身边的两个宫人。玖想问问将军,她们如何了?”
“将军有意与夫人一同悬于城楼之上。”
“她们俱是无辜百姓,还望将军搭救。”
“尚尽力一试。”
虽然这样说了,但两人都很明白,翠微她们是必死无疑,她因着皇妃的身份,尚有一线生机,翠微她们却无半分依靠。
邵玖被压着登上城楼,遥望刘瑜军容,甚为繁盛,俨然整齐,训练有素,刘瑜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与数月前相比,英姿更甚。
“皇兄,今日若是不退兵,本王也只好将温夫人先行送还于你了。皇兄一日不退兵,本王就一日将其悬于城楼之上。
皇兄欲要攻城,必要先杀此妇!告诉皇兄一个好消息,夫人腹中已有骨肉,皇兄若是舍得,便连同这未出世的皇儿一同杀了。
哈哈哈哈!!!”
说着便让人将邵玖捆缚着,悬挂于城墙之上,邵玖身姿纤弱,此刻悬于高墙之上,正犹如一黄叶飘荡于秋风之中,一扁舟独立于江河之上。
“无耻之徒!”
元后见状骂道,说着就要拍马上前,对城墙之上喊道:
“无耻小人,两军交战,竟以妇孺为质,汝不配为人!有本事下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我必将你斩于马下!”
“皇嫂休恼!为弟也是在帮你呀!久闻这温夫人独得盛宠,以至于皇兄冷落了皇嫂,现在臣弟也是在帮您出气呀!”
“无耻!”
刘瑜见状,早已咬牙切齿,正欲上前,却被王蒙拽住,对他摇摇头,刘瑜见王蒙骑马上前,对城墙之上喊道:
“阳平王,陛下待你恩情甚重,你却背主忘恩,此为不忠;两军交战,以妇孺为质,此为不义;温夫人论理当是你嫂,长嫂如母,你如此行径,便是不肖,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徒,居然妄图夺取天下,当真是可笑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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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生死抉择(四)
王蒙在城下激情辱骂, 却迟迟没有退兵或有其他举动,只是将阳平王气到了极点。
直到近正午二刻钟的时候,有人快马在王蒙耳边低声耳语了一番, 王蒙来到刘瑜跟前,凑近了低声道:
“有消息来报,西城已破!”
刘瑜瞪大了眼睛,这招声东击西,他看向了城头上的邵玖,此刻的邵玖被太阳一晒,再加上双手被缚,早已脱力,正飘摇欲坠,刘瑜眼中划过一抹心疼的神色。
“陛下, 动手吧。”
王蒙将弓箭递到刘瑜手中, 眼神坚定,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 刘瑜还有些犹豫,他看了一眼悬在城门之上的邵玖。
“陛下若是不忍, 就让臣来, 陛下莫不是忘了夫人昔日所言?”
“朕……”
“陛下切莫再犹疑, 当机立断要紧, 切莫辜负了夫人的一片苦心。”
王蒙看出了刘瑜的犹疑, 低声对刘瑜道, 刘瑜从王蒙手中接过弓箭, 挽弓搭箭, 元后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一支箭矢直接向邵玖而去。
“阿玖!”
元后凄厉地一声喊叫, 接着又是两支箭矢破空而出,元后眼睁睁地看着那箭矢,一支射中了她的胸,一支射断了绳索,剩下的一支直接朝阳平王面门而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邵玖就坠入了护城河中。
“众人,虽本相冲啊!”
很快众军都冲锋在前,到了晚间,洛阳的叛乱就已经被平定了。
“怎么样?打捞到了吗?”
刘瑜一直站在护城河边,夺下洛阳城的第一时间,他就要人打捞邵玖,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没有邵玖的身影。
“子慎,你说阿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莫不是真的!不会的!那一箭朕射得极有分寸,阿玖绝不会出事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打捞不到呢?”
刘瑜甚至都有些绝望了,他不敢想象邵玖出事的模样,他的阿玖是全世界最好的阿玖,可一点不能出事。
可是他真的没有找到邵玖的身影,刘瑜让人在护城河打捞了三天,从河中捞出的尸体无数,可唯独没有邵玖的身影。
“阿玖!你到底去了哪里呢?”
刘瑜瘫坐在皇位上,落下泪来,洛阳的叛乱被平定,他原本该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可现在他将一切都交给了王蒙,单单只等待着邵玖的消息。
刘瑜想起了邵玖在坠下城楼时看他的那一眼,如今想来痛彻心扉,他似乎真的让阿玖失望了,阿玖是不是在怪他?
刘瑜看向了邵玖平日站的位置,恍惚间好像看到邵玖正站在那里翻着书,忽然抬起翦水秋瞳,对着他唤了一声。
“陛下。”
刘瑜慌不择路就要扑上去将人紧紧抱住,却被桌脚给绊住,狠狠地摔在地上,刘瑜直接摔得头脑发昏,等他再朝着邵玖常在的地方看去,哪里还有邵玖的身影。
“阿玖!”
刘瑜伸出手想要抓住那最后一抹幻影,却只剩下了虚无,刘瑜落下泪来,呆呆坐在地上,回想着邵玖的点滴,却发现自己的生活早已被邵玖不知不觉侵占。
“阿玖,你爱过我的,对吗?”
刘瑜忽然发现自己以前纠结的问题,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邵玖从未对他说过爱字,却为他出生入死,以身设局,只希望他的天下能够稳固些,她帮助他铲除权臣,帮助他汉化改革,替他守住京都……
她那么聪慧,原本可以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可她偏偏还是入局了。
她那么通透,常说圣人无情,他曾以为说什么圣人无情,明明是她无情,如今才知,并非阿玖无情,只是他被自己的私心蒙蔽了双眼,没有看透阿玖的情罢了。
“阿玖,瑜错了!你回来,好不好?”
刘瑜捏着邵玖曾赠给他的诗,明明是一首极其敷衍的诗作,可他却紧紧贴在心上,邵玖留在宫里的东西很多,可是留给他的东西太少。
自从邵玖失踪的那一刻,刘瑜就没有闭上眼睛歇息过,他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邵玖的消息,无论生死,她都不该这样没有一点音讯。
不知不觉,刘瑜在地上坐到了天黑,脑子有些迟钝,刘瑜从地上挣扎着起身,脚已经麻了,刘瑜刚一站起来就又摔倒在地上。
努力了很多次,刘瑜漫无目的地走出太极殿,也不让人跟着,他来到了邵玖居住的含章殿,没有邵玖的含章殿,没有了一点生气。
洛阳一战,死伤惨重,石兰因为护主不利,险些被斩首,最后还是元后保下了她,将她留在身边伺候。
来到含章殿,只有孤灯飘悬,没有一点生息,她若在时,这里必然灯火阑珊,她身子弱,常常整夜不得安睡,每次不管他多晚来,邵玖总是伏案抄写着诗文。
刘瑜推开门,坐到了邵玖常坐的地方,发现她抄写最多的确是《胡笳十八拍》和《闲情赋》,刘瑜看着熟悉的笔迹,再次落下泪来。
“阿玖,你始终是怨我的,对不对?否则你怎么会忍心弃我而去?”
刘瑜翻开着邵玖此前抄写的诗文,发现邵玖所抄写的大多是思乡怀国,而这些感情她却很少提及,她甚至很少提到自己的私情,原来她不是没有私情,只是那些私情在暗夜之中,由她自己独自咀嚼。
刘瑜心中作痛,看着手中的诗文,渐渐模糊了眼眶他忽然怀疑自己等待的意义,他有愧于阿玖,若他是阿玖,怕也是不愿意回来的。
哪怕已经过去了三天,以邵玖当日所受的伤,根本不可能撑到三日,可刘瑜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他让苟勖将搜寻范围扩大到整个洛河河岸,包括沿途的老百姓,也要问问他们,有没有见到一个身量纤细,胸口中箭,身受重伤的女人。
就这样苦苦搜寻了两个月,还是没有邵玖的一丁点消息,倒是有人在洛河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衣着华贵,只是被水泡得久了些,再加上有了些时日,辨认不清。
下面的胥吏辨别不出死者的身份,只觉与上面发下来的画像有几分相似,便上报到了苟勖处,同时还呈上了死者的一对玉镯。
苟勖仔细盘问,才得知这对镯子是从一赌徒手中缴获的,通过审问赌徒,才得知赌徒是以在洛河搬运尸体为生,主要就是搜刮死者身上的钱财,将尸体掩埋,以免发生疫病。
结果这人在这具已经泡得辨别不出样貌的女尸身上刨得了这双手镯,当时女尸尸首已经发胀,用寻常手段取不下来,那人便直接将女尸的双手斩去,获得了这副镯子。
因为当时四下无人,赌徒又见镯子价值不菲,唯恐被人发现,便草草将人掩埋在洛河河岸,谁知道,几天后,洛河涨水,又将尸体冲了出来。
结果女尸被人发现,当即就报了官。
赌徒这边打算将这手镯给典当了,结果当铺老板见镯子并非凡品,想压缩价格,双方起了争执,当铺老板担心赌徒将这东西典给了别人,索性直接报了官。
赌徒被抓,问这镯子从何而来,赌徒只得从实招来,如此才又牵扯到了女尸的身上。
苟勖看着这镯子,只觉确实和记忆中有几分相似,却不敢确定,毕竟这东西是在女尸身上找到的。
苟勖不想惊动刘瑜,便悄悄进宫,见了徐淑妃,将玉镯拿给她看。
“你从哪里得到的?这正是温夫人的东西,当日夫人离开时,皓腕之上正是这对玉镯。”
“如此便糟糕了。”
“什么意思?”
“这东西是在洛水河畔的一具女尸身上找到的,若这东西当真是夫人所有,那女尸岂不正是夫人。”
“什么!”
徐淑妃后退半步,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神色,倏尔红了眼眶,咬着牙落下泪来。
“夫人,她……应该不会。”
徐淑妃讷讷自语,不肯相信,泪水却不住往下淌,苟勖见状,也哀叹着落下泪来。
出宫之后,他又去看了一眼停在衙门的女尸,想去亲眼确认一遍,然而尸体早已有了一定程度的腐烂,辨认不出死者的身份。
他又去找了丞相王蒙,将事情一一对他说清楚,想从王蒙这儿讨个示下。
“丞相,您看?”
说着掏出那对玉镯,王蒙也认出是邵玖所有的东西,背着手在房中踱步,长声哀叹。
“丞相,这件事可需要告诉陛下?”
“慢着!暂时就别让陛下知道了,陛下待夫人情义深重,以后连着几日没有合眼了,若是这个时候将消息告诉陛下,这不是要了陛下的命吗?”
“可陛下一直在催,这件事只怕也瞒不了多久,正因陛下待夫人情深义重,才需要早已断了陛下的念头,陛下如今不吃不喝,只恐龙体已然受不住。”
王蒙坐下来又长叹一声,道:
“说到底,温夫人也算是本相的半个知己,我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她会就这么去了的。
连我尚且如此,陛下与温夫人日夜相伴,想来更是不愿相信,这些日子,陛下整日待在含章殿,看夫人昔日所做文章,时哭时笑,似有疯魔之态。
若陛下是一个寻常之人,如此深情,自然是好事,可偏偏陛下乃是一国之君,如今国家正处于动乱之中。
你说得对,理应让陛下尽快振作才是,俗话说,先破后立,我等也只能这样,唯有让陛下先死了心,才能振作起来。”
王蒙和苟勖定下主意,苟勖果然在第二日捧着那双玉镯去见了刘瑜,刘瑜看到那镯子,以为是邵玖回来了,正是欢喜,却又听闻是从一女尸身上得到的,当即就昏厥了过去。
等到将刘瑜救醒,刘瑜只拉着苟勖的手,询问那女尸的样貌,苟勖只得说,模样已经辨别不清,刘瑜当即吐了一口鲜血,道:
“终究是朕害了你!”
“陛下!请陛下保重身体,切莫悲伤过度。”
苟勖跪下来劝慰刘瑜,刘瑜只是不顾,呆呆看着帐幔,眼眶中聚集着泪水,又落下,嘴中只是喃喃道:
“终究是朕害了你!”
无论苟勖如何劝说,刘瑜都要去看看那具女尸,他不相信邵玖会真的死了,当看到女尸的那一刻,刘瑜却放下心来。
他清楚地知道,那不是他的阿玖!他的阿玖定然还活着。
刘瑜让人将这女尸厚葬。
经历这一番变故之后,刘瑜却是大病一场,这一场病从最开始的发高热到最后痊愈,整整是三个月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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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名没分,纨娘就这样跟了三公子。
直到三公子与表姑娘定下婚约,自此三公子再没夜间找过她。
纨娘知道自己该退场了!
……&……
朱衍一直以为自己的婚姻不过是家族的一场交易,直到那个莽撞的小丫头跌跌撞撞闯进他怀里,自此以后他再也移不开眼。
一次酒醉,一个开端。
朱衍告诉自己,一个丫鬟罢了!又岂能动摇自己?
等正妻入门后,抬举她做妾,已是最大的恩赐。
只是朦胧雨夜,朱衍发现再也寻不到那熟悉身影……万念俱灰,肝肠寸断。
朱衍发现,自己聪明了一世,却唯独没有看透自己的心。
只是纨娘已经不在了!她带着身契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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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绝对的1v1,追妻火葬场,he
第120章 其乐陶陶(一)
晨起的薄雾还未完全消散, 黛色的青山还是一片幽远之色,饶山的流水连绵成一条宽广的河流,桥边的红梅悄然待放, 一个背着行囊,步履匆匆的行人辞过昨日夜宿的小驿向渡口走去。
“船家!船家!”
“郎君要到哪里去?”
将近半百的船翁划着橹向渡口靠近,渡口上有个包着青头巾,穿着一身褐色布衣的清俊小哥正背着行囊等候着船只。
“老翁有礼了。小生是要到广平去。”
小哥相貌清俊,有妇人貌,不过腰间配了一柄短剑,却让人不敢小觑,老翁不由多看了两眼,见小哥登船,便摇起橹来, 接着小哥的话谈道:
“小哥是要去广平做生意吗?”
“不是, 是去求学?”
“小哥是官宦子弟?”
“算是吧,家中祖辈的确有些功业, 只是到我手中,哎!”
一声长叹就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那老翁见小郎君虽衣着朴素, 却举止泫雅, 礼仪周全, 猜到必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外出游历, 故意隐瞒身份罢了。
不敢怠慢, 却也不会点开小郎君的身份, 只是和小郎君攀谈了一回, 船至水中央, 船家开始唱起歌来, 小郎君欣赏着两岸的江边美景,听着船家的山歌,是好不惬意。
日出东边兮春山晚勒;将春耕兮不要迟勒!壮士有志兮莫迟疑勒;建立功业兮妻子荣勒……往来争兮一场空勒,青山磊兮不留名诶!
“老翁,您这山歌不似凡人所歌,是您老自己创的吗?”
“小郎君真的是高看老翁了,这是昨日渡河的一位小先生唱的,小老头觉得好听就唱了来,小郎君喜欢?”
“嗯,只是不知是何人所做,若有机会当面拜访便好了。”
“小郎君要见也是不难的,昨日那位小先生曾说要在这广平城停留些时日,估计这会儿还在,小郎君若是有意愿,小老头领郎君去寻,如何?”
“如此,便有劳老翁了。”
上岸之后便到了广平郡,老翁带着小郎君进了城,穿过热闹的街市,直到一处酒肆才停下,此处酒肆虽在城阙之中,却远离闹市,只有几个挑夫偶尔路过。
“李大娘!大娘!”
“来了!来了!做什么?”
“昨儿在你这歇息的宋先生可在?”
“宋先生?在!在!不过这会儿出门去了,估计得晚息才会回来,您老找先生有事!莫不是先生欠您老摆渡钱了?”
“去!小老头是那不长眼的人吗?是这位小郎君要寻宋先生,小老头引个路罢了。”
老板娘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船翁身边的小生,顿时眼前一亮,道:
“好漂亮的小郎君,竟像是个女孩子!想不到这乡村野地还能见到这样清俊的人儿,光看着就觉得心里头舒服。”
老板娘毫不吝啬的夸赞,让小郎君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却还是上前施礼道:
“小生见过老板娘。”
“好知礼的小郎君!老嫂子这就还礼了。”
老板娘见了小郎君是喜爱得不行,忙让人打扫出一间屋子来,请小郎君去安顿,又亲自下厨煮了一碗素面来。
“如此,小老头就告辞了。”
船翁见小郎君一切都安置妥帖,才要告辞离开,小郎君忙追了上去,从怀里掏出十几枚钱,对老翁施礼道:
“劳烦老翁引路,这点钱请老翁喝酒。”
船翁推辞了一番就收下了,同时还叮嘱老板娘,道:
“别忘了,这位小郎君是来寻宋先生的。”
“知道了!好啰唆!”
邵玖在大堂前的小亭子里喝着村酒,一面欣赏着附近的景色,等待着那位所谓的宋先生,到了黄昏时刻,才见一个长身玉立的人从山中走出来。
那人身量修长,一袭青衣,腰配长剑,头戴纶巾,儒士装扮,夕阳剪影,将整个人都笼罩在夕阳的朦胧之中。
待走近,才看清楚那人面容,邵玖正要迎上前,可看到那人相貌之后,却顿住了脚步,眼神之中难以置信。
“宋先生,有位小郎君正等着您了,等了您一下午了。”
老板娘忙拦着了要进屋去的宋先生,朝亭子中的邵玖努嘴,那位宋先生也朝邵玖看去,当即就愣住了。
“你是?”
“想来这位就是宋先生了吧?在下洛州方靖,表字文远”
邵玖率先开口,语气难以置信,上下打量着对方,很明显对对方的身份有所怀疑。
那人虽有迟疑,却仍旧还礼,道:
“久仰久仰!在下汝阴宋昭,表字子山,见过文远先生。”
“不敢当!不敢当!宋兄若是不弃,可愿与愚弟同坐共饮一杯。”
“好!那愚兄就不客气了,请!”
“请!”
两人同席而坐,此时天色已然昏暗,店中点起烛火,老板娘为两人上了几个下酒菜,便退到了一旁。
“今日坐渡船过河,闻那艄公歌言似非凡语,询问之下,方才得知,原是兄长所做,心中感佩之至,故而特来求见兄长,还望兄长莫要嫌弟叨扰。”
方靖言辞恳切,行为举止颇有古风,宋昭忙伸手将人虚虚扶住,道:
“不过一时戏言,贤弟实在是抬举为兄了。不知贤弟要往何处去?”
“天地为大,四方游览,并无确定归处。”
“如此,愚兄便厚着脸皮,欲要邀请贤弟和愚兄一同,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未知兄长意往何处?”
“冀州河间郡。”
“兄长去此处却是为何?”
“不瞒贤弟,这河间郡郡守乃是愚兄旧友,此番北往游历,怎可不去拜访旧友?”
“先生旧友,难道只有河间郡守一人不成?”
方靖紧接着追问,宋昭却是无言以对,长叹一声,喝了一碗酒后,才黯然道:
“不瞒贤弟,为兄在北朝确有一极为相好的旧友,此人如今正在洛阳,我闻知她如今身处富贵,已立功勋,反观为兄,至今不过一布衣耳,实在是羞惭得很,怎忍去见?”
“弟观兄长谈吐不凡,并非俗流,虽是龙困浅滩,可必将翱翔于九天之上,兄长不必如此灰心。
我观兄长前庭开阔,相貌甚伟,想必不久之后定能建立一番功业,大丈夫居世,岂能因眼前挫折而郁郁不乐?”
方靖反而开解着宋昭,两人相谈甚欢,直至夜深方散,第二日起,两人就引为故交,定要结拜为兄弟,方靖没有推辞,于是就在众乡老的见证之下,结拜了。
两人皆通晓音律,又都喜自然山水,常结伴游行于山间,于清泉之侧歌咏,用高涯之上长啸,于密林之中弹琴,于花草之中奏乐,于田野之中谈论四时;于江河之畔感叹古今;于深夜烛火之侧清谈宇宙……
倏忽而过,已然过了一月。
这日两人从田野之中回,走在路上正在谈论诗文,忽然见一群人围在一处,好奇的两人凑了过去,原来是一小儿昏厥于地,方靖连忙拨开人群,来到小儿身边。
伸手搭脉,又检查了小儿的瞳孔,听了听小儿的心跳,最后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之中掏出一根银针,在小儿的指尖扎了几下,直到有血流出,其血已然黏稠,呈现出紫色,如此反复多次,小儿方才苏醒。
“醒了!醒了!真的是神医啊!神医!”
方靖见人苏醒,收拾起东西就打算离开,这时众人早已将方靖围在中间,议论纷纷,口中都赞叹他为神医,方靖欲走,却脱不开身,那个小儿的家人跪在地上磕头感谢。
“神医!多谢神医!”
“大娘快快请起,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足为谢,小兄弟回去歇息几天就好了,只是要注意不要太过劳累。”
“神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神医告知我等姓名住处,我等定要去感谢才是。”
“无名无姓之人,不敢!不敢!”
宋昭一直在旁观察,见方靖文弱无法从人群脱身,只得拨开人群,如图提鸡仔一般将人提溜出来,直到方靖已然离开数米开外,还能听到议论之声。
“想不到贤弟还有此等本事?愚兄今日也算是长了见识。”
“兄长过誉了,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倒是兄长有这一身武艺,却无法建立功业,才叫可惜。”
“匹夫之力罢了。”
两人谦逊了一回,方靖讲起自己游历半载的经历。
“我自离洛州之后,就一直北上,途经豫州、兖州、魏郡,相州,也曾经历过几次瘟疫,好在幼时多病,学了些医术,才能够保全,如今天下方定,四方疫病却未息,百姓之苦,不知何时能休。哎!”
“这疫病自百年之前,就一直未曾停息,未知有多少英雄好汉皆丧命于此。”
“依弟来看,只怕是兵戈不止,疫病不息,这多少疫病都是自战场而起。”
“贤弟所言甚是,这兵戈杀伐,尸骨成山,若不及时处理,若是在夏天,尸骨腐烂,必然会导致疫病横行。
疫病所起,多在于天灾人祸,水患旱灾,虽是天命,兵戈杀伐,却是人祸,百年以来,多因战乱,十室九空。”
两人越聊越是投机,从上古三贤聊到今日南北割据,从内丹外术聊到求仙问道,诸子百家,旁门左道,无所不谈。
两人也都惊奇对方见识竟会如此广博,似乎天下之事,古今之闻,没有对方所不知道的,这样合契的人,可以说是平生所未见的。
“只可惜贤弟未曾至南朝,贤弟有如此学识口才,必是清谈里的丞相。”
“兄长如何知晓弟不曾去过南朝呢?”
“哦?我听贤弟口音似有南音,莫非贤弟是南朝之人不成?”
“弟少时曾在南朝求学,因而有南音,不足为奇。清谈虽是辩思,只可惜于国却是无异,想当年王导之才,天下清谈之术想必没有能胜过他的了,最后却殒命于危墙之下,惜哉!惜哉!
有如此之才,却不思强国,只在乎言语机锋,实在是有小慧而无大智。”
“贤弟这一番话,实在是令愚兄茅塞顿开,贤弟所言确实在理,只是如今天下,早已没有了我等寒士用武之地。
我虽有心要恢复中原,奈何上品无寒门,无识人之伯乐,只能寄情山水,了此残生而已。”
宋昭饮了一回酒,忽然又道:
“贤弟既有此志,何不出仕?”
“我?哈哈哈!一俗人而已,并无经天纬地之才,只恐误国误民,还是山水游乐,更适合我这一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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